南仲寨节孝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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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潍坊四区仅存石坊
牌坊是中华特色建筑文化之一,是封建社会为表彰功勋、科第、德政以及忠孝节义所立的建筑物。南仲寨的节孝坊是清朝兴建的,在道光三年(1823)修建,这是潍坊四区范围内现存的唯一保存完好石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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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柱连在屋墙上 节孝坊有幸留存
坊曾经是有实际功用的,在隋唐时期,坊是一个围有墙的方形人居聚落(里坊,隋“里”,唐“坊”)通往大街的门户,坊门朝启暮合,供人出入。到了明清时期,坊已经完全演化成为一种旌表态度的表达形式,一种具有宣教意味的纪念碑性质的建筑小品,曾经被叫作“牌楼”“牌坊”的各种材质的坊,已经不再具有门禁、通行、护卫等原始的功能属性。从明朝开始,坊的修建由朝廷统一进行管理,无论是褒奖功名的状元坊、旌表女性的节孝坊,还是赞扬善行的乐善好施坊,无一不需报经朝廷进行层层审批。在清代,由礼部负责节孝坊的审批,通常情况下,各地一年报上来的孝妇、烈妇、孝女、守节、殉节、未婚守节等请旌建坊的,都有好几千人。位于潍坊市寒亭区固堤街道南仲寨村的节孝坊就是经清朝礼部批准,在道光三年(1823)农历六月修建完成。
尽管南仲寨节孝坊是潍坊四区范围内现存唯一石坊,但至少在清末民初潍县城、城郊的200多座石坊里,它却显得过于普通和寻常。整体结构“大石作”采用了相对简单的两柱出头一间式,有坊无楼;细部雕刻的“花石作”相对较少,与多柱多间有楼式的石坊相比,其工程造价大为降低,这也正是其具有普遍性的主要原因。可惜的是,那些建筑工艺更为繁复、艺术更为精美的石坊,都已经在历史的进程中灰飞烟灭:有的敲碎当了石料,烧了石灰,有的被拉倒修整成石材用在诸如桥梁、房屋等其他建筑上,总之是再难寻踪迹。倒是这一座最为普通的坊,却因为某些机缘而幸运地留存了下来。
从村民口中得知,在“破四旧”时期,南仲寨节孝坊能留存下来的原因极其简单:石坊一侧的立柱连在一座沿街宅子的墙壁之上,拉倒石坊势必毁坏房屋,所以就没人为了摧毁牌坊而去拆人屋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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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中龙凤牌为整块岩石透雕而成
南仲寨节孝坊采用了“两柱单间式”的结构,门道为东西方向,按照柱头石狮和龙凤牌的朝向,我们可以轻易判断出它的正向朝西。石坊横跨于南仲寨村东西主街之上,整体用石灰岩加工雕筑而成。
左右两根方形立柱分列两边,底部分别嵌入两个方正的须弥座。须弥座的称呼来自于佛教的须弥山,有独尊与稳固之意。现实的情况亦是如此,无论是从视觉效果还是从建筑力学方面考量,方正敦实的须弥座(通常意义上的门墩)保证了整个石坊的稳定。
须弥座之上,左右立柱(左柱在南,右柱在北)的东西两面,各有一对夹杆抱鼓石,式样为卷云抱鼓,上依石立柱,下靠须弥座,对立柱做了进一步的加固。
下额枋之下的一根铁梁,既连接了左右两根立柱构成一个方形的骨架,又承担了上方额枋、字牌等构件的重量,仅凭石刻构件之间的卯榫连接,是不足以保证坊体上方的稳固的,再厉害的石匠也不得不在此处借助金属的力量。如果这位石匠足够谨慎的话,他也许会在上额枋之下也隐藏设置另一根铁梁来分担另一部分的重量。上下额枋之间的平面,叫“字牌”,老百姓习惯上称之为“匾”。这里是整个石坊的视觉焦点,是一处值得大书特书的地方。正面字牌书横款“慈竹霜清”,背面则横书“勅旌儒童刘师瑗妻王氏节孝之坊”,并竖书题款“大清道光三年季夏完 榖旦”,两面字牌四周以“团寿”、枝蔓纹样装饰。
上额枋之上正中为龙凤牌,用一整块岩石透雕而成。两条行蟒躯干缠绕并作戏珠之态,正反两面皆浅浮雕“圣旨”二字,明确向世人昭示奉旨建坊的理直气壮。在世人的误读里,把四爪的蟒认作了龙,象征着一国之君、皇恩晃荡的威严,无论是建坊的主家还是工匠,都不会去就这个误会解释什么,其实他们更乐见于这种效果。按照《大清会典》的规定,只有皇帝、皇太后、皇后、皇贵妃才以龙为章,其他皇亲可用五爪蟒,再往下只可用四爪蟒,不小心弄错了那可是僭越之罪。
南北两根立柱的柱头圆雕了一对石狮,跟寻常在大门口见到的狮子似无差异。左面(南侧)为雄,雄狮踩绣球,有一统寰宇、怯灾祈福的寓意;右面(北侧)为雌,雕刻的太狮少狮(太师少师),寄寓对官运亨通和子嗣绵延的祈求。石狮座下柱头的东西各两面,依序浅浮雕“福、寿、康、宁”,表达了非常直白的祈愿。
左右两侧立柱的正面镌刻有楹联,南边的上联保存完好,上书“钦命锡来旌扬黄鹄高节”,下联的字迹损毁比较严重,仅能辨认出最后四字为“柏舟鉴心”,联中“黄鹄”和“柏舟”分别用典。“黄鹄”,就是黄天鹅,典出《列女传·鲁寡陶婴》,陶婴少寡,不再嫁,并作歌以黄鹄自喻“悲黄鹄之早寡兮七年不双,宛颈独宿兮不与众同”;“柏舟”,典出成语柏舟之誓,说一位叫共姜的妇人丧夫后,父母劝她另嫁,她坚决不答应,作诗《柏舟》表达自己的决绝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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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师琦为守节亡嫂立坊
南仲寨刘氏一族是明永乐年间由四川成都府迁来,到刘鹏时,家道已颇殷实。南仲寨的节孝坊是由刘鹏的次子刘师琦主持修建的,为了建此坊,传说刘师琦卖掉了家中78亩良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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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长嫂终生守节 刘师琦申请旌表
建坊的是南仲寨的刘氏一族,确切的说是刘家一位当家人刘师琦主持修建的,甚至坊上字牌的题字和立柱上的楹联都是他的手迹。“仲寨”的村名由来已久,因明永乐年间刘氏一族由四川成都府迁来潍县时,兄弟三人中老二居此,故取“仲”字得名。刘姓人在仲寨繁衍,到刘师琦的父亲刘鹏这一代时,家道已颇为殷实。所谓“耕读持家久,诗书继世长”,饱读诗书的刘鹏在乾隆十八年(1753年)还中了乡试的举人。这一年正是七品县令郑板桥“乌纱掷去不为官”离开潍县的那一年。中举的刘鹏可以说一脚踏进了官场,虽然他后来并未在科举中更进一步,但凭举人的身份可以见县官长揖不拜,可名列地方乡绅,并例有馈赠,也可以被朝廷委任为县官或临时小官。刘鹏还真在日照县谋了一个县学教谕的官职,掌文庙祭祀、教育所属生员,大致相当于现在的县教育局局长或县中学校长,正八品,享岁俸银40两、禄米40斛(200斗,约合2400斤)。
毕竟不同于在自己家里修个什么物件儿,要建造一座石坊这样的公共建筑来提振家族的声威,刘师琦的面前需要面对几道高门槛儿,老嫂的终生守节,只不过为促成这样的大耀门楣之事提供了一种可能性而已。他首先要为已经亡故的嫂子取得一个被推荐的资格。在本乡本土,需要由代表乡邻公共评价的家族长亦或是德高望重之人出面,向地方一级的县学和县官推荐,再经省一级的督抚、学臣核实转报,最后由礼部题请旌表,以皇帝的名义下旨批准。在这样一级高过一级的遴选过程里,既需要有突出的节孝事迹,更需要一级又一级的人情打点,银子是少不了要花一些的。要知道,汇集到礼部申请旌表的贞洁烈妇,每年都有数千人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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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建节孝坊,传说刘师琦卖掉78亩良田
刘师琦拿到了礼部的批准文书之后,下一个门槛就是在财力方面了。即便是这种“两柱一门”最基本的石坊,其花费也不是一个小数目,而朝廷里随批文拨下来的建坊资金只有30两纹银而已。为了凑够建坊资金,传闻刘师琦卖掉了78亩良田,在以土地为最重要家产的农耕社会里,不遇到天大的难事儿,是很难做出卖田卖地这样的选择的。
合法的文书有了,建坊的资金也有了,下一步要选择一个技艺超群的石匠,购置足量的石材。刘师琦对石坊的样式、纹样、雕饰进行了仔细考量。一座伫立在大街上的公共建筑,必须从每一个细节上都经得起公众的审视和解读。
南仲寨节孝坊上的题款显示,该坊建成于道光三年(1823年)的季夏,也就是农历的六月天,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开工的日子得继续往上推一年半载。那么,以刘师琦为当家人的刘家,为了建造这座节孝坊,得花掉多少钱呢?我们可以大致推算一下:清代道光时期山东的地价大致为30-50两/亩,南仲寨地处潍北平原,土地平整肥沃,地价当不会太低,刘家变卖78亩良田所得大致可折合为3000两银子。时代隔得太远,为了有一个感性的认识,我们可以参照一下当年的物价:一石小麦即相当于60公斤,其价格为2两;一个人维持温饱一年的生活成本大约为5两,前面提到刘师琦的父亲在日照县当正八品小官,其一年的俸禄也不过40两纹银+1200公斤粮食。如果这样,我们还不能想象花出去3000两银子是个什么概念的话,我们可以以黄金为等价物推算,清代的1两白银约合现在的人民币150元到220元之间,那么3000两则相当于45万到66万元之间,能在潍坊买一套两室一厅的商品房。这个价格还只是变卖78亩田地的估算,刘家另外拿出的银两还没计算在内。总之我们可以想象,刘家建造这座节孝坊的花费,远远大于现在的小康之家购买一套商品房的支出,古时候没有住房贷款,刘家卖地筹钱也算是必然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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坊上吉祥花纹庄重大气
南仲寨节孝坊上雕刻有二龙戏珠、丹凤朝阳、瑞兽嬉戏,还有八卦图、团寿图、梅花图、仙鹤蝴蝶图等寓意美好的吉祥图案。牌坊上刻有“慈竹霜清”四字,是赞誉王氏的节孝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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坊上花饰雕纹 显示吉祥寓意
在石坊上额枋正面,刻的是“二龙戏珠”,用浮雕刻法。左右两端对称雕刻波涛纹样,另在构图中点缀数朵云纹,意为蛟龙出海,腾云而升。二龙分别回首相向,注视一颗散发着烈焰的宝珠,似欲争夺,又似戏耍。虽然,这里雕刻是四爪的蟒,当在民间的吉祥寓意里,还是习惯称之为“二龙戏珠”。
上额枋背面,刻的是“丹凤朝阳”,用浮雕刻法。左右两端对称饰雕云纹,正中间亦刻一朵云纹并托起一轮太阳图样,并刻“日”字。跟正面的“二龙戏珠”图十分对应的是,这里两只展翅的凤凰也是分别回首,共同朝向从云海里升起的太阳,似啾啾而鸣,正合“丹凤朝阳”之意,更是吉兆之寓。龙凤是中华民族的图腾崇拜中最重要的两个符号,把它们放在上额枋的两面也是不二选择。
下额枋正面,“瑞兽嬉戏”。在这一组浮雕里,一共出现了四种动物:除了在左右两端对称雕刻了一对口衔宝珠、吞云吐雾的龙首外,还在中间刻了嬉戏中的麒麟、狮、虎三种瑞兽幼崽的形象。中间的麒麟正被身前的幼虎衔住了脚趾,挣脱之际又回首顾及身后,一只幼狮正戏耍自己的尾巴,整个画面生动而富有情趣。
下额枋背面,狮绶绣球。与正面的构图相同,也在左右两端对称雕刻了一对口衔宝珠的龙首,中部是一对相向的幼狮,分别衔住缠绕了一只绣球的绶带的两端,各不相让,情态跃然,栩栩如生。狮子绣球寓意祛灾祈福,绶带缠绕寓意吉事连连。下额枋两面的浮雕图样风格跟上额枋的有明显不同,上面的风格是庄重、大气,这里则更多地体现出活泼、情趣。
四个抱鼓石石鼓的正反各面都浅浮雕有纹饰,尚能辨识的有八卦图、团寿图、梅花图、仙鹤蝴蝶图及牡丹等宝相花卉图,须弥座上浮雕了莲花等花枝缠绕图,寄予着各种吉祥寓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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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年少时丈夫身亡,侍老服幼守节一生
从本质上讲,南仲寨节孝坊是刘氏家族的,然而具象到它所旌表的对象,应该属于一个女人。关于这个女人,在石坊上只有两个线索:一是用“慈竹霜清”四个字对她的抽象评价;另一处则交代了她的身份是刘师瑗的妻子王氏。
“慈竹”是生长于南方的一种竹子,因其在春季所生的新竹会与往年老竹高低相错,恰似长幼相依,于是古人赋予其慈爱、孝悌之寓意。“霜清”,是指像秋天的碧水般清白洁净,在这里赞誉王氏守节如一,一生清白如秋水。这四个字看似是对王氏一生的评价,其实只是一种普适性的抽象概括,用在任何一个节孝的女人身上都没有任何问题。
王氏的丈夫刘师瑗,是刘鹏的长子。饱读诗书、中过举人的刘鹏对自己的儿子寄予厚望。为长子取名“瑗”,是大孔玉璧的意思,为次子取名“琦”,是美玉的意思。生于乡绅之家的刘师瑗却在弱冠之年(20岁)就因病早逝,连秀才都没考取,到死只是一个儒童的身份。死者长已矣,但留给王氏的却是一生的悲苦,正值青春便开始守妇节,行孝悌,直到去世。
在那个思想陈旧的年代里,不侍二夫、忠贞守节这些现在看来明显背离人性的道德标准却成为了一种操守和荣耀。在南仲寨节孝坊建成的九年后,距南仲寨三十里开外的毛家埠村也建了一座孝女坊。这位王姓的孝女14岁就没了父亲,矢志不嫁,孤身侍奉母亲养老送终后,四处奔走申请建坊。得不到县官的支持,王孝女竟徒步到京城递状子、告御状,直到病死在京城也没见到圣旨。她生前的孝行没得到旌表,但她奔走请命且为此客死京城的事情却足以吸引眼球,于是最终引起了朝廷的注意,在她死了20年后,责令其氏族在村里建了一座孝女坊。
我们无从去猜想王氏的寡居岁月,但我们能够想象那种人性深处的荒凉。一个女人的一生,远没有石坊上所雕饰的那些花枝、鸟兽那样的精彩。当人生终结的时候,所有的刻碑立传都不过是生者们自己的事情,对逝者自身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A01-A03 文/图 孙福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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