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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9-07-29 15:13
鄌郚总编

胡全平|上益都师范

  胡全平|上益都师范
  作者简介
  胡全平,80岁,山东昌乐人,毕业于益都师范学校,退休小学高级教师,先后在安丘、昌乐任教,历任小学学区校长、中学教导主任等职务。
  1
  几度风雨,几度春秋。在极度困苦中挣扎了两年,我们终于迎来了完小毕业。毕业考试后,同学们忙着投入紧张的中考复习阶段。可我却再次陷入了绝望。家中的贫困,缺乏劳动力的现实,成了我无法跨越的鸿沟,回家继续务农成了我唯一的选择。
  农历六月下旬,天气开始一天比一天炎热。一天,我趁清早凉爽,天未亮就扛着撅去庄东玉米地里锄草。到了地头,把蓝小褂脱下放在一块稍大的石头上,就钻进了地里忙活。这时的玉米有一米多高,我弯下腰拉锄,就只能稍稍露出头来。忽然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我直起身子回头看。顺着西小道走来两个男人,一边走一边挥手。我定睛一瞧,认出是完小的田老师和冯老师。我忙扛起镢头跑出玉米地,来到他们跟前。我急切地问:老师,你们怎么来了。田老师说:一看这个小褂,就知道是你的,走,我们回家,有事跟你家里说。
  回到家,我找了俩马扎让老师坐下,田老师刚坐下就急迫地跟母亲和我说明了来意:原来他接到在益都师范上学的学生来信,说今年开始招收"前师",上不起中学的完小毕业生可以报考"前师".考上后国家管吃住,书本费也花费不多。这是一个好机会,机不可失。不去的话,就太委屈孩子了,他学习那么好。考虑考虑,愿意就明天去学校报材料,做体检。说罢,田老师他们就站起来走啦。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是禁不住热泪盈眶,他们跑了那么远的路,连口热水都没顾上喝,却给一个贫穷家的孩子送来了一生的希望。能摊上这样的好老师,是我一生的幸运。
  第二天,我去学校报了名,填了材料,到离校八里地的阳旭卫生院查了体,就告别了在校复习的同学们回了家。母亲把我身上的衣服缝补好、洗干净,把生产队分的一点豆子用开水泡开,加了盐炒熟当干粮,算是做好了考试前的准备。第三天,我又接过父亲递过来的五元钱,约上往届毕业的同村胡佃富,一起踏上了前往益都县城的赶考之路。
  两人背起小行李卷先赶去离家二十里地的鄌郚,从这里坐公共汽车去昌乐县城倒车。鄌郚离昌乐县城七十里地,每天只有一趟往返车。我们到时,车子已经开走了。无奈之下,我们只能步行前往昌乐县城。从下午两点,我们马不停蹄走了几个小时的路,眼看着天要黑的时候,到了一个叫"边下村"的村庄,一打听,离县城还有二十里路。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们俩的脚都磨出了花生仁大小的泡,疼痛难忍,加之饥肠辘辘,实在走不动了。这时从后面走来几个推着独轮车的送货郎。我突发奇想,是不是推着空车子,就能相互牵拉着向前走。便和送货郎商量,说我们愿意替他们推着车子。送货郎见是两孩子,只当是觉得好玩,就把车让给我们推。谁知推了没几步,才发现疼的更是难以忍受,可又不好把车子还给人家,只好硬着头皮踉踉跄跄往前走。好不容易熬到了昌乐南关,才把车子还给人家,拖着仿佛灌了铅的两条腿挪进了火车站。
  下半夜,我们坐上了通往益都县城的火车。在车上我们刚迷瞪了一阵,益都站就到了。看来,火车是个好东西,跑的真快,八十里路,一转眼就到了。可能是这辈子我走得最快的一段路程。我们走出站台时,天已经大亮了。
  走出益都火车站,一打听,离师范学校还有七八里地。我和胡佃富强忍着磨破脚的疼痛,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向路人指点的方向赶去。先过了北关南大桥,顺着城里一色用石墨盘铺成的大街,顺利找到了师范的大门。
  我们兴冲冲地挤进人群,报上了名,被安排到一个大教室里,这就是我们的临时住所。现在最急迫的是先处理一下疼痛难忍的双脚。我们满地找到一根带尖的铁丝,戳破水泡,火烧火燎疼得直咬牙,把血水挤了出来。看来这几天下地得注意保护一下了。
  教室的课桌就是我们的床,我们拼了几张桌子,睡在上面。饿了就拿出麻山(榨油剩下的油渣饼子)小块充饥,困了就躺在"床"上迷糊一阵,其它的时间就是集中精力复习功课。这样一待五六天,明天就要开考了,在一种急迫而又紧张的心情中,我们迎来了这次重要的检验。时间刚过半场,我就完成了答卷。稍作检查,觉得满意了,便信心百倍交上答卷。多年后,我一直想当时的这种自信,是不是源于对生活和命运如此眷顾的一份感动呢。
  回来的路,已经变得不再陌生。我才想起干瘪的口袋,摸了摸,带来的五元钱已经花完。不管怎样,这七八天里,我们正用它完成一个农村孩子一生最大的梦想。一个近似于追逐天外之物的遥不可及的灿烂愿景。
  经过几轮晴天,麦子晒干之后,生产队分了小麦。各家各户磨开了面粉,所用设施是同一口石磨。这天中午,大半年没尝到一口面味的家里,煮开了面。我站在土灶前眼巴巴地盯着锅里翻滚着的面条,恨不能马上抓一把塞进嘴里大嚼一番。正在此时,院外传来喊叫我名字的声音。我只能先撂下这顿眼福,跑出屋外。只见村里的大队长胡同效手里高举着一张红纸,高喊:"开榜了,你考上了,考上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声说:"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等娘闻声跑出屋来,我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娘一把接过通知书,礼让大队长:"快里边坐坐,吃点面条!"
  我不只一遍地掐着指头算着开学的日子,想着想着心里就乐开了花。当然,这时我并没有想到诸如什么自此脱了农家门,鹏程万里,天高任鸟飞之类的高远理想,只是觉得有学上,对于我来讲,这才是我最大的幸福!
  新的生活开始了。开学这天,我一大早就打点行装,把上完小时的被褥,当然也是我刚刚滚过的被窝,捆了再捆,紧紧背在肩上,心里乐滋滋地踏上了前去益都师范的求学路。
  出了益都火车站,一路向南走去,大约三里路多点,就到了北关大桥。稍微向西一拐就是南北向五米宽窄的城里大街,也就是全部用石磨铺就的那条石磨路。据说这条大街还是有些来头的。相传那还是清朝年间的一起奇案成就了这条大街。那年,青州地界的一口井里发现了一具尸体,人死得蹊跷,身上还压了一盘大石磨。为了破案,官府贴出告示,以高价收购用过的磨盘。老百姓闻之,纷纷搜集多年不用的旧磨盘,用独轮车推着,用牲口拉着,不远百里来到青州城,想卖个好价钱。谁承想,衙门很快从收购的石磨中发现了破案线索,随即停止了收购。这一下,可苦了从四面八方赶来卖磨的百姓,大老远的路程,再运回去将是何等的艰难,罢罢罢,只好随地一扔,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不知什么时候,什么人有了这么好的创意,就废物利用,用那些扔掉的磨盘铺就了这条大街,至今还好好的使用着,成为了青州城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我踏着石磨大街一直朝前走,大街两旁都是古老黑瓦的的沿街房。一边走一边看,也不知走了多久,益都师范东大门的门楼就矗立在眼前。门楼是高耸的古式建筑,跟过去老家财主家的门楼有些相似。门楼上挂着一条红底黄字的长条横幅,上写:"热烈欢迎新生来校报到"的大字。两个负责接待的师哥接过我手中的行李,引领我顺利报了到。
  往里走,报到处对面的墙壁上赫然挂了几块黑板,黑板上密密麻麻写了两个班所有新生的名字。我分在一班,在第一块黑板左边第二个,很好找,只是让我眼睛多做停留的是我名字后面,标注了"班长"两个字,颇出意外。
  师范的学习生活十分紧张,除每天上下午的课时排得满满当当,早晚也都安排了自习课。当时,学校对学生的思想教育工作抓得很紧,除了正常的学习和课外活动外,课余时间均安排了开会学习。这是一个紧张而又充满新奇的新开端,我尽情享受这样的幸福时刻,这不正是我渴望获得的学习机会嘛。我应当加倍努力,用优异的成绩回报赐予我这个机会的所有好心人。
  这年麦收,学校停课助农。一天傍晚时分,学校突然接到县委通知,说今夜有大暴雨,要求立即组织师生投入帮助公社抢收小麦。此时,小雨已淅淅沥沥下开了,紧急集合的铃声骤然响起。全校四千多名师生冒雨紧急院中集合,立即开赴城西的红旗公社某大队的一片熟透了的麦田。人刚到地头,狂风夹杂着暴雨肆虐袭来,大家身上瞬间没了一点干地方,成了落汤鸡。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们只是一个劲地拔着小麦一路向前,雨水从头上流下来,眼前形成一道道水帘。这时,大雨把天地连成一片灰茫茫,只听见"哗哗"雨声。雨大泥粘,拔出来的麦子,连泥加水堆在地里,无法分辨。等集合哨声响起时,同学们都无法站直身子了,一个个泥猴子扶着腰一歪一斜艰难地向地头收拢。
  第二天,雨过天晴,社员们跑到地头上心疼地说不出话,默默从泥水里捡拾麦穗……真是越帮越忙,好心办坏事啊!
  一九五八年,学校贯彻上级指示"以学为主,兼学别样"的办学方针,办起了农场、饲养场。同学们边学文化知识,边到农场、饲养场里学习农活、饲养动物的技术。
  秋收到了,学校停课支援"三秋",广大师生到人民公社大队参加秋收秋播。我和体育委员马体温被留下护校。这可不是个轻松的活,这段时间养兔场夜间不断有母兔被偷。当时一只电蓝兔价值一匹骡子钱,价格昂贵。我和体温同学不敢怠慢,每天太阳一落山,就肩背小口径步枪,在校园里不停地展开巡逻。
  那时学校分南、北、东三个大院。北院以古建筑为主,有小木楼、钟楼、青砖瓦房,设有党支部、校长室、教导处、团委、学生会等办公机构,还有大操场、西大门,操场周围都是有年岁的高大的白杨树。穿过中间过道是通向南院的小南门,过道两侧的杏仁树均匀密布,果实累累。南院分布着教室、生活区、宿舍,还有一块试验田和食堂。从北院东大门出去跨过南北大街就是东大院,现在已是青州市历史博物馆。院落的分散加大了我们的巡逻难度,由于我们的辛勤付出,没有发生被盗事件,较好地完成了护院任务。
  支援秋收工作结束,我们刚复课一个来月,大炼钢铁运动在全国热火朝天掀起来了。全校师生立即从紧张的学习生活中抽出身来,停课投入到轰轰烈烈的全民运动当中。开始同学们在教室里压焦炭,做干锅(用黏土、焦炭粉末和泥,做成高40厘米粗30的圆筒)。干锅晾干,炼铁开始了。我们在干锅里塞满碎铁块和焦炭块,点火炼烧,等铁块熔化后倒出冷却,就成了一坨坨铁疙瘩。这是我们当地发明创造的炼铁方法。
  后来全班同学被调到城北(铁道北)炼铁厂,建淄博土窑,用土窑炼铁法炼铁。这个办法增加了木制的圆轮摇转吹风车,类似鼓风机的作用。我和同学们轮流昼夜不停地摇动吹风车。炉膛内熊熊燃烧的火焰似乎点燃了同学们的热情,坚持两白两黑连轴转。有的眼睛都熬红了,坚持不下"火线";有的实在困得睁不开眼了,找个角落随便一躺迷糊一阵,又重新投入"战斗".我们这样奋战了一个多月,圆满完成了上级分配的生产任务,按指示返校复课。临撤出场地时,看到漫山遍野的一堆堆劳动果实——铁疙瘩,我们感到无上光荣,在赶超帝国主义列强的钢铁数量上,也有我们的一份贡献。当然,我们当时无法用现在的眼光来判断这场运动的对与错、是与非。返校后,我被益都团县委评为"县模范团员"称号,受到表彰。
  我决定利用返校后放假的几天时间回家看看。多日没有回家,归心似箭。头天晚饭后,我把平时节约下的二斤细粮票全部买了面食,又买了一斤粗粮,准备回家捎给奶奶、母亲。
  第二天一早,我约上同班张德志同学踏上了回家的路。他是临朐人,能同走一段路。走出东门时,太阳露出了笑脸。我们一路上有说有笑,饿了啃口干粮,碰到水源就合手捧几口凉水解渴,一点也不觉得累。太阳就要落山了,到了马寨(鄌郚以西十三里,离我家还有三十多里),我们在此分手,他继续南行,我向东奔鄌郚。到达鄌郚时,天色暗了下来,街上冷冷清清,空无一人,只有从门窗透出一些微弱的光,伴我前行。穿过南街,我找到一条东南方向的小路,直奔马驹岭、双槐树顶。
  到达岭下,天已大黑,伸手不见五指。我不由紧张起来,心里七上八下,天黑路生,野荒岭高,有七八里地长,又没有照明的设备,这可怎么办?我从小没有走过夜路,况且还是山岭?但一想到家的温暖、亲人的期盼,我狠狠心,咬了咬牙,壮着胆子向岭上走去。
  边走边想起这个岭的传说。据民间传说,一天一个樵夫抬头无意间看见一匹白马带着一匹小马驹从岭上下来,那马白的无一杂毛,剽悍矫健,状似神马。樵夫称奇,忘情间手中镰刀掉在地上,惊了白马。那马昂首嘶鸣,奋鬣扬蹄,尾巴高翘,向北冒出一溜白烟绝尘而去。瞬间,大小白马均不见了踪影。后来此事越传越奇,演变为一段仙马下凡救子的故事。想必那小马驹贪玩不慎坠落此岭,马妈妈到人间相救。因此得名"马驹岭".马驹下岭时,撒下的童子尿一路向北流淌,流成了一条河,汇流到白浪河里。
  "双槐树顶"的由来,也是一段传奇故事。相传岭顶早年间有一条小道,道南侧有两株几百年的老槐树,比肩耸立,树冠硕大,遮天蔽日,是路人歇息的好去处。而这条路是昌乐临朐通往安丘胶州一带的唯一通道,路人因爬岭又累又渴,到此歇脚乘凉的络绎不绝,颇为感恩,便称"双槐树顶".一日,淄川人士蒲松龄行至此地,见颇有仙气,便设茶摊于树下路边,免费供路人饮茶休息。路人对此甚为感激,纷纷主动要求缴纳茶资。蒲先生哈哈一笑,说:谁要是过意不去,可讲一个民间小故事,就算是对我的答谢啦。从此,天南地北的行人都知道了只要讲一个小故事,就能免费喝他的茶水。时间长了,人人都愿意拿出故事与他分享,他都一一记录下来。后来,他整理出厚厚的一本民间传说故事,取名《聊斋志异》。
  一想到《聊斋志异》,腿肚子就直打哆嗦,这个地方会不会真的有鬼怪呢?此时,我已抹黑到了双槐树顶,夜深人静,心蹦蹦乱跳,三步并作两步,一路小跑起来。老感觉后面有人追赶的"沙沙"的脚步声,我快他就快,我慢他就慢。我不敢回头,只是一个劲地向前赶。紧赶慢赶,就到了岭东坡。突然从前面不远处闪出一个人影,一下子站在我面前。我顿时吓傻了,张了好几下嘴,才吐出一句连自己都听不出的小声话"你是谁?",接着就哭出了声。这个身影似乎也是吓了一跳,一转身答道:"是我,赶路的。"当我听到这个粗声粗气的回答,竟然感觉声音十分熟悉。他划了一只火柴,点上烟袋,问:你是做什么的,也赶夜路?我借着亮光一看,竟然是不远的表叔。我扑过去抱着他放声大哭。他摸着我的头,笑了:真巧!表叔是一个不善于表达的庄户人,平时只知道闷声干活,这时却打开了话匣子,他告诉我,家里只有奶奶和娘在家,爷去了高占黏土场,其他人到高崖修水库去了。而他还在秦家庄打石头,也不知道多怎是个头?我和表叔同行了一段,分头走了。过了秦家庄东河走到朱家官庄前,一条大深沟挡在面前。我只能下到沟底向上爬,这时我看到月亮挂上了天空,淡淡的月光洒在脚下,照着我顺利爬到了对岸。刚想坐下来歇息,一抬头望见一座小庙。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鬼神的影子,我爬起来顺着岸边小道一路小跑起来。到离家还有七八里路的时候,我实在跑不动了,回头望去也不见了庙的影子,我才慢下来拖着麻木的双腿,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家的方向迈进。到达村里中街上,已是夜里十一二点。可街上灯火辉煌,人们正在热火朝天地大炼钢铁呢。
  奶奶、娘被我的大力敲门声惊醒,一边答应着一边开开门,我一头扎在娘的怀里,哭了。许久,奶奶拉过我来,娘俩抱头大哭,她安慰我道:不哭了,到家了,以后可不能再三更半夜走夜路了,这该多吓人啊。娘一会就烧开了水,我就着滚烫的开水,吃了些干粮,娘在一边问这问那的,我边吃边回答,不知不觉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醒来已是阳光普照,我懒散地从炕上爬起来,到院子里洗脸。奶奶张罗着早饭。这一天,我都在跟奶奶、娘说着新鲜事,她们不厌其烦地听着,不时插话询问她们关心的外面的事,当然时下的大炼钢铁话题总是不断被提起。晚上,娘从食堂里打来两人份的熟地瓜,这是她俩的晚饭。当时全村人都吃公共食堂,自己不用做饭。其实想自己做也不可能,所有铁的炊具,都上交大炼钢铁了。娘好像早有准备,从地里挖出两捧豆粒,从角落里拿出一个半块铁锅叉子,生火煮熟,加上我捎回来的两个馒头,娘仨吃了一顿几个月没有吃过的饱饭。看着她们狼吞虎咽的样子,我不禁难过的掉了眼泪。娘叹了口气说:家家都这样,做饭的锅都砸碎炼铁了,家中不分粮也不能存粮,都按点到食堂打饭,外出打工的,干到哪里吃到哪里,叫什么"大协作"呢。哪知道打的这点饭怎么能填饱肚子呢?
  次日天蒙蒙亮,我恋恋不舍地辞别奶奶、娘,踏上了返校的路程。回到学校,我先到班主任孙建和老师处报了到,开始了一段新的学习生活。
  在同学们投入紧张的学习期间,又出了大跃进,小麦过长江运动。学校在南院西南角空地上搞起了试验田,大约三四分的样子。按照深挖坑多施肥的办法,二十几个班轮流施工,把这几分地挖出三米深的大坑,然后把土肥合着土均匀混合搅拌,再一层层回填到离地面半米深,浇满水。水晾干后,再填满土,整好畦子,密密实实播撒麦种,用细土覆盖,等着小麦露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小麦芽儿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尖尖头,并迅速把麦田染绿。年前麦苗长势很旺,叶子又长又宽,墨绿发亮,风吹不进鸟钻不进。一直指导播种的植物老师为了不倒伏,照进阳光,带领学生拔苗稀苗。三月里,麦子提前抽穗了,为了防止倒伏,又用细竹竿绳子搭架子扶持麦秸。可谓功夫用足。记得校长在全校大会上讲:"我们的试验传到北京了。"听说,是记者在人民日报上配着图片刊发了文章,对我们的试验田进行了报道宣传。
  一九六0年春节过后,校长在开学典礼上宣布,按上级精神我们这级三年课程提前结束,提前毕业。这样我们年级就进入了昼夜赶课的时间,老师填鸭式的教课,学生囫囵吞枣的学习,一切以完成课时为目的新的教学方式诞生了。加之之前各种运动耽搁的学业,不管成效如何,反正就是按上级精神贯彻执行啦。
  三月下旬的一天晚上,我在自习课上接过了老师递过来的一封电报,其实这已是中午以来的第二封电报。电报书"奶奶去世,速归".我忙去伙房买了点剩饭,拔腿向火车站跑去。一路上我不断想起奶奶对我的好,泪水一茬茬涌出,我抽泣着走进了候车室。当火车驶进昌乐站时,已是黎明时分。我一边擦着脸上的泪痕,一边向家的方向奔跑。
  九十里地,再快也要七八个小时啊!眼看着太阳就要下上了,我拼尽最后一口力气,想看奶奶最后一眼,不管怎么样我都得送她一程啊,我亲爱的奶奶!当我赶到离家二里地的郭家庄东岭时,看到从村里走出很多人,正向我的方向走来。我想那一定是等不到我,奶奶的出殡仪式先开始啦。我不顾一切从麦田里奔着出殡队伍斜插过去,我怎么能让这个可敬的老人不见一面亲爱的孙子就这样走了呢?当我跑进队伍,奶奶的棺材刚好停在挖好的墓坑边,我猛扑过去,趴在棺木上大哭着不让下葬……我醒来时,已躺在家里的炕上……我不去想哭泣的意义,我只是无法抑制自己的情感。其实无论我再怎样的哭泣,她终是去了,永远离我而去,可泪水就是止不住地流下来。
  我眼前仿佛闪过这个善良可亲的可怜的小脚女人不幸的一生。父亲六岁那年,爷爷就因病撒手人寰。苦命的奶奶拉扯着三个孩子艰难度日。命运似乎不肯放过这个屡遭不幸的家庭,两个女儿先后在十几岁的花季,也因疾病被夺走了鲜活的生命。这个孱弱的女人撑着再也站不直的腰,与年幼的儿子相依为命。孤儿寡母遭受着世人的白眼,顽强地与命运抗争,忍受着命运的残酷安排,在两小间透风撒气的南屋里,吃糠咽菜苦熬着……这个我再也见不到的慈祥的苦命的老人啊,我怎忍心让你就这样离我而去?
  六月的一天,班主任孙老师开了班会,宣布:明天你们搞个个人鉴定就可以毕业了。第二天,个人鉴定在小组补充、班级通过后,就存入档案,然后就是个人报分配志愿。第三天一早,孙老师叫我去了她的办公室商量报志愿的事,问我:到各县去的名额学校分下来了,我们班怎么分?我的意见是"先按学生的第一志愿分配,若名额不够再从第二志愿调配".孙老师采纳了我的意见,分配顺利进行。
  我报的志愿只有一个——潍坊。这我是有把握的,没有人能跟我竞争这个名额。可计划不如变化快,中午时分,孙老师代表学校跟我谈话:"安丘来领学生的乔局长提出去他县的学员力量过于薄弱,党支部研究决定,把你和五班班长调派到安丘县,你们都是班干部,必须服从组织安排。"我无条件服从了组织分配。这在当时似乎是及其平常的一件事,组织安排干啥就干啥,即使与你的意志相违背,但你必须心甘情愿服从。
  第二天天刚亮,乔局长派人叫我去了他的住处,商量报到事宜。他说:"明天咱们就回县了,你是带队的大队长,为安全起见,两个档案袋你一个我一个,要切实保管好。"我郑重接过档案袋,抱在怀里,表态道:"坚决完成任务!"
  早饭后,送学生的汽车一辆辆开到了操场上。我拿着分到安丘的人员名单,一个一个招呼他们上车,连我一共64人。我带着开往安丘的第一辆车出了操场。我望着渐渐远去的熟悉的校园,泪水模糊了视线。别了,我的母校;别了,我的老师……别了,我终生难忘的师范生涯!
  路上,同学们自发地唱起了歌。一路欢歌,一路情。我们充满对未来的憧憬,在内心大声呼喊:"我们来了,我们为即将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而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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