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关东
讲述人:刘贵福 90岁 营丘卓家铺村
我是卓家铺的,12岁的时候去坊子煤矿干活,给日本鬼子挖煤。那是自愿去的,为了找活路,为了口饭吃。这个只能是小孩子干,巷道太小太窄,只有孩子才能钻进去,孩子们拄着小拐棍,跪着、爬着往外运煤。
我村南边的庄里的一个老头,去李家庄打黄酒,回来的路上遇到鬼子了,鬼子说这是个坏人,就把老头抓住了。俺庄中间有个大湾,湾里有水,把这个人头朝北,脚朝南,双手绑起来,仰着身子,鬼子让汉奸用一把大燎壶灌满水,给老头灌下去,灌满肚子以后,找俩人用根木棍子,一人一头,从小肚子向上赶,把水赶出来,再用燎壶灌水,再把水赶出来,如此反复折磨多次。
还有一个国民党的乡长,姓李,有天晚上在我村里喝酒,鬼子来了,他跑不了了,就躲在一个柴火垛里,鬼子用刺刀这里戳那里戳,把他搜出来了,绑起来,摁在湾里,咕噜咕噜把肚子灌满水,走的时候把这个人一块带走了,日本鬼子在崇山上驻扎了一个连,崇山离我村8里路。建有炮楼,有井,有个早时候建的庙。在崇山上给鬼子修围子墙的乡亲说,把那个乡长关在庙里,怕他跑了,把他的脚心割掉,又过了几天,在那里干活的乡亲看到,把这个人拖到井边,头放在井沿上,一刀砍下来,把头和身子一块扔井里了。
驻扎着一个连,其实日本鬼子才三个,其余的都是汉奸。他们隔几天就下山扫荡,有牲口就牵牲口,没牲口就祸害人。遇到妇女先看看开脸了木,结了婚的女人开脸,鬼子一看开了脸,就把人推到地下。有汉奸告密说李家庄有两个闺女长得刚俊,鬼子就从崇山子下来把这俩闺女绑去了,过了半月二十天,用门板子抬回村,祸害的不成人样了。解放后,俩人各自找了婆家,一生没生育,其中一位,二零一几年去世。
我姥爷也是被鬼子杀害的,我母亲回娘家出殡,才听说事情的原委。我姥爷庄里家家户户都织布,织布用的洋綫,鬼子说是他们的,我们中国人用犯法,就把我姥爷杀害了。
我父亲差一点让鬼子害了。那一年,我父亲去高崖干活,在路上让鬼子抓了,还抓了很多人,都绑着,一块押解着走,有个汉奸挨着我父亲身边,搭话问我父亲是哪个村的,我父亲说是卓家铺的,那个汉奸说:“我也有亲戚是卓家铺”。我父亲就问是哪家,一问,再论论辈分,这个汉奸是我的老姑父。于是,他就想办法救我父亲。等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走着走着,他一膀子把我父亲扛到了公路沟子里,天黑,我父亲又在最后,这事没人发觉。我父亲心中有数,没喊没叫,老老实实地在那里趴着,听着四周没动静了,才爬起来,进了最近的庄,找人把绑在身上的绳子解开。就回家了,从那以后,父亲不敢出远门了。父亲拿回来的绳子我还见来。
有一天,鬼子又下山扫荡,进村了,我们跑不出去了,我姑是个大闺女,一看没办法了,把大辫子散开,挽个小纂,装作结婚的妇女,领着我去了我一个叫老奶奶的家里,这个老奶奶没儿没女,就几间破屋,在屋里的炕上,我姑把我揽在怀里,我老奶奶在门口里,丁霎,进来一个鬼子一个汉奸,鬼子端着刺刀进到屋里,刺刀指着我姑的脸:“花姑娘花姑娘”那个汉奸还不错,说了句人话:“别吓着孩子,别吓着孩子。”我老奶奶也在一边挡着一边求情:“老总,别吓着孩子别吓着孩子。”
这个鬼子和汉奸就出来了,到了院子里,点了一把火,随手放在了和我老奶奶相连的草胚屋的屋夹上,就掉头走了。我老奶奶一看着了急,怕烧到了她的房子,就三寸小脚跑着,舀了一瓢水,一泼,给泼灭了。
还有一次,白天,鬼子来扫荡,这次我们跑出村来,鬼子没捡到便宜,放火烧了不少房子。为了强化对崇山子一带村庄的控制和奴役,日寇强迫各个村庄天天出人去车站报告情况。人们把这叫“跑站”,每个村里都有一个汉奸,每天去报告“今天太平无事”。
在家没活路了。我父亲领着全家闯关东。走之前,卖了一亩地,卖了三百块钱,给我爷爷留下百十块,剩下的,我们留作路费。从坊子坐火车,到青岛,没轮船,等了五六天,坐轮船到了大连,从大连坐火车去沈阳,这里也是鬼子的地区,我们在一个老乡家住着,这个老乡在那里摊煎饼卖,住了几天,这个老乡说,你们在这里不行,我介绍你们去大杜子街(音)。这样,我们坐了一上午的火车,下了火车,坐上个大板车,跑了一上午,到了大杜子街,就是现在的四平。到了这里一看,全是鬼子。我们在那里待了一年,就回来了,在那里,我父亲给人干活,我哥哥当半拉子给一个姓张的弹棉花,就是半个劳力,他还是个孩子,顶不起一个劳力。我和我母亲、弟弟妹妹出去要饭,在东北要饭也好要,到谁家都是大窝窝头一大个一大个的给,要一天吃两天,我父亲给人干活挣粮食,挣多了,没地方搁,在天井里刨个坑埋起来。
这个时候,小孩子们染了一种病,死亡率很高,而且很快,这一种病叫“下寒”。我弟弟妹妹在一个星期之内相继死亡,我也感染了这种病,亏了一位老太太。这病就是在肛门四周长燎泡,老太太用一根银子针,让我母亲摁住我的屁股,燎泡和豆粒一样大,她用针一个个挑破,问有白矾没有,那时饭都吃不上,哪来的白矾?老太太说,有盐也行。把盐碾碎按进肛门里,盐杀菌,就这样治好了。捡了一条命。到了年底,我父亲挣了不少粮食,我母亲高低不在这里了,来的时候是六口人,现在剩下四口。再待一年,就死光了。
和我们一块去的那一家,他是三个孩子,比我们晚回来一年,三个孩子一个没剩,都死了。这是一九四二年。
采录整理:鹿萍 2020年7月29日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