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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0-07-16 16:03
鄌郚总编

孙文杰丨臆想花甲

  臆想花甲
  孙文杰

  1
  近来无事,本想在郊外寻一好去处,可是东北这天气实在让人不敢造次。如若天晴冒然去郊外看雪景,待归来后定会咒骂这恼人的鬼天气把自己变成夏日里解渴的冰棒。气愤之余又不免想与天气的母亲进行一番肌肤相贴的乱伦之事。这等笑事还是不做为好。左右无事,亦不忍荒废这大把的时光,索性窝于房中,臆想自己年近花甲之年,所想所感记于下文,以备自己日后对证。
  人生最大的幸事莫过于在年老之时有一间农舍,用于谈笑鸿儒之间,免得天为盖,地为庐。有一亩薄田,可供给日常饭菜,不至于在无法播种的季节还得像个无赖似的跟他人讨价还价,目的竟然是为了用手中较少的纸换取更多的吃食。有一个老伴,于年轻时执手相伴,老年相濡以沫。其间故事不必惊天地泣鬼神,但足以年老忆想时还会因了少年时的磕绊琐碎而湿润眼角。此三件若都得,则此生再无憾事。
  农舍选址若能如己所愿,顶好所在自然是偏离闹市。若能在农村面山临河自然最好。农舍不必大,有书房,卧室,客厅便好。院中几间偏房用于养存牲畜和杂物。当然还不能忘记茅房,它跟卧室一样让人离不开。至于院中所养畜禽,羊与鸡鸭最好一公一母,以免他们寂寞。还要有一条狗,以便我在打盹或看书时能尽快知道有陌生人到访。
  农舍一侧用树枝围起一菜园,里面种些杂七杂八的菜果以供己需。菜园的好处除却种些东西外,顺便也解决人畜排泄物的处理问题。菜园旁边十步远的地方打一口井,井内壁用石块堆砌以防塌陷。井边栽种一颗柳树,好在夏日为井遮阳。树边也就是屋后留一亩薄田,除了种些吃 食,它的另一好处恐怕跟菜园是一样的。

  2
  清晨起床,第一件事是看见自己身边躺了大半生的女人和照在她脸上未曾变过的阳光,便会觉得这一生你并不曾失去过什么。那一道道有如沟壑般的皱纹似乎一开始就已经在那里,现在倘若失去了,倒有些不自在了,许是当初爱上她的时候顺便把它们也爱上了。那眉毛不曾减少一根一毫,鼻翼随着呼吸有节奏的一张一合,微微上扬的嘴角出卖了她梦中的所有美好。
  轻轻下床,做好早餐。两碗稀饭,两双筷子,两碟咸菜,两块面食。还是双数,这就很令人欣慰了。饭后简单地喂过畜禽,带上狗在家附近转转。
  清晨的树林是格外清爽的。鸟儿在阳光照进树林的刹那便开始了啼叫,待太阳升起便也干自己的事去了。这时候在林中说话是要小心的,清脆的空气会一不小心将你那不成体统的玩笑和爽朗的笑声传到你所不知道的另一边。林间草丛里会带有前夜的记忆,你要小心,不要将它们沾湿在你干净的裤脚上,要知道并不是所有的回忆都是干净的。脚下踩踏着旧年的落叶,倘若用心去听还是能听到流年的感叹。
  狗在这里是最放肆的。且不用约束任由它放纵,也好给两人带来些许身外的笑意。看着它活泼的动作,许会想起自己年轻时的劲头来,也有想要抱着身边老伴转圈的冲动。且最好是想,莫付于行动,否则这两个月内是休想自己的腰能有好的兴致让自己游玩。
  谈谈旧往,笑笑年轻时想笑而又不敢笑的人和事。做了一辈子的好人,也是到了把积蓄一生的怨言全都倒出来的年纪了,让它们也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此时树许是会笑的,那就让它们笑吧,怨气没了,心胸倒是宽阔了不少。
  回家看会儿书,想一些年轻时不曾想过的问题。于窗前捧一本史书,泡一壶不用太好的茶,手中握笔,若是能有什么想法就记于本中。不求在老后能做什么史学家,但求可以留一些自己的东西,也算是自己曾经走过的证据。 午饭后清醒一下头脑,带上狗牵着羊于门前山坡上打个盹。或是修缮一下偶有破损的用具。或是来一友人,请进厅房畅谈笑事。
  午后的阳光算不得毒辣,但依旧温热。房边的河面时时送来略带凉意的风。若是夏日,便尽可将原始身体浸入河中,游一段,潜一段,闹一段。园中缺水,便自顾挑起扁担从井中担几担水,让老伴儿舀水浇菜。采一朵野花给她带上,她便觉得这辈子没白跟着你受苦。女人是最容易满足的。
  院中的梧桐树下一个个金蝉的洞穴诉说着对黑暗生活的无奈,近处空空的躯壳一动不动的紧抓着救命稻草。一天中最后的一缕光线照在金蝉的躯壳上,似一尊被遗留了千万年的青铜尊。待夕阳轰然下坠后,那光线似乎被这躯壳瞬间带去了另一个世界,遗留下恍惚的影子。蚂蚁匆匆地从树上爬到树下,又从树下爬回树上,似乎它的体内有一台永久运转的机器一般,不知疲倦,永不停歇,直到死去的瞬间。,
  人在少年和老年时对黄昏的期待莫过于袅袅炊烟与归家。略带湿润的空气,环绕周身,深呼吸,凉凉爽爽催人清醒。立于门前,看到一切还在。畜禽咀食自在,忠实的狗立于门前摇头晃脑地蹭着裤腿。院中花开,树依旧常青。房门微闭,内有看了几十年的女人忙了忙外,见自己回来责怪贪玩晚归,唠叨日常琐事,时不时还会将手持之物略带些力气丢于桌上,以发泄不满……
  一切还在,一切照旧。
  晚上喝着不算太好的茶,坐在院中望星空,或坐于房中看书,或两人挤在一处争抢着总也不厌烦的电视节目。待累过后,便上床睡觉,除去一天的疲劳,或许一生。
  白天家中不怎么活动的,此时加紧了步伐,好补回白天的遗憾。离舍间不远的村庄静卧在夜空下,似一头守卫灵兽千百年来不忍离去。桔黄色的灯光,从窗框内向外射出,刺透了无声的夜,诉说着无尽的欢喜悲凉。偶或有几声犬吠,间歇着起伏。闹一会儿也就作罢了,它是难有力气与这夜的小动作固执的。间或几声虫鸣,未知名的动物跑动的响声。林间互道晚安的私房话,湖水交织的呓语,充斥在亘古未变的夜空下。也都静默了,一切。
  倘若,淹没于杯中,或许是一个不错的想法。

  3
  阳春踏青,顶好所在自然是河边。被冬天囚禁了三个月之久的河水于此时挣脱枷锁,从上游缓慢地冲撞着河岸,诉说着无尽的思念。岸边湿湿润润,某些不知名的草稀稀落落地撒满这片湿润的土地上。河边的树也湿润了身体一股一股的绿芽艰难地冒出来,有些性急的还偷偷地舒展开了身体,许是太累了,想快点活动筋骨。半空这儿一伙,那一堆,全是些晒暖阳的小虫。偶或有哪个无知的人穿过虫林,定会被一些偷懒的小虫紧紧依附在身上,带着小虫去往它们所以为的远方。
  此时最好独自一人,选一个暖阳日于郊外一偶静坐。观风赏语,听山闻水。兴起而游,乘兴而归。不想自己的兴致都败在郊外花花绿绿的事物上,好让我有等待明天的兴致。
  倘若遇上些喜爱的野花,尽可移于院中或房前屋后,人总是自私的,尤其是到了这个年龄。即使不知道这些花草的名字,但还是希望抬眼便能望见自己昨日的喜爱,也好让自己时刻记住昨日曾活过,便少了些昨天事是梦还是现实的怀疑。
  夏日某个无事的雨天,静静地立于窗前看外面花花绿绿的世界,此时已被雨模糊了身形,窗前的石榴树低着头,静静地忍耐着这并不公平的判决。旁边梧桐树挺着腰板,任凭雨水顺着树叶流到地面砸出一条小沟,些许蚂蚁躲在树干上,漫无目的地爬着。偶或有忍受不了想要反抗的知了,突然爆发了怨气,但也是这一次突然罢,之后便再也没有了动静。对面人家的房顶上一层层的水帘从这边飘向另一边。轻轻的咂口浓茶,清清嗓子,暂且休息一下眼睛,好有精神看透这天地间的某种东西。
  打理麦田最忙碌的季节,首推夏季的忙种与秋收,前提是除却某些天灾。夏季忙乱之时,于当天夜里静卧于打麦场中某个憨厚的麦垛下,安然地望着天空。偶或有一颗流星从夜空中一闪而过,顺便带走了人世间某个追随自由的灵魂。偶尔的几声虫鸣,打破了此时夜的寂寞。湖中的水在无风的夜里还是会泛着微微的心跳。村庄里除却犬吠与虫鸣,此时最活跃的自是夜空下私语的乘凉人。其间话语稍带了自家本年收成的外泄,但更多的是自家与别家的私事。间或有对无奈事的笑声传来,亦或者对人与事的叹息。农村事就是这样从一家传到另一家的,其间过程为了他人有更多兴致,自然少不了添加佐料,谣言与传说就是这样来的。
  夏忙过之后再忙过秋收,家中基本就没什么可做的了。于秋日午后静静地端坐在湖边,任由湖中的风拂过脸颊。抬起头来或许会遇见一队排成人字的雁阵,由北至南,其间或有几只掉队的破坏了规矩,雁阵马上会变换队形来接纳它。相对人来说,他们真是幸运。采菊于东篱之下,泡上一杯菊花茶,静静的闻菊花香。或者在雨后捧一本书读余光中先生的思愁。再或者在院中面对南山,冥然兀坐,静闻万籁之音。
  无事可干时,捉几只蜜蜂藏养于玻璃瓶中,细看它们身体细微处。或捉些倒霉的小虫,将它们囚于瓶中,以自己喜爱的方式赡养它们。或于午后捉一些过了气的知了。下河摸鱼虾,在雨中乱跑一阵回到家中任由老伴数落,再或者在屋后田地里捕捉些闹人的蝈蝈,听他们一个劲的喊救命,在堆积玉米秸的早晨捉些秋后的蟋蟀和蚂蚱,为日后存些下酒的菜肴。老来无事总会做一些少年时代常做的幼稚事,一半是怀旧,一半是打发对死亡的恐惧时光。
  冬天下过第一场雪,日子便真的停下了脚步。除却雪地里一天天杂乱的脚印还能证明日子确实在过之外,恐怕很难有其它的事物再能比它更好地证明昨已经过去了。
  一年中最后的几个月无非是躲在家中,但最好的自然是能约上一旧年老友,于晴日带上烧具与烧酒,在湖中心岛上谈天说地。烧酒暖心,寒风凉身,旧年往事中那些解不开的结,便于此时都与这杯中酒碟中菜一同咽入肚中。有些事不方便讲开,那就咽下,有些事年轻时不方便,现在方便,也将它咽下。年轻时候的是非,老来就没必要再拿来烦恼自己了。感叹一下人生,唏嘘一下过往,也便如此。
  此时或许会收到某个旧友的讣告,白天去追悼一下。若放心不下,思念旧往,便寻个无事的日子去坟头烧上点纸钱。年轻的时候不信鬼神,老来也没必要信,可人亡了,再没有机会谈笑,便寄希望于这些随风而去的烟灰罢。也好让自己在不眠的夜晚能有一个安静的心情来回忆这位友人,不至于落泪后还带有什么憾事。
  也许会有老友的子孙后辈办喜事,也去 凑个热闹。人老了,能沾点喜庆就沾点。看着忙忙碌碌的年轻人,进进出出的脸上都挂着色彩,自己也不由的高兴,席间高兴喝过了头,就早点回家休息,可不能落个老酒鬼的笑柄。
  当春天再次来临时,便会感叹又熬过了人生的又一个门槛。回望秤砣过的岁月,或高兴自己来过,或微微叹息太多事情因了这个或那个的原因而被迫付之阙如。总算没有太大憾事,有陪伴自己的人在身边,子孙还算安稳,有一住所供己所居,也算安好。
  暂不去想身后之事,活着也是一种不错的死法。
  2011年3月11日写于佳木斯大学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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