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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7-07-26 15:51
鄌郚总编

河堤上,那排歪脖子树(钟凤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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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1楼] 发表于:2018-12-27 1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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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父亲用泥巴制了三大摞土坯,又买了一拖拉机青砖,在大伙的帮忙下,盖了一座砖包墙,木条、高粱秸为椽,一层黄泥、一层麦秸封顶的玻璃窗房子。父母十几年的努力,终于让全家八口搬出了老祖宗那间小小的偏房,拥有了自己的房舍院落。
  我们的新家左不靠邻右不靠舍,前面是陡坡,后面紧靠河。那时候夏季雨水特别多,遇上暴雨来袭,山水由西由南便涌进沟底的村子,汇成激流狂奔而下,沿着弯曲的河套横冲直撞,我们那篱笆院的家必成洪湖。为此,父亲在南坡上挖了排水沟,在房西菜园子边用石头砌了一米多高的防水堤,在堤上栽了十几棵护堤树。幼苗长得很快,两三年就长成了大歪脖子树,村里人都称其为楸树(谐音),树干上还长出蘑菇型的黄色块状物,老人们说用它泡水喝能治咽炎。
  歪脖子树根深蒂固,低矮又粗壮,一些裸露弯曲的树根牢牢地把住岸上的泥土,与石堤抱做一团,阻挡了激流的来袭。自那以后,虽然每次下大雨,父亲依旧站在河堤上,紧张地望着逐渐上涨的水位,但一家老小你牵着我,我拖着你,冒雨往南岭上撤离的画面再也没有出现过。曾记得父亲一次开玩笑说:“别瞧不上这些歪脖子树,不成材,但成事,脖子歪,招人爱。”歪脖子树的确招人喜欢,它不生虫子,大人小孩愿意靠近它,它主干白色光滑,弯曲的分枝探出河堤,伸向河滩,努力吮吸着河水的润泽,滋养着茁壮的身躯,回馈碧水红沙一片浓郁。夏天,枝繁叶茂的歪脖子树上,挂着一穗穗黄色的小花,淡雅芬芳,吸引着蜂飞蝶舞,弥漫着童真趣事,我们或窝在树叉间玩“石头剪刀布”的游戏,或光着脚丫在树下摸鱼戏水,亦或悠闲自得地躺在树下,听父亲说评书讲故事。炎热的中午,老太太小媳妇,在树阴下洗衣服,调皮的小男孩光着屁股在河上游堵水玩,惹得婶婶大娘提着棒槌满河洼里追,惊得鹅鸭扑棱棱到处飞,乐得在歪脖子树下休息的叔叔大伯们拍着手掌直喊“加油”。记不清有多少个朦胧的清晨,没睡够却被家人拖着起床的我眯着惺忪的眼睛,到菜园子里摸上只黄瓜,边吃边躺在歪脖子树上再偷偷小憩一会儿。
  那年初春,意外地下了一场大雪,久病住院的父亲被拉回了家,老人们说,去了的人不能再进屋,父亲被安置在了屋子西头。沉睡了一个冬天的园子被悲恸的哭声惊醒,冰冷的风吹来,河堤上那排歪脖子树剧烈摇动,甩下一串串雪条,敲打着河里的薄冰,发出“噗噗”的声音,它们是不是唤不醒沉睡的主人,不能陪它们一起慢慢地变老而伤心?它们是不是恨自己个头太矮,做不成移动的“木屋”,为远行的主人遮风挡雨而哭泣?当我最后一次透过白纱帐子,看到父亲那张消瘦蜡黄的脸时,我知道,父亲永远地睡了,父亲再也回不来了。摇曳的风,颤抖的歪脖子树,哭泣的河,流血的心……那个夏天,歪脖子树下再也没有了欢笑;那个夏天,一场暴风雨折断了一棵歪脖子树的臂膀。偶尔,年幼的我还会盘坐在歪脖子树上,望着父亲最后沉睡的地方,微微闭上双眼,期盼着父亲能够闯进我的梦乡,安抚我的痛,安抚受伤的歪脖子树。
  几年后,因国家大力发展农村经济,提倡农民种植黄烟,河堤上烤烟炉的建造,让歪脖子树下又热闹起来。而长大的我也常常在树下安静地读书,同歪脖子树一起回味父亲声色并茂的演说,把那抹孩童的幸福珍藏进我的日记。
  流逝的岁月,携着童年的梦,带走了我的青春,也带走了小河动听的歌谣。渐渐地,堤下的流水越来越小,堤上的歪脖子树也日见沧桑,它们如同已经完成使命的老翁,慵懒地坐在岸上,却又努力地伸展着臂膀,似乎要垂钓起生命中所有的芬芳——哪怕河已近干涸。
  几年前,新农村建设,我们村集体搬迁,那排歪脖子树和老房子一起消失了,因之前没拍下一张照片,以至于后来我在网上费了好大周折,也没查到它的真实名字。
  河堤上,那排歪脖子树,叫什么不再重要,它已深深地栽进了我的心窝,成为我记忆中的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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