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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9-01-27 10:18
鄌郚总编

曹一民:自成一家

  曹一民:自成一家
  谨以此文悼念恩师曹一民先生
  刘天鹏

  龙年将尽,我坐在电脑前,悄然挥洒着自己的情绪。当我开始这篇文章的时候,我的恩师曹一民正躺在医院的病榻上。生命对于曹一民老师来说,或许已到了尽头。我心情沉重地敲打着键盘,和着眼泪为我这位恩师写下一点文字。我知道,曹老师已经看不到我将要写下的文字,他在极度昏迷中行走着七十七年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
  元月四号那一天早上,我跟好友李作廷通话,李作廷告诉我,曹老师已经从北京转院回来,住在中医院。我放下电话,急忙拨通了惠守东副院长的电话,他声音低沉地说,曹老师昨天下午回来就住进了医院,现在是吃不下东西,不过神志还算清醒,你过来看看他吧!我立即赶到医院,并在路上给王卫国打了电话。
  我简单地向惠守东问询了曹老师的病情。惠守东告诉我,其实在三个月前,就已经查出了曹老师的病症,大家动员曹老师去大医院检查一下。曹老师的小儿子在北京工作,他们就让曹老师到北京的大医院检查。北京检查的结果,认为年龄大,病情也很严重,不宜做手术,建议保守治疗。这就是说,曹老师已经患了不治之病,没有必要再去受手术之苦。他住在小儿子的家里,休养了一段时日。我从深圳回来后,一直没捡到曹老师,也打听到曹老师去了北京,似乎不妙。有一天在锦云轩美术馆碰到了杨树鑫,他说最近刚给曹老师打过电话,曹老师有气无力地说了几句就交给了他的孩子。我一听,心里就沉重起来。果不然,没有多少天,并重的曹老师自己要求回到老家。曹老师或许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后来证明是知道了,他不愿意连累孩子们,也不愿意客走他乡,就在元月三号的下午回到了县城,立马就住进了医院。
  我们急匆匆走进了曹老师的病室。曹老师也许正处在半昏迷状态,听到我们的声音,努力地睁开了一只眼睛,这只眼睛睁得很大很圆,看了我们许久。我大声地说着王卫国跟我的名字,他的嘴唇蠕动着,似乎发出了我知道了的声音,但是我听不清楚,也许我的心在颤动,根本没听清楚老师在说什么,我的眼眶里已经盈满了泪水,对于面目苍白的恩师,此时只有感到心疼。曹老师嘴唇哆嗦着说完话后,又艰难地合上了眼睛。
  走出病室,我来到惠守东办公室。我知道,这些年曹老师的身体已有状况,都是惠守东帮着料理,这次曹老师在弥留之际,自己要求找惠守东。我问惠守东曹老师还有多少时日,还能不能过上春节。惠守东摇着头,不愿意说出这个事实。最后我俩长叹:也许,生命有奇迹吧!但愿如此!
  现在医学如此发达,也许能够出现奇迹!然而,这只是我们的奢望。对于只靠着点滴维持能量的曹老师来说,也许不久就要离开这片热土。祈祷没有什么用,但我还是在心里默默祈祷:上天啊,你发发慈悲,让我的老师在这个世界上多留些时日,他老人家还眷恋着这个世界,他还有着梦想与追求。我知道这都无济于事,可我还是千遍万遍地在内心里呼喊着,挣扎着,煎熬着。
  这几天我不愿意参加一些活动,我猫在家里,翻阅着曹老师为我留下的书法,机理回忆着四十年前与曹老师的相识,几十年来与曹老师的相知。泪水遮盖了我的双眼,但是遮不住我那清新的记忆。
  那时候我刚上高中吧?对,我们迎来了高中第一年的麦假。一天下午,我正在带领同学们装麦子。那时候学校里勤工俭学种着很多麦子,全部是由我们这些学生收割打晒。在同学们说笑着的时候,从操场的一边走过来一个陌生人。谁也没注意,他走到装好小麦的麻袋旁,拿起抬麻包的木杠,说了声:"来个大个儿跟我抬。"同学们一下子惊呆了,不知道这位老师是什么时候来的,你看我我看你。那个时候,我是班长,当然要奋勇冲上去,冲着来人说了声:"我来!"
  开学后,数学课的讲台上,这位陌生的老师站在那里。他环顾了一下,然后在黑板的左上角竖着写下了曹一民三个字。我们这才恍然大悟,这个穿着对襟白褂的老师,就是刚来的曹老师。后来我们才从其他老师那里知道,曹老师是从一中调到这里的,也许那个时候对这种调动司空见惯,然而毕竟是从重点中学调到一所社办中学,那肯定是犯了什么错误。其实我们并没有猜错,曹老师作为右派分子,能够到社办中学站在讲台上,已经是万幸了,我们学校的一位庞老师,那个时候还在掏大粪。我们每次上劳动课,那位庞老师亲自领着我们钻茅厕。不过,满腹经纶的曹老师,只能受委屈教数学,而与他的专长语文或是什么的无缘了。现在想起来,那个年代如此的残酷,对人才如此的摧残。三十多岁的曹老师,就已经显示出了沧桑,好在他有着良好的教养和开朗的性格。严谨的教风,活泼的性格,很快就能与老师们学生们打成一片。他是我们班的副班主任,很多活动都是他带领我们,课外活动,体育课,操场上,劳动场所都有着曹老师的身影。后来,缺少物理老师,曹老师又受命于物理课教学。我记得那个时候曹老师非常勤奋,真的是拾得起放得下。每天晚上备课,凌晨早起来再熟悉一遍讲义。也许繁重的教学或是文革时期身心的摧残,看起来身体很棒的曹老师突然病了,好像是得了心肌炎或许是肺气肿什么的,这样就不能教学了。那一年,曹老师才刚刚三十六岁。
  有一年曹老师要家访,跟我说,第一个家纺的对象是我,因为我是班里的头儿。我记得那是一个假期,我在家里天天盼着曹老师的光临。终于在一个中午,曹老师骑着学校里刚刚分配给他的大金鹿自行车,沿着小道骑了一个多小时才赶到离学校十五里地的我家。曹老师的到来,是我这个贫穷家庭走进的第一个知识分子,而且还是高等知识分子。我的父母欣喜若狂,准备了饭菜。曹老师笑着说,我是来家访,又不是来做客,简单吃点饭就行。然后,我领着曹老师见到了当年他在一中教学的学生我的二叔。曹老师平易近人,根本看不不出是一名高中教师,他的穿着依然是布钮扣的对襟子褂子,自己做的布鞋。后来我们才知道,多少年以来,曹老师都是穿着比他大着许多岁的对象做的衣服。除了家庭条件窘迫之外,更重要的是曹老师对对象的一片深情。多少年以后,我们见到曹老师的老伴,很矮的个子,小脚,弓腰,且比曹老师大着九岁。我们怎么也难以相信,有着如此才华的曹老师,竟然守着糟糠之妻。由此我们也对曹老师肃然起敬,真真君子!前些年,曹老师的老伴身体不好,都是曹老师维塔做饭。在曹老师生命垂危的时候,我忽然感到心里很苦涩。这个比曹老师大着九岁的老人,不能亲自为曹老师喂饭,假若曹老师走了,风烛残年的老人该怎么办?
  又过了几年,曹老师重返一中。可是,各种疾病开始追逐他,让他不能实现自己的包袱。手术后的曹老师,把多年扔掉的毛笔又捡了起来,他用书法陶冶着自己,磨练着自己,他用书法抗争着生命。他相信精神的力量。他压根没想当一个书法家,但是他的书法却达到了大师级的水平。他每日伏案不辍,还带出了许多学生,老年、中年、青年还有儿童。也正是几十年来这样坚持着,他的身体得到了恢复。如果不练书法,他没了精神寄托,原本很糟的身体不会延续到今日。我虽然祈祷上帝给他时间实现自己的梦想,但是我知道曹老师对这些梦想看得很轻,用清淡二字形容他的后半生恰如其分。他不追风,不计得失,为人谦和。他不吝惜自己的作品,有求必应。按说,他的魏碑,他的古隶,不只是在当地,就是在全国也很有影响。我时常为我的老师而骄傲而自豪。德与艺,在曹老师的身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曹老师的魏碑,师古而不泥古,形神兼备,刚劲有力。每一幅作品都有着独特的风格,也可以说自成一家。简单地用军医飘洒来形容是不够的。曹老师的古隶,更是令人叫绝,古朴大方,出神入化。一撇一捺都彰显出非凡的功力。很多人说,如果曹老师不是在小县城,如果曹老师在北京等大的地方,那绝对是一流的书法大家。其实我不完全赞同这种说法。固然书法家的造就有其地区的原因,但是不能以这个来评判书法家的作品。君不见有些挂着什么会员的所谓大家,他的作品除了买几个钱还有没有欣赏价值,这就很难定论了。书法,沾满了铜钱味,也许在将来一钱不值。而曹老师留给后人的作品是永恒的,是可以供"大家们"玩味欣赏的。还值得说的是,曹老师的书法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定型的文字,写一千遍也不会变调。
  曹老师对我有恩,不光在学生时期教会了我许多知识,而且在成人之后教会了很多做人的道理。我虽不才,辜负了老师的教诲,但是我始终不敢忘记曹老师的栽培。两年前,曹老师七十五岁大寿,我要约着一些好友为恩师祝寿,可是曹老师说,非办不可的话,就约十个八个热闹一下,千万别办大了。恭敬不如从命。在曹老师的应允下,我约了十来位平素跟曹老师来往密切的朋友。师徒们酒醉饭饱之后,留下了一幅非常珍贵的照片。在曹老师的身后,站着我们十位学生,自左而右,陈献春、刘兆强、秦大力、李明伟、刘天鹏、杨树鑫、刘青、王卫国、惠守东、李作廷。第二年,我想延续这个活动,可是曹老师说,太麻烦大家了,一年年不行,到八十岁的时候搞一次。我们不能强求老师,只希望老师八十大寿的时候,多请一些学生,热闹一番。可是,师徒们的这个愿望永远成为泡影。曹老师啊,为着这个愿望,你能不能放慢脚步?即使你那个时候躺在床上,我们也会举杯共饮。可惜可惜!痛哉痛哉!
  补记:下午下完这些文字,看看天色不早,外边路上的冰雪还没化尽。我站在窗前,想着给惠守东副院长打个电话,问一问曹老师今天的状况。转而一想,干脆明天上午去医院,电话也就不打了吧!几个朋友约着小酌,我懒得动弹,婉言谢绝。吃罢晚饭,跟妻子絮叨了半天,说起了徐竟成老师,马进老师,自然说到了曹一民老师。我这曹老师的亲学生,始终对曹老师有一种挂牵,似乎有一种预感。我躺在沙发上,浑身觉得不自在。是夜十点多了,我点上了一支烟,老婆在床上喊我:这么晚了还抽烟?赶紧睡吧!我喔喔应着,心里有些烦躁,似乎在等什么。突然,电话响了。在这寂静的夜里,电话铃声格外刺耳。我接起电话,是好友李作廷。他在电话里低沉地告诉我:接到李明伟信息,曹老师走了!我许久没有说话。电话里李作廷喂了几,我回过神来说:我们去医院吧!李作廷答应开着车过来接我。放下电话,我呆呆地站在阳台上,被放在烟灰缸里的半截烟卷,冒着缕缕白烟,很快燃烧完了。我谓然长叹:灰飞烟灭。恩师驾鹤西去。一切化作思念。顿觉脸上有许多小虫子爬滚,用手一抹,眼泪竟似决堤的小溪,不能自己。我穿上外套,下了楼,跟李作廷急忙向医院奔去。
  曹老师安祥地躺在病榻上,似乎已经熟睡。早到一步的李明伟、张振华,还有李作廷跟我,陪伴着曹老师的家人、亲属,直到凌晨半点多。大家简单地上商量着怎么送恩师。明天吧!不是这是谁这样说。我应着;含着泪说,明天吧!让老师再安静一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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