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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8-12-27 14:13
鄌郚总编

又闻纺车响

  又闻纺车响
  作者:臧协爱

  秋夜绵长,月寂星沉,天凉水幽。炕沿上那架经年的纺车,嘤嘤嗡嗡,轻吟浅唱,像极了勤苦的蜜蜂。如豆的灯下,娘一手低低地转动着纺车的把儿,一手轻轻攥着那串软软的白白的棉花条,努力地上扬,上扬,举过肩头,那柔韧的线儿便从娘的手里神奇的、长长地拉出,串起全家大人孩子的衣服鞋帽,串起油盐酱醋,串起了日子。
  此时娃儿们睡得正酣,身子却横七竖八的。被子是无需裹紧的,冻不着的,有娘那双呵护的眼睛,在线梭子和娃儿们身上来回巡视,不等你的胳膊腿发凉,就被轻轻地送回了被窝,掖紧了被角。
  无需置疑,这是孩提时代的场景。
  此时已是多年后的六月。十九年前,六月在我的生命里,已注定是个悲伤的季节。
  此后,走进六月的每一天,早上朦胧中醒来,不等睁开眼,耳边就会响起嘤嘤的纺车,那声音,甜甜地,暖暖地,我觉得娘又给我掖了一回被角,我想攥一把娘的手,可我没拽住,落空了。
  六月里,无论我醒的早与晚,都不会超过一个时间,那就是早晨的六点四十五分。那年,这个时间,我正端着一碗热饭,急急忙忙地从病房的食堂往娘的身边赶,距离其实很短,短的一口气可以来回好几遍。我趁娘迷迷糊糊的档口,跑着去盛了碗热饭。娘已是大口大口喘着气、昏昏沉沉,折腾了一天一夜,没睡,也没吃。娘需要一口热饭,一天一夜啊,再强的体魄也扛不来。
  病房里突然闪出大哥焦急的身影,他的急呼惊掉了我手里的碗,那碗就那么一声响,那饭,终究没能端到娘身边……
  我紧紧攥着娘还有余温的手,喊啊,喊,我以为娘在逗我呢,娘不会这样不辞而别的,不会。娘没留下一句话,也没一点征兆,哪会这样一声不响?我有多么傻!我面对的是饱经沧桑、受病痛折磨多年,已经七十多岁、小脚羸弱的娘!我傻傻地以为我的娘会陪我走得更远,十年、二十年甚至更多,最起码,不是眼前!我以为我在梦里呢。我宁愿这是个梦。宁愿这梦就这么悲伤。大哥分开了我紧握着娘的手,我无助、茫然。空气凝滞了的房里,我回头面壁,双手扶墙,双腿已失去了支撑的力气,没有勇气回头瞅一眼您。娘,您的脸是大嫂洗的,发是二嫂梳的,等打扮齐整了她们才对我说,咱和娘一起回吧。我感觉我还是在做梦,敞篷的车上,我拉着娘的手,泪眼朦胧中,又走进了过往。
  恍惚中,我看到娘敞开大襟袄,把我冻僵了的、冰冷的脚揣进她暖暖的怀;看到了,娘迎着刺骨的风雪,手捧瓦罐,迈着小脚,去五里外的学校给我送客人吃剩的、娘还舍不得吃的菜;看到了小山似的烟叶后面娘的小脚蹬直了干瘦干瘦的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推动着独轮车,早晨湿重的露水把娘从头浇到脚;看到了娘用两块砖头支起的炉灶上,一个烤黑了的旧铝锅,把孩子们一口口喂大。娘弓了的背把孙子孙女驮大,把他们一个个送进学堂。都以为娘终于熬出了头,终于可以歇歇了,娘也是在盼这一天的。可无情的病魔没有给您半点喘息的机会,孙儿们刚离地,您病了,病得根深地固。家,其实很近,不过十里,我感觉和娘走了足足一个世纪。
  大嫂给我罩上刺眼的白孝衣,我想拽下来扔了,我哪里相信这个现实。拉着娘的车停顿少时,又开始缓行,我拽着车,想让它再慢一些,再慢一些,就算真的是梦,我也怕,怕娘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我声嘶力竭,踉踉跄跄,用碎了的心丈量着娘离家的每一尺、每一寸。但我却没有勇气陪娘走完最后一程,陪娘一起去到那个最后的地方。我好悔,好恨!
  多少年后的六月,我耳边总响起姐姐的歇斯底里而又无助地叫喊,娘啊,娘,您要去哪里啊?您回来啊,回来啊……娘……姐姐傻傻地、直直地指向那一缕直向云霄的青烟,直直地眼看娘和蓝天融为一体,了无踪迹……
  后来的六月,早晨,朦朦胧胧的意识中,我早早地站在娘栖身的路旁,向里眺望,小树林里那抔曾经的黄土,现已变了模样。生机勃勃的各种草儿,友子草、骨节草、蒲团草,还有那香香草……鲜亮葱茏,清脆欲滴;各种花,油菜花,苦菜花,萋萋菜花,婆婆丁花(蒲公英)……开的正艳,每一朵花的花芯里都含着灵巧的露珠,晶莹剔透,微风打个旋,水珠便颤颤地动,象我颤巍巍的心。娘,此时,您被美丽的花儿草儿簇拥,感受着草的清丽、花的芬芳,与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娘掩映其中,是如此地和谐,仿佛又见到了娘年轻时俏丽的模样。去年我才从舅妈的口里得知,看似柔弱的娘受过封建包办婚姻的摧残、折磨,而后逃亡,我甚为惊讶。娘啊,此处静好,草青花香,愿您自此依偎在父亲的身边,安之若素、康泰吉祥。
  娘,您的身后,一条小溪清酌浅唱,缓缓东流,围了您个半圆;您与小河中间的小岭上,一排挺拔的白杨,亦如你弯了却无比挺直的脊梁,向着天的方向长高、长壮。您的左侧,是一片藕池,一池荷花映碧水,三五鹅鸭拨清波。真个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荷花,亦如你清丽的人格;亦如你坚强的性格,无论人生路上多少苦、多少痛,多少严寒、多少风霜,春风吹过,万物复苏,依旧含笑绽放。
  娘的面前,是梯田片片,谷禾葱茏,一望数里。娘守着庄稼,如同守着一生的信念,勤劳宽厚,、朴实善良……
  娘,您与鲜花香草为伴,微风清溪为邻,我,已心安。
  嘤嘤嘤嗡嗡纺车响,甜甜地,暖暖地,把思念拉得老长,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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