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恋花·潍阳十二月鼓子词 并序
梁 文 灿
【序】
三十年来，故乡重莅。兵燹之余，谈虎色变。太平景气，零落尽矣。因仿宋六一子作《蝶恋花·潍阳十二月鼓子词》。但时势不同，感触亦异。故略于花月闲情，而详于乡土故事，尤不欲涉及闺情，落词家窠臼。虽声稀味淡，抚今追夕，不啻一字一泪也。词中乡音俗语，非注不能明之，谅之。
一
正月阳和新布濩。彩杖缤纷，百戏衙前聚。一路锣鼓敲不住，迎春飞向东郊去。 转眼上元灯节遇。度巷穿街，彻夜鱼龙舞。踏月归来天欲曙，枕边隐隐闻箫鼓。
【自注】立春前一日，百戏杂沓，齐集县署，一锣开路，其行如飞。随后同城官同到东郊迎春。缠五色纸缕于苇杆上，谓之“春杖”，官役军民人等均执之，以迓春庥。自元夜起，至二月二日止，各处玩龙灯，遍游街巷，金鼓之声，彻夜不绝。
二
二月嫩寒新雨后。白袷初成，社日停针绣。闲把儿童欢喜逗，家家报捷烘糖豆。 庭院团圆灰印就。囤样层层，预报年年有。布谷枝头啼永昼，花朝接着春耕后。
【自注】二月二日，以糖面烘豆，谓之“报捷”。以灰画地，作圈层层叠叠，谓之“安囤”。
三
三月清明槐火换。茶肆星罗，席地沙滩畔。风送芦弓声一片，纸鸢赛满南河岸。 碧玉小家呼女伴。四面秋千，筛得团团转。九朵红云衣按茜，雅雏金碧松钗颤。
【自注】清明日，游人齐集白浪河南沙滩，露地铺席啜茶。以苇作弓，缚纸鸢背上，迎风声彻云霄。坎地竖一木柱，上缀横梁，四面绳系画板，谓之“转（去声）秋千”。小家女子着红袄裤，围坐画板上，柱下围以木栅，内有人推柱使转，节之以锣。当锣声急时，推走如飞，画板筛出丈余，危险已极。小女子得意自若也，以金翠纸粘松枝插鬓上，谓之“松钗”。
四
四月薰风吹乍暖。浴佛良辰，齐了香花愿。新熟樱桃时食荐，筠笼馈送忙新串。 滨海鱼虾登市贱。家吉呈鲜，两字嘉祥占。路上腥风杨柳贯，儿童先贡先生馔。
五
五月夏中天渐暑。朔日迎神，仪仗纷无数。枷锁赪衣排满路，银钩挂臂盘香炷。 苇叶层层缠角黍。五毒驱除，酒和雄黄煮。系腕彩丝长命缕，侵晨插艾门当户。
【自注】五月一日，为城隍出巡之期。仪仗鲜明，衔接数里。为父母病或自已病许愿，谓之“代罪”，枷锁铿然，赪衣满路。或用银钩挂臂，缀以盘香，以木拐自两腋撑之，谓之“挂盘香”。有挂到十馀盘者，云诚心许愿，毫无痛苦。以苇叶包黍米，谓之“端午粽”。饮雄黄酒以除五毒。以五色丝系小儿臂，门上插艾。五日，或插鬓上。
六
六月乡村新麦贱。炒面迎时，城内遗亲串。开箧晒书防蠹患，乘鲜夹入荷花瓣。 大雨时行溪水漫。半亩莲塘，消夏城东畔。叶底红鱼长尺半，放生池对观音院。
【自注】六月六日，用新麦炒熟磨细，谓之“炒面”。晒书，以荷花瓣夹之，不生蠹。荷花湾在城东北隅，上有观音堂，本梁氏香火院。湾即放生池，内金鱼长数尺。
七
七月银河云澹宕，乞巧楼中，犹自罗蛛网。秋祭丰年馨秬鬯，送神麻谷抛檐上。 胜会盂兰甘露降。万朵红莲，手向河中放。高筑法坛悬佛像，经文梵语通宵唱。
【自注】七月七日，用蛛丝乞巧。十四日，祭先于寝，供麻谷。祭毕，将麻谷抛向临街屋上。十五日，盂兰会，以打醮诵经，以城里荷花湾为最盛。
八
八月中分秋一半。枣饼层层，面镂千花瓣。枣上插香香不断，小儿对月声声念。 亭亭火树蒿灯转。灯烬归来，忙底分神馔。雪藕冰梨堆满案，一家男女团圆宴。
【自注】中秋日，蒸月糕，用面饼两层，中夹以枣，面上四围镂花，中贯以枣。月上，小儿女置之矮凳上，插香一炷，齐声呼唤，谓之“念月”。其词曰：“念月了，一斗麦子一个了。”邻近接声，洋洋盈耳。用蒿杆枝上遍粘香炷，儿童特向街头转（去声）之，名“蒿子灯”。一家拜月毕，小儿女争分供养。调甜藕甜梨，一家围坐，饮团圆酒。
九
九月秋深风景异。节近重阳，酝酿登高意。分类别名牌上记，南门鬻菊花成市。 远上程符山十里，战垒书堂，吊古情靡已。醉着归鞭吟兴起，麓台片月黄昏里。
【自注】南城门外，有菊花市，名类繁多，均于花上悬木牌记之。程符山，一名浮烟山，距城十余里，有古战垒、南燕太子读书堂。邑人登高，多集于此。麓台，在程符山巅，“麓台秋月”为邑八景之一。
十
十月孟东寒气至。禾稼登场，野外清于洗。风送纸灰飞满地，家家提醘磻间祭。 夜静书声清入耳。昼短宵长，初试青灯味。油尽灯昏人欲睡，半窗斜月凉如水。
【自注】十月一日，家家扫墓。乡城各塾，均于十月朔添读书灯。
十一
十一月阳生长至届。一线添来，冬日真堪爱。先日祭先先例在，黎明齐向师门拜。 大雪装成银世界。堆作狮儿，雄踞蓬门外。九九图成沿户卖，消寒雅会年年赛。
【自注】冬至前一日，各祭其先，黎明各拜其师，不贺节。文人诗客做消寒会。
十二
十二月严寒风怒吼。七宝调和，腊粥浓于酒。下界是非嫌泄漏，朝天司命饧粘口。 儿女分钱欢笑逗。兽炭生温，一夜团圆守。爆竹喧天如炒豆，麻秸（楷）布地香添斗。
【自注】腊八日，以黄米、红枣煮粥，互相馈送。二十三日，醉司命，俗名“辞灶”，谓灶君上天报是家一年善恶，故供必用胶饧，借粘其口，省说是非，迷信可笑。除夕，以钱分给子孙，谓之“守岁”。一夜爆竹喧天，达旦不绝。庭中焚斗香，以芝麻秸布地，夜起蹴踏作响，以为吉祥。
【跋】
吾邑郭子嘉先生，曾作《潍阳竹枝词》若干首，化俗为雅，古趣盎然。他年采入县志，足为吾邑骚坛生色。但善言乡土，诗固尚之，词亦宜之。考《花间》所载欧阳舍人烱、李秀才珣《南乡子》诸作，新艳无匹，即词中竹枝体也。北宋一变为鼓子词，《六一集》内独擅胜场，视舍人真不愧家学矣。金元以来，词曲淆乱，作者遂寥若晨星。余以兵燹余生，由后溯前，因衰思盛，遂自忘庵陋，聊为效颦。倘异日纂修县志，不弃瓦缶，得附子嘉先生骥尾，则幸甚。因写付及门丁君稼民存之，以备輶轩之采择焉。
时在乙卯仲春、花朝前一日，潍阳梁文灿质生，再跋于金陵旅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