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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1-11-08 1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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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玉才丨父亲的名讳

— 本帖被 admin 设置为精华(2023-06-28) —
    父亲的名讳
    作者 | 付玉才
    请原谅我的不孝,在父亲去世多年后又重提起了他老人家的名字,这名字萦绕在我心里,纠结着,撕咬着,就像基因发酵了一样,我的内心变得不再平静,父亲的音容笑貌,时时刻刻浮现出来,像一座丰碑,像北斗导航,修正着我的过错,指导我不会迷失在纸醉金迷的人生道路上。父亲活着的时候经常教育我们要走人道,做个有良知的善良人,他说人活着积德比积财强,雪中送炭比锦上添花强。他活到了九十多岁,在漫长而又短暂的一生里,父亲无论经历了多少坎坷磨难,始终像他父辈期望他的一样,做了一辈子成人之美的善事。
    父亲读过几年私塾,一生没有当过官,更没有为后辈积蓄下多少财富,但却学会了很多济世救人的本领和学问。
    他出生在一个殷实富裕家庭里,聪明伶俐,活泼调皮,八岁了,还被宠着骑在管家的脖子上去读书。爷爷做过保长,还担任着族长。做事认真踏实,知书达理,乐善好施,很受村里和镇上人的尊敬。他给父亲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成美。我小的时候不理解,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起个女人的名字,随着年龄的增长才慢慢悟出了爷爷给父亲起这个名字的含义,行善积德就要有成人之美的雅量,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事实也证明,我们这个家族,虽经历时代更迭,风雨飘摇,没有大富大贵,但也人丁兴旺。
    父亲十岁那年爷爷怕父亲被娇惯坏了,毅然将他送去千里之外的山西,那里有他的一个故友,是一个既古板又慈善的隐士大儒,学问很深,名声很好,父亲跟这位大儒修习易经医学。父亲虽小,却勤奋好学深得老师的喜爱,不仅传授知识还教了他很多做人的道理。两年后由于祖父突发疾病病危,他被迫回到了家乡,那年他才十三岁。临别老师将他私藏一生的书籍资料都赠送给了父亲。父亲回到家乡后,祖父就撒手人寰,幼小的父亲帮年轻祖母担起了家庭的重担,那时候姑姑小,孤儿寡母三口过日子,没有了爷爷,村里有些人难免起了不良之心,地里的庄稼被人偷割了,财产被霸去,祖父留下的产业(当时我祖上开着酒坊、油坊)很快也就被不良人侵占了。那是个兵荒马乱的年代,父亲虽年幼,但却聪慧要强,他和祖母商量好了,将自家的所有土地都无偿分给了穷苦的村里人耕种,自己毅然走上了打短工扛长工的生活,他利用闲暇时间,看书学习,还把老师教他的医术学问用于实践,经常给看不起病的穷人看病,别看年纪小,肚子的学问和点子不少,帮助调解了很多邻里夫妻婆媳兄弟姐妹之间的家庭矛盾。
    那年,共和国刚刚成立,父亲打工去了临朐县的冶源地界,冶源当时治安混乱,盗匪横行,刚成立的公安机关人手不够,捉拿盗匪成了棘手的问题,特别是一个叫一贯盗的匪首,在辛寨,柳山一代带活动猖獗,绑票抢劫,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更可恨的是他还公开和新政府作对杀死过多名公安干警,真是罪恶累累,父亲有次给冯家沟的一户东家锄地,碰到了一位公安人员被一贯盗用枪打折了腿,由于失血过多,昏迷不醒,来不及送医院了,他二话没说就把他背回了村里,父亲让东家赶紧烧了热水,他用随身携带的手术刀,给这位公安人员做了取弹手术,伤口处理包扎完后,父亲跑了趟镇上买来了几种草药,熬制了膏药,说也奇怪贴了膏药三个时辰,那位公安就苏醒了,当他看到救自己的是一位干瘦精炼的小孩子时,既感激又好奇。他详细问了父亲的籍贯,家庭情况。当他得知父亲会识字懂医术,家庭特殊,就把他留在了临朐公安局跟他干。后来才知道,这是一个转战南北的革命英雄,姓张,柳山镇朱家沟村的,刚刚退伍转业地方分配到临朐县干了公安局副局长,张局长痊愈后迅速投入了追捕一惯盗的工作上,他安排父亲利用打短工的身份,到各村打听一贯盗线索。很快父亲便打听到匪首一惯盗在柳山镇冯家沟村有个相好的,他平时就躲藏在冯家沟村的一座尼姑庵里,假扮成一个年老的尼姑,躲避公安人员的追查。父亲将情况汇报了张局长,张局长派了一个小分队,化装成老百姓去了冯家沟。
    尼姑庵在冯家沟村子的西北角,香火很盛。父亲潜入尼姑庵里,看看一惯盗在不在里面,那天正是冯家沟庙会,人山人海,人们没有注意到这个半大小子,父亲却认出了那个一脸横肉面露凶相身穿皂鞋灰袍子的大胖子,因为天热,胖子解开了上衣,父亲透过衣服看到了他胸口的那一撮黑毛,这就是一惯盗,张局长特地交待过他的外貌特证。父亲确定了一惯盗的身份无误后便不漏声色,悄悄出了庵门,将庵里的布局结构,一惯盗的装束一一告诉了负责这次行动的组长,公安人员迅速行动,控制了尼姑庵,将毫无防备的一惯盗抓捕归案,并一举捣毁了一贯盗的匪窝,不久后在临朐公开枪毙了这个恶贯满盈,罪恶累累的匪首头子。这件事在当时曾轰动一时,当地老百姓拍手称快,终于过上了安稳的日子。
    张局长很赏识父亲,两年后,亲自做媒,将他外甥女许配给了父亲。
    后来遇上了许多运动,又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父亲就辞职回家务农了。
    再后来成立了人民公社,父亲在村里担任起了记账和保管员的工作,为了集体的事业,他做了不少贡献。1959年修高崖水库的时候,正赶上自然灾害,缺吃少穿,全县三万多民工集结在高崖水库上,由于机械化程度低,全靠人工用掀撅锤钎开挖,车推肩挑,那时候人们勒紧裤腰带,饿着肚子日夜奋战。
    父亲临危受命去高崖水库工地管理五区生活。前任因为私偷了几个白面卷子送给了老婆孩子吃了,被公社罚去工地劳动改造。父亲去后,看到用帐篷撑起的破烂不堪的临时伙房里,粮食稀缺,柴草不多,心里就凉了半截。公社指挥部的娄书记还下了死命令,要求各个区的后勤部门尽快在最短的时间内,改善住房条件,改善伙食,做到吃饱住暖。
    领导下了死命令,村里又没有多余的给养补充,这让管生活的父亲犯了难。看看仓库里分配的粮食玉米面也不多,更别说小麦粉了,每个民工每顿饭只能分到一个窝头,清汤寡水的炒白菜萝卜,所谓的玉米粥也是在一大锅水里搅拉上了一把玉米面子稀的可怜。父亲很心疼那些为了新中国的水利建设,不怕条件艰苦,虽然面黄肌瘦,但还是精神抖擞,起早贪黑的奋战在工地上的农民兄弟。他没有抱怨什么,也没有向上级伸手。便带领伙计们,立即动手,改造伙房,修缮窝棚,他和伙伴们去附近沟里割来了很多的山草,晒干后打成了一个个厚厚的席子,每个民工发放一个,这种席子既软和又隔湿,躺在上面很舒服。也显得窝棚里整齐卫生。各公社看到后也纷纷效仿,很快解决了睡潮湿地铺的难题。住的问题解决后,父亲回家发动妇女儿童,把收集起来的村里准备喂牲口的干地瓜秧子,打碎搓细,运到了工地上,至于那些干萝卜樱子,干芸豆,还有各家各户家里腌的疙瘩白菜帮子咸菜……凡事能吃的东西,也都发动群众贡献了出来。那个冬天,民工们吃了一冬的掺了地瓜叶子的菜团子,没有饿肚子,还时不时吃上用干菜,花生,疙瘩咸菜焖出来的就菜。父亲还和娄书记琢磨着写了很多鼓舞士气的口号,其中有一条,模仿电影《红旗渠》插曲写的,父亲说给我时,我觉得很贴溜,就认真的记在了我的日记本上了,那句口号也成了全工地上的口号:“劈开马鞍移龟山,腰斩汶河灌良田”,明显的,士气高涨,我们片区的进度比别的片区快了很多,受到了上级党委的表扬表彰。
    父亲就是这样用他的聪明才智发着光发着热,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
    我们姊妹多,父亲为了集体的事整天不到家,照顾我们的重担就落到了奶奶和母亲的身上。那时候经常听到母亲埋怨父亲不顾家。父亲总是笑呵呵的,任凭母亲数落。他该干嘛干嘛,张家有事去张家,李家困难了他也去帮,集体的,个人的,父亲就是这样以助人为乐!姑父有时候笑话他,说他要是把精力用在经营家庭里,他会过得比谁都好,他用自己的医术挣钱,当时也会挣大钱,但是父亲对金钱似乎不急捞,有一次河南安丘有个老汉肩膀脱了臼,被人送来的时候疼的嗷嗷叫,父亲把他一拖一拉顺势就复了位。那老汉的家人很感激,拿出了一撘钱,少说也有几十块,但是被父亲拒绝了,他憨厚的笑笑说,举手之劳,不用客气。那时候的人都没有钱,几毛钱就能割斤肉,那老汉就千恩万谢的走了。自此父亲正骨复位的医术传播开来,四邻八乡断胳膊折腿的人都来找父亲治疗。父亲来者不拒,总是热情接待,不但不要钱,有时候还搭上几贴膏药。
    他对别人乐善好施,对家人也是爱护有加。那年我得了一个怪病,头疼得厉害,浑身抽搐,父亲给我扎了几针也没有管用,就二话没说,背起我来往公社医院跑,公社医院在离我村五里地的红河,对父亲来说却像隔着万水千山,那时正当初春,料峭的风还很寒凉,当他气喘吁吁的赶到公社医院时,瘦削的脸上挂满了汗水,衣服也浸透了,经过检查,我得的是急性脑膜炎,医生告诉他要是晚送来一步可能会落下后遗症。父亲当时很自责,也很后怕。住院期间,父亲从生产队请了假,陪护左右,亲喂汤饭,洗脸端尿,泡脚按摩,给了我满满的父爱。同病室一位大爷说,你父亲真的是一位模范父亲,你长大了,可别忘了他的慈爱,好好孝顺他,能忘吗?
    记得小时候,父亲为了不饿着我们,将他在工地上分的馒头偷偷省下来,晚上带回家分给我们吃,自己却几次饿晕在工地上。再苦再累,父亲也会给我们做一些泥玩具,那些泥玩具形态各异能吹哨子,呜呜的,听起来如泣如诉。木制的飞鸽子,上了旋就呱哒呱哒的飞起来。到现在也没有人制作出来,也不知道父亲是怎么做出来的,就连邻家的孩子也是在这些土玩具陪伴下度过了苦涩而又快乐的童年时光。记得我们老家的前面有个湾,湾边有个空地,父亲和母亲领着我们种上了杏树,桃树,李梅树,还有枣树,每到成熟季节,就成了我们的乐园和天堂,我们嬉戏在果树园子里,吃最熟的果子,吃不了的就采摘下来送给邻舍家吃,一园果实,受益全村……童年父亲给了我们美好而又快乐的回忆。
    改革开放后,包产到户,分产到家,我家抓阄,分到了一头灰色的小毛驴,我们全家都很开心,父亲牵回家里,精心饲养,每天给它刷毛,练活,毛驴练活也是一门技术活,先给它佩戴好笼头,然后上加板,从拉套开始,一点点,由轻到重的历练。拉单车,地排子,后拉帮套,小毛驴别看个头小,在父亲的调教下,干活不惜力气,拉车,犁地,能赶上头大骡子。邻居家分了头毽子牛,开始很炫耀,不舍的历练,到了春天犁地的时候,主人商量父亲和我家的小毛驴掰矩(就是两个牲口共同拉一张犁),毽子牛,牛高马大,开始看不起小毛驴,用犄角不时的恐吓一下小毛驴,小毛驴不吭不卑,任主人套好工具,就低头卖力的拉套。毽子牛却不配合,瞪着牛眼,只知道哞哞的叫唤,就是不往前走,任凭主人怎么吆喝也不拉犁,主人急了,就用鞭子抽,棍子打,也不走,好歹走几步,看来锁套拉的肌肉酸痛,死活不干了,就地趴下,怎么打也打不起来。后来主人想了个办法,用火烧牛的尾巴,这招很管用,牛呼的起来了,疯了似的挣脱了锁头,狂野的跑了。父亲用毛驴拉独犁,毛驴不惜力气,埋头拉犁,一上午犁了半亩多地的地瓜拢。这一下,小毛驴在村里出了名,人怕出名,驴也怕出名,农闲里,借驴的邻居排了队,这家拉磨用用,那家拉石头使使,今天拉庄稼明天拉土修房子,小毛驴成了公家的了。母亲反对父亲的好说话,父亲总是宽厚的劝导母亲,乡里乡亲的让他们用吧,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父亲就是这样,求他的事,有求必应,帮人的事,乐此不疲。父亲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财富,他做过很多牺牲,那年哥哥当兵,体检都过了,可是名额有限,他在村里是负责人,一句话哥哥就去了,可是他把名额却让给了同村的一个孤儿,孤儿转业后去了油田,现在退休,一月好几千,哥哥为此不知和父亲吵闹了多少次,到现在提起来还生气。承包果园的时候,他完全能争取过来,可是他让给了几户比较穷的村民,别人承包后发了大财,他却甘愿清贫。类似的事情父亲做过很多,我就不一一赘述了。
    父亲晚年过的很恬静,母亲去世后,他怕给孩子们添麻烦,独居在老房子里,一日三餐很简单,青菜萝卜,不择食。他最大的喜好就是看书读报,九十多岁了眼不花耳不聋,他搜集了很多民间偏方给很多人解除了病痛,他把年轻时学到的医学,根据一生的实践,手写成册,传给了我,让我传承下去,造福桑梓,他说,“现在亏得党的政策好,社会进入了最好的年代,但是人心却浮躁了,人的欲望高了,人性更贪婪,多学点东西,不管环境艰苦也好,优渥也好,生活穷困也好富足也罢,一定保持内心的纯洁,品行的贞正”。
    父亲走的时候,恰好正月十五,那晚万家灯火,烟花绚烂,天空里不时划过无数的流星雨。父亲把他的身份证给了我什么也没说就溘然长逝了,我明白他的意思,身份证上有他的名字,父亲你放心吧!我会好好保存的,并把你的名讳让一代代的人记住,那是上辈人的期盼也是你一生的写照,我们会代代相承,永远助人为乐,成人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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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付玉才,男,1965年12月初3生,昌乐县红河镇人,个体工商户。爱好文学,年轻时曾在青年文学发表过作品,搁笔多年,没有忘记梦想,愿在逐梦的路上与平台风雨兼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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