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贾环
冷怀平
看到《红楼梦》的荧屏形象，贾宝玉是神清骨俊，秀气夺人，众星捧月的宝贝。贾环是獐头鼠目，人物猥琐，举止荒废，是一个众人讨厌的人物。然而，与宝玉同父异母的兄弟贾环何以成了被人看贬的反面角色？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贾环黑暗的人性，究其原因，笔者有如下之见。
一、贾府董事长贾母的轻视与偏心
因为贾环是庶出，是没有根基的家生妾赵姨娘所生。宝玉是嫡出，是“龙王来请金陵王”的贵族正出王夫人所生。正因为如此，在贾母的眼中、口中、心中，二爷宝玉成了“凤凰”三爷贾环成了“燎毛的小冻猫子。”
从二十九回贾母清虚观打醮说起：“单表到了初一这一日，贾母坐一乘人人大轿，李氏凤姐儿，薛姨妈每人一乘四人轿，宝钗，黛玉二人共坐一辆翠盖珠缨人宝车，迎春，探春，惜春三人共坐一辆华盖车。然后贾母的丫头鸳鸯，鹦鹉，琥珀，珍珠，林黛玉的丫头紫鹃，雪雁，春纤，宝钗的丫头莺儿，文杏，迎春的丫头司棋，绣桔，探春的丫头侍书，翠墨，惜春的丫头入画，彩屏，薛姨妈的丫头同喜，同贵，外带香菱，香菱的丫头臻儿，李纨的丫头素云，碧月，凤姐的丫头平儿，丰儿，小红等等，一共有连上各房的老嬷嬷，奶娘并跟出门的家人媳妇子，乌压压地占了一街的车。贾母等已经坐轿去了多远，这门前尚未坐完。宝玉骑着马在贾母轿前，贾珍带领各子弟上来迎接。”
七大姑八大姨、奶娘嬷嬷婶子嫂子，都去参加贾府拜庙盛会，却没有三爷环儿的身影。从上述情节可以看出是贾母的无视和偏心，造成环儿在荣府的地位，连个二三等的丫头资格都不如。何谈人格，尊严，更别说诗和远方。
第八十四回贾母：“也不知道我偏心，我看着横竖比环儿略好些。”
第八十八回贾母：“环儿小子更没出息，这点孩子就闹鬼闹神的，也不害臊，赶大了不知什么东西呢。”
第九十四回贾母：“我不大懂诗，听去倒是兰儿的好，环儿做的不好。”
第一百零八回贾母：“环儿呢，谁有工夫提起他来。
一个单位的首长，在公开场合，多次无端的对某一员工横加指责，万般诋毁，对其人格侮辱，贬低伤害，这个员工有前途吗？能活吗？试问他能不跟你玩命！
作为贾府的董事长，贾母是贾府的最高权威，多次在公开场合对自己的十二三岁的孙子人身攻击，人格贬低，横加指责，埋怨谩骂。您还是环儿的祖母吗？有这样的祖母吗？贾环能好吗？使得环儿不得不坏！不坏都不行！因为他是有血有肉的凡人，不是神仙。
他多么渴望得到老祖母的爱，可是那是宝玉、贾琏、贾珍的祖母，唯独不是他的祖母，她什么时候欢天喜地地提到过环儿的名字？有一句温暖的话、半句表扬与认同？没有！以至八十一回中贾母在反思自己时说： “焉知不因我疼宝玉不疼环儿，竟给你们种了毒了呢。”正是由于贾母对贾环的轻视与偏心，造成了贾环人生的扭曲，成了五毒俱全的恶棍，身为贾府的最高权威贾母难辞其咎，负绝对的领导责任。
二、荣府总经理王夫人的蔑视与贬弃
贾环本是荣府正经的主子，虽是庶出，因为父亲贾政的缘故，也能顺理成章地成为袭爵的第二继承人。正是他的客观存在，是宝玉继承家私的潜在威胁。正庶之争让他们有意无意的卷进了那场看不见的硝烟斗争，造成了贾环对宝玉潜在敌意。
第二十五回中，贾环“素日原恨宝玉，虽不敢明言，却每每暗中算计，只是不得下手，今日相离甚近，便要用热油烫瞎他的眼睛。因而故意装作失手，把那一盏油汪汪的蜡灯向宝玉脸上只一推，只听宝玉“暧呦”了一声。”可见贾环从小就歹毒。
由于王氏姑姪处处贬斥贾环，把他排除在集团核心之外，众人更是踩到他头上，真是人不在时里、鳖不在泥里、活人楞往棺材里摁。宝二爷丢了玉，环三爷倒无端被怀疑成了贼人。
第九十四回众人听说，“又见环儿不在这里，昨儿是他满屋乱跑，都疑到他身上，只是不肯说来。探春又道：“使促狭的只有环儿。”……贾环便急的紫涨了脸，瞪着眼说道：“人家丢了东西，你怎么又叫我来查我、疑我。我是犯过案的贼吗！”“他的玉在他身上，看见看不见该问他，怎么问我。”……将环儿一推说：“你是贼，快快的招罢！”气的环儿也哭喊起来……王夫人：“若是嚷破了，人家把那个毁坏了，我看你活得活不得！”贾环吓得哭道：“我再不敢嚷了。”赵姨娘听了，哪里还敢言语。”
第三十三回中，贾环为了报复王夫人、宝玉用诬告的手段，借用父亲贾政之手（他知道父亲的脾气）欲打死宝玉。“贾环便悄悄说道：‘我母亲告诉我说，宝玉哥前日在太太屋里，拉着太太的丫头金钏儿强奸不遂，打了一顿。那金钏儿便赌气投井死了。’话未说完，把个贾政气的面如金纸，大喝：‘快拿宝玉来！’……贾政一见，眼都红紫了，只喝令‘堵起嘴来，着实打死’。贾政犹嫌打轻了，一脚踢开掌板的，自己夺过来，咬着牙狠命盖了三四十下。王夫人一进房来，贾政如火上浇油一般，那板子越发下去又狠又快……‘不如趁今日一发勒死，以绝将来之患！’说着，便要绳索来勒死。”
总之，贾环之恶的步步升级是王夫人身、心、神、意、口中的“黑心不知道下流种子来。”的蔑视贬弃的结果。
三、荣国府常务副经理王熙凤的鄙视与恶斥
环儿在家中跟赵姨娘诉说，同宝钗处的莺儿玩棋输了钱，自己认为受了委屈和欺负，虽然赵姨娘的教育方法有严重的不妥，但毕竟是在自己家中。
“赵姨娘啐道：“谁叫你上高台盘去了？下流没脸的东西”可巧凤姐在窗外过，便隔窗说道：“他现在是主子，不好横竖教导他的人，与你什么相干！”贾环素日怕凤姐比怕王夫人更甚。输了几个钱？贾环见问只得诺诺的回答说：“输了一二百。”凤姐道：“亏你是爷输了一二百钱就这样……你明儿在这么下流狐媚子，我也打了你，打发人告诉学里皮不揭了你的！”……窝心脚把你的肠子窝出来喝命：去罢。”口口声声是主子，是爷，不问青红皂白，上去就是狐媚、揭皮、窝肠子的恶语相加，人格侮辱的一顿恶斥，口中不屑的冷讽，“一二百钱，亏你还是爷，”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他不是不知道环三爷的月银比不了宝玉身边的丫头的月银，他拿什么和爷比？他是什么主子？自欺欺人。
赵姨娘对威风八面的凤姐和凤凰般的宝玉恨之入骨，才使得她倾尽所有，不惜血本与马道婆合谋，想害死凤姐宝玉。这就是第二十五回庵魔法姊弟的一幕。
是什么让赵姨娘丧心病狂给利令致昏的给马道婆写下了五百两银子的欠契，都知道赵姨娘月银不过二两，年银不过三十两，为了致姊弟二人于死地，她竟然下了大赌注！
环儿同赵姨娘也想取悦凤姐，搞好关系，赢得他们的好感。凤姐的女儿病了，母亲让环儿去看望问候。
第八十四回、“二姐，你们巧儿怎么了？妈叫我来瞧瞧她”。凤姐见了他母亲便嫌，说“好些了”。看了一会，便问凤姐：“你这里听说有牛黄 ，不知牛黄是什么样儿，给我瞧瞧呢。”凤姐道：“那牛黄都煎上了。”贾环听了。便去伸手拿那吊子瞧时，岂知措手不及，沸的一声，吊子倒了，火已泼灭了一半……凤姐急的火星直爆，骂道：“真真是那一世的对头冤家！你何苦还来使促狭！从前你妈要想害我，如今又来害妞儿。我和你几辈的仇呢！”
一个天真烂漫十二三岁的孩子，天真好奇、顽皮好动是他们的天性，当环儿为弄翻药锅换来了凤姐母亲的臭骂，发誓干出惊天大事来。“我不过弄倒药吊子，洒了一点药，那丫头又没有死，值得他也骂我，你也骂我，赖我心坏，把我往死里糟蹋。等着我明儿还要那小丫头的命呢，看你们怎么着！只叫他们提防着就是了。”第一百一十七回，贾环等愈闹的不像事，甚至偷典偷卖，不一而足，沾满恶习，变成一个十恶的赖皮，令人痛恨的。第一百一十八回舅兄欺弱女中，伙同亲舅王仁（忘仁）串通邢大舅把凤姐的女儿巧姐卖于外藩，丧尽天良人性泯灭的贾环，不能不说是凤姐对贾环及母亲鄙视与恶斥的积累。
四、母亲赵姨娘的仇视与扭曲
一个优秀向上进步的孩子，家中必定有一个友好善良的妈妈。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赵姨娘早就有了企图通过贾环复仇与翻身的扭曲心态。前面提过的贾环跟丫头下围棋输了钱，回家跟母亲诉说始末，没想到竟惹来母亲的怒骂，年幼的心灵急需母亲的柔情慰藉。可是赵姨娘却劈头盖脸地臭骂一顿，用语粗野地指责。只知道把贾环当做争夺荣国府财产继承权的砝码。不知道教育环儿做人做事超出功利以外的事。
第六十回贾环：“遭遭调唆了我闹去，闹出事来，我捱了打骂，你一般也低了头。”从环儿话中就知道姨娘是个多事的主、惹事的主、能惹不能招的主。调唆孩子惹出事端的后果，还要孩子自己承担责罚。抱怨、仇恨、不自尊、不自爱。连怡红院里的芳官等丫头都敢和他扭打在一起。毫无尊严可言。这么糟糕的生长环境，少年的贾环就生活在没有美，没有爱的沙漠里，贾环能好吗？宝玉之好因为他的母亲不是赵姨娘，贾环之坏因他的母亲不是王夫人！直接导致贾环人生观、价值观的变异，应当说是赵姨娘仇视与扭曲教育的悲哀。
五、胞姐探春的无视与冷漠
探春与环儿是同庶的胞姐，是“见之忘俗”的美女，更是“才自精明”的才女。同为庶出的探春应该知道弟弟的不容易。可是探春不但没有帮助他，还嫌弃他，打压他！他多么渴望得到姐姐的爱，但是一点也没有。宝玉探春提及做鞋子事，居然那样说自己的亲弟弟。
第二十七回“我不过闲着没事儿，做一双半双爱给那个哥，兄弟随我的心，我只管认得老爷、太太两个人，别人我一概不管”从此话反映出娘口中的“只栋高枝飞”的探春极为功利的一面。
凤姐因身体不恙，受王夫人之命，由探春合同李纨管家，宝钗监事，主持大观园工作。赶巧赵姨娘兄弟死了，是探春的亲舅。女儿在府内裁处，给予在可能条件下的一些关照，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不但没有，反而是严格按规矩处理。第五十五回赵姨娘的兄弟昨日死了，探春便问李纨，李纨想了一下，便说：“前几天袭人的妈妈死了听见说赏银四十两，这也赏他四十两罢了。”探春说：“给他二十两银子。”付裁处李纨已同意给他四十两，到了探春这里只给了怡红院丫头的一半银两。表面上看探春铁面无私秉公办事，内里是为了取悦上司王夫人。以不惜打压贬低自己母亲弟弟来博得他们好感，以示衷心与才能。并说出令人寒心的“谁是我舅舅，我舅舅年下才升了九省检点，哪里又跑去一个舅舅来？”读到此处多为探春人性、人格感叹！
更有甚者，探春还把环儿学里的补助银两给取消了。都知道宝玉、兰儿这点学用银两都不当事、不是钱。到了环儿这里可就是大事、是钱、是金子！因为姨娘环儿的月银薪水都不如怡红院的丫头高。就连为人严苛的凤姐几次想办都没办，也不能办的事，胞姐探春拿环儿开了刀。
第五十五回“一年学里吃点心或者买纸，每位有人两银子使用，从今日起，探春把这一项蠲了。”读到这里令人叹息！唉！
此时凤姐的通房大丫头平儿去凤姐处汇报时，好、好、好、好一个三姑娘！王熙凤口中的四个 “好”的真正寓意，有不同的解读。从凤姐平儿妻妾的私下谈话中，有人解读出，好一个无情无义的三姑娘，好一个忘了根本的三姑娘，好一个功利世故的三姑娘，好一个只栋高枝飞的三姑娘！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没有当自己是人看，没有亲情，没有阳光，面对的全是无视与冷漠，他的阴暗心里如何不滋长？
六、海棠诗社的歧视与厌弃
荣国府中的公子小姐们，在大观园里海棠结社这是四大家族的文化象征，也是贵族文化底蕴的展现。大观园里没有属于三公子贾环的地方，他是大观园里的边缘人物。尽管他的名头还是主子，海棠结社没有人邀请他加入，尽管他的诗词歌赋还不错。
第七十五回贾赦乃要诗瞧了一遍，连声赞好道：“这诗据我看甚是有骨气，所以我爱他这诗，竟不失咱们侯们的气概，将来这袭爵的前程跑不了你袭呢。”从大伯的话中证明环儿的诗写的相当不错。这也是环儿受到为数不多的长辈的表扬。可惜的是有意思的曹公妙笔之下的这一表扬，来自和他同病相怜，视为知己，又是贾母偏心，不喜欢，不得脸的荣府集团核心以外的荣府袭爵者贾赦之口。没用！到了贾府的权威父亲那里就成了“胡诌如此”。
环儿也想上进，也想别人给他提供平台，但是四大家族中的贾家公子宝玉不承认他，其家族的薛家、史家、王家及林家、李家的贵族小姐更不承认他。等级森严，人情冷暖，没有爱的童年，让他在歧视与厌弃中长大。
七、父亲的恶视与昏愦
贾环的天资不坏，贾政曾对贾环、贾兰说：“宝玉读书不如你两个”，说明贾环在学习上是有可取之处。可是他所得到的表扬鼓励实在是太少了。他从父亲那里只会收获挫折。如前提到的第七十五回“是很有骨气的侯门气概”到父亲这里便成了“胡诌”。
他急切渴望得到父亲的爱“如今可巧花在手中，便也索纸笔立就一绝呈与贾政”。你想象一个儿子多么巴望得到父亲的承认与宠爱，那急切的心情却又遭到的父亲“发言吐气，总属邪派，将来都不由规矩准绳，一起下流货”。
第三十三回贾环见了他父亲唬的骨软筋酥，忙低头站住，这还是儿子的父亲吗？他对贾环不像是父子，也不像下属，倒像是犯人。对环儿简直就是精神虐待，而且刻薄、粗暴，扼杀孩子的才能。孩子何以树立信心健康成长。贾环的自身问题今天不讲，另行别论。
《红楼梦》所提示给我们的贾环之坏，决不单纯的是一个人的问题，是那个时代封建制度的问题，也可说是贾府这个国有企业的制度问题，企业的文化问题，是董事会的问题。作为贾府的当家人贾政这个父亲角色，负有不可推卸的双重责任，难辞其咎。
换言之《红楼梦》形象地告诉我们失败的人生背后有着怎样的失败教育，贾环的堕落就是生动的例子。
（作者简介： 冷怀平，男、汉族，现年63岁，辛寨镇冷家山人。原县燃气热力集团退休职员。酷爱文学。现为《丹水文学》编委成员，弥水学会会员。近年来，有多篇散文、红楼梦评论发表于有关网络、《丹水文学》、《临朐文学》、《沂山风》等期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