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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9-01-24 21:18
鄌郚总编

刘菰:消失了的行当

  消失了的行当
  刘菰

  赊小鸡
  不知道别的地方怎么样,在我们这里,赊小鸡这个行当,是个不知道延续了几百上千年的行当,只是近几年才消失了。
  在我小的时候,阳春三月的农村,村里东门进西门出,有不少赊小鸡的人。他们肩挑一根长长的两头向上翘的扁担,扁担的两头各有一个大大的扁扁的竹编的有盖子的像个笸箩样的东西,里面满满地都是小雏鸡。
  以前卖东西,广告宣传依靠的就是嗓子。各个行当都有自己独特的声调,像一首好听的歌,坐在家里炕头上,虽然听不清楚街上卖东西的吆喝的什么,只要听出吆喝的曲调,就一定知道外边来了什么买卖。
  有的买卖做广告也依靠发声的工具。例如我们看电影电视剧,那些江湖郎中,手上就套一个铜的、一摇就发声的“串子”。我们这里卖豆腐的,敲的是个“梆子”,染布的,摇的是个大的“拨浪鼓”。他们就省了嗓子,不用吆喝。你在家里听到梆子响,就拿个盆子出去买豆腐准没错。
  不过赊小鸡的没有工具,就依靠嗓子。我的大儿子农历九月十八生日,长到一岁半,正好是有赊小鸡的时候。一岁半,好多孩子说话都不利落,他却跟着买卖人学了一嗓子,像模像样地喊“赊小鸡”,被同村但住得离我们家很远的一个老太太发现,觉得很稀奇,领回家去“听广告”,害我们找了大半天。
  赊小鸡的扁担又长又翘,挑起来随着脚步上下大幅度颤动,我小时候常常想,那些小鸡真的了不起,居然不头晕。扁担挑进了村,喊两嗓子,将人们招呼来,就将担子放地上,打开盖子,抓一把煮熟凉半干的小米洒进去,小雏鸡蜂拥争食,看上去生龙活虎的样子好招买主。
  以前,说是“买主”,其实是不当场付钱的,都是“赊”。买主自己挑好,赊小鸡的将村名人名和鸡仔数量记在小本子上,交易就算完了。买主付钱要等到秋天。赊小鸡的大多不是当地人,也不是出来转一天就回家。他们前街喊了后街喊,街东头喊了街西头喊。一个村子的买卖招呼完了,挑起扁担再去下一个村子。今天日头落西,找个小客店住下,明天接着走。
  秋天忙完农活,收账的就来了,照着本子上记的人名数量逐户收钱。以前说“七月半八月半,新谷米小鸡蛋”,说的就是农历的七八月,春天的雏鸡长大也开始产蛋了,地里的谷子也收割了碾出新米了。这个时候赊小鸡的人才来收钱呢。核对姓名数量,按照春天讲好的价钱,痛痛快快地给钱,麻麻利利地销帐,买卖双方和和气气地结束这长达大半年的一笔小买卖。
  买卖的这种方式,说明两点。第一点就是当时人心古朴,民风淳厚,社会风气良好。人们的信誉好,诚实守信。我敢赊给你,就是相信你不会不给钱。你当场不掏钱就拿了东西,就是拿个人的声誉做了抵押。小鸡仔是自己挑的,生死存亡要自己负责,就是没养活成死光了,到时候也得付钱。
  第二点说明当时老百姓生活非常艰难。当场不付钱,主要原因是手里的钱不宽裕。旧社会的农民肯定是穷的,这个不必说。就是新社会,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农民也不富裕。春天是一年中最难度过的季节,叫“春荒”,叫“青黄不接”,家家都在为吃饭犯愁,有钱也得先顾嘴,不能用来买小鸡。当时家里养几只下蛋鸡,就可以换油换盐,就可以解决孩子看病吃药,读书学费的诸多问题。再穷也得养几只鸡。赊小鸡这个行当,其实是养活着卖鸡的和买鸡的双方。
  这个行当,消失了没有多少年。我的大儿子生于一九六九年农历九月十八,一岁半学会喊“赊小鸡”被同村人领去“看稀罕”,是一九七零年的春季,说明这个行当起码在上世纪七十年代还存在。
  社会进步,一些行当总会消失,一些新行当总会产生。赊小鸡这个行当消失了,说明了什么呢?第一,生活好了,不用春天拿鸡秋天给钱了,甚至不养鸡也有蛋吃,不用养鸡了。第二,人心坏了,想先拿东西后给钱,大买卖值得,到时候不给钱值得动官司,小买卖没人敢这么干了。

  染坊
  社会的进步,总是有的新行当产生,总是有旧行当消失。这个不奇怪。例如我们面前的电脑,就是个新东西。这东西不光孔子没用过,连蒋介石毛泽东这样的伟人贵人大概都没用过。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会电脑打字,就了不起,就可以谋到好的职位。现在是个人就会打字,打字已经不算什么技巧了,就是种很普通的事,普通得就像您会使筷子一样。但是现在 电脑维修还是可以混饭吃的。这个电脑维修就是个新的职业。再过多少年,大家都会维修电脑了,电脑维修就会也变得像使筷子一样了。
  这个和开汽车有点相仿,但开车总还可以作为一种职业,因为还有部分人上人是以坐车为职业的——不是他们不会开车,而是他们人上人的身份是要坐别人开的车,他们自己开车就会“失了身份”。有人要保持身份,就得有人以职业工作伺候他。
  今天要说的这个消失了的行当是染坊。没有什么行当消失得这么彻底干净,说没了就一下子彻底没了。当然我说的染坊不是染织厂,染坊是个家庭式的小作坊,不是成批地出产品,而是零零碎碎的给人做小加工活的作坊。
  我小的时候,村里经常有染坊来揽活的。这个揽活的人手里拿一把“拨浪鼓”——就是一个 有柄的扁扁的鼓,这个鼓的一边有一个有短绳子的硬的圆球,手柄在来回转动的时候,这个圆锤就会反复地敲打这个扁鼓的两面。揽活的人敲鼓的技术也是很好的,一个鼓在手,会敲出好听的节奏。村民听到这有节奏的鼓声,就知道来了染布的了。
  那个时候人们穿的就是个棉布,时间一长布的染色就会褪色变暗,这就要重新染一下,叫这块旧布跟新的一样。再者就是自己家织的白布,也要根据需求染不同的颜色和不同的花样。例如染个青印花的背面褥面,或者染个青印花的包袱皮什么的。
  听到染布的来了,人们就会把要染的布料拿出来。讲好价钱,染布的会拿出两个一模一样的竹子做的小牌子,一个拴在布料上,一个交给布的主人收好。这个活像赊小鸡一样,也是当场不用拿钱,要等活做好送回来再交钱的。收布的将收来的布搭在肩头,走街串巷一天,肩头就会揽到不少活,傍晚扛回去。以后有了自行车,他们就骑车子进村,一样摇鼓,一样收活,只是用自行车省了工夫省了力气。
  布染好了,揽活的人会一面揽要染新活,一面送染好的旧活。人们听到拨浪鼓的鼓声,拿着小竹牌子出来,对好自己的布,交钱取货。开染坊的人都是经验老手,出活都很漂亮,记得当初没有什么人会挑三挑四不满意。
  后来有了化学染料,人们也有到供销社买包染料自己染布的。但这个要将染料放锅里添水煮开,然后将用水泡透了的布放进去,要用一根棍子反复的翻挑,最后还要用清水漂洗干净。这个自己染布的活我干过,活比较费事,一口饭锅弄得好几天烧水都带颜色。有时候布染得不好,煮得不均匀,会将布“染花”了。所以要染得好,还得找染坊。
  再后来,化学纤维出来了,人造棉还算容易褪色的,从的确凉往后,一代代化学纤维的布料,有的笔挺,有的垂性好,不光布料耐穿,连颜色都是经久不退。人们穿上这种布料,就再也不需要找染坊了。织布厂染织厂出的产品花色漂亮繁多,想用什么无所不有,人们自己纺线织布的越来越少最后绝迹,人们染布的要求也就彻底没有了。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穿上一身的确凉的中山服,加上一双尼龙袜子,是很奢侈的,也是很体面的。可见化学纤维的大流行也就是就近三四十年的事情,染坊彻底消失也就是二三十年前的事。

  勒风箱
  社会进步,科技发展,会出现一些新的职业,也会淘汰一些旧的行当。例如早些年,会赶马车就很了不起,在生产队了能比别人多挣公分。可是现在,会开汽车也没什么不得了。看看我们周围,还有谁的兜里没有揣着驾驶证么?我们家可是八口人五个证呢,孙子十六岁孙女十三岁,没到考证的年龄,老伴是要专门的司机伺候,不用证。这在二十年前连想都想不到的。
  今天要说的消失的行当是勒风箱。勒风箱我们这里读作“leifengxian”,就是修理烧火做饭用的风箱的行当。
  风箱真是中国老百姓的一个了不起的发明创造,就是一个梧桐木头做的长方形的箱子,里面弄一个人工抽动的活塞,就可以吹风点火。有个话叫做“老鼠钻到风道里,两头受气”,就是说的老鼠钻到风箱里的风道里了。因为风箱要放在左手,所以风道在风箱的右下方,是个长方形的木头管道。活塞前后活动,将空气分别从风道的两头挤压进风道里,再从风道当中的开口处吹进灶底。正是因为风道的风是从两头来的,所以钻进这里的老鼠才会两头受气。风箱的两头及风道的当中都有活动的阀门,通过空气流动和挤压形成的压力而开关,调整这空气的进出和流动。
  风箱的部件中,活塞是个关键。它与风箱的四壁空隙太大,就会漏风,形不成压力,造不成风流。它与风箱四壁的空隙太小,就会增加抽动的困难,增加劳动的力度。老百姓总是有智慧,这个空隙是通过有弹性的鸡毛填充的,这就使得密闭性增强,而摩擦力增大不多。
  鸡毛在里面总在摩擦,就成了风箱所有部件中最易损害的一部分了。所谓的“勒风箱”,就是鸡毛磨坏了,漏风了,风力不足了,找匠人换换鸡毛。
  勒风箱的匠人挑一根扁担,带着鸡毛和勒鸡毛的麻经(单股的麻绳)、以及一根弯弯的长长的铁针就可以走街串巷揽活了。谁家的风箱不出风了,听到街上勒风箱的那嗓子长长的吆喝,讲好价钱叫进门来修就是了。师傅会拉开风箱的盖板,取出那个充当活塞的木板,拆开旧的麻绳,剔除旧鸡毛,然后再取出铁针穿上麻经,循着木板周围的洞眼将鸡毛勒进去就行了。
  这个活不是很难,但是技术不好还真的不行。放鸡毛少了,会密封不严,放鸡毛多了,会塞得太紧拉不动。要放得多少恰到好处,勒得松紧恰到好处才是技术好。这个活年轻时我就自己干过,开始往往鸡毛放得太多,活塞塞进去后拉着太费力,后来改变鸡毛的量,也好用。干了几次就积累了一些经验,不是太难。
  风箱的内部是要打蜡的,目的是为了活塞活动时顺滑省力,也为了风箱的木头不受损害。如果风箱使用时间长,师傅会商量给你打蜡,当然是要另外 付钱的。
  风箱勒过以后,风力立刻就会增大。烧火做饭就更顺利,省时省力。
  这个行当这些年不见了。因为拉锅底烧柴禾或者烧煤炭,在我们这里农村早就已经淘汰。早些年是烧蜂窝煤,后来就换了液化气,再后来农村也住了楼房,烧上了煤气天然气。烧蜂窝煤的时候,有的人家还买一个用电的“风葫芦”,需要大火旺火是用它吹吹风,现在烧气了,就都用不着了。
  大概勒风箱这个行当今天还没有彻底消失。在偏远的山区,经济不发达的地区,大概还会有人用风箱,只要有人用风箱,就会有人勒风箱。但是我想用不了多少年,人们会彻底告别拉风箱做饭的时代,那时候这个技术就会被彻底淘汰,这个上千年的技术就彻底失传了。

  轱辘子匠
  前面写过两个消失的行当,一个是“赊小鸡”,一个是“勒风箱”。前一个彻底消失了,后一个在偏远地区还残存。有网友提到在太行山区,“勒风箱”这活还是有的。但我觉得这些东西迟早会消失,所以题目也就不改了,统统算作“消失的行当”。
  今天说的这个,基本与“勒风箱”相似,说没消失,我们这里已经见不到了;说消失了,可能有的地方还残存。所谓十里不同俗,我说的“赊小鸡”,我以为普天下都有呢,文章发了以后才知道,原来好多人连听说都没听说。看来中国太大了,这里有的那里不见得有,别人知道的我可能没听说过。这个不奇怪。今天说的是什么呢?是“轱辘子匠”。
  有个戏叫做“锔大缸”,大家还有印象么?这种专门给人将碎了的或者破了的锅碗瓢盆弄好的匠人,就是“轱辘子匠”。
  这个活也是一条扁担,一头是个有好多抽屉的小橱桌,里面有各种尺寸的各种材料的“锔子”,小锤子,小砧子。那把“轱辘子”、也就是手工的“钻”就挂在橱桌的一边。橱桌的另一边是个铁质的小桶,里面是一些白色的粘粘的东西,那是石灰膏。扁担的另一头就是一个简单的铺盖卷,可有走到哪里睡在哪里。
  轱辘子匠进村来,一声吆喝,就会招来买卖。农家大户小户人家,日子都挺节省,锅碗瓢盆破了舍不得扔,就得修好再用。轱辘子匠招来的活粗细不等。有铁锅、铁鏊子、铜盆等金属类,泥瓦盆罐、大红盆、沙瓮、瓷缸等陶土类,茶壶茶碗茶盘等瓷器类,等等不一。轱辘子是一把,可是钻头是可以换的。有句话叫做“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就是话说,瓷器活就得换个金刚钻的钻头。
  匠人拿一块又厚又硬的布放在两个膝盖上,将要修理的东西夹在两腿之间,破口朝上,将那个叫轱辘子的钻拿过来,皮条缠好,将钻头放嘴里沾点唾液,就开始“吱嘎吱嘎”地钻眼。两个眼在破缝的两边等距离,大小深浅远近要根据要修理的东西大小质地决定,都是钻不透的半眼。例如是个红盆或者是个沙瓮,就是个大眼子远距离,用的是大大的铁锔子;如果是细瓷的茶碗茶壶,就是个小小的眼近近的距离,用的是黄铜的小巧的锔子。
  两个对应的眼子钻好,打开橱桌的抽屉,拿出相应的锔子,用一个小锤轻轻地将锔子的两个弯成直角的脚敲进眼中。一般说,两个眼的距离要略远于锔子的两脚距离,这样敲进去,就会牢牢地“锔紧”。如果距离不合适,匠人会在小砧子上将锔子稍作修整或者直接做一个新的锔子。锔子敲进去后,就从橱桌另一边那个小铁桶里用指头沾一点石灰膏涂在锔子上和缝子上。熟石灰见了氧气就会变成碳酸钙,非常坚硬。
  茶壶茶碗是用精细的黄铜的小巧的锔子锔成,一般较密。大件的缸瓮之类,就用大的铁锔子修理,距离也较远。东西锔好后除了看出是个修过的,与新的东西一样抗用。据爷爷说,清末民初有一阵子,有钱人家买一把新茶壶,也要请一个技术高超的轱辘子匠弄一条裂纹在上面,再用精细的铜锔子锔好,显得古色古香。
  当前而今眼目下,我说的是现在,东西多了,钱也多了,锅碗瓢盆什么的破了,没有人再费事去修理,直接买新的就行了。轱辘子匠要价 也渐渐高了,修修并不省钱。这两方面一挤,这个手艺就失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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