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锡诚文库琐谈
——谨以此文悼念刘锡诚老师
作者 | 郭建华
刘锡诚老师1957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俄语系。历任新华通讯社编辑、记者，《人民文学》文学评论组组长，《文艺报》编辑部主任，中国民间文艺家家协会党组书记、副主席，《民间文学》《民间文学论坛》《评论选刊》《中国热点文学》杂志主编，中国文联理论研究室研究员等，集著名作家、文艺理论家、民间文艺学家、文化学者于一身。
刘锡诚老师的老家郑王村与我的村子相距四五里，同属朱刘镇，而且他的姥娘家就在我们村。
刘锡诚(左)与郭建华于原昌乐二中校园 第一次见到锡诚老师，大概是在1982年。那正是他在文学评论界叱咤风云的时期，与阎纲、雷达并称“三大评论家”。他应潍坊文艺界之邀，到家乡做辅导，住在市级机关招待所的一个套间里。我们这些所谓“重点作者”像朝圣一般，忐忑地坐在外间，等待他的接见。那次的谈话内容，我多已淡忘，主要话题似乎是认老乡。那年我的小说《尤庄的蒲团》获《山东文学》1981年优秀小说奖。据圈内知情人士传，锡诚老师看过这一届获奖作品，说郭建华的《尤庄的蒲团》应属上乘。但他并未与我当面谈及。
我和我的作品基本未进入锡诚老师的视野。因为他是大家，他所关注的是当代文坛最前沿，代表着中国最高水平的作家及其作品。但他对我和家乡的文学一直寄予期望。1993年，他在收到我的小说集《尤庄的蒲团》不久即给我来信。信中说：“我希望看到你们特别是您，既能熟悉民族文化，民族心理，又能吸收些新的文学观念，目光四射，跳出那个小城市的意识。”这是殷切的期望，更是切中要害的批评。观念问题、视野问题，一直是束缚我文学创作手脚的绳索，但我始终未能挣脱。
刘锡诚(左)与郭建华在刘锡诚寓所
1998年6月，我加入中国作家协会。锡诚老师十分欣喜，立即给我写信以表祝贺。我深受感动。信是毛笔写的，行书，潇洒俊逸。信纸是荣宝斋印着红线的宣纸。2004年，我出版小说集《桥》。刘锡诚老师为该书作序，附信一封，也是同样隽永的毛笔字。
刘锡诚致郭建华的信手稿
2016年3月，《文艺报》的一则报道引起我的注意。报道称：“3月9日，刘锡诚先生藏书资料捐赠仪式在中国现代文学馆隆重举行。捐赠仪式上，刘锡诚先生介绍了自己与夫人马昌仪在当代文学和民间文学领域工作60年来所积累的专业藏书情况。此次捐赠给中国现代文学馆的近万册图书资料，包含了中外神话学作品与学术著作；中外民间文学作品、民俗志与研究著作；民俗学、文化学、社会学、民族学、考古学、原始艺术、民间信仰方面的理论著作；以及20世纪80年代我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部分省卷本及县卷本、21世纪十年来非物质文化遗产作品和研究等。”“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中国现代文学馆馆长吴义勤对刘锡诚、马昌仪夫妇的无私捐赠表示衷心感谢，向他们颁发了入藏证书和纪念品，并表示中国现代文学馆将设立‘刘锡诚民间文学研究文库’，妥善保存。”
刘锡诚老师夫人马昌仪是著名作家、民间文学家、神话学专家、《山海经》研究专家。晚年，刘锡诚老师听力大减，连接听电话都有障碍，需要夫人马昌仪帮忙。于是，我们的交流就通过电子邮箱进行。刘锡诚老师十分勤勉，几乎整天守在电脑前。我发给他电子邮件，往往十几分钟就得到回复。这倒比通电话便捷了许多。
读过《文艺报》的报道，我即给刘锡诚老师发电子邮件，对“刘锡诚民间文学研究文库”的设立表示祝贺。刘锡诚老师在回复中谈及，除捐赠给中国现代文学馆的近万册图书外，尚有部分文艺理论、文学史、艺术史、中外文学作品、个人著作（含译著）及手稿、资料等藏品，希望捐赠给一个合适的部门。已经有几个部门前来联系，但都不太理想。我当即想到，故乡昌乐，应该是接受刘锡诚老师藏品的理想之地。随后，我仔细考虑，反复遴选，昌乐县哪个部门最为合适。斟酌再三，我选择了昌乐一中。
昌乐一中人文氛围浓厚，校园文化源远流长，图书馆设施也属一流，具备良好的收藏条件。还有一个重要理由是，昌乐一中是刘锡诚老师的母校。刘锡诚老师曾重返母校，追忆美好的中学时光，并在自己的多篇作品中表达了对母校昌乐一中的一往情深。昌乐一中也以培养出刘锡诚这样的优秀学子为荣，视他为校友的楷模，载入校史。
我打电话给昌乐一中副校长吴文福先生，简述刘锡诚老师捐赠藏品的意向，以及我的想法。吴校长多才多艺，擅长篆刻、书法，喜欢收藏；最大的爱好是文学，古今诗词，散文小说，均有造就，人物传记的撰写颇有影响。因为文学，因为情趣相投，我与吴校长的文友之谊，绵绵数十年如一日。听得出，电话另一端的吴校长很是兴奋，脱口而出：“这是好事啊！”然后说：“我现在外地，先电话和黄校长汇报一下，回去后立刻跟你联系。”
(左起)吴文福、郭建华、刘锡诚、冯立三、黄发国于北京 昌乐一中的反应之快，让我喜出望外。2016年5月17日，吴校长出发归来，立即赶到我家，与我商讨刘锡诚老师赠书之事。他告诉我，黄发国校长对接受刘锡诚老师的捐赠很重视，召开专题会议研究，决定腾出房间，投入人力、物力，设立“刘锡诚文库”，希望尽快与刘老师联系，征求他的意见和要求。围绕“刘锡诚文库”的话题，我与吴校长促膝长谈，详细谋划下一步工作如何开展。随即，我给刘锡诚老师发了电子邮件，转达昌乐一中关于设立“刘锡诚文库”的设想，希望他尽快给以回复。
刘锡诚老师的反应也很迅速。一天后，5月19日，刘锡诚老师给我发来电子邮件，表示赞同昌乐一中的设想，希望对具体事宜做进一步沟通交流。我即刻将电子邮件转发吴校长，请他向学校领导汇报，开启下一步工作。同时，将刘锡诚老师的联系方式告知吴校长，以便他随时直接与刘锡诚老师联系。
5月23日，昌乐一中黄发国校长、吴文福副校长约我前往北京，拜望刘锡诚老师。黄校长的前往，是我始料未及的。一所拥有一万多名师生的省重点中学，一校之长责任之重大，工作之繁忙可想而知。黄校长坚持亲自出面，再次体现出昌乐一中领导对设立“刘锡诚文库”的高度重视和对刘锡诚老师的由衷敬重。
刘锡诚老师和夫人马昌仪先生热情而亲切地接待了我们。
我曾经多次赴京拜访刘锡诚老师。在我的印象中，刘锡诚老师的寓所就是一座书库。客厅的两面墙壁完全被书架占据，从地面一直到天花板。客厅内只容得下两张沙发和茶几，及一条狭窄的通道。书房供马昌仪老师工作所用，靠墙排着的书架上则摆满两人的书籍。刘锡诚老师的工作间，像一条小胡同，左右两面全是书架，一张不大的书桌夹在书架中间，桌上有一台电脑。窗外阳台上，堆满一捆一捆的资料。每每看到这些书，我都不由得感慨：刘锡诚夫妇这样的人，才是对国家、民族文化做出巨大贡献的顶梁柱，相比之下，我们不过是沧海一粟。
刘老师夫妇陪同我们参观他们的藏书。因为已捐赠中国现代文学馆近万册，客厅的书架撤去，宽敞了许多。但书房和刘老师的工作间仍是书的世界。刘老师不时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或整套精美的图书，一一介绍。其中不乏早已绝版的中外名著，诸多中国一流作家、学者亲笔签名的赠书，还有刘老师夫妇各种版本的著作，均十分难得。刘老师指着书架上琳琅满目的藏书说，这些书籍都要捐赠给昌乐一中。他还带我们看了堆满阳台的资料，告诉我们，这些资料都还没来得及整理，将来整理好了，也要捐赠给母校。
郭建华、刘锡诚(中)、冯立三于北京 当日中午，同是昌乐老乡的冯立三老师拄着手杖，乘地铁赶到刘锡诚老师住处，与我们共进午餐。冯立三老师是著名评论家、诗人、作家，《小说选刊》原主编，在中国文坛享有盛名。午饭后，冯老师盛情邀请我们到家中做客。宾主促膝品茗，共话文学和乡情、友情，直至傍晚。与冯立三老师共进晚餐后，我们赶回刘锡诚老师居所附近的宾馆。
返回昌乐后，昌乐一中立即着手“刘锡诚文库”的筹备工作。在学校图书馆内腾出两间近五十平方的馆舍，整修一新，量身定制了书橱、展柜等专用设施。定制了专用纸箱，派出专门车辆，由吴校长带队，前往刘锡诚老师寓所，清点藏书，分门别类地装入纸箱。藏书（包括文艺理论和文学史艺术史类、文学作品和读物类、民间文学类、外国文学类），文件，手稿和奖状，聘书等共六千余册（件）。运回学校后，迅速组织图书管理方面的专业人员，进行分类、整理、登记、入藏。还特意请中国文联主席团委员、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党组书记、著名书法家罗杨为“刘锡诚文库”题写了匾额。
当年7月，“刘锡诚文库”正式落成开放。
在一次朋友聚会上，我与邱勋老师谈及落户于昌乐一中的“刘锡诚文库”。邱勋老师十分赞赏，说这是一件好事情，并表示也愿意将自己的藏书捐赠昌乐一中。他说：“有的部门联系收藏我的藏书，还有的希望购买，我都谢绝了。还是昌乐一中最值得信赖。”
2017年9月17日，邱勋老师特意给我打电话，郑重表达将藏书捐赠昌乐一中的意愿，并嘱我转告昌乐一中。我遵嘱当即打电话给吴校长。因为酷爱文学，吴校长与邱勋老师早有亦师亦友的深交。
10月25日，吴校长代表黄发国校长和昌乐一中前往济南，看望邱勋老师，邀我同行。邱勋老师刚刚住过一次医院，看上去身体有些虚弱，但精神很好。回忆当年在昌乐中学读书的岁月，以及几次回母校探访的情景，邱勋老师绘声绘色，兴致盎然。三人不时发出阵阵会心的笑声。谈及藏书，邱勋老师不无遗憾地说，我不太注意收藏，搬家的时候，一些书籍和资料都当废品论堆卖了。回想起来，那些东西有许多是有收藏价值的，可惜了。他带我们看他的藏书，几个书架，占据了大半间屋子。毫无疑问，摆放的全部是精品。邱勋老师指着书房内的陈设，包括书桌上的电脑和墙上挂的名家题字说，一块儿拿走吧！我发现了摆放在不显眼处的几尊奖杯，开着玩笑问，这个呢？邱勋老师笑着，慷慨回答，也一块儿拿走！临行，邱勋老师嘱托，我的藏书不及锡诚老兄，称不起“文库”，就叫“邱勋书斋”吧。
2018年3月24日，吴文福校长带队前往济南，将邱勋老师捐赠的著作、藏书、证书、奖状、奖杯以及书房内使用的书桌、书橱、电脑和书案上的陈设、贺敬之题字等运抵昌乐一中，在学校图书馆专门辟出房间，按照邱勋老师在济南的书房进行布置，复制成“邱勋书斋”，与“刘锡诚文库”毗邻。书斋匾额由著名作家、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张炜题写。
刘锡诚为郭建华书斋题写匾额
“刘锡诚文库”和“邱勋书斋”落成之后，我便思考：是否效仿二位师长，也将半生的藏书和资料捐赠母校呢？显而易见，与二位师长相比，我的那点藏品，无论是品位还是数量，都微不足道。但我也有一丁点自信。我的著作，就那么几百万字，但好歹也上过《山东文学》《北京文学》《小说月报》。作品涉猎多个文学门类，小说、散文都有获奖作品。特别是电视剧文学剧本，从单本剧到二十集连续剧，都做过尝试，多部剧本被录制后，在中央电视台等播出。作为土生土长的草根作家，我算不上佼佼者，但具有一定的代表性。我的藏书，除了古今中外文学名著，还有我反复读过，从中受益匪浅的当代作家的著作，和文学入门、创作杂谈之类的文学启蒙读物。柳青的《创业史》我有两个版本；浩然作品，多为作者签字赠品，还有全套的《浩然全集》。我就是吮吸着这些文学乳汁成长起来的。另有相当一部分，是本土作者的赠书，其中包括省、市内文友赠书，更多的则是县内文友赠书，基本上囊括了改革开放以来全县业余作者的著作。所存资料，有我参与编辑的图书，如《昌乐县志（1986~2007）》《浩然与昌乐档案资料》《昌乐文学五十年》《昌乐一中70年》《昌乐一中校志（1938-2017）》等，还有我编辑过的期刊，如《宝石城文艺》《齐都文苑》《昌乐商会》等，都有一定的地方史料价值。这些著作和资料，能大体勾勒出改革开放以来，昌乐县文学事业发展的概貌和轨迹。这些，都是两位前辈的藏品不具备的，或许能起一点补充作用。
2018年7月24日，我将藏书、著作、手稿、奖状、证书、光盘及其他资料，共计近一千八百件，捐赠母校昌乐一中，设立“郭建华书斋”。匾额请刘锡诚老师题写。我希望，我的学弟学妹们，通过这一星半点的书籍、资料，看到一个草根作家艰难而执着的成长历程，得到些许启发。
刘锡诚为《郭建华文集》题写书名 昌乐一中建校八十周年庆典的前一天，2018年10月1日下午，“刘锡诚文库”揭牌仪式在学校图书楼前隆重举行。同时揭牌的还有 “邱勋书斋”“郭建华书斋”“尼山书屋”“李复新文库”“刘乐一艺术馆”。昌乐一中校园文化喜添浓重的一笔。十分遗憾的是，刘锡诚、邱勋两位前辈，接受昌乐一中邀请，曾相约出席建校八十周年庆典和文库揭牌仪式，由于健康原因，均未成行。邱勋老师于2018年9月2日不幸病逝，未能亲眼看到他的“邱勋书斋”，成为终生憾事。
作者简介
郭建华，男，山东昌乐人。曾任潍坊电视台专题文艺部主任、昌乐县文化局副局长。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于《青岛文学》《春风》《山东文学》《北京文学》《小说月报》等报刊。多件作品获奖。出版小说集、散文集多部，及《郭建华文集》（全四卷），长篇小说《商圣吕不韦》。所编33集电视连续剧《庄户人是天》由中央电视台首播，并上线中宣部主管的“学习强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