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桥惨案
一九三八年六月二十四日,盘踞朱刘车站的日寇,制造了骇人听闻的大桥惨案。二十三户的大桥村,有十五人横遭枪杀,七十五间房屋被烧,噩耗令人耳不忍闻,惨景令人目不忍视。惨案发生以后,大桥村的人们妻离子散,背井离乡,跌入更加苦难的深渊。一九六三年十二月十二日,大桥村党支部在村中刻石立碑,表示永志不忘。
(一)
昌乐城东十里,孤山奇峰耸立,孤山之侧,牛山、马山、鹅山紧相连接,蜿蜒东去。牛、马二山北坡的悬崖深壑间,散落着二十几座青石垒砌的破旧房舍。因为这里是昌乐到潍县城必经之地,人们在村中、村东两条大深沟砌起两座大石桥。大桥村就是由此得名。
村北一箭之地,就是外国帝国主义用来对中华民族敲骨吸髓的胶济铁路。大桥村的人们除受封建势力的压榨之外,又时时受着外国帝国主义奴役和蹂躏的严重威胁。一九三八年一月九日,日寇侵略势力侵入昌乐,离村五里的朱刘店车站,被日寇盘踞。大桥村的人们在国民党反动派的残酷统治下度日月,在日本鬼子的刺刀尖底下讨生活。
昌乐的国民党反动势力,死心塌地奉行蒋介石的不抵抗政策,迫于全国的抗日形势,为了伪装抗日,有时抓了壮丁到大桥村附近搞所谓的“抗日”活动,掩人耳目。这年古历三月二十六日深夜,大桥村的人们在熟睡中,猛然听到一阵爆炸声,知道村中那座石桥被炸。人们想到截了鬼子兵、汉奸队的汽车,使他们不能再在公路上横冲直闯,都觉得解了心头之恨。住在沟沿桥边的人家,听到炸桥的人吆二喝三地说话。“大桥一炸,不出几夭,这个庄就给鬼子报销了!”“这回够这个庄喝一壶的!”上了年纪的人凑成一堆辨这话的滋味,顿时气炸了肺。有的骂出声来:“这是什么抗日,这是把咱大桥往湾里推。”大家再不相信国民党反动派会抗日打鬼子。想想日本鬼子的凶残狠毒,眼见国民党反动派的虚伪狡诈,人们心中都沉甸甸的。事后第二天半晌,日寇在“大石头堆子”架起机枪,子弹不住点地横扫,打得石碴哗哗响。鬼子见人毛就打,目标当然都是大桥村的老少。
为了强化对朱刘店一带村庄的控制和奴役,日寇强迫各个村庄天天出人去车站报告情况。大桥的人们把这叫做“跑站”。村中石桥又一次被炸,人们惧怕鬼子又会来烧杀抢掠,心中惶惶不安。上了年纪的王继业为使村里少受牵连,对人们说:“今天我去跑站,枪毙盘炮也不管它了!”王继业硬着头皮去朱刘店车站报告:“不好了,夜里来‘胡子'扒了桥。”日本鬼子盘问半天,问不出端底,就让王继业按照规矩捺好手印,放他回村。在那黑暗的时代,大桥村的人往南一动身就会碰上国民党,往北一挪步就会碰上鬼子兵,两边纳粮,两路受气,挣扎在死亡线上。
(二)
国民党反动派把大桥村人视若草芥,对大桥村人屡遭日寇蹂躏幸灾乐祸。他们摧残人们的反动本质暴露无遗。六月二十四日,夕阳压山时,他们翻过山来,炸了下公路石桥,扒了点铁路石子,不仅没听到鬼子鸣一枪一炮,甚至连鬼子的影子也没见,就丢魂落魄地离去,算是完成了他们“抗日”的壮举。
他们搅起的一片骚乱刚刚过去,人们正唾弃这伙人的丑恶行径,铁路上面,一辆轧车子从朱刘店车站驶来,车上满载着荷枪实弹的日本兵。日本鬼子穷凶极恶地一进村,先把村中桥边的乱麦秸垛点上了火,顿时烈焰腾空,浓烟滚滚。日本鬼子叽哩哇啦狂叫着,一路鸣枪,沿街放火,一座座房屋腾起浓烟,卷起火舌。张迎喜眼见自己家的房顶烧光,耳听院中石磨烧崩,墙上石头烧炸,怒火在胸中燃烧。张好德眼见自己家房子烧成一个火蛋,无处立身,逃到张志信家一看,火势更猛,只得躲进猪栏粪池里躲避。
烟火弥漫中,日本鬼子破门而入,抓人去修补铁路。王德增正在往坑子里埋藏东西,一个日本鬼子端着上刺刀的大枪拥上来。刀尖逼近他的心窝。王德增慌得用手托住顶在自己心口的刺刀,往后退着,好说歹说,最后终被抓走。躲在粪池子里的张好德不防被一个鬼子发现,日本鬼子用大大小小的石头向他没头没脸地打来,逼他爬上粪池,把他押走。李善广被一个鬼子拖到院门,他下死劲攀住上门坎,死活不走。日本鬼子嚎叫着往外拖,他老婆哭喊着往里拽,撕扯半天,终被架走。青年张锡富、张其田一起在张锡富家躲藏,同时被日本鬼子堵住,张锡富张口说:“空着手不行,要带上张锨。”鬼子不给他这点功夫。可见日寇口说修补铁路是假,报复杀人是真。善良憨厚的王德成慌乱中对父亲说:“看样子得去应付应付,要不,是下不去这掩子事。”没等鬼子来抓人,他竟自己带了锨镢出了门。时间不长,村子里王继业、李善广、张志友、张志忠、张好德、张迎喜、张迎吉、张迎哲、王德增、张好生、张其田、张义升、张锡富、王德成、张志仁十五个青壮年被押集在石桥旁边。内中张义升仅有十九岁。
夕阳落山,暮色四合。人们被带进幽暗的后沟,往铁路边走着。人们一步三回头,心中火烧火燎。大火之下,他们赖以为生的全部家产,眼看就要化为灰烬,他们相依为命的亲人死活难保。他们被驱赶上铁道,人人无心给这些强盗扒弄石子,咀里不断哀告回家。当王继业上前要求允许他们明早再来修补铁道时,一个日本鬼子狡黠地点头应允。善良的人们不知日寇毒计已定,归家心切,撒开腿溜下路基,沿沟四散奔跑。跑在最后的张锡富离开路基才十五步远,背后骤然枪声大作。日本强盗在铁道上架起机枪,居高临下地朝着散乱的人影疯狂地扫射!他们蓄谋制造的一场怵目惊心的惨剧发生了!
十五个人有的当场中弹,有的赶快趴倒。这突如其来的大屠杀,把他们都惊呆了。王继业被子弹打中,鲜血在涌出,染红了身下一大片沙土。他的儿子王德增腹部中弹,立即死去。李善广身受重伤在沟底呻吟。万恶的日本强盗兽性发作,不以此为满足,两个鬼子冲下沟来,单个人搜寻,不管死的活的单个往身上打枪。一个日本鬼子寻着呻吟声找到李善广,把大盖枪口顶在他的后胸勺上开了一枪,李善广的身子反射性地一翻,肚子上又挨了一枪,打出了肠子。日本鬼子找到张义升躲藏的地方,向他连打三枪,张义升的肋间、肩膀、臂腕三处中弹。机枪扫射后,十五个人中有十四个人都挨了第二次枪杀。张锡富慌乱中把身上穿的褂子扔远了,钻进一条小深沟隐蔽,因为光着脊梁和地皮一个颜色,不易分辨,侥幸免遭枪杀。他是这次枪杀唯一的幸存者。
死里逃生的张锡富,回家报信,人们奔往后沟,黑暗中只发现张义升一息尚存。被抬回家来,因连中三弹,流血过多,连声要水喝。他老娘不懂禁忌,慌乱中给他一瓢凉水喝下。不到吃一袋烟的功夫,张义升便悲惨地死去。张锡富的父亲张迎喜中弹未死,自己带伤爬到沟东沿谷子地里,家里的人一连几天寻不到他的下落,误认为他已被鬼子带走。张迎喜自己在谷地里挣扎了几天,在地上滚来爬去,把好大的一片谷子地压成个光场院。临死之前,他难受得两手乱抓乱刨,在身下地上刨出老大的窝子。村里人找到他的尸体时,目睹眼前惨状,无不失声痛哭。
(三)
日本强盗实行灭绝人寰的“三光”政策,对大桥人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滔天罪行。
在这次惨案中,王继业和王德增父子二人同时罹难!张好德和张其田爷儿俩同遭枪杀!张迎吉、张迎喜、张迎哲弟兄三人先后丧生!王德成怀着一颗善良的心前去修路一去无回!李善广虽早已识破日寇的杀人阴谋也未幸免!张义升死前忍受了人世间少有的巨大痛苦!张锡富虽死里逃生,终因惊致病而死!……
日本强盗横行无忌,暴行未已,次日又来大桥村抢掠财物,焚烧房屋。村里旧火未熄,新火又起,七十五间房屋被烧,瓦砾灰烬遍地,使三分之二的人无家可归。鬼子第二次放火时,张迎吉的老娘为保全老命再拉扯活着的儿孙,顾不上掩埋迎吉、迎哲两个儿子的尸体,顾不上寻找挨了枪弹又下落不明的儿子迎喜,顾不上照料因惊吓致病的孙子锡富,自己躲进马山后坡荆棘丛中,两天未敢下山。她悲痛欲绝,因惊致疾,不几天也病死在朱刘街闺女家中。他的三个儿子的尸体都是由家中几个未成年的孩子费了几夜功夫埋葬的。村里活下来的人有的投亲奔友,有的远走他乡,无人帮忙抬尸,无人帮忙安葬。王继业的老伴只得花费粮食去外村雇人把两个亲人的尸体掩埋。张义升的母亲无钱雇人,无力下葬,只得让儿子的尸体在街上停了三天。
大桥村一场惨案成废墟,家家户户无活路。二十三户人家的小村,就有七户去异乡讨饭,两户逃往东北。有两户的妇女被迫改嫁,有三户把十来岁的孩子送出扛长工。有两户把自己的孩子卖了人,有十一人把自己的身子卖了兵。日本强盗的肆意虐杀,激起了大桥村人民的强烈仇恨!死去的人,身在九泉,死不瞑目;活着的人,走遍天涯,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