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菊田先生暨德配刘孺人寿序
纪 昀
岁在柔兆执徐之春，余典南宫，试得李子华庭，知为敦本积学之士。揭晓后，华庭以士相见礼来谒。为余言：昌乐山川之胜，其所居里，南有凤山，西有桂水，固前贤图经所未详也。嗣因諮叙家世，知尊甫菊田先生耆年硕德，矜式乡闾，有古独行君子之风。余益心向往之。阅秋九月望日，为先生称觞七十之辰，后三日则淑配刘太孺人设帨期也。鸿案相庄，眉齐绛甲。骈蕃家庆，吉日联珠。华庭同谱诸人制锦颂嘏，而乞余为之题辞。余曰：昌乐与临淄二县在汉已并属青州。应劭、傅瓒、颜师古注地理志称：二县皆营邱旧地，观伏琛、宴谟、解道康等所撰《三齐记》及欧阳询所引《青州名贤传》，地脉与人丈并擅其美久矣。先生以邑中名诸生试輙高等。而端凝严毅，矩步方行，不徒以文才炫耀乡人。闻其德者相化为善。惟畏彦方之知晚岁。贡成均待，铨学博弥，以修己化人、启迪来学为务，及门负笈前后百有余人，睦姻族党孳孳不倦，或家贫而质颖必委曲以成其美。俾得读书勿计其貲焉。夫齐自辕固儿宽经术显世载笔郡乘者，必纪之以为梓里光。至于王修、江革之纯性，薛方、管宁、邴原之懿行楷模后世，流芳史册，更青州卓卓师表也。先生居与同郡，其将轶美乡前哲乎！刘太孺人为寿光望族，幼读女史，即慕先哲之言，慎德勤事，克尽阃仪，又以齐宣王时所褒义母，能抚前母子逾于所生。每执卷欣叹，谓前事可法。及于归，数十年果能宜家鞠育劬劳。四子成立如出一母。其持躬以俭，恒澣衣补布。而周急施人则无吝惜。性宽和，罕疾言遽色。臧获童婢皆極抚恤之。尝谓诸子曰：彼亦人子也。若知吾爱子，当知人之爱其子亦如吾矣。于戏是真，可为先生内助哉。《孝经》援《神契》曰：源深而流远焉，根固而叶炜焉。今华庭既承家学，以文章华国翔步，西清称为吉士。厥兄绥庭、茂庭、季果庭亦英英爽露，各挺干呈，材行见科第联翩，叠膺凤诰海筹，晋算绕膝含饴。流远叶炜，其正未有艾欤!华庭勉之：人不以地传，而地可以人传。晏婴著清节之里，曹参留蓋公之堂，仲淹著范氏之泉。君家凤山桂水，得先生佳耦居之，义方启后，风声播树。他日当增入。伏宴诸书以续山川之胜矣。抑余又闻先生以素爱菊。因自号菊田。届此黄花满径，酌酒题餻。同人即为咏传延年之句以侑觞可也。而桐叶亭阴，余并以敦本积学，得士如华庭，可无改唐人旧韵为喜也。是为序。
注释
岁在柔兆执徐之春：“柔兆执徐” 是岁星纪年法中的表述，“柔兆” 对应天干中的 “丙”，“执徐” 对应地支中的 “辰”，“岁在柔兆执徐” 即丙辰年。
典南宫：“典” 有掌管、主持之意，“南宫” 在古代常指礼部，这里指主持礼部的考试事务。
试得李子华庭：在考试中选拔出了李华庭（作为优秀考生）。“子” 是对人的尊称。
敦本积学：“敦本” 指注重根本，如注重道德、伦理等基础；“积学” 指积累学问，形容人品德良好且学识丰富。
以士相见礼来谒：按照士人之间相见的礼仪前来拜见。
图经：附有图画、地图的书籍或地理志，这里指记载山川地理等情况的典籍。
尊甫：对别人父亲的尊称，这里指李华庭的父亲李菊田先生。
耆年硕德：“耆年” 指年老、高龄；“硕德” 指大德，品德高尚，形容李菊田先生年高且品德好。
矜式乡闾：“矜式” 有示范、楷模之意，“乡闾” 指乡里，即成为乡里人的楷模。
古独行君子之风：具有古代特立独行、品德高尚的君子的风范。
称觞：举杯祝酒，这里指举办寿宴庆祝生日。
淑配：贤良的配偶，对他人妻子的尊称。
设帨期：古代女子出生时，在门右挂佩巾，后因称女子生日为 “设帨”。
鸿案相庄：出自 “举案齐眉” 的典故，形容夫妻相互敬重，关系和睦。
眉齐绛甲：“眉齐” 表示夫妻相敬如宾，“绛甲” 可能指长寿，这里是祝夫妻长寿且感情和睦。
骈蕃家庆：“骈蕃” 意为繁多，“家庆” 指家庭的喜庆之事，即家庭中有很多值得庆贺的事。
吉日联珠：指李菊田先生和刘太孺人的生日日期相近，如同珠子相连，是很吉利的日子。
制锦颂嘏：制作锦缎（可能上面有祝颂的文字图案）来祝贺寿辰。“颂嘏” 即祝寿。
题辞：撰写表示庆贺、祝愿等的文字。
应劭、傅瓒、颜师古注地理志：应劭、傅瓒、颜师古都是古代的学者，他们为《地理志》做过注释。《地理志》是记载地理情况的书籍。
营邱旧地：营邱是古代的一个地方，据说为姜太公初封之地，在今山东淄博一带。
《三齐记》：古代记载齐地（今山东地区）地理、风俗等的书籍。
《青州名贤传》：记载青州地区著名贤人的传记类书籍。
地脉与人丈并擅其美：“地脉” 指地理环境、风土人情；“人丈” 应是 “人文” 之误，指人的文化、品德等。意思是该地的地理环境和人文都一直具有美好的特质。
邑中名诸生：在当地是有名的儒生。“诸生” 指明清时期经考试录取而进入府、州、县各级学校学习的生员。
试辄高等：参加考试常常能取得很高的名次。
端凝严毅：“端凝” 指端庄稳重，“严毅” 指严肃刚毅，形容人的气质和性格。
矩步方行：走路合乎规矩，比喻行为举止端庄，合乎礼仪。
不徒以文才炫耀乡人：不只是凭借自己的文才在乡里人面前炫耀。
闻其德者相化为善：听说他品德高尚的人都受到影响，相互之间变得善良。
惟畏彦方之知晚岁：“彦方” 是一个人名（未明确具体所指），这里意思是只遗憾像彦方那样了解李菊田先生的人知道得太晚了。
贡成均：“成均” 在古代是大学的代称，“贡成均” 指被举荐进入大学学习。
待铨学博：等待选拔授予学博（学官）的职位。“铨” 指选拔官职。
修己化人：修养自己的品德，教化他人。
启迪来学：启发引导前来求学的人。
及门负笈：“及门” 指正式登门受业的弟子，“负笈” 指背着书箱，这里指前来求学的学生。
睦姻族党：“睦” 指和睦，“姻” 指姻亲，“族党” 指家族和乡里的人，即与姻亲、家族和乡里的人相处和睦。
孳孳不倦：“孳孳” 同 “孜孜”，勤勉不懈的样子。
质颖：资质聪颖，指人聪明有天赋。
委曲以成其美：想尽办法帮助他们实现美好的愿望（如学业有成等）。
俾得读书勿计其貲：让他们能够读书，不计较他们的钱财（是否能支付学费等）。“貲” 同 “资”，指钱财。
辕固儿宽：辕固和儿宽，都是西汉时期的经学家，以精通经学闻名。
经术显世载笔郡乘者：凭借经学显扬于世，被记载在郡志（地方史志）中的人。
梓里光：为家乡增添光彩。“梓里” 指故乡。
王修、江革之纯性：王修和江革，都是古代以品德纯良著称的人，“纯性” 指纯正的品性。
薛方、管宁、邴原之懿行：薛方、管宁、邴原，都是古代有美好德行的人，“懿行” 指美好的行为、品德。
楷模后世：成为后世的楷模。
流芳史册：美好的名声在历史典籍中流传。
轶美乡前哲：超越家乡前代贤人的美好品德和事迹。“轶” 有超越之意。
寿光望族：寿光的有声望的家族。“望族” 指有声望、有地位的家族。
幼读女史：小时候学习《女史》。《女史》是古代教导女子的书籍。
慕先哲之言：仰慕前代贤人的言论。
慎德勤事：注重品德修养，勤劳做事。
克尽阃仪：“阃仪” 指妇女的礼仪，能够完全遵守妇女应有的礼仪规范。
执卷欣叹：拿着书卷（读到相关内容）而欣喜感叹。
前事可法：前代的事情可以作为效法的榜样。
及于归：指女子出嫁。
宜家鞠育劬劳：“宜家” 指家庭和睦，“鞠育” 指养育子女，“劬劳” 指辛苦、劳累，即能够使家庭和睦，辛苦地养育子女。
四子成立如出一母：四个儿子都长大成人，就好像是同一个母亲所生（一样受到良好的教养）。
持躬以俭：以节俭的态度要求自己。
恒澣衣补布：常常洗衣、缝补衣服，形容生活节俭。“澣” 同 “浣”，洗的意思。
周急施人：救济有急难的人。
臧获童婢：“臧获” 指奴婢，即家中的奴婢和小孩婢女。
極抚恤之：尽力地照顾、体恤他们。
《孝经》援《神契》：《孝经》引用了《神契》（的话）。《孝经》是儒家经典之一，《神契》可能是古代的一部典籍（具体不详）。
源深而流远焉，根固而叶炜焉：源头深远则水流长远，根基牢固则叶子茂盛。比喻家族根基深厚，后代会繁荣昌盛。
以文章华国：凭借文章为国家增光添彩。
翔步西清：“翔步” 有大步前行、进取之意，“西清” 指宫廷中清静之处，代指朝廷，即进入朝廷任职。
吉士：指才德出众的人。
厥兄绥庭、茂庭、季果庭：“厥” 是代词，他的，指李华庭的兄长绥庭、茂庭，弟弟果庭。
英英爽露：形容才华出众，精神饱满。
各挺干呈：各自展现出自己的才能和特点。
材行见科第联翩：凭借才能和品行，科举考试连连中举。“科第” 指科举考试的等级，“联翩” 形容连续不断。
叠膺凤诰：多次受到皇帝的诰命（封赏）。“凤诰” 指皇帝的诏书，因用凤文装饰，故称。
海筹晋算：“海筹” 指筹算，“晋算” 指增加寿命，这里是祝人长寿的意思。
绕膝含饴：儿孙围绕在身边，享受天伦之乐，“含饴” 指含着饴糖逗弄孙辈，形容家庭和睦幸福。
流远叶炜：如同水流长远、叶子茂盛，比喻家族繁荣昌盛。
其正未有艾欤：大概正没有尽头吧。“艾” 有停止、完结之意。
人不以地传，而地可以人传：人不会因为地方而闻名，但是地方却可以因为人而闻名。
晏婴著清节之里：晏婴以清廉的节操使他居住的地方闻名。晏婴是春秋时期齐国著名的政治家。
曹参留蓋公之堂：曹参曾请盖公来治理，留下了与盖公相关的事迹和名声。曹参是西汉开国功臣，盖公是当时的学者。
仲淹著范氏之泉：范仲淹使范氏相关的泉水闻名。范仲淹是北宋著名的政治家、文学家。
佳耦：优秀的夫妻，这里指李菊田先生和刘太孺人。
义方启后：用正确的方法教育后代。
风声播树：美好的名声传播开来。
届此黄花满径：到了这个时候，菊花开满小路。
酌酒题餻：喝酒、题诗（在糕饼上），“餻” 同 “糕”，这里可能是一种庆祝寿辰的活动。
同人即为咏传延年之句以侑觞：一同庆祝的人就写了祝愿长寿的诗句来陪酒助兴。“侑觞” 指陪酒助兴。
桐叶亭阴：桐树叶子下的亭子里（的阴凉处），这里可能是描写环境。
敦本积学：同前文，注重根本、积累学问。
得士如华庭：能得到像李华庭这样的人才。
无改唐人旧韵：不改变唐代人的旧有的韵味、风格，这里可能指文风等方面。
译文
丙辰年的春天，我主持礼部的考试，在应试者中选拔出了李华庭，我了解到他是一位注重根本、学问积累深厚的读书人。考试结果公布后，华庭按照士人之间的相见礼仪前来拜访我。他向我讲述了昌乐那一带山川的壮美景色，说他所居住的地方，南面有座凤山，西面有条桂水，这些美景原本是以前贤人们所著的地理图籍中没有详细记载过的。
后来，在闲谈中说起家世时，我得知他的父亲菊田先生，年纪很大且品德高尚，是乡里众人的楷模，有着古代特立独行的君子的风范。这让我心里对菊田先生更加心生向往了。
到了这一年秋天的九月十五日，是菊田先生七十岁的寿辰，三天之后则是他贤良的妻子刘太孺人的生日。他们夫妻二人相互敬重，关系和睦，而且都长寿安康。家中喜事连连，这两个吉祥的日子紧挨着，真是值得庆贺。华庭和家族里的其他人制作了精美的锦缎来祝贺寿辰，并请我为他们题写一些贺词。
我说道：昌乐和临淄这两个县，在汉代的时候就一同隶属于青州。应劭、傅瓒、颜师古在注释《地理志》时都提到：这两个县都是营邱以前的属地。再看伏琛、宴谟、解道康等人所撰写的《三齐记》以及欧阳询所引用的《青州名贤传》，就会知道这里的地理风貌和人文底蕴都一直有着独特的美好之处，而且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很久了。
菊田先生是当地有名的儒生，每次参加考试都能取得优异的成绩。他为人端庄稳重、严肃刚毅，一举一动都合乎礼仪规范，并不只是靠自己的文才在乡里人面前炫耀。凡是听闻过他品德的人，都会受到影响而变得善良。只是遗憾像彦方那样了解他的人，知道他的才华和品德时已经太晚了。菊田先生后来被举荐进入太学，等待选拔授予学官的职位，此后他更是把修养自身品德、教化他人以及启迪引导前来求学的人当作自己的重要任务。前前后后，登门向他求学的学生有一百多人。他与姻亲、家族成员以及乡里的人相处时，都非常和睦，而且始终勤勉不倦。如果遇到家庭贫困但天资聪颖的学生，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帮助他们达成学业，让他们能够安心读书，而从不计较钱财方面的回报。
自从齐国的辕固、儿宽凭借经学显扬于世后，那些在郡志中被记载的凭借经学出众的人，一定会被记录下来，成为家乡的荣耀。至于像王修、江革那样品性纯良的人，薛方、管宁、邴原那样有着美好德行、成为后世楷模并在史册中流芳千古的人，更是青州杰出的师表人物。菊田先生与他们同处一个州郡，他的品德和事迹或许会超越家乡前代的贤人们吧！
刘太孺人出身于寿光的名门望族，她小时候研读《女史》，就非常仰慕前代贤人的言论，注重自身品德修养，做事勤劳，能够很好地遵守女子应有的礼仪规范。她又因为齐宣王时所褒奖的那位义母，能够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甚至更加疼爱前夫的儿子，每次读到这个故事时，她都会拿着书卷感叹，认为这件事很值得效仿。等到她嫁入李家后，几十年来，她确实能够把家庭管理得井井有条，不辞辛劳地养育子女。她的四个儿子都长大成人，而且都受到了良好的教养，就好像是同一个母亲精心培育出来的一样。
刘太孺人对自己要求节俭，常常穿着洗过又补过的衣服。但在接济那些急需帮助的人时，却毫不吝啬。她性格宽厚温和，很少会疾言厉色。对待家中的奴仆婢女，她也都非常体恤照顾。她曾经对儿子们说：“他们也是别人的孩子。你们知道我疼爱自己的孩子，就应该明白别人疼爱自己的孩子也和我一样。” 唉，这样的贤妻，真的是菊田先生的好内助啊！
《孝经》引用《神契》里的话说道：“源头深远，水流才能长远；根基稳固，枝叶才能茂盛。” 如今华庭已经继承了家族的学问，凭借自己的文章为国家增光添彩，在仕途上稳步前进，进入朝廷任职，被人们称为优秀的人才。他的兄长绥庭、茂庭，弟弟果庭也都才华出众，精神饱满，各自展现出了自己的才能和品行。可以预见，他们将来在科举考试中会连连中举，多次受到朝廷的封赏，健康长寿，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家族的繁荣昌盛，大概是没有尽头的啊！
华庭啊，你要努力啊！人不会因为所处的地方而闻名，但是地方却可以因为人而声名远扬。就像晏婴让他居住的地方因他的清廉节操而闻名，曹参留下了与盖公相关的佳话，范仲淹让范氏之泉声名远播。你们家的凤山和桂水，因为有菊田先生和刘太孺人这样优秀的夫妻居住，他们用正确的方法教育后代，美好的名声也会传播开来。日后，这些事迹应当会被增补到伏琛、宴谟等人所著的书中，来延续当地山川的胜景和人文之美。
另外，我还听说菊田先生因为向来喜爱菊花，所以给自己取号为菊田。如今正值菊花盛开，铺满小路的时候，一边饮酒，一边在糕饼上题诗，一同庆祝的人写下祝愿长寿的诗句来为寿宴助兴，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而在桐树叶子遮蔽的亭子里，我也因为看到像华庭这样注重根本、学问深厚的人才，觉得不改变唐人那种崇尚学问和品德的传统韵味，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因此写下这篇序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