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一波丨组诗六首

　　组诗六首
　　文/徐一波

　　谒陈若克烈士墓
　　
　　数过纱锭，数过子弹
　　最终数自己年轻的脉络
　　一根，又一根
　　
　　铁丝绞紧的夜，比机梭
　　更谙熟，将剧痛
　　纺成冰冷的绳索
　　
　　二十二岁的钢，在烈焰中淬出
　　惊心的红——
　　凝作帽檐上不坠的寒星
　　舐过婴儿焦土般的唇
　　
　　而那条浸透硝烟的皮带
　　仍以绞刑架的弧度
　　勒进孟良崮的锁骨
　　
　　当皮带扣锈成大地的眼睛
　　春天的根系便从钉孔
　　向岩芯注射雷霆——
　　
　　某个春夜，山岩的旧痂
　　突然迸出两茎火棘
　　燃烧着
　　像血在碑文里滚成雷
　　
　　站牌下的风
　　
　　路灯亮起。站牌下
　　36路的空缺
　　纸屑在风里翻飞
　　广告卷边，哗啦
　　
　　大妈脚下，石子替谁滚动
　　嘟哝声碎在风里
　　
　　地上，蜷曲的影
　　一片枯叶被风掀着
　　左一下，右一下
　　
　　路灯晃了晃
　　影子战栗
　　
　　车门开合像剪刀
　　剪断——
　　风中的碎纸片
　　跌入虚空中
　　
　　夏至
　　
　　像阿米亥说的肿块，锐疼
　　在蜂蜜里凝结，薄如蝉翼的
　　时光，漫过青花碗沿冰裂的凉意
　　
　　煮沸的骨汤面，蛙鸣浮沉
　　荷包蛋卧在中央，像一枚新剥的
　　落日。蛋黄缓缓流溢
　　沉默漫过碗沿
　　
　　倏然，藤椅在廊下深陷的吱呀
　　压扁了去年的蝉鸣
　　这一天，白昼拉至最长
　　日头悬在正中，纹丝不动
　　
　　空碗盛着晃动的树影
　　整个夏天，正从冰纹边缘
　　无声地，渗出一缕蝉声
　　
　　上帝的来信
　　
　　风撕碎云层时
　　候鸟衔来半张泛黄信笺
　　墨迹浸着未化的雪
　　在我摊开的掌心蜿蜒
　　绽成带刺的玫瑰箴言
　　
　　落款处的白鸟
　　轻啄冻土
　　蛰伏的春天应声而现
　　
　　活法
　　
　　像麦穗顺从镰刀
　　落叶顺从风
　　老钟表咽下拧紧的发条
　　我顺从岁月的刻刀
　　
　　直到口袋的气球猝然爆裂
　　啪！——
　　惊飞了门框上打盹的麻雀
　　
　　我的拳头擂向玻璃桌面
　　血，洇开——
　　刺出一朵野花
　　
　　稿费单
　　
　　都说文字能卖黄金价，
　　可这张单薄的汇款单，
　　永远称量不出
　　灵魂在深夜燃烧的克数。
　　
　　它只在凌晨三点，
　　发着微光，
　　够换一碗便利店打折的
　　过桥米线——
　　和那轮漂白失眠的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