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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14小时前
鄌郚史志总编

刘文安丨陶马记

  陶马记

  泰安城里的国府,曾是数得着的富户。国老爷在世时,院里的石榴树都比别家的壮实,金银细软堆满了东厢房的地窖,连账房先生记账的算盘,都是象牙做的。可这富贵像露水珠,太阳一晒就没了——国老爷走得突然,出殡那天,送葬的队伍刚拐过街角,就有人看见杨甲站在自家门楼上,嘴角挂着抹说不清的笑。
  杨甲是做绸缎生意的,三年前从国老爷那借了四百两银子,说是去苏州进批云锦,还立了字据,按了红手印。国家李氏让账房先生去催了三回,杨甲都拍着胸脯说“下月准还”,可真等国老爷闭了眼,他竟揣着字据去了城隍庙,在神像前烧得干干净净,还对街坊说:“什么四百两?国老爷从没借过我银子,怕是李寡妇记错了。”
  李氏气得浑身发抖,却拿不出别的凭证。国老爷生前最是宽厚,借钱给人从不逼得太紧,如今人走茶凉,连个作证的都难寻。她夜里守着空荡荡的正房,看着国老爷的画像,眼泪总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在画像上他的衣襟上。
  头七那晚,李氏刚打盹,就见国老爷从屏风后走出来,还是生前那件藏青色的绸袍,手里捻着串紫檀佛珠。“别去催杨甲了。”他的声音像浸在水里,闷闷的,“我已受了蒙阴的官差,明日要骑着二十匹马去赴任。那笔债,就当送他了。”李氏刚要问蒙阴在哪,国老爷的身影就淡了,像被晨雾裹走了。
  同一时辰,杨甲也做了个一模一样的梦。他惊醒时,冷汗把贴身的汗衫都湿透了,油灯下看自己的手,还在不住地抖——梦里国老爷的眼睛,像两潭深水,直勾勾地盯着他,那二十匹马的数目,听得他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吉利,太不吉利了。”杨甲在屋里转圈,脚边的痰盂被踢得哐当响。他想起城外庙里的陶俑,有回进货路过,见泥瓦匠新烧了批马俑,跟真马一般大小,鬃毛尾巴都栩栩如生。“对,用陶马顶替!”他拍着大腿喊来管家,“快去,把那二十匹陶马全买回来,摆在院里,就当是给国老爷送行了!”
  管家领命去了,杨甲却总觉得心里发毛。他踱到马厩边,想看看自家那几匹枣红马,刚靠近木栅栏,就听见里面传来“咴咴”的嘶鸣,不像往常那样杂乱,倒像是在争什么。他扒着栅栏缝往里瞧,月光从梁上漏下来,照得马眼里泛着绿光。
  “我去我去!”最壮的那匹公马突然扬起前蹄,嘴里竟吐出人话,唾沫星子溅在食槽上,“蒙阴那地方好,我去送老爷!”它话音刚落,旁边的母马也跟着叫:“我也去!我也去!”二十匹马像是疯了,在马厩里转圈,蹄子刨得地面咚咚响,竟没一匹退缩的。
  杨甲吓得魂都飞了,连滚带爬地回了屋,闩上门还觉得后背发凉。他瘫在太师椅上,看着桌上刚买回来的陶马,那些泥做的畜生瞪着眼睛,像是在嘲笑他的小聪明。鸡叫头遍时,管家慌慌张张地拍门:“东家!不好了!马厩里的马……全死了!”
  杨甲冲进马厩时,一股腥气扑面而来。二十匹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眼睛都圆睁着,像是还在往前奔。最壮的那匹公马,前蹄还保持着扬起的姿势,嘴角竟带着丝诡异的笑。杨甲看着这景象,突然想起梦里国老爷的话,双腿一软就跪在了马尸堆里,嘴里不停地念叨:“我还,我这就还……”
  他连夜凑了四百两银子,送到国府时,天刚蒙蒙亮。李氏看着银子,又看看杨甲煞白的脸,什么也没说,只让账房先生写了张收条。杨甲拿着收条往家走,路过城隍庙时,看见墙根下有个算卦的老道,对着他摇头:“二十匹马可抵不了四百两的债,人心要是黑了,神仙都救不了。”
  后来,泰安城里的人都说,国老爷成了蒙阴的城隍爷,那二十匹马是给他当差的脚力。杨甲的绸缎铺没过半年就黄了,据说他总在夜里听见马叫,一闭眼就看见二十匹马的影子围着他转,最后疯疯癫癫地跑到蒙阴,再也没人见过。
  国府的账房先生在整理旧账时,发现国老爷生前写的札记,最后一页上有行小字:“借钱与人,是情分;还钱与否,是人心。天道轮回,从不含糊。”墨迹已有些淡了,却像根针,扎在每个见过这行字的人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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