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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11小时前
鄌郚史志总编

刘文安丨割肉

  割肉

  临淄城的酒旗在暮春里摇摇晃晃。城东的公孙屠踩着青石板路,腰间的铜剑撞击着酒葫芦,发出“咚咚”的声响。他刚在斗鸡场赢了半吊钱,正愁没处花,就见城西的管敢提着只空酒壶,从对面的巷子里拐出来,两人肩膀在石板路上撞出闷响。
  “你瞎了?”管敢的声音像磨过的青铜剑,带着股铁锈味。公孙屠挑眉,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有种再说一遍?”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在酒馆门口的幌子下交缠,像两条准备撕咬的狼。
  “喝酒去。”还是管敢先松了口,却梗着脖子不肯低头。公孙屠嗤笑一声,扯着他的胳膊往“醉仙楼”走:“我请,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烈酒。”店小二见了这两位,吓得往柜台后缩——全城的人都知道,城东的公孙屠敢徒手撕猛虎,城西的管敢能赤足踩火炭,这俩煞星凑在一起,准没好事。
  酒过三巡,陶碗里的烈酒见了底。公孙屠用剑鞘敲着桌子,酒液溅在他虬结的胳膊上,混着汗水往下淌:“可惜了,没肉下酒。”管敢正往嘴里灌酒,闻言把碗一顿,酒液在桌面上漫开,像摊深色的血:“肉?身上不就有?”
  他“呛啷”拔出腰间的匕首,寒光在油灯下晃得人眼晕。公孙屠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管敢攥着左胳膊,匕首利落地划下去,带起串血珠,落在陶碗里“滴答”作响。割下的肉有拇指大小,带着血丝,管敢却像没事人似的,用刀尖挑着递过来:“尝尝?我这胳膊上的肉,比狗肉紧实。”
  店小二在柜台后“妈呀”一声,瘫在地上。公孙屠的眼睛亮了,非但没怕,反而拍着桌子叫好:“好个管敢!果然够狠!”他抽出铜剑,反手往自己的右胳膊上割去,剑锋比匕首快得多,肉片“啪”地落在桌上,还在微微颤动。
  “你也尝尝我的。”他用剑尖挑起肉,往管敢嘴边送,血顺着胳膊流进袖口,浸湿了系在腕上的红绸——那是去年跟赵国人决斗时,对方的血染红的。管敢张嘴咬住肉片,眉头都没皱一下,嚼得“咯吱”响,喉结滚动着咽下,又反手割下自己腿上的肉,往公孙屠面前送:“你的太瘦,尝尝这个,带筋。”
  两人就着油灯,你一片我一片地割着吃。公孙屠割的是胳膊,管敢就割大腿;管敢割到肋下,公孙屠便挑着胸口的肉笑。血顺着桌腿往下流,在青砖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又被他们踩得乱七八糟,像幅狰狞的画。
  “痛快!”管敢的脸已经白了,却还往嘴里灌酒,酒液顺着嘴角流进脖子上的血痕里,激起阵细密的颤栗。他看着公孙屠胸口的伤口,那里的血涌得正急,像刚凿开的泉眼:“你这血……比我的热。”
  “你的也不差。”公孙屠的声音有些发飘,眼前的油灯开始打转,管敢的脸在光晕里忽明忽暗,像尊染血的青铜像。他想再割片肉,手腕却软得提不起剑,只能任由铜剑“当啷”落在地上,溅起些血珠。
  管敢的匕首也掉了,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抓起桌上的肉片,往公孙屠嘴边送。可手刚抬到半空,就“啪”地垂落,人直挺挺地往后倒,后脑勺撞在酒坛上,发出闷响,坛里的酒流出来,混着地上的血,漫到公孙屠的脚边。
  “胆小鬼……先倒了……”公孙屠想笑,嘴角却涌出些血沫。他看见管敢的眼睛还圆睁着,望着房梁上的蛛网,那里有只蜘蛛正拖着猎物往上爬。血还在流,从胳膊到胸口,像条温暖的蛇,渐渐缠得他喘不过气。
  最后一眼,他看见窗外的月亮升起来了,银辉落在管敢的尸体上,把那些血痕照得像发亮的红绸。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娘总说“勇不在斗狠,在护善”,可这话被酒气泡得发涨,怎么也说不出口。意识模糊前,他觉得自己的血和管敢的血在地上汇流,像两条终于相遇的河,在临淄城的夜色里,发出最后的呜咽。
  第二天清晨,店小二才敢探头。醉仙楼的地上躺着两具尸体,脸上还带着狰狞的笑,桌上的肉片已经发黑,两只陶碗里的残酒,映着窗棂的影子,像两只空洞的眼。有人认出他们是城东的公孙屠和城西的管敢,都唏嘘不已——这俩以勇力闻名的汉子,最终竟以这样的方式死在一处。
  里正来收尸时,发现公孙屠的手里还攥着半片肉,管敢的指甲缝里嵌着对方的血痂。他们的剑和匕首被收进官府的库房,后来有个老铸剑师见了,叹着气说:“这两把兵器沾了太多血气,却没沾过半分侠义,留着也是祸害。”说完便将其扔进熔炉,化作了两团通红的铁水。
  临淄城的人渐渐忘了这两个勇士。只有醉仙楼的店小二,每次擦桌子到那个角落,总觉得青砖缝里还渗着血丝,尤其是阴雨天,会隐约闻到股铁锈味,像有人在耳边说:“喝酒……得有肉……”
  多年后,有个儒家学子路过临淄,听了这个故事,在笔记里写道:“勇而无礼则乱。匹夫之勇,以刃自残,非勇也,是愚也。”他不知道,在城东的乱葬岗,管敢的尸骨旁长出丛荆棘,叶片边缘带着锯齿,像把把小匕首;城西的坟头则生了簇野草,茎秆里的汁液是血红色,被风吹过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有人在互相喂食。
  而临淄城的酒旗,依旧在风中摇晃。偶尔有喝多了的壮汉拍着桌子称勇,老酒保就会提起当年那两个割肉而死的汉子,叹着气添酒:“真正的勇,不是对自己狠,是知道什么时候该收刀啊。”酒液在碗里晃出涟漪,映着窗外的天光,像两滴永远不会落下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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