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
刘文安
初秋的午后，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林动家的沉寂。木质门板被敲得咚咚作响，带着不容拒绝的急切，像是要把这栋老房子的沉闷都敲散。林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指尖夹着一支快要燃尽的烟，烟灰积了长长的一截，直到敲门声再次响起，才惊得他猛地回神，烟灰簌簌落在沾了灰尘的裤腿上。
他最近本就心烦意乱，妻子走了快一周了，只留下一张写着“要出去养那个孩子”的纸条，像一道谜题，更像一根刺，扎得他坐立难安。开门时，林动的眉头就没松开过，门口站着的女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碎花连衣裙，头发梳得整齐，却掩不住眼底的慌张，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皱巴巴的手绢，见门开了，往前迈了小半步：“你是林动吧？我找你要孩子。”
“孩子？”林动的声音沙哑，带着警惕，“什么孩子？我家没有你的孩子。”
女人抬眼看向他，眼神里带着几分笃定，又有几分不易察觉的闪烁：“就是我自己的亲生孩子。之前被我老公送到你家来了，现在我要把他接走。”
“你的亲生孩子？”林动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提高了音量，侧身让女人进来，反手带上了门，“你倒是说说，既然是你的亲生孩子，为什么是一个男人——也就是你老公，把他送到我家来？还说这孩子是我老婆的？”
客厅里的光线有些暗，厚重的窗帘拉了大半，只漏进几缕昏黄的光，落在女人紧绷的肩膀上。她找了个离林动最远的凳子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尖依旧绞着手绢：“之前是因为我跟我老公有一些误会，所以他就把这孩子莫名其妙的送到你们家去了。”
“莫名其妙？”林动冷笑一声，将手里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烟灰缸里早已堆满了烟蒂，“全市那么多户人家，偏偏是我家？什么样的误会，能误会到孩子头上，还怀疑到孩子的身世？”他往前凑了一步，目光锐利地盯着女人，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破绽。
女人的头埋得更低了，声音压得很小，几乎要被窗外的风声盖过：“这个是我跟我老公的私事，这个不便于说。”
“私事？”林动嗤笑，“我看是你们两口子自己都搞不清楚吧！”他的烦躁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妻子离家的焦虑、钱财失踪的憋屈，全都一股脑地涌了上来，“我再问你一遍，这孩子真的是你生的吗？”
“我说了，这是我的私事。”女人的声音依旧微弱，却带着一丝固执。
“是你和你老公亲生的吗？”林动不依不饶，步步紧逼。
女人终于抬起头，迎上林动的目光，只是眼神依旧有些飘：“是我亲生的，我刚才都解释了，之前是因为我跟我老公有一些误会，现在我们的误会解释清楚了。孩子在你们家，我当然是要找你要的。”
“还是一口咬定在我们家？”林动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胸口剧烈起伏着，“我告诉你，自从你老公带着孩子上我们家之后，没过几天我老婆就走了，就留着一张破纸条！”他转身走进卧室，片刻后拿着一张折叠的纸条出来，甩在女人面前的茶几上，“你自己看！她说要自己出去养这个孩子！”
女人的目光落在纸条上，指尖微微颤抖，却没有伸手去拿。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声说：“她说了要养这个孩子……”
“不然呢？”林动的声音带着怒火，“肯定是你老公被我撵走之后，私下里跟我老婆有联系！我看他们之间根本就有旧情，说不定这孩子……”
“你这样说话就太不尊重人了好吗？”女人猛地抬起头，打断了林动的话，脸上终于有了明显的情绪，是被冒犯后的恼怒，“你为什么这样怀疑？”
“为什么怀疑？”林动指着那张纸条，“这就是证据！还有钱！我们家有一个公用的账户，我和我老婆都可以从里面提钱，但她从来没有在不打招呼的情况下，一下子提走十万块钱！偏偏就是在你老公送孩子来之后没两天，账户里就少了十万！”
女人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动了动：“你……你怎么知道就是我老公要的这个钱呢？”
“他张口跟我要过！要十五万，名义是赡养费！”林动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丧心病狂你懂吗？拿着孩子来换钱！”
“你干嘛诬赖我老公啊！”女人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哭腔，“我老公有什么事情都会跟我说的，不可能不跟我说一声就去问你要钱！”
“你是傻呀还是天真呢？”林动不屑地瞥了她一眼，“他把孩子送到我们家来，这事跟你说了吗？你不也一样被蒙在鼓里？”
“我……”女人语塞，眼神又开始躲闪，“我之前不知道，但是后来我老公跟我说了，我才知道的。”
“那钱的事情呢？你知道吗？”林动追问。
“钱的事情我真不知道。”女人摇着头，语气急切，“我为了十万块钱到这儿来骗人吗？你应该问你老婆去，说不定是你们两个闹离婚，她拿着你的钱走了呢。”
“不可能！”林动想都不想就反驳，“我们两个还没有到分割财产那一步，她要拿也不是十万的问题。你知道我们家有多少钱吗？”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女人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我只知道我要找我的孩子。”
“找孩子？我还怀疑你们两口子把我的孩子藏起来了呢！”林动的情绪彻底失控，声音变得嘶吼，“我现在找不到我老婆，我还想报警呢！”
“你去报啊！正好把那个拿孩子换钱的丧心病狂的人抓住！”女人也来了脾气，梗着脖子说。
两人的争执声越来越大，惊动了住在隔壁的邻居，还有之前闻讯赶来的几个社区观察团的成员。观察团的李阿姨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框：“我说你们俩都冷静点，吵也解决不了问题。”
林动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呼吸，目光却依旧死死地盯着女人。观察团的张大叔则看向女人，语气缓和了一些：“这位女士，你一口咬定孩子是你的，但你老公把孩子送到林家，又要十五万赡养费，这里面的疑点太多了。我们几个观察的，都觉得你好像有什么事在瞒着我们，像是在掩护什么人，不想说真话。”
女人的肩膀猛地一僵，眼神慌乱地扫过在场的几个人，嘴唇抿得紧紧的，一言不发。
“我也觉得不对劲。”李阿姨点点头，“说不定，你的丈夫跟林动的老婆之间，本来就有什么过往，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问题。不然的话，你老公怎么偏偏把孩子送到林动家来？”
“对，我妈也这么怀疑。”旁边一个年轻的观察团成员附和道，“林动的老婆，要么是跟这个男人之间有联系，要么是跟这个孩子之间有联系，不然这事儿也太蹊跷了。”
张大叔转头看向林动：“林动，我想问一下，你的妻子在跟你结婚之前，是否有婚史？”
提到妻子，林动的眼神黯淡了几分：“有过，这个我知道。但详细的事情我怎么问她都不跟我说，她对之前的这段婚事很在意，从来都不怎么提。”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恐，“我现在都怀疑，是不是她跟她前夫——也就是这个女人的老公，拿着钱领着孩子一起走了。”
“你又说到我们身上！这跟我们没有关系好不好？”女人急忙辩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有没有关系，问清楚就知道了。”张大叔看向女人，“这位女士，你老公之前有没有过婚史啊？”
“没有，没有过。”女人连忙摇头，语速很快。
“那你知道他们曾经认识吗？我是说你老公和林动的老婆。”张大叔继续追问。
“他们以前根本不认识！”女人的语气十分肯定，“我确定，我老公跟他老婆之前绝对都不认识。”
“那你老公为什么找到我们家？”林动再次开口，语气里满是嘲讽，“是在马路上随便看着我家门牌顺眼就进去了？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
女人被问得哑口无言，站在原地，手指又开始无意识地绞着手绢。观察团的几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能看出女人的闪烁其词。
张大叔往前迈了一步，目光恳切地看着女人：“这位女士，我知道你现在很着急找你的孩子，我们都能理解。但是如果你想找到你的孩子，你必须让我们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你想想，林动现在也在找他的老婆，你们的目标其实是一致的，只有把事情说清楚，我们才能帮你一起找，对不对？”
女人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她的碎花连衣裙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她抬手抹了抹眼泪，肩膀微微颤抖着。
“你就说实话吧，这孩子到底是不是你们俩的？”李阿姨轻声问道。
女人的嘴唇动了动，过了很久，才发出一声细若蚊蚋的声音：“不是……”
“不是你们俩的？”林动猛地瞪大了眼睛，上前一步，“那是你亲生的吗？”
女人摇了摇头，眼泪掉得更凶了：“这个我真不愿意说……”
“你又不愿意说？”林动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那孩子不是你们俩亲生的，是哪来的？你今天必须说清楚！”
客厅里再次陷入了死寂，只有女人压抑的抽泣声，还有窗外秋风卷着落叶的沙沙声。观察团的几个人也都屏住了呼吸，等着女人说出真相。他们知道，这个女人一旦开口，可能会揭开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秘密。
女人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她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眼神里带着绝望和无助：“我说……我说……这孩子其实不是我老公亲生的，也……也不是我亲生的。”
“什么？”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林动更是愣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不是你亲生的，也不是你老公亲生的？那这孩子到底是哪来的？”
女人的身体晃了晃，像是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她扶住旁边的凳子，声音哽咽：“这孩子……是我老公从外面抱回来的。他说……他说这孩子跟他有缘分，让我就当是自己生的。我一开始不愿意，但他软磨硬泡，我也就答应了。后来我们俩因为别的事情闹了误会，他就背着我把孩子送到这儿来了，还……还跟人家要了钱。”
“从外面抱回来的？”张大叔皱着眉，“是合法收养的吗？还是……”
“不是合法的。”女人摇着头，眼泪流得更凶了，“我后来才知道，这孩子是他从一个陌生人手里买来的。我当时就跟他吵了一架，让他把孩子送回去，可他说已经花了钱，不能送。再后来，就出了这些事……”
林动听到这里，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扶住沙发靠背，才勉强站稳。原来这一切都是一场骗局，他的老婆离家，他的十万块钱失踪，竟然都和一个买来的孩子有关。他猛地想到了老婆留下的纸条，“要出去养这个孩子”，难道老婆知道了孩子的来历，想要保护这个孩子？
“那你知道这孩子的亲生父母是谁吗？”李阿姨急切地问。
女人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老公从来没跟我说过，他只说这孩子是他好不容易弄来的。我今天来这儿要孩子，也是因为我老公跟我说，只要把孩子要回去，他就把钱还回来，还跟我好好过日子。我一时糊涂，就信了他的话……”
说到最后，女人再也支撑不住，蹲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观察团的几个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件事太过离奇。林动则站在原地，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老婆的去向，还有那个无辜的孩子。
秋风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来，吹动了厚重的窗帘，也吹动了客厅里沉闷的空气。这场因孩子而起的争执，终于揭开了冰山一角，但更多的谜团却浮出了水面：孩子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林动的老婆在哪里？她为什么要带走孩子？那个卖孩子的陌生人又是谁？
李阿姨叹了口气，走上前扶起蹲在地上的女人：“姑娘，你也别太难过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事情的真相告诉警察。这孩子是买来的，必须找到他的亲生父母，这才是对孩子负责。”
林动缓缓回过神，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他拿出手机，拨通了报警电话。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他深吸一口气，声音虽然还有些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平静：“喂，警察同志吗？我要报警，这里有一个被拐卖的孩子，还有相关的人员线索……”
窗外的阳光终于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了客厅，落在地上，形成一道长长的光影。或许，这场错位的闹剧，终将在阳光的照耀下，回归它应有的轨迹。而那些被掩盖的真相，也终将随着警察的介入，一一浮出水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