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签
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2-08-10 22:08
鄌郚史志总编

郭建华丨淡淡的惆怅

  淡淡的惆怅
  2002 年 3 月 25 日,是著名作家浩然 70 华诞。3 月 24 日,我随同有关领导同志和几位文友赴河北省三河市,为浩然老师祝寿。这是我们筹划已久,也是我们期盼已久的事情。驱车在高速公路上奔驰,窗外春色正浓。我们的心情也像窗外的景色一样蓬勃奔放春意盎然。
  从三河返回昌乐之后,我很想像以往拜访过浩然之后一样,写几行文字,投寄报刊, 向关注浩然老师的读者朋友报告浩然的近况。但是,我一铺开稿纸,拿起笔,莫名的苦涩和惆怅即刻袭来,挥之不去,以至于几番握起,又几番放下,始终未能写下一个字。
  转眼 4 个月过去了,与浩然老师珍贵的会见却还历历在目。
  3 月 24 日下午,我们到达浩然定居的位于泃河畔的三河开发区浩然寓所。这是一座独门独院的二层小楼,看上去略显陈旧。浩然的亲属和三河市文联的同志热情地接待我们,却不见浩然老师。我隐隐感到有些许异常。以往的拜访,只要我们的车子一到,浩然必定走出寓所,兴致勃勃地与我们热情握手,问长问短。这一次,他没有下楼, 而是在二楼的客厅迎候。我们走进客厅,浩然从沙发上站起来,很准确地叫着每一个人的名字,一一握手,一如既往的笑容可掬,亲切,平易,这让我感到欣慰。看上去, 浩然有些发胖,行动迟缓,因而显得老态龙钟。最明显的是语言的障碍和记忆力的衰退。在谈及他的一个孙子的时候,他竟记不起爱孙的名字。但是有两句话我听得很清楚,印象极深刻。一句是,他既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们说:“昨晚一夜没睡好。” 这几乎是我每次去拜望他都会听到的一句话。这是他的肺腹之言。每当得到昌乐乡亲第二天要去拜访的消息,他都会彻夜难眠。我们不难想像到,这一天,会有多少兴奋、激动、回忆、思念和牵挂伴随着他。另一句话是,在同我握手之际,他突然问道:“张劲松呢?”据我所知,浩然与张劲松见面不多,更谈不上什么交往,他却单单在这时候想到了张劲松。这其实不难理解。他知道张劲松是一位崭露头角的文学青年,一棵茁壮成长的好苗子,因而在他的记忆力大量丧失的情况下,仍清晰地记住张劲松这个名字,并且一见到我们就关切地询问。足见张劲松给他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由此我们又不难想到,浩然对文学青年,对昌乐的文学事业,是一直寄予厚望,时时给以关注的。这种厚望和关注,甚至已刻进他的潜意识。
  当晚,祝寿仪式在三河市一家宾馆举行。三河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协的有关领导和三河市文联的部分工作人员出席。寿晏两桌,分别安排在两个大单间里,
  两间当中有一拱门相通。我们带队的领导同志由三河市有关领导陪同,浩然当然也在这一桌。我和几位文友则由三河文联的一位秘书陪同,坐另一桌。这种格局令我当即感到心寒。失望的情绪一直缭绕在我心头,难以排遣。我多次前去拜访浩然老师,从来都与他同坐一席,大家无拘无束,开怀畅饮,谈笑风生,气氛热烈而融洽。而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能不让人感到失意。酒过数巡之后,浩然老师到我们桌上来敬酒。他手中的高脚杯里盛的是红葡萄酒。他一一与我们碰杯,然后象征性地喝一口。我将与浩然老师碰过的杯中酒一饮而尽,望着被人拥扶着走向主席桌的浩然老师的背影, 一种从未有过的惆怅、苦涩甚至悲哀立刻牢牢地攫住了我。我最近一次拜望浩然老师, 是在 1999 年的盛夏。那时候,他已经患脑血栓 6 年,缓解后反复过几次,其中一次因为用药有误,被医院判了“病危”。其时,他的语言障碍已很明显,但精神极好。他亲自抱了几瓶“五粮液”,陪我们到宾馆吃饭。他不顾大家的劝阻,竟能喝下一大杯子(不是高脚杯,而是喝水用的桶状玻璃杯)“五粮液”,依然谈笑自如。仅仅过去 3 年,他竟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这是我始料未及的,我难以接受这个现实。随着生活水准和医疗水平的不断提高,“人过七十古来稀”早已成为过去,80 岁,甚至 90 岁高龄依然身体硬朗、精神矍铄者大有人在。而刚过古稀之年的浩然老师,身体和精神状况为何如此急剧衰退呢?作为具有世界知名度的著名作家,北京市作协主席,全国政协委员,我想他的生活和医疗条件不会有什么问题。唯一的解释是积劳成疾,他的体力和精力透支太多了!几千万字的作品,是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出来的,写过的稿纸摞起来,有一米多高,真正的著作等身啊!即使在患脑血栓之后,他仍然没有放下手中的笔, 继续写他的自传体小说,继续为众多文学青年点评作品,实施他的“文艺绿化”工程。就事业而言,他名播海内外。就家庭生活而言,他儿孙满堂。但是,他活得并不轻松。他的思索,他的忧患,他的烦恼,他的痛苦,他心灵的疲惫,是任何人都不能替代, 任何药物都难以奏效的。也许,作为一个不甘平庸的作家,他注定要走到这一步?我斟满一杯白酒,端了酒杯,穿过拱门,走向主桌,径直走到浩然身边,看也没看其他客人一眼,举杯对浩然说:“梁老师,我敬您一杯酒吧,祝您健康长寿!”众目睽睽之下,我大声强调:“梁老师,我只敬您一个人,我……”我哽咽了。我与浩然碰了杯, 一口气喝下那杯苦涩的酒。我的眼泪不可遏止地流出来了。我还想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来,胸腔像被巨大的异物堵塞,闷得难受。此时我唯一的念头,是大哭一场! 这时候,满桌子的人都在叫着:“好!好!”“祝浩然老师健康长寿!健康长寿!” 他们是在为我的行动叫好吗?他们是在与我共同举杯祝福浩然老师吗?也许是吧。但我当时突然意识到,这其实是人们发出的“逐客令”,人们不愿意看到一个人哭哭啼啼, 破坏寿晏的喜庆气氛,影响浩然的情绪。于是我握了握浩然的手,怅然而去。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我仍难以左右自己的情绪。我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激动,以至于失控,失态, 失礼……
  离开宾馆,离开三河,我一直在想,这会不会是我与浩然老师最后一次碰杯呢? 我第一次见到浩然,是 1983 年 9 月。那时候他 51 岁,我 36 岁,转眼之间,我已经 55 岁,
  比他那时候还大 4 岁。岁月,实在是太无情了。从 83 年至今的近 20 年间,粗略算一下,
  我前往河北拜望浩然老师有 14 次,浩然来昌乐探亲访友有 5 次。我们平均每年有一次相聚的机会。每一次相聚,都有令人难以忘怀的故事。如今,这些故事都已变做弥足珍贵的回忆。我们的故事还会继续下去吗?每念及此事,我都不禁怅然若失。直觉告诉我,前景是暗淡的。我不能不为浩然老师的身体和精神状况担忧。我也不能不为自己的未来惆怅。我渐渐明白过来,我为什么要在为浩然老师敬酒的时候,忍不住哭一场。那情绪其实是很复杂的:为浩然老师,为我自己,为我和浩然 20 年的忘年之交,甚至为我追求终生的文学……
  浩然老师:我还能站在你的面前,为你敬上一杯祝福的酒吗?
  (原载《宝石城文艺》2002 年 12 月)
搜索更多相关文章:昌乐文学 昌乐文史
回复 引用 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