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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4-08-16 10:37
鄌郚史志总编

张建波教授论刘乐一《狼水》的人物形象与文化意蕴论

  刘乐一《狼水》的人物形象与文化意蕴
  作者  张建波

  摘要:刘乐一的《狼水》是一部描写乡绅抗日的长篇巨著,作者立足营丘县懒边园所辐射的潍北平原这一乡村地理文化空间,以刘锦戎兄弟三人文化兴国、抗日救国、实业强国为主线,塑造了刘氏三兄弟、于震邦、刘墨林、马释永等一系列抗日人物形象,民间故事与抗日救国立体交织呈现, 谱写了一曲家国一体的肝胆忠魂曲。同时,对于中国民间饮食、婚丧习俗、武术戏曲、诗词艺术的文化观照,赋予了小说文本绵远深厚的文化意蕴。

  关键词:《狼水》;乡绅抗日;文化场域

  文学以其特有的包容空间、丰富内蕴和表现形式,成为文化传承与文化阐释的载体。
  中国传统民间社会,基于血缘、姻缘和地缘等关系建构的关系网,交织成了乡土地理空间和文化场域,传统接续和时代变裂,往往是通过乡土地理空间和文化场域的精英得以呈现,精英个体命运的沉浮往往折射出历史的变迁与时代的流向。
  刘乐一的《狼水》是一部书写乡绅抗日地方性经验的独特文本,以潍北平原乡绅刘锦戎家族的文化兴国、抗日救国、实业强国为主线,塑造了刘锦戎、刘锦武、刘锦什三兄弟兴国、救国、强国的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以历史的本色呈现历史的本真,为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的“乡绅抗日”谱系又提供了可资借鉴的民间人物样本。
  同时,《狼水》中对于潍北平原民间饮食、婚丧习俗、武术戏曲、诗词艺术等传统文化的深切观照,赋予了小说文本绵远深厚的文化意蕴。
  一、乡村地理空间的文化审视
  莫言笔下的“高密东北乡”概属 “文学地理学”范畴,集特殊的地理空间与神奇的文学空间于一体。刘乐一描摹的“懒边园”既有故乡情怀的地理坐标,也有乡绅抗日的家族故事,与其说是文学的构思与想象,不如说是家族历史的凝练与回望。
  小说中的潍北平原狼水地域田野肥沃、水源充足,一句民谣“南岩到北岩,东村到懒边,狼水流经处,收粮不靠天”就是极好的诠释。小说对仙月湖、方山、苇子镇、清水泊、高崖镇许多地名的描述,语言干净洗练,寥寥数语,形质尽显,近乎白描手法。白狼山西麓的仙月湖,像一颗蓝宝石镶嵌在营丘县这片广袤的土地上。
  方山属白狼山脉最北首的一座山,其山横亘,顶平如砥,四望皆方,故名“方山”。苇子镇以苇乡得名,北邻渤海滩,南邻红柳岭,是淡水和海水的汇流湿地,当地有“过岭割芦苇,下滩捕鱼虾”的说法。清水泊位于潍北,苇丛成片,水清似镜,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高崖镇地处安丘、林区、营丘三县交界的中心地带,前有狼水河与荆山滩通渡,后有仙月湖与白狼山对峙,西有齐长城,东临红沙沟,抱玉衔珠,雄踞一方。
  小说对响水崖子村、黄旗堡、懒边园的描述,娓娓道来,枝蔓清晰,带有追本溯源的历史厚重与眷恋故土的人文深沉。
  关于响水崖子村的历史记载源于明代景泰年间,因处于白浪河上源的分支,又处在方山和五虎山间的谷壑之中,瀑布从崖上跌下,响声清脆,故取名响水崖子。
  黄旗堡的历史则是,清顺治年间在这里建有驿站,曾有镶黄旗的满兵征讨胶东时在此驻扎,始建村落叫黄旗堡,村落为屯堡式建筑,处处都为军事需要设计成多层次防卫体系,后发展成为抗日根据地。
  懒边园,是作者倾情描摹的故土家园,建于道光元年,历经三代,既是村落,也是宅院,更是一个园子,顾名思义,“懒到了边缘也就开始勤快了”,含有否极泰来的哲学思辨意味。其中,还有一段“懒边”源自“懒鞭”的历史掌故,令人记忆犹新。南高北低的地势,导致马夫赶车时,懒得策马扬鞭 ,所以这个村落,明朝叫“懒鞭”,叫来叫去就把“懒鞭”叫成了“懒边”。
  正是在这样一个饱含着家族历史和故乡情结的乡村地理空间里,自然风光与乡村文化氤氲而生,民间习俗与人情世故杂糅一体。
  懒边园,村路南边泄洪沟,沉静的槐花,飞翔的白鹭,花静鸟动,自然风光。村路北侧,葫芦湾,垂柳倒影,云天一线,乡间的水墨画。懒边园的麦场,更是展示民间乡谚习俗的欢乐剧场,开镰拜关公,切穗、梳秸、压场、扬场、晾晒、装囤,那金灿灿的饱满颗粒,凝聚着耕种者的心血,展示出收获者的勤劳,散发着诱人的麦香。
  营丘酒厂的伙计赵春生,“扬起鞭子一甩,出北关喽;一路下坡懒打边哟,俺打了一个盹,就到了葫芦湾喽。”康然药房大伙计肖光亮唱的河南梆子:“麦儿黄,人儿忙,头发常常没顾上,哎呀么没顾上,小燕子,来帮忙,咔嚓咔嚓剪个光,哎呀么剪个光。” “打麦呀打麦,声在中原震关外,丰收催人夜不眠呀,鸡鸣三遍磨新镰呐,农家以苦乃为乐,晒得焦黑不识面啊。”
  打麦场成为欢乐的剧场,许多细节描写生动传神,“喜奎穿着的那件黑色褂子在太阳的灼晒下,湿了又干,干了又被汗水浸湿,结出一道道白碱来,他索性脱了那褂子,光着膀子干起活来,麦糠和麦芒黏在身上痒得难受,他去到大棚前面的水缸处,舀了一勺子冲了下来,感觉好受多了。” 经历打麦场的人,都会有这种深切鲜活的体验。
  方山禅寺建在方山北麓的半山之间,方山的山顶东西长二里,南北宽三里,方方正正,平坦广阔,是一块天造地设的集市宝地。方山禅寺的庙会中的舞龙表演,“舞龙人身穿黄色对襟衣,白色的灯笼裤,腰间扎着红色绸带,高举着龙竿,时而蜻蜓点水,时而金龙盘柱,时而双龙祝福”,令人沉浸在喜悦的气氛之中。营丘县县长马尚岭撰写的《重修方山禅寺记》“方山屹立,狼水源长,佛路通善信,接纳人间缘客,释门构般若,惊醒红尘梦乡”将沧桑岁月中的淳朴民风,消灾弥难惠民图强的善良祈愿一一呈现出来,人间烟火气,尽染佛门里。
  与文学上的“地理空间”相比,鲁迅的“鲁镇”、沈从文的“边城”、李锐的“乡村厚土”,韩少功的“马桥世界”,更多来源于文学想象与艺术虚构,刘乐一的“懒边园”更多是家族历史的真实回眸。
  “懒边园”及其所辐射的潍北平原,不仅仅是一处实在的地理空间,还是一个家族先祖现实生存的空间,更是一个囊括了传统习俗的文化空间:祖父刘阳煕和父亲刘境宽在“懒边园”栽种的二百零二棵楸树,成为祖业因袭农耕文明的见证;“懒边园”里六角重檐起翘“始勤亭”,青砖墙下的六块拴马石,笔法苍劲有力、古朴淳厚的“守三堂”的门匾,无不流露出家族的文化传承与主人的审美旨趣。
  “懒边园”作为一个传统文化特质鲜明的地理文化符号,承载着一个家族的生存记忆乃至一个民族的抗争历史,曾经的“懒边园”宛若中国传统文化中的诗书传家的理想家园,拴马石边的几丛丁香,亭廊上悬垂的紫藤,石榴树上的鸟笼子,庭院中央的八卦阴阳石,龙泉镇锻造的龟纹宝剑,重意不重力的太极剑法,古风不失新意的书房,黄花梨大画案,雕着云龙的朱砂色徐公砚,题跋为“干脆也”的写意画大青萝卜,青铜尊盘里玲珑泛黄的佛手,武夷山的岩茶“黄观音”,无不显现出一种自得其乐悠游自如的围城式的生活状态。
  当这一和缓安乐乃至于平静的生活状态被外来的力量打破之后,“懒边园”便走向了另一种生存的状态,清水泊土匪的劫票,让“懒边园”平静的生活陡生波澜,乱世兵痞的杀人越货,引起幸存者复仇的烈火,一场可怕的战争把一个绅士之家变成了抗战之家。
  二、家国抗战历史的多元人物群像
  “向往故乡、思念故乡是萦绕不绝、绵延不绝的古典母题。然而,又向往故乡的什么、思念故乡的什么呢?或许,更为重要的是那些向往故乡、思念故乡的人。在一个漫长的古典时代,那些向往者们、思念者们都和乡村保持着一种韧性、强劲、持久的联系。”
  中国历来有“乡绅”“乡贤”文化的论述,“绅”是中性的表述,“贤”是道德的指认和正面的期许。历史学家秦晖著《传统十论:本土社会的制度、文化及其变革》中,将中国传统基层自治模式概括为“国权不下县,县下惟宗族,宗族皆自治,自治靠伦理,伦理造乡绅”。普遍认为,传统乡绅主要由退休回乡的官员、科举未入仕的读书人、地方宗族元老和地方地主等精英群体构成,具有学识多、功名高、声望高、德行好等特征。
  《狼水》中塑造了一个理想的乡绅人物——刘锦戎,曾是德高望重的泗水县县长,卸任归乡,一句“征途一任如天远,不过归时杏子黄”道尽仕途甘苦。小说中对于刘锦戎这一乡绅人物的塑造不同于左翼文学中的劣绅,可以说是乡绅多元化谱系中的知书达理处世开明一派。他酷爱读书,随性风雅,读到白居易的诗句“水能性澹为吾友,竹解心虚是我师”,想到古人用竹叶煎水可代茶饮,便让人采嫩竹叶晒干后煮茶喝;他常携刻“不远复”的剑杖挥舞太极剑法,一首“剑锋高指岱峰隈,梦里依稀几度回。我亦白狼山下仔,常携此杖舞龙飞”吟出一份壮志未酬之豪情;他谙熟诗文楹联,看到骆驼,能想起宋代文天祥《小青口》“北来鸿雁密,南去骆驼轻”,他应营丘县教育局局长郭子敬之邀,拟写方山禅寺院殿柱对联“方山看柏,清角佛声凝古韵。浪水听涛,梵钟响处振天风。”接佛门地气,传动人神采,林泉到处资清赏,翰墨随缘拟古欢。
  刘锦戎的善行义举在文本中时时浮现,他接济过清水泊大大寨主陆枭雄,救济过黄旗堡族长黄乃清,为马释永、黄小满撰写婚约,主张在丘坡上的打麦场建学校,在抗日救国关键时刻不做日伪维持会长,寄书刘墨林表达“大丈夫生在三光之下,应是光明磊落何惧生死”之意,最终被“劫持”得以脱险。他睿智开明,察人所未察,为人所当为,请武僧马释永看家护院教朴子武功,料事于先,开明通达,支持三弟建酒厂、电厂,行实业救国之举。
  这一乡绅人物的塑造,脱胎于父辈先祖,激活于血脉亲情,升华于艺术呈现,居家以诗书伦理,处世以善举善行,救国以肝胆忠魂,丰富了中国当代小说中的乡绅形象,寄托了作者对于中国传统文人的理想化追求。
  刘锦戎作为前泗水县县长,是家的神和魂,从官;二弟刘锦武,从武;三弟刘锦什,从商。三个人,指向了人生的三条路,报国之情与报国之行,知行合一,殊途同归。刘锦戎情有独钟的剑杖刻有“不远复”三字,意为“走不多远就回头”,隐喻“反思”。由剑杖引出刘子翚临终告诫朱熹自律自省的典故,令人反思执家、敬祖、做事的为人之道,继而引出二弟刘锦武所赠剑杖之谊,令人感念遥思亲人的兄弟之情。
  二弟刘锦武这一人物,最初作为小说中的暗线藏匿于文本之后,随着小说情节的推进渐渐浮出文本,可谓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小说开头追忆刘锦武中原大战阻击阎锡山的晋军,在松柏成林、茔墓似丘的刘家墓地突袭阎军统帅部并缴获龙泉剑杖。笔锋一转,论及天津的《大公报》以“开民风、牖民智,挹彼欧西学术,启我同胞聪明”宗旨,谈及《大公报》社长吴赫章,引出刘锦武赴沪主管沪版《大公报》,后遭帮派枪击报复下落不明之事。直至小说第三十四章任务,护送首长到烟台昆嵛山根据地,刘锦武已成为共产党军队的重要负责人——史秦将军,他与大哥刘锦戎女儿素涵相见不能相认,他在“先考妣刘公讳境宽暨夫人高氏之墓”前焚香鞠躬泣诉十七年不能祭扫尽孝的遗憾与苦衷,令人潸然泪下,一个国难当头舍家为国,不忘祖训矢志抗日的形象跃然纸上。
  三弟刘锦什开办康然药店悬壶济世,筹办仁爱医院普惠民生,代表营丘酒厂与青岛大和商行合建大和发电厂,于中秋之夜实现电灯亮电话通,这一人物形象的设定,因循着实业强国的主线,形成了一个家族的近乎完美的文化兴国、抗日救国、实业强国的全景图。
  渤海纵队新一团团长于震邦这一人物形象,是在逃亡兵痞抢劫马释永母子的危难时刻出现的,这一人物特质鲜明,信仰坚定,智勇兼备,善于破敌,藏锋卧锐,与古诗中“塞北胡霜下,营州索兵救。夜里偷道行,将军马亦瘦。刀光照塞月,阵色明如昼。传闻贼满山,已共前锋斗”描写别无二致。他团结黄旗堡居民捣毁敌人在砖窑厂的碉堡据点,并在黄旗堡建立抗日组织,将其打造成积极抗日的战斗堡垒,在日伪敌人屠戮黄旗堡之时,他派兵佯攻寿光县城围魏救赵,亲率士兵用鲜血和生命保卫黄旗堡,横刀肝胆在,歌起浩气扬。他服从命令护送首长史秦将军到烟台昆嵛山,机警穿插,佯攻乔官镇,以秦佩琳校长做替身吸引敌人,掩护首长过境营丘县,最终将新一团建成骑兵团。这一人物形象负载了集国家大义与民族危亡于一身的抗日民族英雄的理想光环。
  马释永是小说中主要人物之一,寿光县稻田乡马家河子的光头大汉马释永,原是懒边园刘锦戎家秋收割麦雇的短工,因在麦场上以挑枪手法挑垛晾麦,“长枪一横花飘零,松风追月伴我行”,被习武挥剑的刘锦戎留下看家护院并教授义子朴子。他曾在平阴县翠屏山寺院习武的和尚,自学弹弓,外号神弹子,又在兰陵抱犊崮跟随刘黑七劫过国际邮车。马释永教朴子习武,“要学拳,先明理,要明理,求名师,师教言,多详记,守规矩,莫心急,持之恒,功可及。”“顶平则头正,腿平则劲正,心平则气正。”“胸要平,步要弓,虚灵顶劲像猫形。”教朴子打飞弹的技巧,“膝外撑,眼要睁,瞅住钱眼不放松,巧打飞弹看得清。”中国武术文化的传承得以淋漓尽致呈现。小说中马释永苇子镇追杀兵痞为娘报仇,孙家寨挥舞钢叉勇斗绑匪,在一系列冲突中显现深厚的武功底子和嫉恶如仇的性格。马释永砖瓦窑厂避雨,结识黄旗堡村的习武高手黄小满,因武结缘情定终身,在黄旗堡携手抗击日伪军,逐渐成长为于震邦浴血抗日的得力干将。
  朴子是刘锦戎养子,天生练武坯子,为练弹弓练成“斜眼狼”,与蒙古人巴特尔学摔跤,是马释永一手调教的好徒弟。他简直是一个活宝,惹事精,打鸟摸鱼,所到之处,鸡飞狗跳,偷骑郭子敬的脚踏车,烧麦穗麦场失火,庙会打弹弓与摊主起冲突,但是关键时刻,又能挺身而出,芦花渡桥头手刃兵痞,最终因结怨怒杀妓女李娟子,到黄旗堡投奔师傅马释永,遇到于震邦加入渤海纵队,成为令日伪敌人胆寒的神枪手——白狼。
  老中医秦秋谱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也别具匠心,由素莲得白喉引出秦秋谱与林宜生,秦秋谱以养了两年的蚂蟥救了素莲一命。双狮戏球的楠木脉枕,釉质莹润的青花瓷钵,是秦秋谱常伴之物,刘锦戎祝寿所赠丝锦装裱的条幅“问切乾坤万卷收,悬壶济世辨春秋。杏林相伴流金月,倚案营丘忆九州”是对秦秋谱医者仁心、悬壶济世的生动写照。年高德勋、身怀绝技秦秋谱老先生连夜熬制精元沙参膏,告诫女儿秦贞贞“一剂见效,二剂收功,三剂能治痊愈”,日夜操劳筋疲力尽,不幸去世。悼念秦秋谱老中医的公祭大会,在营丘县复学文庙大店举行,名留后世,德及乡梓。
  战乱纷争匪患丛生的时代,催生了土匪这一特殊群体。清水泊大寨主陆枭雄,曾任青州骑兵团副团长,张宗昌兵败下野,陆枭雄落草为寇。其寨兵按照仁、义、礼、智、信分辈职责,面临着流亡弃逐的生存窘境,陆枭雄虽以跑镖、制盐、捞参为生,不干杀人越货、强盗掠夺的土匪勾当,但免不了新认的老五惯匪侯金标干出了劫票之事。小说中着墨最多也最为精彩的土匪形象,是黑旺山寨的大当家刘墨林。“苍台夜冷雪纷纷,忽报狼来欲断魂。公自横刀肝胆在,天呼地叫刘墨林”,甫一出场,刘墨林便先声夺人,气势非凡。其实,刘墨林为匪非出己愿,刘墨林的父亲是青州府何官乡的秀才,投军满营掌印文书,后为临朐县长常凤举派人所杀,于是刘墨林血洗临朐县衙公署复仇,结果常凤举当天回老家为老父亲过寿,躲过一劫。刘墨林有勇有谋,博山保安团团长张竞约亲率加强营500人攻打黑旺山,被刘墨林火攻击溃。刘墨林审时度势,投奔马尚岭成立营丘县抗日救国独立营,进驻三县交界的高崖镇,归建于营丘县公署。本田俊二攻打高崖镇,刘墨林老母被炸死,未婚妻秦丹婷被炸死,杀母之仇,亡妻之恨,不共戴天,让刘墨林燃起抗击日寇保家卫国之志,为救素清杀死俊岗少尉,缉拿汉奸入敌巢,虎口拔牙动锋刀,成为日寇口中“魔鬼的声音”。刘墨林入驻高崖镇后,在秦佩琳校长推荐下读《共产党宣言》,不收租税,先后救过素清和刘锦戎,占领营丘县城,成为营丘独立团团长,最后留信马尚岭,归隐山林。这一有血性有志气有勇气有智谋有胆识的人物形象,一扫文学作品中程式化的土匪形象,是“学成文武艺,同舟共济挽时艰”的英雄豪杰的化身。
  战争是残酷的人间炼狱,人性在战争中得以淋漓尽致的呈现。战端一开,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国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尽其所能,竭其所助,共纾国难,共勉前程。
  小说在塑造一系列可歌可泣的正面人物形象的同时,也以传神的笔墨绘出了日寇、伪军、地皮无赖的画像。本田俊二大佐久经沙场,狡诈残忍,偷袭高崖镇,制造仙月湖惨案,劝诱刘锦戎担任营丘维持会会长,对刘墨林实施暗杀计划,吉冈邦彦少佐残暴无比,屠戮黄旗堡无所不用其极,以抽肠肛刑处置老百姓,还有日本人强征民夫做劳役的情节描述。
  小说本着写实的原则,也描述了一些重视中日交流且有正义感的日本人,营丘火车站站长小泉四郎对八木成仁少佐随意抓些中国人用刑非常轻蔑和憎恶,对战争给懒边园造成的伤害致歉,日本电器工程师高桥四太郎为人诚恳,做事执着,调试安装燃煤发电机并网发电,日本战败后留在营丘电厂服务。
  至于县教育局局长郭子敬哈巴狗式的亲日汉奸行为,营丘县保安队长阎子平伪造假券的风波以及惯匪侯金标等小丑式人物的描写,也是生逢乱世泥沙俱下的世间本相。
  营丘县县长马尚岭这一人物的塑造有其复杂性和合理性,是国共合作抑或对抗的晴雨表。一个重修方山禅寺记的碑文引出了营丘县县长马尚岭,刘锦戎的一句评价“文笔尚可,但把方山禅寺毁坍怪罪于义和拳,有失公允”令人见微知著。他宴请刘锦戎商议举办懒狼酒封坛大典,遇到肺痨传染、水灾秋收减产有心无力,手书“先生施妙手,笑熬仙药济民生;存没怀恩义,哭诉晨昏难忘君”的挽联悼念秦秋谱并主持公祭大会,但在面对本田俊二劝降信时断然拒绝并撕碎来信,保持着一个中国人应有的民族气节与爱国情怀。他及时转移县公署到白塔镇避免被日本联队瓮中捉鳖;他招笼刘墨林成立营丘县抗日救国独立营,归建于县公署;囿于国共党派之争,他也曾下令设卡稽查延安总部高官史秦将军,有倒行逆施之举。在多元复杂的政治生态和犬牙交错的尖锐斗争中,马尚岭这一人物难以摆脱“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政治宿命。
  《狼水》中的人物群像,错落林立,俯仰生姿,以懒边园为中心集聚了刘锦戎家族的人物群体,这一家族群体是“忠厚传家,诗书济世”的乡绅家族的代表,也是“热血肝胆,舍家为国”的抗日之家的典范。作家跳出阶级关系的桎梏,充裕自如地构建起独有的“懒边园”人物长廊,真实细腻地呈现每一个小人物的人生轨迹与生命气息,标识出生命的纹理与灵魂的刻度。
  “作家都必须非常熟悉人,熟悉生活,必须有丰富的生活经验和社会知识。一个生活面狭窄的人,一个不善于了解人的人,就不可能为他的主人公提供多种多样的活动场所,不可能为他的主人公找到最足以表现他的性格的生活圈子和特定的事件、特定的情势” 。作家对故乡“懒边园”的熟识令其写起笔下的人物时得心应手,纷繁复杂的关系,不像是精心编织,更像是还原记忆。
  大娘张新梅作为懒边园当家的,原为寿光县羊角沟镇的渔民之女,从娘家名“九娘”到订婚婚约的“张刘氏”,从结婚后丈夫起名“张新梅”到众人对其“大娘”称谓的细节,折射出传统文化的浸润与女性地位的变迁,大娘不苟言笑、不怒自威,治家理财有方,勤俭朴实厚道,主管家里的骡马耕种、收粮纳捐、家务雇工和吃喝拉散睡。大娘被土匪“绑票”劫持而机智脱险的情节,一波三折,凸显了其冷静、机警的一面,令这一人物陡然立了起来。
  二娘苏小玲是张新梅的亲表妹,带着朴子嫁给刘锦戎,朴子成为令日伪敌人胆寒的神枪手——白狼。大哥刘锦戎的大女儿素秀嫁给孙家寨拥有百亩良田的务农好手孙来福,二女儿素涵就读齐鲁大学西医,与共产党人于震邦成为革命战友,三女儿素清在三叔刘锦什的康然药店抄药方,嫁给抗日英雄刘墨林,四女儿素欣在中学毕业后成为发报员,结识雷天泰,五女儿素楠过继到叔父家,在教会学校学护理,与日本人桥本是朋友,六女儿莲儿是养女,操持家务,七女儿素英准备考中学,与张海生两情相悦,花开七朵,每一枝又牵引出一个人物以及人物背后的故事。
  二弟刘锦武舍家为国,投身抗日大业,三弟刘锦什投资电厂,实业报效国家,刘锦什的岳父是老中医秦秋谱,医者仁心悬壶济世。马尚岭赠送的“抑倭荣光”匾昭示着乡绅家族的历史与荣耀,这一个潍北平原上的家族史,是中国北方乡绅家族历史的缩影,这一个家族抵御外侮的抗日历史,也是我们国家民族抗日历史的真实呈现。
  三、中国传统文化意蕴的立体呈现
  中国传统文化的纵向传承与横向传播历来影响深远,根植于民间的中国传统文化有着与生俱来的亲民特质,历久弥新,生生不息。中国的酒文化与饮食文化、武术文化、中医文化、戏曲文化、诗词文化以及婚丧习俗折射的文化意蕴,在小说《狼水》中得以纤毫毕现地立体化呈现,丰厚了小说文本的艺术价值,拓展了小说文本的言说空间。
  小说中营丘县城的六合祥饭庄,是清咸丰年间开业的老字号,掌柜卢铁公,一副“美味招来云外客,清香引出洞中仙”的楹联将酒食并置,相得益彰。小说中描述了营丘上大席的习俗,四凉四热,四奉送四主食,列举了集市上的酥香焦脆的炸馃子,吹弹可破的豆腐花,无论是刘治勇的色泽酱红、鲜香油亮的羊汤,还是仙月湖上杨勇的“柴火炖鱼”杨勇,还有牛苇生的生剥活虾,都成为疾患饥荒交织的动荡年代的诱人底色。
  许多年节习俗也诠释了饮食文化的源远流长,民间祭灶由来已久,“上天多言好事,下界广降吉祥”,“腊月二十三,灶君爷爷要上天,嘴里吃着黏糕饭,玉帝面前免开言,回到咱家过大年,有米有面有衣穿”隐喻着人间的美好祈愿。“好吃不过饺子,舒服不过晌觉”更是享誉民间的至理。
  小说中的酒文化牵引着读者的想象,渐行渐深。酱头浓尾的兼香口味懒狼酒似乎是小说《狼水》的独特标识,文中追叙营丘县五图乡响水崖子村李寡妇家酿酒的历史,历经咸丰、同治、光绪三朝,酿酒工序有条不紊:“石岩封窖,火熅入池。迟缓发酵,促翻蒸煮,八轮摊晾,七段摘酒。分时贮藏,陈酿融化”, 二十一年封藏的坛数清清楚楚,账面楷体一丝不苟,可见酿酒前辈的精细和执着。小说中“人间路窄酒杯宽”则一度升华了酒与人生的关系。
  武术文化不仅在马释永、黄小满以及雷天泰几人身上得以呈现,在黄旗堡村更是习武风俗盛行,成为凝聚村民生存的灵魂。寿光县稻田乡马家河子的光头大汉马释永曾在翠屏山寺院和尚,自学弹弓,外号“神弹子”,曾到抱犊崮跟随土匪刘黑七。他在麦场上手扬桑叉,“长枪一横花飘零,松风追月伴我行”,朴子的拜师礼、拜师流程、拜师宴是民间武术文化得以广为流传的明证。许多无数要诀精髓散见于文本之中,“要学拳,先明理,要明理,求名师,师教言,多详记,守规矩,莫心急,持之恒,功可及。”“顶平则头正,腿平则劲正,心平则气正。”“胸要平,步要弓,虚灵顶劲像猫形。”马释永教朴子打飞弹的技巧,则是“膝外撑,眼要睁,瞅住钱眼不放松,巧打飞弹看得清。”马释永和黄小满因武结缘情定终身,俩人婚礼上,朴子和黑弹在黄旗堡一张多高的演武台上的武术对打表演,令人领略到传统武术文化的魅力。
  民间婚葬文化在小说中多处显现,马释永和黄小满婚礼上的舞龙表演和吹唢呐习俗,充满着喜庆的气氛,悼念秦秋谱老中医的公祭大会上,懒边园刘锦戎隶书巨幅挽联“秋咏岐黄,救医庶众济世逾甲子;谱吟德尚,斯惠子孙悲痛挽千年”,马尚岭县长手书正楷大字对联“先生施妙手,笑熬仙药济民生;存没怀恩义,哭诉晨昏难忘君”,则是“事死如事生”的丧葬文化的细节呈现。秦秋谱祭文更是旷古哀音,尽付国殇,“旷古哀于大地,扶桑休于天堂。仙湖为之长悼,狼水为之断肠。一生酬于辩证,半生曾与国殇,秋风以致痛泣,霜雪存之忧伤——去哉,远哉,高哉;魄返九原,术精岐黄埋地下,医留四海,玄机利剂在人间。逝哉,哀哉,安哉;青山芳草仙人药,幽径临风陌上坟。” 可见,医者风范,医术人心,悬壶济世,彪炳千秋。其间关涉的中医文化潜隐文本,老中医秦秋谱坐诊营丘城康然药房,他以蚂蟥治疗白喉,以精元沙参膏治疗潍北平原上的肺痨顽症。林宜生北上寻找治肺痨病用的辽北产的空沙参,在彰武镇以双切断脉的诊疗手法被传为神医。
  戏曲文化的穿插和诗词文化的浸润,也是小说文本的特色所在。庙会戏台上,演出了吕剧《二郎神劈山救母》“王母开言叫二郎,你娘啊被压在太行,母子若得重相见,山要不崩难见娘”,刘锦戎情不自禁唱起的京剧《桑园会》“喜鹊不住叫喳喳,叫得老身心内麻。三弟起早采桑去,日落时分还未回家,无奈坐在院中等啊,抬头看那梧桐花”,马释永口中的“骏马啊似风飚,俺鸣鞭出渭桥。弯弓辞汉月啊,插羽破天骄”, 刘墨林梦中唱起京剧《潞安州》……诗词文化随处可见,县令于子仁的“入夜淋漓雨未休,可怜孤枕卧营丘。当年茅土全归汉,今日山河不是周。鸡鸣五更乡梦断,鸟啼三月古人愁。今来古往都相似,霸楚强秦枉自谋。” “中国的叙事类、戏剧类作品中,几乎都无一例外地拖着光明的‘大团圆’式的尾巴,情节尽可曲折,斗争尽可反复,但到头来终会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好人成了正果,坏人收到惩罚。” 小说《狼水》也不例外,重史实甚于想象,重文化甚于叙述,将故乡建构成文学写作与历史溯源的领地,基于家族的历史记忆,对于潍北平原上的一段抗战历史进行了全方位的纪实性的回溯,尽管在历史的想象力和审美的创造力上尚有开掘的空间,但仍为我们留下了一群热血肝胆可歌可泣的家国英雄人物群像,一段宏阔厚实荡气回肠的民族家国抗战史。
  小说所塑造的人物形象,毋宁说是家族先辈的历史影像与生活拓片,小说所蕴含的文化意蕴,毋宁说是家族先辈的文化传承与文化记忆。天地浩气家族史,肝胆忠魂烽火记,“狼水滚滚大河宽,绕过高崖走荆山”,家情、族情,国情,狼水河畔的故事久久回响。“悠悠高空,大地茫茫。先辈泱泱,德业辉煌”,天心、地心,人心,潍北平原的生死悲歌处处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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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张建波,男,1971年,山东政法学院发展规划处处长、教授、文学博士,山东省当代文学会常务理事,山东省作协会员,山东省书协会员。出版学术专著《逆游的行魂——史铁生论》(山东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专著《齐鲁楹联文化品鉴》(山东画报出版社2017年版),主持省部级课题《新时期影视文化及其分众传播研究》《传播学视野下的影视文化与国家文化安全对策》等3项,主持并完成2016年齐鲁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创新工程重点项目《齐鲁楹联文化品牌及传播工程》。在《齐鲁学刊》《山东社会科学》《理论学刊》《山东师范大学学报》发表核心期刊论文16篇,论文《残缺而完美的世界——史铁生作品中人物生存图景》先后被《新华文摘》论点摘编、人大复印资料《中国现代、当代文学研究》全文复印。获山东省第二十五次社会科学优秀成果论文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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