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三洲记
徐福站在船头时,鬓角的白发正被东海的咸风掀起。他望着水雾深处若隐若现的岛屿轮廓,手中青铜符节已被掌心汗濡湿——那是始皇帝亲授的信物,符节上雕刻的蛟龙纹样在日光下流转着冷光,仿佛在催促他寻回能让死人复生的不死草。船舷边突然掠过一群青鸾,尾羽拖曳着七彩光带,它们掠过海面时激起的涟漪,竟在浪尖凝成了转瞬即逝的冰晶。
“是祖洲!”船工突然惊呼。水雾如幕布般被风扯开,露出方圆五百里的青翠岛屿。徐福踏上滩涂时,脚下的沙砾竟泛着玉色,远处田垄间隐约有灵光流动。一群长着九尾的灵狐从琼田中窜出,它们通体雪白,唯有尾巴末梢缀着赤红如火的绒毛,见到生人便化作流萤散入草丛,只留下淡淡的檀香。
他拨开及膝的仙草,终于在琼田深处见到传说中的不死草:叶片如菰苗般舒展,二尺高的茎秆顶着细碎的金色花苞,晨露坠在叶尖,落地时竟发出玉磬般的轻响。田埂旁卧着一头形似麒麟的异兽,独角如珊瑚般通透,正用舌头舔舐着不死草的叶片,见徐福靠近便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眸中映出他惊愕的面容。
“此乃'守生兽‘,”随行的方士低声道,“专司看管不死草,见杀生者便会发出警示。”徐福这才注意到,兽颈下的铜铃正微微颤动,却不闻其声。他看见田埂边倒着具枯骨,骨缝间还嵌着青铜箭头——许是前朝求药人的遗骸。徐福取过一株不死草覆在枯骨上,草叶触及白骨的瞬间,竟渗出珠状的液滴。枯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血肉,片刻后,一个身着战国甲胄的武士猛地坐起,茫然地望着眼前的秦代船队。
武士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腰间的青铜剑突然出鞘,却在触及守生兽的瞬间化作飞灰。“复生者不识今夕何夕,”徐福叹息着将另一株不死草收入玉盒,“带回咸阳,恐非福泽。”他转身时,瞥见守生兽正用蹄子刨开泥土,将武士未散尽的魂魄埋入琼田,那里立刻冒出一株新的不死草,叶片上还沾着淡淡的血痕。
三日后,徐福的船队在东海另一处海域遇见了更奇异的景象:四千里的岛屿浮在碧浪间,千丈玉石峰峦如水晶般折射着日光,山涧流淌的泉水泛着琥珀色的光泽。水面上嬉戏着人面鱼身的鲛人,它们吐出的泡沫落地成珠,串起的项链在阳光下发出叮咚脆响。
一个穿吴地服饰的童子坐在泉边浣纱,见船队靠近便笑着招手,声音清越如银铃。他脚边卧着一头通体透明的白鹿,鹿角间缠绕着会发光的藤蔓,每走一步都有灵芝从蹄下生出。
“仙长可要尝杯酒泉?”童子递来陶碗,泉水入喉时果然醇厚如酒,徐福只饮半盏便觉醺然。他环顾四周,见洲上仙人或与衔烛的玄鸟对弈于松下,或观衔珠的巨鳌垂钓于溪畔,言谈间竟带着吴侬软语。远处村落炊烟袅袅,田埂上耕作的农人见到他们,只是友善地颔首——这景象与中原何其相似,却又处处透着超越凡尘的安宁。
童子突然指向云端:“那是乘黄兽,见者可得千年寿。”徐福抬头,望见一头形似狐狸却长着龙翼的异兽正掠过玉峰,它周身环绕的彩云落地,竟化作成片的桑田。“但长生未必是幸事,”童子轻声道,“去年有个中原客求了酒泉回去,结果醉卧三年不醒,醒来时已是须发皆白。”
当船队试图靠近最东边的方丈洲时,连经验最丰富的舵手都变了脸色。那座岛屿被圆海环抱,明明不见一丝风,海面却掀起百丈巨浪,浪涛拍击着虚空,发出雷鸣般的轰鸣。一群长着双翼的应龙在浪尖盘旋,它们吞吐的气息化作七彩虹桥,却在接触凡船的瞬间崩裂成水雾。
徐福取出望远镜(那是西域方士献上的奇物),隐约望见岛上宫阙如云,有仙人驾着青龙穿梭其间,衣袂翻飞如白鹤振翅。岛屿深处传来凤鸣般的啸声,一头长着独角的毕方鸟从云层中冲出,尾羽拖着火焰掠过海面,将浪花烧成金色的雾气。
“那是太上真人居所,”随船的老方士喃喃道,“唯有舍弃肉身的飞仙才能越过圆海。”徐福望着浪涛中偶尔闪现的流光——许是不愿升天的仙人在洲上往来,他们乘坐的龙舟在浪尖滑行,船帆上绣着的日月图案竟在虚空中投射出真实的光影。
回到咸阳宫时,始皇帝正坐在用鲛人油点燃的长明灯下,青铜镜里映出他布满皱纹的脸。徐福献上玉盒,里面的不死草却已枯萎成灰,只剩下几片金色的花瓣还保留着微光。
“废物!”始皇帝将玉盒掷在地上,案上的青铜剑突然震颤起来。徐福抬头,看见皇帝身后的梁柱上,缠绕着一条鳞甲脱落的金龙虚影——那是当年方士们为彰显皇权召唤的灵物,如今却在龙椅旁苟延残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