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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前天
鄌郚史志总编

刘文安丨石桥残梦

  石桥残梦

  海水漫过脚踝时,秦始皇的玄色龙袍正被东海的咸风掀起,袍角绣着的日月星辰在浪涛的映衬下,忽明忽暗。他望着海天相接处翻滚的赤霞,那赤霞似有生命般,不断伸缩、变幻,青铜剑鞘上的鲛绡在风中猎猎作响,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未知之事呜咽。方士们曾说,那便是日出处,此刻正有金乌的虚影在浪尖跃动,翅尖划过之处,海水都泛起金色的涟漪,仿佛伸手就能触到那灼热的羽翼。
  “陛下,神人驱石来了。”李斯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栗,他的手指紧紧攥着朝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始皇转身,凛冽的目光投向远方,只见海平面上,城阳郡的十座山正像受惊的兽群般移动,山尖的岩石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如同巨兽獠牙。山体彼此倾轧的声响隔着十里海面传来,“轰隆——轰隆——”,像是无数巨斧在劈砍礁石,震得脚下的沙滩都在微微发颤。最前头的那块召石突然顿住,庞大的身躯在浪涛中摇晃,仿佛随时都会倾倒。神人持鞭的身影在石顶一闪而过,那鞭子通体乌黑,似是用深海玄铁所铸。鞭梢落下时,“啪”的一声脆响,海面瞬间腾起血红的雾霭,那雾气浓稠如血,久久不散。此后,那召石的石身便永远凝着朱砂般的色泽,任凭潮汐日夜冲刷,也褪不去分毫,仿佛是神人愤怒的印记。
  石桥在第七日黎明现出轮廓。海神驱来的石柱如春笋般从海底钻出,带着海水的腥气和海底的淤泥,“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柱身上天然形成的纹路恰似龙鳞,一片叠着一片,栩栩如生。海水顺着石缝流淌,在晨光中织成透明的帘幕,阳光穿过帘幕,折射出七彩的光晕,映照在始皇的玄冕上,使十二旒的玉珠更显晶莹。始皇踏上第一块石板时,脚下传来细微的震动,低头可见石面镶嵌着无数细小的贝壳,它们排列有序,拼出星斗的图案——那是神人昨夜托梦所示的方位,指引他走向日出处的祭坛。每一步踩下,石板都会发出“咚”的轻响,像是远古的钟鸣在回应。
  “我丑,莫图我形。”海神的声音从浪涛中升起,带着海藻的腥气,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沙哑。始皇立于桥中,玄冕上的十二旒在风中轻晃,撞击出清脆的声响。他望着四十里外浮出水面的宫殿,那宫殿金碧辉煌,珊瑚砌成的廊柱间有五彩游鱼穿梭,时而停歇在柱上,吐出串串珍珠。神人黑袍的下摆正与海水融为一体,分不清哪里是衣袍,哪里是海水,唯有袍角偶尔掀起,露出里面闪烁着银光的鳞片。随行的画工屏住呼吸,狼毫在袖中蓄满浓墨,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谁都知道,记录下神人的真容,将是何等泼天的功绩,足以让自己名垂青史。
  当笔尖触到绢帛的刹那,“沙沙”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海面上格外清晰。海神突然转过脸,尽管隔着遥远的距离,那股无形的威压却瞬间笼罩了整个石桥。没有人看清那面容究竟何等模样,只记得浪涛在瞬间凝固,如同一面巨大的冰镜,石桥的石柱发出玉石碎裂的脆响,“咔嚓——咔嚓——”,裂痕从底部迅速蔓延至顶端。“帝负约!”怒喝声如同惊雷炸响,掀起的巨浪比宫墙还高,带着摧枯拉朽之势向石桥扑来。始皇胯下的龙驹受此惊吓,猛地人立而起,前蹄在石板上刨出火星,“哒哒哒”作响,缰绳勒得他掌心生疼,留下深深的红痕。
  转身的刹那,始皇瞥见画工正将画轴往怀中藏,动作慌张而急促。绢角露出的墨痕里,有神人的袍角正化作翻涌的乌贼,那乌贼触手舞动,仿佛要从绢帛中挣脱出来。他没有回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逃!任由龙驹载着自己往岸边狂奔,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浪涛的怒吼。后颈能清晰地感受到海水追击的寒意,那寒意刺骨,仿佛要将他的血液都冻结。石桥在身后寸寸崩裂,石柱坠入深海的轰鸣震得耳膜生疼,“轰隆隆——”,有半截断裂的桥板擦着靴底飞过,上面还留着他方才踩下的足印,那足印边缘,石屑正簌簌掉落。
  登岸时,龙驹的后蹄已踏进海水,浪花溅湿了马蹄,发出“嘶嘶”的声响。始皇回望,目光复杂,有不甘,有后怕。四十里长的石桥正被东海吞没,巨大的石板在浪涛中翻滚、碰撞,激起数丈高的水花。唯有几根坚石柱仍倔强地立在浪中,像巨人折断的肋骨,在海面上孤独地承受着风浪的洗礼。最东边的两根石柱时隐时现,潮水漫过柱顶时,会露出上面模糊的刻痕——那是他昨夜亲手题的“天尽头”,笔锋苍劲有力,此刻正被咸涩的海水一点点啃噬,字迹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三百年后,渔人们在成山的海水中撒网,网眼总会被某种坚硬的东西勾住,任凭他们如何拉扯,都纹丝不动。潜水下去看,原来是半截嵌在珊瑚丛中的石桥板,石缝里卡着枚青铜箭镞,箭杆早已朽成飞灰,唯有箭头却仍闪着冷光,像是还在等待射向那日出处的金乌,完成它未竟的使命。海边的老人们常说,月圆之夜,风平浪静之时,能听见石柱间传来“啪——啪——”的鞭响,那声音时而急促,时而沉闷,还夹杂着海神悠长的叹息与始皇銮铃的“叮铃”声,在浪涛中此起彼伏,交织成一段未完的残梦,萦绕在这片海域,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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