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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前天
鄌郚史志总编

刘文安丨《小红蛇》

  小红蛇

  绍兴年间的黄县官道上,缣帛的柔光比夕阳更暖。宗立本牵着驴车走在尘埃里,妻子王氏坐在车辕上,指尖抚过那些待售的丝绸,突然叹了口气:“若是有个孩儿能帮着理理丝线就好了。” 驴车轱辘碾过块碎石,车斗里的绸缎突然晃动起来,像是有活物在里面翻身。
  走到昌乐地界的三岔口,驴车突然不肯动了。宗立本正扬鞭要打,却见个穿红袄的小童从槐树下钻出来,拦在车前 “噗通” 跪下。那孩子约莫六七岁,发髻用红绳系着,说话时眼珠转得比车轴还快:“先生行行好,带我走吧。” 王氏掀开车帘的刹那,小童的红袄突然泛出鳞片状的光泽,惊得车斗里的绸缎都微微颤动。
  “你是谁家的娃?” 宗立本伸手去扶,指尖触到小童的肩头,竟觉得像摸到了暖炉,明明是深秋,这孩子身上却烫得惊人。小童仰着脸,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俺是昌邑县吏的儿,爹娘都没了。” 他说话时,嘴里呼出的白气在胸前凝成小小的龙形,转瞬又散了。王氏看他可怜,往他手里塞了块麦饼,饼渣落在地上,竟引来群赤红的蚂蚁,排成 “跟我走” 三个字。
  “肯跟俺们走吗?” 宗立本摸着小童的头顶,那里的头发软得像丝绸。孩子突然对着驴车磕头,额头磕出的血珠滴在地上,立刻长出株小小的红蓼,花瓣层层叠叠,像极了龙的鳞片。夫妇俩给孩子取名神授儿,藏起缣帛商的账本,换了副走江湖的行头 —— 宗立本挑着副担子,一头是笔墨纸砚,一头是锣鼓家什,王氏则缝了身新的红袄给孩子穿上,针脚里总渗出淡淡的朱砂味。
  神授儿学东西快得惊人。教他写篆字,他握笔的手刚碰到墨锭,砚台里的墨汁就自动聚成字形;教他翻筋斗,脚尖点地时能在石板上留下小小的火焰印记。有次在青州府的集市上,他踩着高跷写大字,笔锋刚落,围观的人群里突然飞出无数只红蜻蜓,停在 “龙” 字的笔画上,翅膀扇动的声音竟像是龙吟。宗立本看着铜钱雨点般落进铜锣,却总在夜里惊醒 —— 他梦见孩子变成条小蛇,正往王氏的衣袖里钻。
  两年后的章邱县城,城隍庙前的戏台刚搭好,就飘来股檀香。个穿灰僧袍的和尚站在台下,手里的念珠串是用红枣核做的,每颗核上都刻着个 “龙” 字。神授儿刚在台上写完 “龙飞凤舞” 四个大字,和尚突然笑出声,笑声震得戏台的木柱嗡嗡作响,柱缝里钻出些细小的红蛇,很快又缩回暗处。
  “这孩儿是你捡来的吧?” 和尚的声音裹着股松烟味,飘到宗立本耳边时,他正往铜锣里收钱,铜钱突然粘在手上,甩都甩不掉。王氏抢着说:“是俺亲生的,腊月里生的,当时红光满室呢。” 她说话时,神授儿的红袄突然鼓起块,像是有尾巴在里面摆动,吓得她赶紧用围裙盖住孩子的后腰。
  和尚捻着枣核念珠走到台前,指尖在神授儿写的字上点了点,那些墨迹突然活过来,在纸上游走成小龙的形状。“五台山丢了条小龙,整整三年了。” 他笑着往孩子脸上看,神授儿突然捂住眼睛,指缝里漏出的红光在地上映出个小小的龙影,“你留着他,可知夜里房梁上总有些什么?”
  宗立本想起昨夜看见的怪事 —— 神授儿睡着后,屋顶的茅草缝里往下掉鳞片,每片都闪着红光。他刚要辩解,和尚已从怀里摸出个净瓶,对着神授儿洒了口清水。水珠落在红袄上的刹那,孩子突然发出声清亮的啼鸣,身体像被热气蒸过似的缩小,红袄里滚出条尺许长的小红蛇,鳞片上还沾着几缕棉线,正是王氏昨夜缝补时不小心勾住的。
  蛇在地上盘旋三圈,每圈都画出个 “龙” 字的轮廓。围观的人群发出惊呼,淮东钤辖王易之恰好路过,他腰间的玉带突然自动解开,化作条白玉带缠住红蛇,却被蛇身烫得 “啪” 地断开。和尚举起净瓶轻声呼唤:“神授儿,回来吧。” 小红蛇像是听懂了,突然直立起上半身,对着宗立本夫妇点了点头,然后纵身跃入瓶中,瓶塞 “啵” 地弹回原位,上面立刻显出朵小小的莲花。
  “他本是护山的小龙,贪玩跑下山来。” 和尚掂了掂净瓶,瓶里传出细微的撞壁声,“再过百年,或许还能再入人间。” 宗立本这才发现,自己挑着的担子上,所有铜钱都变成了红色,串起来竟像是条小蛇的形状。王氏摸了摸孩子刚才坐过的板凳,木纹里渗出些红色的汁液,闻着有股淡淡的硫磺味。
  后来王易之在给友人的信里写道:那日章邱的阳光都是红的,和尚走后,城隍庙的香突然都朝一个方向弯,地上的 “龙” 字墨迹渗入石板,每逢阴雨天就会显出红光。而宗立本夫妇仍在江湖游走,只是不再教戏法,只卖些自己染的红绸,绸缎上总有些奇怪的花纹 —— 买的人说像云,懂行的却说,那是龙在水里游呢。
  有人在五台山见过那个和尚,说他的净瓶里总养着条小红蛇,每逢初一十五,瓶塞就会自动打开,蛇探出头来,望着山东的方向,吐出来的信子在阳光下化作细小的红线,像谁在远方牵着根看不见的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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