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子河系列
田冰原
之二:放牛
夏天的泉子河涨满了水,河床特别宽阔,两岸的草也茂盛起来,是放牛的好去处。老多、辫子和我都小学毕业了,暑假一开学就去读初中。离开小学读中学,我感觉一下子就长大了似的,走在街上也觉得长高了许多。不知道老多和辫子有没有我这样的感受。渴望长大,就是这时悄悄潜入我心里的。
假期里,给生产队放牛是学生们最喜欢的活计,时间长趟,落不了工分,家长们都支持。学生们抢着放牛,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能在一块玩耍,自由自在,无所顾忌。等我赶到牛棚的时候,牛们都有主了。看着伙伴们牵着牛,一个个有说有笑地走出牛棚,我羡慕得不得了,心里不住地埋怨娘做饭晚了。辫子牵一头牯子出来时,见我站在牛棚门口,很替我惋惜,说道:我也来晚了,这还是老多给占下的呢。正说着,老多牵一头母牛走出来。老饲养员还在他身后不住声地叮嘱着。老多有些不耐烦了,大声嚷嚷着:知道啦,知道啦,真是罗嗦。他一边嫌着老饲养员,一边把母牛的缰绳递给我,小声嘟囔着:老家伙真是烦死人啦!直到接住缰绳,我才明白过来,我有牛放了。辫子比我更高兴,催着我说:咱走吧!看看老多空空的手,我有些不过意了,问他:把牛给我,你干什么?老多瞅一眼辫子,嘿嘿地笑着:我怎么会和某些人似的,干这些小孩子的营生呢。辫子立即明白了是说给她听的,马上反击道:你才是孩子呢。老多也不和她争吵,拍拍我的膀子,一甩头说道:走!转过牛棚旁边的粉坊,在后墙边放着一个粪篮子。老多熟练地挎在肩上,冲着已越过小石板桥的先头部队,高声喊道:去--泉--子--河--啦!我没有想到老多这一手,问他:你怎么想到拾粪的?他裂嘴笑了:我都是大人了,牵着牛放牛不好看呀。再说,这么多牲口,把粪浪费在外头多可惜呀,拾回来,我挣工分一点也不少啊。我算了一下,要是一天能拾四粪篮子的话,我比整劳力挣分还多呢。听了老多的话,我有些惊讶了,没想到他大咧咧的外表下还有这么细密的心计,真是粗中有细呀!
过了石板桥,右拐,顺着地边的一条阡子,进入南北走向的大沟,到达沟底便来到了泉子河岸。这里地势开阔,绿草茵茵,花红蝶舞,很是美观。孩子们象进入了自由的天堂一般,撒开缰绳,任牛儿在河边啃草。女孩子们三一堆俩一团,有的玩游戏,有的说悄悄话。男孩子们脱了鞋子,挽起裤腿,下河摸鱼。
我早就下到河里去了。摸鱼、抠蟹子是我的拿手好戏。我知道在河流转慢弯的地方最肯有鱼,就一个人悄悄地去了上游的转弯处。刚把手伸进河边的草窝,就得手了,一条鲫鱼扑弄着被我摸出来。正在得意之时,听到有人高声喊我的名字。随声望去,不得了了,我放的母牛爬到人家的牛背上去了。我撒腿跑去,随手把鲫鱼扔给了辫子。她正和几个女孩子玩游戏并没在意我。
那头母牛正处在发情期,屁股上甩得到处都是黏液。我抓住拖在地上的缰绳,把母牛牵出老远,栓在一棵树上。它围着树干不停地转,望着远处的牛群,“牟牟”地叫,一口草也不吃。我犯愁了,它不吃草,塌着个肚子,可怎么和饲养员交代呀?找老多吧,他会有办法的。我四下张望着,没有老多的影子。
辫子被那些女孩子们打扮得特别招眼:她坐在那些女孩子们中间,头上插满了金黄色的野菊花,手腕上挂着野菊花编成的花环,象一个公主一般,非常漂亮。我向她招招手,她看见了,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赤着脚丫,踏着青草,快步向我跑来。我简直是看呆了,平日见惯的女孩,怎么一眨眼就这么漂亮了,心里不知不觉生出一份喜欢,直到她来到我面前了,我却忘了叫她来做什么。她歪着头,伸展开胳膊,冲我微微笑着:看我漂亮吗?我故意逗她,说道:不好看,一点也不好看。她斜眯着眼睛瞅我。我又伏在她耳边,轻声说着:不好看,俺也喜欢哩。她舒心地抿嘴笑了:叫俺干什么?我象突然接通了电路似的,问她:看见老多没有?我的牛“磨栏子”,光叫唤不吃草呢,看他有什么法子?她回答道:那会儿看见他背着篮子送粪去了,应该快回来了。这样说着,她回头张望来路,喊道:回来了!我抬头望去,老多正背着粪篮子,顺着沟沿,向我们走来。我向他招手示意,对辫子说:你玩去吧!老多一定有办法的。
我把母牛光爬牛不吃草的事和老多说了。他围着母牛转了一圈,点点头,说:是“磨栏子”啦。它不吃草,回去怎么交代呢?我望着老多焦急地问道。他蹙着眉头想了一会,说:有了,牵牛跟我走!我牵着母牛跟在他后面。他看了一眼正在玩耍的辫子,小声嘱咐我说:我去牵辫子的牯子,你牵着母牛到前面的沟叉等我,不要让她们发现。我马上明白了老多的意图,悄没声息地牵着母牛转入了隐蔽的沟叉。一会儿,老多就牵着牯子牛过来了。他神秘地冲我笑着:让它俩办好事吧,产下牛犊,也算是咱俩为集体做贡献呢。
牯子一下子就闻到母牛的味道了吧。它径直向母牛走去,闻闻母牛的屁股,裂开没有上牙的嘴,朝天笑起来。母牛情愿地站在那里,尽情地接受着牯子的爱抚。老多走来走去,认真地观察着两头牛的举动,时刻准备着给它们帮点忙。我蹲在一旁看热闹,完全忘记了母牛不吃草的事了。老多倒是明白得很。他围着牛转来转去,小声嘟囔着:让母牛怀上犊子,它就安静了,安静了,它就啃草了。我象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对老多更加敬佩起来,他见识可真不少啊。牯子闻了两次后,猛然跳起来,爬到母牛背上。母牛象等待了许久终于实现了愿望一般,愉快地接受牯子的爱。老多紧盯着它们,伸出一个指头晃了晃,示意我不要出声。我点点头,感到有些神秘。大约一袋烟工夫,牯子下来了,母牛回过头舔着牯子,表示着它的亲昵。我对老多说:它们忙完了,我牵牛走吧?老多摇了摇头,说:不能走。母牛走急了,就可能甩出来,那就白忙活了。再待一会儿,兴许还有一次呢。我和老多并挨着坐在沟坎上,看着两头牛相互亲爱着,你舔舔我,我舔舔你。老多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嘱咐我:母牛怀崽了,要好好待它。让它吃饱,喝足,休息好,才能生下好牛犊呢。
沟叉里很静,一边的槐树林里隐约地飘来槐花的甜香。我嗅嗅鼻子,向槐树林子瞥了一眼,突然发现了辫子和两个女孩子。不知她们是来摘槐花呢,还是发现了我们?我猜测着辫子的来意,也没和老多说什么。待了一会,牯子和母牛再次调情,成就好事。我牵挂着槐树林里的辫子,悄悄向那边张望。哦,原来她们发现了这边的好景致,正在观摩牯子和母牛的好事呢。她们一定也对这事好奇吧。可是,我不能点破,权当不知她们在看。老多的全部精力都在两头牛身上,根本没有顾及我的表现,我轻轻舒了口气,装作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这时,听到有人高声喊着:老多--牛粪-- 我一听就知道是呼唤老多去拾粪。老多象没听见一样,耐心地等待着牯子和母牛。好一会儿牯子才下来。老多象对待功臣一样,轻轻地梳理着牯子的皮毛。梳理了一会,他才牵着牯子往回走,对我说道:我先回去,你过会儿再回去,走时不要急了,牵着牛慢慢地走。我点一下头,回答说:知道啦。我会注意的。
我牵着母牛返回河岸的时候,辫子和那两个女孩子早就回来了,象没发现我似的正在做丢手绢的游戏呢。我也装作无事一样,把母牛牵到远离牛群的地方,让它自由地啃草。这会儿,它安静多了,伸出长舌头,啃得正香呢。老多到处忙着拾牛粪。喊他的声音一会在这边响起,一会在那边响起。看看母牛安静地啃草,我又下河摸鱼去了,摸住一根就用柳条子串起来,叼在嘴上,继续摸。
摸了一会,我感到口渴了,直起腰,朝在草地上玩耍的辫子喊道:带水了没有?我口渴了。听到喊声,辫子站起来向我招招手,我以为她带水了,就跑过去了。谁知道,她竟笑咪咪地说:没带水来啊!我气得瞪她一眼,转身要走,她又叫住我说:我可以带你去喝水呀!说完,她起身向下游走去,我跟在她身后。随着河流转过一个大弯,前面出现一片细密的沙滩。我们来到沙滩边,她蹲下身去,在靠近水边的沙滩挖起沙子来。一会儿,从沙窝里渗出水来,她轻轻地从一边挖开一条小水沟。沙窝里的水顺着小水沟往外流,流出一小段,她又挖一小水窝,那水就流到小水窝里。她张开手掌,从小水窝里往外泼水。沙窝里的水不断地流向小水窝,慢慢地沙窝里的水就变清了。她伸出一只手重新把沙窝里的水搅拌一下,沙窝里的水又浑了。她继续往外泼着水,不一会儿,沙窝里的水再次清了。如此三番,待沙窝里的水又变清的时候,她把一捧干净的沙子堵在小水沟里。沙窝里的水不往外流了,愈积愈多。待聚积了半沙窝时,她趴下身子,把头伸向沙窝喝水。喝了两口,她抬起头来,笑咪咪地对我说:好甜呀!喝吧!我早等不急了,趴到沙窝里咕咚咕咚地喝起来,直到喝足了才抬起头来,抹了一把嘴,笑道:呵呵,真过瘾啊!她有些得意的样子,冲我笑了一下,趴到沙窝里也喝一气。她喝足以后,我问她:跟谁学的淘泉子啊?她说:姐姐她们就是这样的,上坡害渴了就到河套里淘泉子喝。我跟她们学的。我说:一开始,我以为你骗我呢。她说:哪敢骗你啊?你光跟着老多干那些好事,都不希搭理俺呢。我没话可说,嘿嘿地笑了。看她那一脸真诚的样子,我觉得她是真心实意对我好。可她话里又隐隐约约指向老多和我办的那件事。我没敢再惹她,赶忙下河摸鱼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老多吆喝:晌天啦,回家吃饭喽!我已经摸了一大串鱼。抬头看看,太阳正中,真的晌天了。我刚想上岸,辫子坐在岸边的树下,手里牵着牯子牛,正看着我呢。我看了牯子牛一眼,它可能没有吃饱吧,肚子一点也不胀。辫子对我说道:等会再走!我从她的表情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就把嘴里叼着的一串鱼扔给她,继续摸鱼,可是心里敲着小鼓,她肯定是嫌我和老多牵走了她的牛,害得牛没有啃饱吧。
大家都走了,她招呼我说:上来吧,我们也走。我把摸到的一条泥鳅扔给她,上了岸。我牵住母牛的时候,她跟在我身后突然审问我:你和老多都干了什么好事?我早有心理准备了,没有正面回答她,说道:你不是都看到了吗?她有些惊讶地问我:你怎么知道的?我回头朝她嘿嘿笑着,你们干的坏事也瞒不过我呀!她感到理亏了似的,说话的语气明显地柔和了:那……那样了,是不是母牛就怀崽了?我故意使坏,说:是啊!人也是那样啊。说完,我回头看看她,她低着头,牵着牯子走在我身后,好久也没有吭声。
午饭后,我不喜欢睡午觉,跑到老多家找老多玩。老多趴在炕上,老多娘肩上搭一块黑乎乎的白毛巾,正在给老多缝裤子。老多屁股那块地方挂破了一个三角口子。我想可能是背粪篮子挂破的吧。缝完后,老多跳下炕,摸着屁股,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说:背篮子挂破了。我没在意老多的难为情,对他说:辫子知道咱们的事了。他蹙了下眉头:知道就知道吧,不惹她就行了。我说:她没发火呢。他似有所悟地“哦”了一声,就转移了话题:晚上队里出炉,早一点到场院啊!
晚上,刚放下饭碗,我就去了场院。天气热了,老饲养员把牛都牵出牛棚,栓在场院一旁的柿子树上凉快。我赶到场院的时候,老多早来了,正在给母牛梳理身上的草屑呢。我来到他身旁,看他给母牛梳理。母牛舒服得一动不动,偶尔甩一下尾巴。老多看也没看就知道我过来了。他说道:到秋后就能产下牛犊了。先不要告诉那老家伙,咱俩知道就行了。我知道他指的是老饲养员,就答应了。老饲养员耳聋,有时一句话问好几遍,老多嫌他罗嗦。但是老饲养员信着老多了,别人碰他的牲口,戳他的饲料,他不让,老多怎么弄也不要紧。老多给母牛梳理了一会就到饲养屋去了,他端出一铁瓢粉渣喂母牛。母牛伸出长长的舌头卷着粉渣,吃得津津有味。
-
泉子河系列之三:出炉
读完初中,老多和辫子都下学了。他俩各有各的原因。老多和我说过他的想法。他说念书他念不进去,即使读了高中也还得回家种地,上不上高中对他来说没有多大意思。他想去当兵,等到冬季征兵时,就去报名,不上高中了。他希望出去闯荡一番,或许能闯出一条路子来。辫子家人口多,她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一个妹妹,家庭负担较重。初中毕业,父母就不让她上学了,让她回家挣工分。她父母早就安排好了。她姐出嫁的彩礼给大哥娶亲用了,待她出嫁,换回彩礼,给她二哥娶亲用。只是父母的意思还没有明说,她也不便表示自己的意见,可她自己是有数的。她不乐意当父母的彩礼,可也想不出好办法。我呢,最终被推荐上了高中。在上高中这件事上,我和辫子出现了不小的分歧。当时,分配到我们生产队的高中生指标只有一个,校方因我学习成绩突出,极力推荐我上高中;而生产队则是推荐辫子上高中。辫子出身贫农,我出身中农,贫农优先。辫子呢,喜欢学习,乐意继续上学。她的成绩不如我好,可她上进心强,很想继续深造。为了这一个指标,我提心吊胆,很怕自己读不成高中。我和辫子成为了竞争对手。直到一个夏天的晚上,她约我去泉子河边做了一次长谈,我才放下心来。
那天晚上,月亮清澈透明,场院周围的庄稼都看的清清楚楚,微微的东南风让人陶醉。生产队里烤黄菸的炉屋正好出炉,老婆孩子们早就在场院里等待着了。我和老多赶到场院的时候,队长正在分配活儿。老多从来不愿意列入老婆孩子的行列,他自告奋勇要求进炉屋。上午刚刚停火,炉屋里闷热难耐。进炉屋的清一色是男人,都脱得只剩一件小裤头。我曾经好奇,进去过一次,刚一进去,热气就扑面而来,刺鼻的烟味让人喘不过气来。老多跟着几个男劳力进了炉屋。我站到炉屋门口等着接下老多递出的烟秆子,然后传递给下一个人。一般情况下,在门口接递烟秆子的是两个人,由这两个人分别把烟秆子再传给下一人,这样形成两支队伍,一一地往下传递。辫子紧挨着我往下传。一个多小时,炉屋的烟就出净了。老多和几个男劳力从炉屋出来的时候,浑身是汗,象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他响亮地打了两个喷嚏,冲我呲着白牙笑了笑,又钻进炉屋。我不解地责问他:人家都去泉子河洗澡去了,你不嫌热吗?又钻进去干什么?他喊道:地炕上落下几秆子烟,我拾出来,不然一生炉子容易失火啊。我帮他递出烟秆子后,他才爬上来。汽灯光下,他油亮的脊背上净灰道子。他和我打个招呼,就追着男劳力们一阵风似的去了泉子河。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我觉得他特别关心集体的事,对他有说不清的好感。辫子没有离开,仍然站在旁边。我因为上高中的事没有着落,心里怏怏不乐,对辫子也是不冷不热的。出完炉,正想到大爷爷那边听他讲孙猴子的故事,辫子怯生生地央求我说:我有话想和你说。我不太情愿,牵挂着碌柱旁那迷人的故事,可是看看身旁有些艾怨的辫子,心又软了,没好气地说:有什么话说吧!她见我答应了,说道:跟我走吧。说完转身向泉子河方向走去。我跟在她身后。
路边的玉米棵象蒙上了一层薄纱,在月亮的清辉里散放着甜丝丝的气息;夏虫在草丛里吱吱鸣叫,越听越象奶奶教的儿歌“拆拆做做,姐姐洗洗”;一阵小风吹来,知了突然叫了一声,飞走了。快到泉子河边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男劳力们洗澡说话的声音。我提醒辫子说:那边有洗澡的。她没有回头,轻轻说了句“我知道的”继续往前走。转过那片槐树林子,在一条阡子边的树下她停下了。我很佩服她选了这个说话的好地方,右边能隐约听到泉子河的流水声,左边隔着小路是一片谷子地。当空的圆月清亮透明,使人仿佛能看透这夜空一般。周围悄悄的,一派宁静。她倚在树干上,半个身子沐浴在月光里,微低着头,小声说道:我知道你很想上高中,你去上吧。你学习好,又是男孩子,上了高中将来或许能找到一条好出路。我的命不好,想读书也读不成,父母不让读了,早晚找个人家就完事了。说完这些话,她就不吭声了。我感觉出来了,她情绪很低落,可是又找不出安慰她的话。四周很静,连月亮也静静地悬在天空,一副温和的面容,象是在偷听我们的故事。沉默了一会,她又说话了:我乐意找你玩,对你好,就是觉得你聪明,学习好,将来有出息。说到这里,她抬起头看着我,声音也大了一些:将来你出息好了,还能记着我这个同学,我就满足了。我看见她眼睛亮晶晶的,似乎是盈满了泪水,心里真有些感动,原先存留的那丝别扭的情绪随风飘逝了。我说:谢谢你啦!我不会忘记你的!她望着我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一丝如纱的薄云遮住了亮亮的月光,三两颗星星点缀在空中。这个晚上,我头一次发现,争强好胜的辫子还有温柔如水的一面。我感受到了温柔的力量。说真的,这会儿,让我放弃读高中,把机会留给辫子,我都会乐意的。也许以后会后悔。
说出心里话,辫子象放下思想包袱一样,重新活跃起来。她大胆地向我提出一个要求:你给我张望着人点,我去河里洗洗,浑身痒痒死了。我觉得这是辫子对我的尊重和相信,自然是不能推辞的,但我想调整一下气氛,说:不怕我看见?她嗔怪我:去你的,不许看!说完,她象只燕子一般,轻捷地向泉子河飞去。
一想到读高中的事情有了着落,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天空中,那丝薄云轻轻飘去,浩浩明月一片纯净,依如我此刻的心情。我等待着辫子。我不知道她此时的心情,是平静地擦洗身子,还是一边洗着身子,一边流着泪水?向河边望去,前方是迷迷茫茫的一派清辉,看不到她的影子,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一想到她以后的人生路程,我又有些不好受了。象她说的那样,妹妹给哥哥换回彩礼,让哥哥娶亲,延续家族的香火,在农村真是比比皆是。我相信她说的话,她给自己的安排会成为事实的,尽管她是不情愿的,但也无力改变自己的命运,现实就摆在眼前,她怎么绕也绕不过去。我心酸了。
我正为她感慨着以后的命运,辫子回来了。沐浴后的辫子充满了清新的气息,站在我面前,亭亭玉立,犹如田野里一株青青的高粱。她双手蓬起湿漉漉的头发,见我若有所思的样子,问道:想什么呢?我说:想你。想我?她有些夸张地摸了摸我的额头:没有发烧啊,怎么说胡话呢?等当上公家人,吃上公家粮,还认得我是辫子,我就烧高香了。辫子的举动没有冲淡我的心情,我心依然很沉重,象是自己剥夺了辫子选择美好生活的权利似的,怎么也轻松不起来。见我没有什么反应,辫子碰了碰我的手,轻声对我说:咱去摸知了龟吧,河边柳树上有知了龟呢。说着,她把摸到的一个知了龟放进我手里。我觉得辫子似乎在安慰我,她看出我的心情了。咳,咱算什么爷们呀?本来应该安慰人家的,倒让人家安慰自己。我这样自责着,便努力地调整着自己的情绪,说道:行啊!我和你去。现在辫子提什么要求我也会答应她的。
河两岸长满了柳树,越到下游,柳树越密。明亮的月光洒满了泉子河。岸上的草和树、河里的水和波都被月光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我们两个来到河边,河水反射着碎碎的光。看见这美好的景色,我心情渐渐好起来,对辫子说道:我也想洗洗澡。辫子说:你脱了衫子,我帮你洗洗背吧。我有些不好意思,被女孩子抚摩着身体一定很痒的,不能让她碰了我。想到这里,我说道:不用了,我自己来。辫子象是看透了我似的,笑话我说:人不大,脑壳倒很封建的。我裂嘴笑了,也不反驳她,自己选一个干净的地方洗起来。我洗澡的工夫,辫子围着岸边的柳树寻找知了龟。不多会儿,她就转到下游去了。我刚想喊她不要走远了,就听到上游转弯处隐隐约约飘来女人嬉戏的声音。我知道那是女人们在洗澡。村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夏天晚上洗澡时,男人在我们放牛的那段河水洗,女人在辫子淘泉子的那段河水洗。男人们是不能闯入女人领地的。女人的嬉戏声刺激着我的耳膜,我想象不出那是一个怎样的场面。我正灵魂出壳,突然感到脊背上抓痒得难受,一抬头,辫子笑呵呵地站在我身旁。她把两个知了龟放在我身上。我把知了龟从脊背上抓下来的时候,生出了也捉弄她一下的馊主意。我说:你把头贴近水面听一听,远处有说话的声音。她感到挺新鲜,就趴在岸上,把耳朵贴近河水仔细听起来。我无声地笑着,关切地问道:是有声音吧?她抬起手示意我不要吭声,看样子也听到了女人们嬉戏的声音,这工夫,我悄悄把两个知了龟放进她的衫子领里了。她站起来才有了感觉,说道:好啊,你做的好事,痒死我了!快给我拿出来。说着,她把后背靠向我,等我帮她取出知了龟。我却问她:听到什么声音?她颤抖着双肩,嚷嚷着:痒死我了,快给我拿出来吧!我呵呵笑着,继续逗她说:你快告诉我听到什么声音,我就帮你拿出来。我特意把耳朵靠近她嘴边。谁知她“呼”地向我耳朵吹了一口气,痒得我打一个激灵。她恣得咯咯笑起来。我赶忙伸出一个手指“嘘”地一声,说道:小声点,不要让她们听到我们的声音!她冲我一努嘴:你都听到了,还问什么?快给我拿出来呀!我扯住她领子,想了一想才敢伸进手去。我心里有点紧张,又有点期盼,不知道触摸着女孩子的身体会有什么感觉。她胸衣是那种无领半截紧身汗衫,只遮住了胸部以上的部位。那个知了龟掉到她腰间,正挠她皮肤呢,我抓住知了龟的同时也触着了她的细腰,感觉凉凉的,滑滑的。那只手很想抚摩一下她光滑的腰,可是不敢久留,只待了一小会就把知了龟取出来了。另一个却掉进她胸衣里面去了,我不敢去取。我把取出的那个知了龟放到她手里,说道:有一个掉到里面一层去了。她伸出手指戳了我脑门一下,说:都是你惹的事!给俺张望着人,俺自己拿出来。我马上就明白了她想干什么。天上的一轮圆月是那么清澈,空中没有一丝丝的风,泉子河水淙淙向东流去。不知辫子是什么感觉,我有些紧张地望着眼前的她。她却那么从容地解着胸前的纽扣,一颗,一颗。待解完纽扣,脱下衫子,她的身子就全部暴露在我眼前了。她把衫子递给我,让我拿着,自己转过身去解着胸衣上的小挂钩。月亮光下,她那飘洒的长发,浑圆的双肩,纤细的腰肢,是那么美丽,那么漂亮。一时间,我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脑海里一片空白……
场院里的老婆姑娘们已经在解烟了。一堆男孩子围着大爷爷听故事。远远地我就看到这些情景了,可是我一点也不激动,不象以往那样迫不及待地去听故事。我和辫子走在回场院的小路上。经过这个晚上,我觉得和辫子的关系更近了,心也更近了,有些恋恋不舍的意味了,可是说又说不出来,是发自内心的感谢?还是心头的一丝恋意?是,又不全是。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已经理不清了,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呀。这时,我就想啊,要是给两个上高中的指标就好了,我和辫子就都能上学了,一块去,一块回,那该多好啊。想到这里,我突然拽住辫子,说道:我想去求求队长,让他再给争取个高中指标,那样咱俩就都能上学了。辫子倒是很理智,说道:求队长也是白搭,指标都分好了呀!我有些激动,抓住她手,说道:我不管,我就要去试试!你等我!
队长就在场院里忙碌着,不少人围着他问这问那,有问解下的烟叶放在哪间屋子里的,有问明天去哪里掰菸叶子的。好不容易等上一个空闲,我抓紧央求道:大爷,你再给争取个上高中的指标吧,我和辫子都想去上学啊!他听了我的话,吃惊地瞪眼看着我,说道:哪有你想的这么简单呀,指标都是公社分好了的,哪能想加就加上的?咱村就是三个指标,每生产队一个。一听说是公社分的指标,我傻眼了,可还是不死心啊,轻声央求说:你能到公社给争取争取吗?辫子她很想去上学啊!这样说的时候,我眼里已经盈满了泪水。他轻拍着我脑袋,说:不要胡思乱想啦,快解烟去吧!说完,他又忙别的事了,把我晾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我感觉心里好酸楚啊,队长根本不把我的请求当回事。他不给帮忙,辫子就没有上学的希望了。
我垂头丧气地找着辫子。她正在场院边上解烟,一看我无精打采的样子就明白了,笑着说道:我说不要去吧你偏要去,怎么样?不行吧!我低着头回答说:他说是公社定好了的,不给咱找。辫子安慰说:不用找了!就是能争取到指标,父母也不会让我上的,我心里明白。你不要瞎想了,好好读书吧,能学出点名堂,吃上公家粮比什么都好。我意味深长地看着面前的辫子,她两手麻利地解着秆子上的烟叶,偶尔抬头看我一眼,抿嘴一笑,然后低下头继续手中的活计。我觉得她比在河边的时候还美,想对她表达一下心中的感受,张口后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沉吟了一阵子憋出一句话:要是我真能当上公家人,就把第一个月的工资买了礼物送给你!
有你这份心,我就满足了。辫子起身放烟秆子的时候突然在我腮上亲了一口,然后拣起一秆子烟继续麻利地解烟……
-
泉子河系列之四: 看坡
上午学校放了秋假,下午我就去了生产队的地瓜地。地瓜地在泉子河的北岸。生产队共有四张犁拱地瓜,每张犁后面配有四个拾地瓜的老婆或学生,他们都分段负责,把犁出的地瓜堆成堆。紧跟着他们的是由会计领头组成的分地瓜小组,负责把犁出的地瓜分到各家各户。已经分好的地瓜堆都压一张白纸条,上面写着户主的名字和地瓜斤数。生产队长负责全面的监督工作,检查拾地瓜的拾得干净不干净,检查有没有人脱岗先去切自己的瓜干。老远我就看见老多了,他正扶犁给生产队拱地瓜,给他牵头的是辫子。
好长时间没有见着他们了,在他们到头转弯的时候,我向他俩打招呼:嗨,我来了!他俩都没有想到我会来。辫子反应最快:喂,大学生放假了?老多裂着嘴向我打招呼:一会就歇了,你等等啊!我早就等不及了,跑上去接过辫子手中的柳条子:来,我替替你。辫子把柳条子递给我,亲热地拍了下我的膀子:锻炼锻炼吧。老多熟练地扶犁,一时也无话可说,见我笨拙地赶着牲口,说道:要不,你在地头歇一歇,和辫子说说话,我自己吆喝就行,它们都听我的话。我呵呵笑道:那我就跟着走吧。
正好跟了一圈就休息了。老多卷了根纸烟抽着。我张望着地里晾晒的大片大片的瓜干,觉得很好看。辫子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老多领我离开大伙,来到旁边的崖坡,说道:来盘“五棍”吧,看看你的棋艺有没有长进。说着,他找块石子画棋盘,我四下张望了一边,没看到辫子,担心她找不到我们。老多低着头说:不用管她,准是给你偷果子去了。我有点不好意思,觉得什么事也瞒不过老多的眼睛,他都看到我心里去了。下棋开始了,老多依然不慌不忙地让我先下,他随后跟着。边下棋,我边说着学校的事。他好象什么都知道,听着,下着,不急也不躁。我觉得他象有了什么变化似的,办事稳重了,不再骂咧咧的样子。说完学校的事,我又问他当兵的事,果然问着他的心事了。他说:我正想问你呢,你看的书多,一定会知道的。我问:什么事?说来听听。他刚要说,辫子来了,老远就大声地招呼我们。老多看了一眼辫子,说:晚上说吧。我在这里看坡,你来,我给你烧地瓜吃。我说:行!晚上我来。辫子气喘吁吁地跑来了,她神秘地说:猜猜,我给带什么来了?老多下着棋,头也没抬,说:快把偷来的果子拿出来吧,我可是真饿了。辫子拽了他耳朵一下,嚷道:你怎么知道的?说完,把口袋里的花生都掏给了我们。我们剥着花生走着棋。我走得太专心了,把一块石子当花生放进嘴里,“卡碰”一声,咯得牙疼。见我裂着嘴的样子,辫子恣得咯咯大笑。
晚上,我刚撩下饭碗,辫子就来了。我家的饭桌还没收拾哩,她眼疾手快,一眨眼工夫帮助收拾完了。母亲连连说着客气话。我趴在辫子耳边,悄悄开她玩笑:你这么能干,俺娘可看上你了啊。辫子拍我手一下子:那你看上了吗?我嘿嘿笑着说:怕是早有人看上了吧,没我的份了。我是暗指老多。辫子剜我一眼:你净胡说!随后缓和了语气:说说学校的事听听呀!我牵挂着看坡的老多,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好说的,上课不多,净是些拔草拾粪的事,英语课学了两个星期就不学了,听说下学期要开门办学呢。辫子不解,问道:怎么开门办学?出夫知道吧,就和出夫差不多,帮人家干活呢。辫子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我想让她高兴起来,就说:咱去坡里烧地瓜吃吧!她一听很乐意,说道:好啊,我再去弄点果子,一块烧着吃。我说:那咱走吧,老多在坡里等着呢。
天黑到地了。泉子河雾蒙蒙的样子,岸边的林子黑忽忽的,树木都看不清楚了。路上遇到三三两两的人们,挎着筐子,带着擦子,一看就知道是刚切完瓜干才回来。爬上沟就到了地瓜地,大老远看见一堆火。我说:老多已经生起火了。辫子说:你先过去,我弄点果子去。说罢,就去了河对面的花生地。
老多正用一根树枝子挑着地瓜蔓,火光里传出“噼啪“的声音。我在一旁的地瓜蔓上坐下。老多说:我又放进一些地瓜,再等一会才行。我没接他的话,说道:辫子也来了,到河那边弄果子去了。你先说你的事吧!老多沉默了一会,说开了:我现在就关心当兵的事。每年冬天验兵,这点我都问明白了。我也相信我的身体没问题,可还有一点不放心,就想问问你。你说,要是……要是和女人干了那事,能不能验出来?我不觉吃了一惊,本能地怀疑他和辫子。他说:你不要瞎想,和辫子没关系,是个娘们。我的心思他全知道啊,真是什么也甭想瞒住他。我感到脸上热乎乎的,不好意思起来,多亏火堆掩护了我。他继续说道:你先告诉我能不能验出来吧!说真的,我也不知道能不能验出来,就安慰他说:应该验不出来的。他吁了一口长气,说道:这我就放心了。他放心了,我的好奇心却被激起来了,就追问他:能说说吗?怎么回事?他向远出张望了一下,我明白他是担心辫子,就说:她还没来呢。说吧!他卷了根纸烟,用拨火棍引上火,使劲抽了一口,说道:我告诉了你,你一定保密,要是走漏一点风声,我就全完了。我很坚决地点点头,向他下保证:我一定给你保密,对谁也不说!他吐出一口烟,终于开口了:是和队长老婆办的。我听了大吃一惊,心想他怎么敢到老虎头上挠痒痒呢,真是色胆包天啊!我知道队长老婆是个白胖泼辣的女人,尤其那一对大奶够招惹男人的,在农村算是有几分姿色的。可再有姿色也轮不到你老多上啊?我正在心里埋怨着他,他又讲开了:是她惹的我,不管我的事。那是夏天的一个晚上,出完炉我去泉子河洗澡。我去晚了,到河边的时候,人们洗完往回走了,我自己在那里洗。快洗完的时候,听到岸边的槐树林里有动静,我也没大当回事,以为是狗啊猫的什么东西呢,继续洗我的澡。可不大会儿,队长老婆出来了,穿件小背心,手腕上挎一衫子。在月明影里,我看得很清楚。当时我吓了一跳,想赶紧穿上衣服快走。我以为是我来洗澡冲了她呢,赶紧给她倒地方,谁知,她竟直接向我走来,对我说:跑什么跑?谁不知道你那点东西。我生怕有人听到我的声音,吓得不敢出声,也没敢再动。她把衫子扔到岸上的草地上,脱了背心和大裤叉子,只穿小裤头就下了河。我可是赤身裸体啊,吓得蹲在水里不敢出来。她招呼我:过来,给我搓搓背!平时,我经常帮她家干活,掰棒子,抓茬子,切瓜干,什么活也干,时间长了也就熟悉她的脾气了。干活时,她就习惯以这样的口气和我说话。我不敢得罪她,怕她给队长吹枕头风,一旦给我滴上鼻通水,我就当不成兵了。听到她叫我,我四下看了看,见没有人,就硬着头皮过去了。我想抓紧给她洗两把,应付应付快走,要是让人发现,走漏了风声,我就难看了。她把又白又宽的脊梁对着我,我小心地给她擦洗,躲避着和她接触。洗着洗着,她伸手摸我的腿,我也不敢吭声。谁知,她摸着摸着竟捉住我的老二了。我紧张得心里嗵嗵直跳,可又感觉很兴奋。随着她一下一下的抚摩,老二不听话地挺起来了。我觉得怪难为情的,就挣开她手,谁知道她竟转过身来,对我说:给我洗洗前边!我的天呀,那一对肥奶又大又白,堆在我眼前,我简直目瞪口呆了,不知如何是好。她象疯了一样,猛地抱住我,滚到岸边的草地上……
火堆正旺,烤的脸面热热的,我往后退了退,离开火堆远一些,而对老多的艳遇却是越发感兴趣了。我开老多的玩笑:那时感觉怎么样呢?他用棍子拨着火堆,一脸认真的表情,回答我说:很害怕,也很激动,不一会就完事了。我笑着说他:办了这样的好事,那有不激动的道理啊!他还是一脸认真的表情,和平时的大大咧咧截然不同。见他轻松不起来,我也不开玩笑了,换了认真的语气,问道:她为什么要找你呢?他说道:当时我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找我。完事后,她不让我走,和我说了好长时间的话。我从她话里听出了些意思,好象是队长有相好的,她很生气,骂队长是牲畜,见个母的就上,骂那女人是骚货,靠逼吃饭,见了当官的就走不成路。她越和队长打仗,队长越不理她,靠得难受,她就豁上了,她说他找我也找,就找到我头上了。我听完了,恣得呵呵地笑,揶揄他说:你老多有福啊,送上门的美味不吃白不吃。老多也终于被我说笑了:还美味呢,是药罐子啊,让队长知道,就麻烦大了。
这时,辫子来了。通红的火堆映着她的身影,她从口袋里往外掏花生,边掏边说:烧着吃,烧着吃。老多把花生埋进靠边的火堆里。我们三个围着火堆说话。过了一袋烟的工夫,老多开始掏地瓜和花生了。他把掏出的地瓜和花生都堆在我和辫子面前,一个劲地催我们:吃吧,吃吧!烤地瓜的甜香扑鼻而来,我的谗虫早就出来了。我抓一下热地瓜,烫得手疼,不住口地呵呵吹着。辫子看我挨烫的样子,恣得咯咯直笑:烫你个谗虫!说话的工夫,她把一个剥了皮的地瓜递给我,我接过来一点也不烫,一看烤地瓜下面用地瓜叶包着。我急不可待地咬了一小口,呵,又甜又香,真是好吃,比煮地瓜好多了。
夜幕四合。老多对我们说道:你俩在这吃着,我去转转看看。说罢,他起身走了。我四周看看,映入眼帘的是成片的地瓜干。老多的身影一会就不见了。辫子专心地拨拉着烧熟的花生,把烧焦的剔出来,把好的堆在我面前。我又把面前的熟花生一分为二,给她一份。她剥着烧熟的花生,抿着嘴朝我笑。我见她笑,也跟着呵呵地笑。笑够了,我说:老多想去当兵呢,你知道么?她回答说:知道嗷,我很清楚呢,他整天地舔摸队长呢,什么活也帮他家干,都成了队长的红人啦,谁不知道?我不觉松了口气:哦,是这样啊!但愿他能当成兵。辫子很放心地说:没问题啊,每年都分给咱队两三个指标呢,只要验住了准行。老多身体肯定没问题的,放心好了。少停顿了一下,她又自言自语:要是也招女兵多好啊!说完,她就陷入了沉默,好长时间了,一声也不吭,望着火堆出神。我能够体会出她此刻的心情,可是爱莫能助啊!我不知道怎么样能帮助她,也不知道她将来会不会是她姐的样子。我们两个痴痴地望着火堆,谁也无话可说。
-
泉子河系列之五:出走
泉子河北岸,紧邻苹果园有三间平房,夏秋季节看果园的居住,入冬以后队长就安排队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在里面钩花。这算是生产队的一个副业项目。辫子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这一段时间,她干得很顺心,每逢我回家拿干粮的时候,她总乐意来我家找我说说话,问问我的学习情况,啦啦她们钩花女人们的风流故事。
这天晚饭后,她又来了。正好母亲给我蒸好窝窝头,去了二婶家,只我自己在家。见我手忙脚乱地从大锅里拾窝头,她拍拍我肩膀,嗔怪道:一边歇着去,看你笨手笨脚的样子吧。说罢,她挽挽袖子,洗完手,灵巧地往盖垫上拾着窝头。借着灯光,我发现辫子白里透红,漂亮了许多。真是女大十八变呀,才在屋里待了不到俩月,脸色就捂得这么好看了。要是她能读了高中,找到一份工作,在城里坐办公室,一定是个美人。我正这么胡思乱想着,辫子招呼我:又在想什么呢?干粮我给挂在北墙靠窗的橛子上。她把白包袱挂在撅子上后拍了拍手。我赶忙拿一马扎放在我对面,说道:坐下歇会儿吧。又有什么新闻趣事了,说给我听听。她抿嘴一笑,轻声说:你还听上瘾了?也不知是我的感觉,还是真实情况就是这样,我发现辫子越来越有女人味了,举手投足,言谈笑语,处处显示出女人的味道,不再是那个泼泼辣辣的辣妹子了。我说:是啊,很想听呢。她说:还真有花边趣闻呐。接着她降低声调,轻声说道:队长有个相好的小媳妇就在我们钩花队里。我忽然想起老多说的那件风流事,不知队长老婆骂的那个妖精是不是这个小媳妇?看来队长的二掌柜不老实是真的了。辫子继续说道:有一回,他们在苹果屋子相会被我无意碰到了。那天,已经散工了,天阴沉沉的,黑得特别早,我快到家了,忽然想起帐本放在匣子里没有上锁,就赶紧往回返。就在我快到苹果屋子的时候,远远地看见队长的身影,他向苹果屋子走去。我想都散工了,他还去干什么?再说锁着门他也进不去啊!可是,他竟进了屋子。我就纳闷啊,我走得最晚,门是我锁的,他怎么进去的?我忽然想起西门里那个小媳妇也拿一把钥匙,难道她和队长插一腿?我不自觉地就想起队长分钥匙的情景,当着大伙,他给我一把,让我当负责人,又摘下一把随意地交给了站在一旁的小媳妇,并且说我开会呀出门呀的,大家也误不了来钩花。当时,觉得是很正常的事,现在看来他是有意安排给小媳妇的。我见队长进了屋子,就不敢冒冒失失地往里进了。那时天已经黑到地了。我就绕到屋子后面想看个究竟。你知道的,那屋子盖在崖头下面,檐窗户很矮,我就从檐窗户的小缝里往里瞧,里面黑忽忽的什么也看不清,贴上耳朵听听,里面真有动静呢。我听到这里呵呵地笑了,开她玩笑说道:你少儿不宜呀,这么早就知道这些故事可不好啊。她也咯咯地笑了,说道:我抗腐蚀能力强,出不了事的。我半真半假地笑道:你现在出挑得这么漂亮了,当心队长打你的主意啊!她也半真半假地开我玩笑:我把机会留给你也不会给他的,你尽管放心好了。这时,我母亲回来了,辫子又少待了一会就回家了。
也许是引起队长的注意,也许是碰巧,队长老婆给辫子提亲了,男方是她娘家的亲侄子。辫子父母是很乐意的,尤其是她老爹更是乐意,他正等着一笔彩礼给二儿成亲呢。辫子的二哥二十大几了,就是出不起女方的彩礼,直到现在双方还抻着呢。辫子知道这事后,很不乐意,在一个集日,去学校找我,让我帮她出主意。
那时候,我正紧张地复习,准备第二年夏天的高考。刚下第二节课,有同学说我姐姐在学校门口等我。我莫名其妙,自己就是家中老大,哪有什么姐姐呀。等我来到学校门口,是辫子等在那里。她忧心忡忡的样子,一见面就直本主题:父母想把我嫁出去,你说怎么好呢?我满脑袋是怎么做题,对这回事没有一点思想准备。我想了想,问道:男方是哪的?什么情况?辫子只知道男方是赵庄,其他情况一概不知道。她说道:我一听娘跟我说找婆家,心里就不乐意,哪管对方是什么情况呀。你说吧,你说怎么办?我听你的。说完这句话,她专注地看着我,似乎想从我的眼睛里看到她的希望。我能理解她的想法,如果我告诉她,你等着我吧,她一定会冲动地叫起来,甚至会抱住我,可我没有考虑搞对象的事,一心只想考大学。我说:明天下午我就回家了,明晚我们一块找老多商量商量吧。辫子点头答应着:那我走了,她们还在艺品站等我呢,我们一块来送白带丽的。
目送她离去,我心中很不好受。直到看不见她身影了,我才返回学校。这是她第二次来学校。第一次是刚入学的时候,准确地说是她送我来学校的。那天的情景我记得很清楚,现在想来还历历在目:早饭后,我辞别了老多和家人,提上行李,背着母亲蒸好的窝窝头,沿着泉子河岸的小路,向学校走去。路边,偶然落下一、两片枯黄的白杨树叶,我知道已经是秋天了。期盼了许久的上学,终于成为了现实,可心里却空落落的,在送行的人群中我没有看到辫子。我总觉得是自己剥夺了辫子上学的权利,走的时候,没敢向她告别,怕引起她难过,可见不到她又觉得失去了什么似的。我心事重重地走着,涉过泉子河,顺着小路爬坡的时候,听到有人喊我名字,我本能地辨别出是辫子的声音。果然,她站在沟沿的大柳树下向我招手。我心头一热,不自觉地加快了步子。走近她,见她提着一串半干的疙瘩咸菜,我笑了,说道:没想到你在这儿等我,离家的时候,没看见你的影子,以为你干活去了呢。她甜甜地笑着,和我并排往前走,边走边说:我早就知道你今天开学,咸菜也是几天前就晒了,听你家大婶说家里没咸菜,就提前给你准备了。说话的工夫,她提起咸菜给我看,天真地朝我笑。我望着她恬美的笑脸,心里有说不清的感受,感激,幸福,酸楚,爱怜,这些感受交叉在一起,冲撞着我的心口,可我一点也说不出来。我多么盼望着我俩这是一块去上学啊。可世事总是难随人愿呐。离开泉子河,也就离开了家。大路上走着三三两两的外村孩子,看带的行李象是结伴上学的学生。看见人家有说有笑的样子,我心中很有感触,为眼前的辫子难受。她却象没事一样,问这问那,替我设想着学校的住宿生活,嘱咐着注意的事项,真象是姐姐送弟弟上学一般。八里路程,不觉就到了。到学校门口,我住下了,接过她帮我提的行李和咸菜,对她说:你回去吧,我自己报到就行了。我不乐意让她受刺激,人家都来上学,她上不成,心里一定是不好受。可她却不放心我,一定要到宿舍帮我安顿好再走。我拗不过她,只好随她的愿了。安顿好后,她走了,我送她到学校门口,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
两次在学校门口目送她离去,都让我感到难过。返回教室我也没心思看书,脑海中反反复复都是她孤立无援的背影。我实在帮她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老多身上。
第二天傍晚,等钩花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散工后,我和老多按照预先的约定,来到苹果屋子。辫子点着蜡烛等我们。一进门,她就把大门闭起来。我和老多随便找个凳子坐下,听她讲述找对象的事。她说:上午,大婶(队长老婆)领着那男的来我家了。你们猜是谁?就是矮子啊。一见是他,差点没把我气死。没说几句话,我就借故走了。来家后,娘把我臭骂了一顿,爹中午没在家,还不知道呢。估计回家爹还得骂我。你俩帮我出出主意,该怎么办好呢?我没有吭声,看看老多,他正蹙着眉头。我说:你是什么意见?辫子一听就急了:我,我嫁不出去也不跟他!一看那个熊样子就生气。我想好了,我爹和我娘再逼我,我就出走!出走?老多突然反问了一句。辫子应答着:是啊,我就是这样想的。老多问道:你出走到哪去?怎么落脚?辫子嘟囔着:俺没想那么多,反正就是不跟他!跟谁也行,就是没看上他。说完,她有意地瞅了瞅我俩。我看她的眼神就能明白她的意思,但没有说什么。老多沉默了一会,说道:你就是不同意,看看你爹和你娘是什么态度。然后,我们再商量怎么办,好吗?一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辫子沉量了一会,无可奈何地说:那……就这样吧。那老俩肯定还要逼我,我自己有数。我在一旁端详着他俩说话,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让老多和她结合,他俩成就一对。我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冲动着,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不自觉地笑出了声。辫子生气地瞅我一眼,说道:人家都愁死了,你还有心思笑呢?这是辫子头一次向我表示不满,可我一点都不在意,满脑子是那个念头。我想回家的路上试探一下老多,看他是什么意思。待了一会,我们离开了苹果屋。
外面下雪了。没有风,空中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着,田野村庄都变成了一片茫茫白色。泉子河静默在雪地里,两岸落满了厚厚的雪。树木也披上了白茸茸的盛妆,象姑娘穿上了洁白的婚纱。
踏着路上的雪花,我轻声问老多当兵的事:体检完了吧?老多点点头:前天就完了,应该没问题的。一会,我去打探一下消息。我知道他是要去队长家,就说:一会我去你家等你,有话要说。他点头答应着。在黄昏里,雪花扑呀扑呀地落下来,使我有些行走在古画里的意味。回头看一眼辫子,她低了头,跟在我们身后,看来心情是沉重的。
到村口,老多和我们分手,去了队长家。我和辫子是邻居,一块往回走。见她情绪低落的样子,我想安慰安慰她,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忽然想起她说“出走”时看我和老多的眼神,试探着问道:要不,跟老多出走吧。她听清了,回答我说:我早就想了多少遍了,跟你俩我都乐意,谁也行。老多要是乐意,我就跟他走!她这么干脆地回答,真出乎我的意料。我更加坚定了那个主意,说服老多,让他领辫子走。我心里这样想着,表面上是毫无表示,平静地和她一块回了家。
见辫子进了家门,我没有回家,直接去了老多家。老多还没有回来,我想等等他吧,就和他父母啦闲瓜。过了一会,听到大门响,我知道老多回来了,立即迎出去,接住他说:先别进屋,我有话和你说。就把辫子乐意跟他出走的意思说了。我满心希望着他会有惊讶的表现,或者是直接否定我说“不可能”,或者是很高兴地傻呵呵地笑。谁知,他竟然是很沉默的样子,象是在思考着什么重大的问题,半天也不吭一声。我不解地拽他一下:怎么啦?说话呀!他低沉地说了五个字:我验住兵啦!我“哦”了一声,只顾了自己的想法,没有考虑老多的情况,我有点后悔自己的莽撞,就和老多打个招呼回家了。
刚进家门,就听隔壁辫子家吵吵嚷嚷的,象是在打仗。走进院子,我悄悄站在墙根下听动静。辫子爹好象还没出够气似的骂骂咧咧:他娘的,养你这么大,硬了翅膀了?你不乐意?你乐意什么?你乐意当公社书记来,能当吗?又听他“呸”地吐出一口痰来。我一听就明白了,辫子和他爹干上了,就轻手轻脚地进了屋门。一进门,辫子在板凳上坐着,正抹眼泪呢。娘坐在她对面安慰她。见我进来,辫子向我诉苦:我刚到家,爹就骂开了,嫌我不知天高地厚,不懂孝敬父母,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我就白了一句话,说谁乐意跟谁跟,我不乐意。他一听就破口大骂,脱了一只鞋砸在我身上,赶我滚出去。我听了她的诉苦,一时没话说,找个凳子坐下,问道:你想怎么办?有什么主意?她抹着眼泪,说道:不管他们怎么逼我,我就是不同意。他们逼急了我就出走。我挠挠头皮,想不出好办法,就说:你等等我,我一会就回来。说完,我开门去了老多家。
一进老多家门,老多说:你怎么又回来啦?我把他拽出屋来,说道:辫子被他爹赶出门了,正在我家呢,怎么办呢?老多想了想,说:走,去你家!我俩来到我家,辫子一看我把老多领来了,慌忙站起来。老多守着我娘,不便多说一些,就圆成辫子说:你先回家吧,你爹那是气话,他怎么舍得赶自己的闺女走呢。先应承着,不要和他们闹僵了。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办法。辫子听话地点点头。过了一会,我们就把辫子送回了家。
一天中午,老多到学校找到我。同学们都在教室学习,我把他叫到宿舍说话。老多和我说出了他的真心话,他说道:辫子的事我考虑了一星期,左思右想,没有想出最合适的办法。我找过辫子,她和我说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她说了,真正喜欢的人是你,这一点我都看出来了。我呢,说真话也喜欢辫子,只是觉得她对你更亲近,就没有表示出来,还是觉得你俩最合适,你俩辈分一样,年龄相当,感情默契,是极好的一对。现在我问问你,如果考不上学,你能要她吗?我一点也没想到老多会把辫子和我往一块撮合,想了一下说道:我没想过找对象的事,就是明年考不上,我会继续复习,再考!老多听了我的话点着头:哦,这样我就有数了。我问:你和她商量出什么好法子?老多沉吟了一会,说道:我下决心了,带辫子走!我一听说道:那太好了啊!辫子知道你的想法了吗?老多说:不知道,这是我刚下的决心。我看着老多坚毅的表情,深有感触,不禁问道:那当兵的事呢?老多咬着牙,许久也没有回答我的问话。我瞅着他,慢慢地他的眼圈发红了。我知道我问了他最难回答的问题了。一时间,我们两个陷入沉默。宿舍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不知过了多久,老多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事情没有两全的。兵,不当了。我尽管有点惋惜,可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老多叮嘱我说:这件事情只有你我知道,万万不可告诉外人!我郑重地点头答应:是,我知道!那你带她走,去什么地方,有考虑吗?他点头说道:有啦,去东北投靠一个亲戚。
送走老多,我心中一直不能平静。一种失去什么的感觉长时间地凝结在我心中,就好比自己主动送给人家一支钢笔,心中平平静静,波澜不惊,而被别人要去了自己心爱的钢笔,就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感觉,时时想起,久久牵挂,放不下心来。整个晚上,我也没有睡好,脑海中重重叠叠都是他俩的身影。可难舍归难舍,我还得帮助他俩。
星期天晚上,村里放电影欢送新兵。晚饭后,我以看书为由,没有去看电影。家里人都走了,我在等老多。不多会,老多穿着军装来了。他说:我安排好了,电影开演后,辫子到苹果屋子,你去那里找她,帮她带着行李去北山,在山前的树林子旁等我。我先去看电影,等快演完的时候离开场子,去找你们。然后,到荆山洼坐小火车到坊子,从坊子坐火车去沈阳。火车票我都买好了,亲戚那边也已经去信了。我象接受任务一样一一记在心里。说完,他去看电影了。
我锁好门,看了看街上没有人,就向泉子河边的苹果屋子走去。周围黑漆漆的,村里传来电影里说话的声音。我象在偷什么东西似的,有些紧张,生怕被人发现。苹果屋子那边也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我不知辫子来了没有,就想到屋子前面等等她吧。我刚来到屋子边,就见一个黑影站起来了。我知道是辫子,就小声问道:你过来了?害怕吗?辫子听出我的声音了,也小声说道:我才来没多久,在等你呢。我关心地问道:行李都带齐了吗?她在黑暗里说着:都齐了。我们走吧!我帮她背起一个包裹,一块上路了。
来到北山前的那片树林子,我们停下了。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老多,生怕他发生什么意外。辫子对我说:我有些害怕,等家里发现我跑了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呢。我安慰她说:不要考虑那么多了,现在最关键的是你俩怎么安生。这大冷的天,谁知道你们还要遭多少罪啊!辫子说:遭多少罪我也不后悔。我就是没看中那矮子,谁知他老俩是怎么想的,非要我嫁给他不行。我知道我爹已经收了人家的彩礼,不好向队长家回驳了。反正我不管这些,我自己的亲事就按我自己的意思办。黑暗中,我觉得她的形象似乎是更高大了一些,也觉得这才是我心中的辫子:宁折不弯。我试探地问了一句:你对老多是什么感觉呢?老多和我说过,他暗地里喜欢你,不知你感觉到了没有?说到这些话题,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她长长地舒了口气,说道:我一直把他当大哥对待,时常享受着他的呵护,感觉挺受用的,没有向男女感情方面考虑。倒是对你有好感,这是我的真心话,你应该能感觉到的。老多他不轻易地表现对我的喜欢,我偶尔也有感觉,都没放在心上。直到这回,我觉得对他有了依赖感,跟着他心里塌实。辫子一口气说出了对老多的感受,我听了,放下心来。
又等了大半个小时,老多还没来。辫子真急了,说道:怎么还没来呢?是不是被人发现了?急死人了!我宽慰她说:不会有事的。老多看起来大咧咧的,其实办事很周到。说是这样说,我心里也很焦急,生怕老多一不小心,引出麻烦。正在我们着急的时候,从南面走来一个身影。我提醒辫子:过来一个人,可能是老多吧。人影渐渐近了,已经看出是老多了。辫子终于放下心来,对老多说道:你可来啦!我们快走吧!
我们三个沿着窄窄的山间小路向山上爬去。翻过这座山,再走二里路就能到达荆山洼黏土矿。我认识黏土矿开小火车的司机,他原来和我父亲是同事。爬到山顶,立即感到风大起来,天更冷了。我们只盼着能赶上小火车,顾不得那么多了,朝着黏土矿的灯光,急急奔去。
终于赶上小火车了,我们三个都很兴奋。顺着铁轨,我找到坐在车头的那位司机叔叔,向他说明来意。他很痛快地答应了我的要求。我帮辫子提着行李,他俩很快就登上了挂在火车后面的车长厢。
放下行李,他俩一齐挤在车门口往下看着我,我仰头看着他俩。分离就在眼前。老多握住我手,声调低沉地说道:你回吧!我清楚地听出了他话语中的哽咽,心里酸酸的,眼泪不自觉地盈满了眼眶。我只说了句:你俩要多保重啊!就说不下去了,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了。辫子早就用袖子擦开眼睛了,她抓着我一只手不放,嘴里嘟囔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见你。
小火车终于启动了,我们恋恋不舍地挥手告别。一会儿工夫,小火车就驶进了前方的黑夜。我站在铁轨旁边,心中就象前方的黑夜一样,茫茫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