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来就该活着
文/杨明明
泪眼婆娑中读完了余华的《活着》。时值深夜，老公如我一般未眠，说这本书太惨，几次催我睡觉。身边，两个孩子早已沉沉睡去，呼吸平稳。星光阑珊，我沉浸在故事的辛酸中难以自拔，却又有一股说不出的踏实感。我，活着。我爱的人，都康健。
《活着》并非初读。而今复读，自己的一颗心仍是时时揪着。为各个人物即将展开的悲惨命运，为夹缝生存般闪现其间的轻松与笑声……虽然理智告诉我，如此多的死亡不会密痲地集中到一个人身上，但我仍是被书中或年轻年幼或年老衰迈的不断离世逗引地泪水涟涟：儿子有庆被抽干了血，女儿凤霞产后大出血，女婿二喜被压成肉酱，妻子家珍身瘫而亡，七岁的外孙苦根被豆活活撑死……这些惨烈的死亡竟没有击垮我们的主人公富贵，他仍能从卑微的生活中捕捉到"活着"的乐趣。
"我怕它知道只有自己在耕田，就多叫出几个名字去骗它，它听到还有别的牛也在耕田，就不会不高兴，耕田也就起劲啦。"作者还特别点出说这话时"老人黝黑的脸在阳光里笑得十分生动，脸上的皱纹欢乐地游动着".实在难以想象，经历了如许毁灭打击的富贵，是在怎样一种力量的扶持下，将自己的晚年"修炼"得童心洋溢欢乐时现。"二喜、有庆不要偷懒，家珍、凤霞耕得好，苦根也行啊。"为了哄得老牛高兴，富贵每天不断在用这些离他远去的亲人的名字来安抚它。想到多数人一旦经历人生挫败，便会将与之相关的所有的记忆封存，不容别人碰触，我忽地对富贵产生敬意了。这种尊敬让我觉得富他年轻时代的吃喝嫖赌都很值得原谅，甚至觉得他的败家是老天对他的格外厚待。正如骗取他所有家产的龙二临死前哭着喊：富贵，我是替你去死啊！
就这一喊，让我原本对龙二的深恶痛疾也消失了。谁都不易！仔细想来，整本书中，各人有各人的缺陷，却无一真正"坏人",即便面临战争、面临饥饿、面临愚昧、面临荒诞的政治背景。或许，真正的经典就是这样，它总能直抵各类人的心底深处，让我们深切感受到他们人性中的立体，好中有坏，坏中藏好。
可能因为我是一位母亲，面对这些鲜活生动的各色人物，最触我心肝的总是孩子。
有庆，短暂的人生中唯一的乐趣就是割草喂羊，即便磨破了脚，跑细了腿，他仍是乐此不疲。多么卑微的乐趣，没有任何的索取，只有无悔的付出。自己每天都要去抱抱的羊，被杀了，被卖了，他也只能肩膀一抽一抽地哭泣。命运面前，他是多么地无助。毕竟是男孩，他身上也有这个年龄该有的争强好胜。县长夫人缺血，他比谁跑得都快，只为能第一个献血。终于，他如愿了。被抽血时，不断喊"头晕",可是只想巴结县长的医生浑然不顾，只忙着抽血，不断地抽血……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离开了人世。我仿佛感觉到，他想抽回来的瘦弱的胳膊在挣扎中越来越无力，越来越无望地颤抖。我擦了一把泪，心中念叨：有庆，走了也好！这个世界不适合你！愿你在另一个世界可以拥有一只永远相伴的羊！
作品中，凤霞在聋哑前总是一副快乐的样子。富贵破产了，她不明就里，笑；房子被卖，住进小茅屋，她不伤感，笑；母亲被轿子强行接走，她不谙人事，仍然笑……她的世界中，似乎只有快乐。或许，父女连心，她的骨子里有着富贵式的随遇而安。直到她因一场发烧，变得聋哑。她敛起了所有的快乐，她变得格外敏感，更加懂事。因为家穷被送人，她没有反抗，只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表达着心中的祈求，用一双手轻拂了富贵的脸，终于，她彻底感化了富贵，她被接回了家。父母生病，她内外操持，俨然家中顶梁柱，几欲累倒，却没有任何怨言。对她而言，亲人的陪伴比什么都重要。到了出嫁年龄，她憧憬得几乎疯魔，但仍是乖巧无言。直到遇到二喜，这个可怜的女孩才再次有了生命的亮色。婚姻美满，顺利怀孕，一切似乎都向她绽开了笑颜。熟料，命运再次和她开了个玩笑，孩子一出生就让他们母子阴阳相隔。她临死前的状况，书中并未多有介绍，但我却总忍不住想，不知临死前，她是否意识早已清醒。我宁愿她是在分娩疼痛的昏迷中离开了人世……
苦根，这个名字注定了他一生的基调。一出生就失去了母亲，幸好还有二喜无微不至的疼爱。相较于有庆和凤霞令人心疼的懂事，他活得有些恣意。不高兴了就骂人，从不叫富贵为姥爷，从来直呼他的名字"富贵",父亲被压成了肉饼，他没有掉一滴泪，只是不停念叨：我知道他死了，可是他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家啊？……如同被命运特别恩宠，虽有不幸，他却一直浑然不知。但是，生活还是慢慢把他磨练成了他未曾谋面的舅舅和妈妈模样。原本叛逆不悖的他也开始"懂事"起来，为了一把富贵专门为他铸造的小镰刀兴奋不已，割草，干农活，他也走上了这条路。"富贵，别踩着稻穗了。""富贵，今天买牛吗？""富贵，买一颗糖就行了，我们还要买牛呢。"……幸好，他的快乐一直在。直到有一天，"富贵，我头晕。""我头晕。""富贵，我头晕得厉害。"……他不停地念叨，他发了高烧。富贵爱孙心切，给他煮了半锅豆，结果独自在家又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他，一口气吃完了所有的豆子，把自己活活撑死了。泪水中，我安慰着自己，至少这是个快乐的孩子，一直到死都是。
《老人与海》中这样说："人不是为失败而生的。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给打败。"顽强的生命力一直被人赞颂，我却觉得《活着》中的富贵更该被高举。面对失败，不认输，固然可敬。可是，面对多次毁灭性的打击，还能快快乐乐地活着，岂不是更为艰难？更值得赞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