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昌乐解放时
赵守诚
1948年5月1日昌乐解放,至今62年了。当时国民党垂死挣扎,拼命抢修防御工事,自己十岁被逼出伕,解放军包围昌乐城后,国民党飞机疯狂来扫射,国民党兵突围时自掘坟墓自己埋等场景,至今历历在目。
十岁出伕
1947年夏季以后,国民党县政府和驻昌乐部队可能已预感到末日来临,就在县城周围拼命地挖战壕、修碉堡、抢修防御工事,从周围村庄大量抽调民伕。俺村北三里距城仅三里,征调民伕自然是首当其冲,一般农户三两天就得出一个伕。当时俺家只有我和俺爹娘过日子,俺爹在1942年大歉年时下了绥远(当时称绥远省,今内蒙古自治区西部),出伕全靠雇人。每雇一个伕,得付钱还得给人家捎饭,自家全是吃糠咽菜,雇伕不能给人家捎糠菜当饭,所以根本雇不起。有一天,保长(那时昌乐实行保甲制,一村为一保,保以下称甲,一甲辖二三十户,大体相当于现在村内的小组)来逼急了,我只好硬着头皮说:“我去!”没想到保长竟没挡我,只说了句:“你不怕挨打你就去!”我心想:“怕挨打有什么办法?雇不起人啊!”就把娘给包好的菜团子斜背在肩上,扛张比我还长的铁锨壮着胆子去出伕了。
村里有位叫赵延年的老大哥,五十多岁了,没有家口,孤身一人,靠给人家打短工出伕过日子,是个出伕专业户,很有些出伕的经验。他见我小小年纪就被逼无奈扛张大锨来出伕,很可怜我,就很关切地对我说:“你跟着我,看我的眼目行事。”我紧紧跟着老大哥到了出伕地点,验伕的一看见我说:“怎么还来了个还吃奶的?”老大哥连忙替我解释:“就他娘俩过日子,实在雇不起人!”幸好这验伕的是北黄埠,和俺村邻村,他也姓赵,认识延年老大哥,就只说了句:“往后别再来啦!”没硬往回撵我。工地上五六个当兵的监工,一个个凶神恶煞地直吼:“快干!快干!”他们一人手里拿一根皮鞭子,看见谁干活不使劲过去就用鞭子抽。这天的活是挖壕沟,我怕挨鞭子抽,就拼命地使劲挖。自从爹下绥远时起,7岁时我就跟俺娘在坡里干活,这时已经多少会干活了。老大哥见我太使劲,就悄悄对我说:“你这么卖力干,很快就累坏了,得长个心眼,锨下去,往上掘时先往上一抽,少掘些土轻快。在这里干活不是在家里,得会磨洋工。有俗话说:待要轻,磨洋工,拉屎尿尿三点钟。我说出我的担心:“他们的马鞭子乱打人呢。”老大哥说:“他们是不打勤的,不打懒的,单打那些不长眼的。那些监工的是一人看一块,你注意瞅着管咱这块地的一个,他往这里看,你就使劲干,他不往这里看,你就只装个干的架势就行了。”我照他的教导做,还真地没累着,也没挨打。
这一冬一直到第二年春天,我共去出伕好几十天,亲眼看见了国民党抢修的一道道工事。当时最外边的一道是梅花桩井,就是按梅花形排列着挖了些长方形的井,每井长三米,宽两米,深三米,呈上口大下底小的倒梯形,井底尖朝上插埋了削尖了的木桩,井口用草木薄土掩盖起来,人若一踏上去,就会掉进去被插在桩上。梅花桩井往里是鹿砦,就是把县城周围村庄的枣树、刺槐等有刺树木的树冠割去,枝朝外围成一道围墙,树枝上挂着铃铛,树枝下连着地雷。鹿砦以里是一道约五米宽三米深的围城壕沟,沟里灌满了水。壕沟以里是城墙,城墙上下修满了明暗碉堡。这些工事一直修到1948年春解放军围困昌乐城。国民党自己吹嘘为昌乐城修得“铜帮铁底,万无一失。”
兵临城下
1948年4月3日,是清明节的前两天,俗称“一百五”,是清早给祖坟添新土的日子。夜里忽然枪声大作,响成一团,满街狗咬,脚步乱窜。那时兵荒马乱,听到枪声都很害怕,都关着门躲在家里听动静,不敢出门看究竟。下半夜枪声就平静了。天明后我起身给祖坟添土,只见原驻的穿灰军装的十五旅(1947年来昌乐客驻的寿光县地方武装)一个也不见了,满街上活动的都是穿黄军装的解放军。原来是十五旅都窜进昌乐城里去了,解放军把昌乐城包围起来了。我家有间小西屋闲着,解放军来看了看,和俺说了说就住了进去,没安床,只安了些小马扎,还扯上了电话,看样子像个指挥机关,经常有人打电话。我对那用个皮包挂在墙上的电话很感兴趣,一有人打就站到门口去听。有个小战士过来叫我不要听,叫我回北屋里去,大概是怕我听到军事秘密,其实我感兴趣的是人打电话的样子,并不关心讲话的内容。
解放军都忙着挖战壕,朝着县城的方向挖。战壕的宽度为两人侧身能破开辙,深度为人在壕里走露不着头顶,直朝南挖百米左右就挖条东西横向的。横向的并排挖好些射击位,挖好后每个射击位站一名战士,按照分工全神贯注瞄准城墙的一个垛口,一有人影晃动就扣扳机。战壕一直挖到离城墙不到一里路。
困兽末路
解放军把昌乐城围得像铁桶一样,国民党军队不敢出城活动,就依靠飞机来疯狂扫射。那时是野马式螺旋桨小战斗机,从东边二十里堡机场飞来,看见人影,不管是军是民,嘎嘎嘎就是一串机关炮。有一天我和一位大爷去耕地,刚耕了两个来回,东边来小飞机了,大爷一看架势不好,说了声“快跑!”一扔犁耙就拉上我往附近的林地跑。这林地里有三棵大柏树,我刚躲到柏树背后,小飞机就开火了,嘎嘎嘎一串机关炮打下来,我躲身的那棵柏树被嚓地打下来比巴掌还大的一块皮,透明的松油立即渗了出来。飞机飞走了,大爷眼望着天空慢慢走出了林地,我也望着天空跟着走出来,生怕飞机再飞回来。走到地里,想再继续耕地,飞机倒是没再飞回来,只是牛套被打断了一股,没法继续耕了,只好收拾犁耙回家。气得大爷朝着飞机飞去的天空方向狠狠骂了一句:“这个熊开飞机的,脱不了掉下来跌煞!”
也有不伤害人的飞机,那就是来扔降落伞的运输机。当时因昌乐县是国民党的“模范县”,除昌乐县政府工作人员和地方武装以外,还有张天佐任专员的第八专区所辖的寿光等其他县的行政人员和地方武装,也都聚集在昌乐县城被围困着。那时的昌乐城是以大十字口—即现在县委县府大院东墙外正直往南100米的故城路和城里街的交叉路口为中心,东到步行街西边(步行街即原来的城墙),南到南关市场街北的南门巷,西到现县府南院的西墙,北到原广播局的北墙,东西、南北长均不足一华里。这么小的范围被围进了近3000人的国民党的军政人员,最迫切最现实的问题就是缺粮。没有办法,他们只好向上级求援,上级就派飞机来空投粮食。飞机飞低了,解放军就用机枪打,他们只好飞得老高就投。一架飞机从东边慢慢飞来,飞到昌乐城上空,像老母鸡下蛋一样,扑拉扑拉“下”出许多小黑点,多的时候一次就“下”十多个,小黑点越落越大,渐渐变成了小白花一样的降落伞,慢慢往下飘落,十分好看。对于我们老百姓来说,这真是平生没有见过的奇观,所以一见有飞机来扔降落伞,都知道没有危险,争着跑到村头去看。空投粮食是支援国民党的,可大部降落伞都落到了城外,对这些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解放军并不急于去抢,只是组织好火力看住。一有国民党兵出城来抢,立即用机枪扫射回去,一直看到天黑,再轻而易举地拖过来享用。空投这项挽救被围困国民党兵的苟延残喘之为,实际上变成了支援解放军的壮举。后来听说,那少数落到城里的粮食,倒成了国民党兵互相残杀的导火索。因为各部都饿红了眼,一见有粮食落下,都纷纷以重兵来抢。为能抢到手,不惜开枪,残杀争夺,好多士兵没有吃到粮食,却血流到了降落伞旁,甚至尸体横压在了粮食上。其实即使不火拼,所投粮食对于满城饿鬼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后来有从城里逃出来的人说,被困后期,他们开饭是数着豆粒分,最惨时一人一顿只分八个煮豆粒。
4月30日,潍县城(今潍坊市城里)解放,张天佐毙命,昌乐县城里的国民党兵全面彻底崩溃,入夜纷纷弃城,突围逃命。围城的解放军以密集的火力堵截,毙伤无数。侥幸逃出城的如鸟兽散,有的掉进壕沟被淹死,有的踩响地雷炸死,还有不少掉进梅花桩井穿成了糖葫芦。他们精心设计、拼命抢修的防御工事,使他们落了个自掘坟墓自己埋,自作自受的可笑局面。解放军围困昌乐城28天,因只困不攻,没受多大伤害。天明是五月一日,解放军浩浩荡荡开进昌乐城,昌乐全县响起“解放军的天是明朗的天”的嘹亮歌声,人民开始了民主自由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