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宣传队到文艺班
李迎山
我有十三年的从教经历。在这十三年中,我与朱刘店小学的同仁和孩子们一起,从宣传队走到文艺班,尝尽酸甜苦辣,永远难以忘怀。
文革期间,朱刘店小学成立了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教师有刘国柱、刘月华、刘军。刘国柱是河南省回乡知识青年,他精通乐器,是当时昌乐县数得着的扬琴演奏者,他给朱刘店小学留下了扬琴演奏技艺,是宣传队创始人之一。当时宣传队的主要任务是配合政治宣传,节目大多是革命歌曲,毛主席语录歌和样板戏唱段。学生刘壮、于宏伟因为在宣传队崭露头角,被选入昌乐县京剧团。
1970年元月,我从朱刘西村生产队调入朱刘店小学,放下手中的石匠家什当起了老师。当时没有专职文艺教师,学校宣传队在课余时间活动。除了教文化课,我还要为学校宣传队编导节目,为宣传队伴奏。宣传队的乐队全部由教师组成,主要是为学校宣传队伴奏,同时还承担着朱刘东、朱刘西两个宣传队和公社宣传队的演出任务。1971年,朱洪军调入朱刘店小学任教。之后刘军调走,刘月华病故,其妹刘建华调来。刘建华主要负责宣传队的演出服装和演员的基本功训练。我们四人合作得很好,学校宣传队的节目多次在县会演中获奖。我编导的儿童歌舞剧《这是我应该做的》和我演奏的板胡独奏《公社春来早》参加过昌乐县春节拥军慰问团,到驻昌军营慰问演出。由于经常参加社会活动和县会演,宣传队的名声渐大,引起各级领导重视,学校领导为办好宣传队做了大量的工作。当时学校由朱刘东、朱刘西村管理,经费开支和学校重大事务都由两村党支部决策。朱刘西村党支部书记刘永福是一个有威望,有政治头脑,有远见卓识的村干部,对朱刘店小学宣传队的成长和以后文艺班的发展都起了关键作用。
一个夏日的星期天,我和刘建华老师带学生去潍坊市东风街第二小学学习节目,中午在若飞桥(现在的亚星桥)桥洞里休息,夜晚睡在人家教室的课桌上。一个学生偷偷地对我说:“老师,人家教我的那个学生说我真笨!”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明白,不是学生笨,而是学生的老师笨。我暗下决心,一定要让我们的学生摘掉“笨”的帽子。那时东风二小的乐队已全都是学生演奏了,实在让人羡慕。我想,与城市孩子相比,我们这些农村孩子生活条件差,但也不缺胳膊不少腿,人家能办,咱为啥不能办?回校后,便与刘国柱老师一起向校领导提出建学生乐队的建议。学校领导和朱刘东、朱刘西两村的领导都很支持。学校原有一部分乐器,加上获奖得的乐器,朱刘东、朱刘西两村又出资购买了一部分乐器,小乐队就顺利地建立起来了。乐队队员从二年级招收,演员从育红班(学前班)开始培养。学校建起了练功房和乐器室。乐队由刘国柱老师和朱洪军老师具体管理,我和刘建华老师负责演员基本功训练。全校师生同心协力,宣传队迅速发展起来。
不久,刘国柱老师调离朱刘店小学,乐队的重担落在了朱洪军老师身上。朱洪军聪慧正直,调来之前是朱刘西村生产队社员,文革时的初中毕业生,用他自己的话说,“我还是个毛孩子,什么也不懂,要担起这副担子谈何容易!”但人的不足是可以用努力弥补的,他虚心向老教师请教,勤学苦练,孜孜不倦。夏夜,当人们摇着扇子在街上乘凉的时候,他钻进乐器室,赶跑蚊子,紧闭门窗,练起乐器。乐器室小屋闷热难忍,为了练好乐器他忍住了。滴水成冰的隆冬,为了练乐器,他睡在不生炉子的乐器室里,用杌子搭起床和衣而卧。不休假日,不过星期天,就连吃饭也要用最快的速度,以便腾出时间抓紧学习。虽说是“现蒸热卖”,却“卖”得实实在在。每次乐队活动之前,他都把活动室打扫得干干净净,把扬琴对好弦,把二胡、小提琴整好弓子,擦好黄香,把各种乐器检查一遍。他教学生一丝不苟,学生练习,他站在学生跟前认真观看,发现问题及时纠正。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年后,他熟练地掌握了各种乐器和乐理知识,并在地区文化局组织的赴省会演《迎七姐》剧组中,担任了音乐创作和乐队指挥。在他的努力下,朱刘店小学乐队从老师伴奏改为学生伴奏,从农村舞台走到省城舞台。这支乐队,他付出的心血和汗水最多。在他执教期间,乐队获得的成功最大。有一次在公社礼堂演出,朱洪军老师给学生排练了一首扬琴独奏曲《双手开出幸福泉》。这时刘国柱老师已离开朱刘店小学几年了,他看完后走上台,冲着朱洪军就是一拳,笑着说:“你小子可真下了功夫啊!”这一拳是老教师的赞许和认可,饱含着同事之间深厚的友情。
这时学校成立了艺体教研组,我任组长,不再担任文化课,只担任全校的音乐课,有了更多的时间投入宣传队工作,加之朱洪军能独当一面,刘建华能熟练地配合,我们三人虽都是“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类型的老师,但“大家一条心,黄土变成金”,宣传队的发展进入黄金时期。我编导的童话歌舞剧《雄鸡高唱》在昌潍地区会演中获优秀节目奖。此剧由朱洪军作曲,这是他的处女作。
我编导的儿童话剧《一会儿》在昌潍地区会演中获优秀节目奖,后发表于山东人民出版社1978年出版的少年儿童戏剧选《小宣传员》。这期间,学生亓中华、傅道贞被选入昌潍戏校。
现在的小孩子上台能向观众要掌声了,可三十年前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孩子,对掌声还不太习惯。有一次,宣传队的小学生上台表演节目,台下突然响起的掌声把他吓哭了,站在台上不知所措。老师把他抱下台来,告诉他:“大家鼓掌是表扬你演得好,是大家喜欢你。”这件事的发生是谁也没有料到的,它使我们意识到,学生第一次登台前必须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这第一步走不好,会给学生以后的登台造成思想障碍。一定要使他们有个良好的开端,让他们从第一次登台开始,就在掌声中收获自信,得到欢乐,产生表演的兴趣和欲望,所以,要给他们选择好节目,节目练不熟不演,不受欢迎不演,让他们打响第一炮。
每次到外地演出,除道具服装,还有一件必备之物——尿桶。每晚老师睡一觉,便起来挨个学生叫一遍。有的学生,老师给他接完了尿还迷糊着呢。有一次,在济南招待所住宿时没带尿桶,一个学生说着梦话突然站起来,懵懵懂懂地将裤头退下,像是要撒尿。这时,如马上喊住他,怕惊吓出毛病来;如不喊他,又怕给招待所尿脏了被子,情急之下,老师把自己喝水的茶缸接上,让他舒舒服服地尿了一阵。这学生躺下后马上就睡着了,嘴里喊着“冲啊!杀啊!”又继续着他那梦中的战斗。即使带了尿桶,老师在第二天早上也要把每个学生的被窝检查一遍,怕有的学生尿床不好意思说,晚上再接着睡湿被窝。家长把孩子交给我们,我们要让家长放心;孩子叫我们老师,老师就应对他们凭着良心负起责任。当时,农村的生活条件差,招待所饭香菜美又不定量,学生吃这样的饭如同过年一样,一个个狼吞虎咽不知饥饱。老师们分桌看护着他们,见谁吃面条超过两大碗,吃馒头超过三个便偷偷地制止他。看着他们那还想继续吃的神态,老师心里难免酸楚:孩子们啊,不是老师不让你们吃,是怕把你们的小肚子撑坏呀!刘建华老师曾对学生们说:“你们好好学习,演好节目,将来就能天天吃上这样的饭。”是啊,这就是我们这些老师不懈奋斗的初衷。这时候,已经毕业的宣传队学生傅晓萍、翟建军被招聘为职工,更为老师和学生增加了动力。因艺术院校早已停止招生,学生能当上职工,能进剧团,能吃上公家粮,就算一步登天了。这就是奋斗目标,谁也没想到他们后来能进艺术院校。
1976年,为了让宣传队已毕业的学生继续留校,学校办了一个文艺班,课程与其他中学一样,叫“小学戴帽”。我任班主任兼教语文课,朱洪军任副班主任。第二年改换刘海琴老师为班主任。
1976年冬,县文化馆老师刘延贞、趙治修、郭建华、刘振荣到我校蹲点,并带来了一部分较好的乐器。在人力物力的大力支持下,这支宣传队又上了一个新台阶,出了一批艺术水平比较高的节目。郭建华作词趙治修作曲的表演唱《俺是一对好伙伴》和《是谁把他早叫醒》,在昌潍地区文艺会演中获优秀节目奖。我作词趙治修作曲的儿童歌曲《从小爱这山和水》在地区会演中获优秀节目奖,后发表于1977年《革命歌曲选》第十五期。我和田世昌作词趙治修作曲的儿童歌曲《春天来了》在地区会演中获奖,1983年山东广播电台组织的迎春晚会上,由潍坊市歌舞团演唱,后省电台作为每周一歌播放。
1977年2月,宣传队演出的童话歌舞剧《玉米姐妹》赴省参加调演。因名额限制,这次调演只有我和五个学生参加,由地区艺术馆组织的乐队为我们伴奏。此剧由刘延贞和我编剧,趙治修作曲,我任导演。这次调演是打倒“四人帮” 后,山东省第一次文艺盛会,节目不分专业和业余,由省文化厅以优选定。全省的著名演员方荣翔、薛中锐、林建华等,与我们同台,在济南各大剧院巡回演出。在山东剧院演出时,省委书记白如冰等领导接见了我们。每次演出,《玉米姐妹》特别受欢迎。此剧采用的动画动作表演,使观众耳目一新,几个小演员鱼贯出场,往往刚走出一半,台下已是掌声雷动了。《大众日报》作了报导和评论,省广播电台也多次播放。此剧获省文化厅颁发的优秀节目奖,后刊登于1977年《农村演唱》第四期。
1977年麦假,我和朱洪军、刘建华领学生去济南少年宫学习节目。这是我村在济南市教委工作的郭勇给联系的。郭勇是个热心肠的人,对家乡的事有求必应,不怕跑腿不怕麻烦,给宣传队帮了不少的忙。那天上午,我们赶到少年宫,已快十点钟了,少年宫的教师打量了一下我们这些农村学生,接着就拿起电话,与某领导说:“交流节目应对口交流,省对省,市对市,少年宫对少年宫,要是全国的农村小学都来,我们招架得了吗?”幸亏郭勇从中周旋,才让我们进了排练室。排练室里已有泰安市和兖州市的两处中学先我们而来,室内挤得满满的。教师给了我们两张乐谱说:“人家已经学了两个小时了,反正你们已落下了,就先站在后面看吧。”这支曲子是大家较熟悉的曲子,舞蹈动作也是程式化的常规动作,平时我们的学生作基本功训练时就已掌握了要领,记熟了名称。所以,只要记清哪一节音乐用什么动作做就能顺下来。当那些中学生复习前一段的时候,我们的学生已学会了,再往后学就更不成问题了。一个小时后,舞蹈教师把我们的学生叫到最前面,让那些中学生跟着我们的学生做。一个上午的事实证明,我们的学生是学得最快最好。那教师对郭勇说:“这些孩子还真不简单,没想到水平这么高。”郭勇笑了笑说:“这些土娃娃,省委书记白如冰都看过他们的节目,就在咱济南山东剧院。”这时,我们的学生已经不再“真笨”了。
1978年,朱刘店小学演出的童话歌舞剧《迎七姐》,在地区会演获奖后又赴省参加会演。地区文化局成立了《迎七姐》剧组,郭建华为编剧,朱洪军、石歌作曲,我和侯素珍任导演,张鸿秋为古典舞蹈设计。我和朱洪军、刘海琴老师带领小演员及文艺班的全体同学参加。与我们同去会演的还有胶县茂腔剧团和诸城繁华学校,之前在诸城集训一个多月。会演期间,我校师生始终与兄弟校团和谐相处。在地区文化局组织各代表队进行风格评比时,大家一致公认朱刘店小学风格第一。地区文化局为朱刘店小学颁发了风格奖。会演结束后,胶县茂腔剧团的著名老演员曾金凤眼含热泪,拉着刘海琴老师的手说:“我会想你们的啊!”这次会演,我们获得了学习机会也获得了友谊。此剧也获得省文化厅颁发的表演奖,后发表于山东人民出版社1978年出版的少年儿童戏剧选《小宣传员》。当时农村小学两次赴省演出获奖的,全省独此一家。我们的童话剧质量数量都是数得着的,地区文化局领导常说,朱刘店小学是“童话之乡”。
由于学生多次参加省和地区会演,宣传队和文艺班得到了锻炼,开了眼界,学到了知识,水平不断提高。1979年,我编导的儿童话剧《灵活一点》在昌潍地区戏剧会演中获二等奖。
1977年,鞍山市文化考察团来我校考察,学校演出了一台节目,他们看了赞不绝口。随行记者问我,你们的这两位老师是从哪个艺术院校毕业调来的?我说,我是从石匠坑里调来的,朱洪军是从独轮运输队里调来的。记者摇摇头说,你在开玩笑了。说我开玩笑就算开玩笑吧,那十三年笑出的泪水和汗水早已蒸发得无影无踪了。
1978年,文艺班毕业。1979年,朱洪军辞职回家务农,我也在1983年调入县文化馆。文艺班的学生刘凤云考入潍坊市艺术学校,现在已是文化馆副馆长了。傅喜亮、刘志、刘树艳、杨培琴、刘淑娟、刘春美先后考入昌潍师专艺术系。傅喜亮现在是副教授,省特级教师,参编过小学音乐课本。刘志现在是高级政工师。刘树艳、杨培琴、刘春美、刘淑娟也都是中教高级艺术教师。低年级的宣传队员刘继华考入山东师范大学艺术系,现任潍坊电视台科教频道副主任。杨伟和傅永亮考入昌潍师专艺术系,李晓峰考入山东戏校,宋爱英、刘凤华、刘树娟考入潍坊市艺术学校。从宣传队到文艺班,这批学生有两名进入昌乐县京剧团,七名考入中专艺术学校,九名考入大专艺术系。今天他们虽不是泰山顶上的青松,但确确实实是十八个文艺兵。其实那十八个以外的宣传队员,在不同的工作岗位上也是文艺骨干,也是出色的文艺兵。刘西兰被县文化馆聘用一年后又被莱钢聘为正式职工,张文萍现在新加坡从事幼儿教育,因有报幕和歌舞基本功,华语教学颇受学生家长欢迎。刘海棠、刘树梅都是幼儿园园长,经常为村镇文化活动作辅导……
当然,这些学生的成长,离不开高一级学校,离不开刘振荣老师和李群昌老师的接力,离不开本校继任文艺教师刘金山的辛勤教导。还有赵治修老师,他从文化馆在朱刘店小学蹲点,到调任昌潍师专艺术系主任,每时每刻都关心着这群孩子。遇上这样的好师长,也是这群庄户孩子的福分。还有当时的县文办主任王晓东,他亲自率领我们参加地区汇演,亲自审定和修改节目,是一位既内行又有水平的好领导。
这几年,原文艺班的学生每次聚会总与我和朱洪军谈起那段经历,大家都希望我把它写一写,因在我调离之前的文艺教师中,我的教龄最长,十三年中每次演出我都在场,每一个节目都是我亲自排练,每一件大大小小的事我最了解。我已年近古稀,虽说青春的热早已散尽,却有着对青春年华强烈的怀念。我怀念那段岁月,那岁月渗透着老师们的艰辛和汗水;我怀念那些与我同甘共苦的老师,相处使我们情同手足亲如兄妹;我怀念那些吃饭狼吞虎咽的孩子,他们把世界点缀得丰富多彩;我怀念那每次演出的掌声,那是观众对我们的鼓励和关爱。我愿把那段经历真实地写下来,留给学生,留给朱刘店小学,留给朱刘东、朱刘西两村的父老乡亲。
二0一0年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