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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9-01-24 2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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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里远去的吆喝声

  小巷里远去的吆喝声
  作者:宋育红

  我是在乌兰山下那个小县城的巷子里长大的。
  小巷虽然很窄很深,曲里拐弯又坑坑洼洼,没有什么值得留恋和怀念的地方,但小巷里卖吃食人的吆喝声却至今还常常在我的耳边响起。
  麻腐包子
  小城的冬天,天亮得很晚。当我们还在热炕上的被窝里钻着撒懒的时候,巷子里就传来了那低沉而浑厚的吆喝声:“麻……腐包……子……”“麻……腐包……子”“卖……麻腐包子……来……”那吆喝声有高有低,有起有伏,很有乐感,特别是第一个“麻”字,拖得很长,有点像秦腔中的叫板,而第二和第三个字却连得紧紧的,后面的一个“子”字,有时有拖音,有时又没有,显得有些变幻。吆喝的声音总的来说还是不高,可能是担心吵醒正在熟睡的人们。但那低沉的甚至有点压抑的声音家家户户都能听得见。听到这犹如唱歌般的吆喝声,我们不用大人叫,就自己爬出被窝,起床洗刷,准备上学。
  卖麻腐包子的是一个老奶奶,她的身体和男人一样强壮,还有一双和男人一样的大脚,巷子里的街坊邻居都在背地里叫她“詹大脚”,我们见了她就叫“詹奶奶”。她用肩膀扛着一个马头笼子,上面苫着一块雪白的小棉被,小棉被和笼子的缝隙间冒出一丝淡淡的热气,让人一看见嘴里就流口水。虽然几乎每天清晨我们都能听到那熟悉的吆喝声,可是,詹奶奶的马头笼子里的麻腐包子究竟有多香,我们却从来没有尝过。后来有一次,我的一位在兰州工作的表姑回来,才给我们买着吃了一回,那可真是个香。詹奶奶的麻腐包子皮很薄,里面全是真正的麻腐,只有很少的一些洋芋丝,再就是就像生的一样鲜嫩的葱叶,一口咬在嘴里,那个香啊,简直没法形容……若干年后我回到小城,几乎尝遍了所有小吃摊上的麻腐包子,没有一家能赶上记忆中詹奶奶的麻腐包子味道的。回到家里说起这件事,父亲和母亲一起说我:你那是肚子吃饱了,吃啥都觉着不香了……我想想,父母说的也许有道理。
  蔬菜
  卖菜人大都是在每天的上午10点左右就进了巷子。
  因我们那座小城是一个城乡融合的地方,生活中还保留着好多农村的习俗,所以人们都把这个时候叫“早干粮”,意即下苦人吃早点的时候。这时,由于大多数男人都已出门“撩光阴”,家中只留有做饭搞家务的婆娘媳妇,卖菜人的吆喝声就不用再担心把谁吵着,再可能就是有意识地在各家各户的女主人耳中故意卖弄他的好嗓门,那吆喝声就显得分外洪亮悠扬,像是在谩“花儿”或是在唱陕北“信天游”:
  “花样萝卜……韭菜!”
  “花样萝……卜韭……菜!”
  “卖……花样萝卜……韭菜哩……!”
  听大人们说,这个卖菜人是北门外新城村的农民。这是一个体格瘦弱但很精干的中年人,他用一根柔软的翘(扁)担挑着两只大大的箩筐,箩筐中的蔬菜品种很多,不仅有他使劲吆喝的花样萝卜和韭菜,还有莲花白、大白菜、洋柿子(西红柿)、葫芦(番瓜)、羊角葱等。每一样菜都水活活的鲜嫩,特别是花样萝卜,下部白生生的,就像是年画中胖娃娃的胳膊,上面半截则有一层淡淡的胭脂红,还带着绿油油的萝卜缨子。任何一样菜都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半点的泥土。
  我直到现在还不太明白,他卖那么多的蔬菜品种,为啥只吆喝花样萝卜和韭菜两种菜名?我猜测,可能是这两样菜在蔬菜里面最具代表性,最具吸引力,或者是这两样菜的菜名吆喝起来最上口,最富有节奏感和音乐感吧!
  “花样萝卜……韭菜!”
  “花样萝……卜韭……菜!”
  “卖……花样萝卜……韭菜哩……!”
  嘹亮得有点夸张的吆喝声刚一响起,小巷里各种式样不同的街门里就会闪现出婆娘媳妇们的身影。她们手里或挎着篮子,或端着簸箕、洗菜盆,笑盈盈地互相打着招呼,众星捧月般把卖菜人围在中间,你挑韭菜,我拣黄瓜,真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选好菜后,她们依次让卖菜人称秤。那杆细细的秤杆,尾巴始终翘得高高的,铁疙瘩秤砣还未站稳时,卖菜人就很悬乎地一把抓住,买者看得清清楚楚,心里乐滋滋,脸上笑嘻嘻。一般来说,卖菜人报多少价,她们就付多少钱,很少有人像时下这样讨价还价的。有时她们缺那么几分钱,就连连说下次补上,卖菜人的下巴一翘说算了算了,那买者却固执地说:那不行,你就挣下个分分毛毛的辛苦钱,都要养家糊口哩……买好了各自喜欢的菜,街坊邻居们总要在一起瓜长蔓短地再喧上一会,她们互相评价着对方的高低胖瘦,谈论着各自的衣服鞋袜,炫耀着自己的男人娃娃,嘻嘻哈哈地开着荤荤素素的玩笑,而卖菜人已挑起菜担,向小巷深处走去,那柔软的翘担在他的肩膀上一闪一闪,小巷深处又响起了他那悠扬而洪亮的吆喝声:
  “花样萝卜……韭菜……”
  “花样萝……卜韭……菜!”
  “卖……花样萝卜……韭菜哩……”
  热洋芋
  我在前面讲到的麻腐包子和蔬菜,其实和当时我们小娃娃的具体生活还不是非常密切。麻腐包子再香,没有钱是吃不到嘴里的。买菜是大人们的事,他们买啥菜,我们吃啥菜,没有菜我们就不吃。我们还可以结成伙去城外的农田地埂上剜苦苦菜、灰条等野菜。
  与我们这一般大的娃娃最有关系的是这样的吆喝声:“热洋芋……热洋芋!”
  “沙喽喽的热洋芋!”
  “吃……热洋芋……来!”
  卖洋芋的是一个不太攒劲的老小伙子,他的穿着很窝囊,他的脸好象从来就没有洗干净过,两只小眼睛一直粘粘糊糊的。巷子里的半大小伙子都喊他“儿娃子”,我感觉这是个骂人的话,因为当地人把种公马叫“儿马子”,读音又很接近,再从他们呼唤的那个神态上也能明显地感觉到对他带有一种鄙视。明明知道是个骂人的称呼,我们当然不敢当面这样叫他,又不知道他姓啥,就用一种模糊称呼“哎、哎”地叫他。
  儿娃子的热洋芋是用担挑着卖的。他的这副担子制作挺别致,一头是一个小木箱外壳的炉子,炉子上面搁着一口二匀子铁锅,锅沿上有一个草圈子,最上面盖着一只中间隆起的蔑笼盖子,里面就是他卖的熟洋芋。担子的另一头是一只大箩筐,里面装着几块煤块子和一些杂七杂八的废铁。
  儿娃子买洋芋的吆喝内容分两个层次,第一个层面的吆喝主要是招揽顾客,第二个层面的内容就进入了交易的实质性阶段。而他的交易内容又包含两项,即用现金购买和用东西换。进到巷子里边,他把担子搁在地上,就又换用另一种吆喝法:
  “废……铜烂铁换……洋芋……哩!”
  “沙……喽喽的热……洋芋,废……铜烂铁拿……着来!”
  儿娃子人看起来窝囊,其实他精明得很。每次进巷子,他都是赶在我们刚放学的这个茬上,所以,一听见他的吆喝,一大帮娃娃就都围了上来,有钱人家的孩子就用几分钱买上一个热乎乎的洋芋捧在手里香喷喷地吃起来,而没有钱的孩子或许也能从家里翻腾出一些破铁疙瘩换上一半个大小不等的洋芋。每当有人拿来废铁,儿娃子就在手里掂一下,两眼瞅都不瞅,“铛”地一声丢进了那头的箩筐里,然后很神秘地揭开笼盖,在热气腾腾的洋芋锅里用嘴“扑……扑”地吹着,挑拣出他认为大小最适合的洋芋,这笔“生意”就算成交。
  儿娃子每次揭笼给人取洋芋的时候,我们围在边上的一帮娃娃都会不约而同地发出“哇……”的一声呼唤,别看儿娃子人的外貌不咋的,可他熍(读qiong,小城人加工洋芋的一种特殊方法)的洋芋却让人叫绝,一颗颗洋芋蛋憋开大大的口子,形状如同成熟的石榴,洋芋皮憋开,瓤子傻白傻白,看得人直流口水。我们经常对那些能从家里拿出破铜烂铁换得洋芋的邻居娃娃投以十分羡慕的眼光。
  儿娃子在一个点上做完生意,就挑起担子向小巷深处走去,巷子里没有办法吃上洋芋的一帮调皮蛋就跟在他后边扫毛,有的还编了顺口溜骂他:
  儿娃子,卖洋芋,锅里冒的大臭屁……
  “儿娃子”听了,假装很生气,他停下脚步,装着要打人的样子,我们就哄笑着往回跑,待他往前再走时,又在后边骂:
  儿娃子,卖洋芋,
  洋芋没人要,
  气得儿娃子嗷嗷叫……
  有一天,儿娃子的洋芋担子又停在小巷里,他还没有吆喝时,我们一帮娃娃又围了上去,有一个孩子把手背在身后跟儿娃子谈生意,他说,他有一件很值钱的东西,要换和在场的娃娃数量同样多的洋芋,让我们一人吃一个。儿娃子说:你的啥宝贝总要让我看一下吗。那孩子拿出一根就有一扎长的闪光的铁东西,儿娃子一看,啥话都没说,就给我们一人一个烧得烫手的洋芋。我们都高高兴兴地吃着洋芋走了,可他没走,孤单单地蹲在他的洋芋担子旁,好象是在思考啥非常深奥的问题。第二天,巷子里的大人们中间就议论着这样一件事:谁谁谁家的娃娃把他妈的银簪子偷去换吃了洋芋,卖洋芋的儿娃子又悄悄地把簪子还给了那个娃娃他妈,还向娃娃他妈千求情,万下话,让她死活都不能打娃娃,若打娃娃,就等于把他给“卖了”……从那以后,儿娃子的洋芋担子再进巷子,就再也没有娃娃跟在他后边扫毛了,也再没有人编顺口溜骂他了,他那我们再也熟悉不过的吆喝声就经常在小巷子里回荡:“热洋芋……热洋芋!”
  “沙……喽喽的热洋芋……”
  “废……铜烂铁换……洋芋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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