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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9-01-27 1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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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中洋槐树

— 本帖被 刘文安 从 昌乐人物 移动到本区(2019-01-27) —
  洋槐树
  许多事情都从记忆的年轮中模糊了,甚至消失了,唯有母校的校园里那棵洋槐树却始终不能忘怀。此刻,当我从千里之外的北京来到它的脚下,迎着冬月的寒风向它凭吊的时候,贺知章《回乡偶书》里的名句"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便一下子在脑际涌动起来。我的心境是那样的复杂,既兴奋,又感到寂寞。此时此刻多么像贺知章的诗句所说的。在这个拥有上千教职员工的学校里,我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我。如果说还有相识者的话,那就是这株傲然屹立着的洋槐树了。
  这株洋槐树在我上学的时代就有了。它种植在山坡最下面一排教室的旁边,临近着操场和人来人往的那条通道。四十多年过去了,它目睹了几多历史的风云变换,经历了无数次血与火的洗礼。如今看来,虽然已经有几分苍老了,却也还依然枝叶繁茂。当年挂在它的横枝上作为上下课信号的大铸铁钟,如今还安然地挂在它那茂密的枝桠上。只是横搭在树桠上的那条横木,已经被新生的枝条裹在里面不能移动了。这里显示着的是历史的沧桑。尽管一任又一任地换了好几任校长,一茬又一茬地换了好几代教师,一届又一届地毕业离去了好多届学生,而这株洋槐树把他们一批批一届届送走之后依然生长在原地,没有离开过这块黄色的泥土地,只是在它的身躯上增加了很多很多的老皮,疤痕,伤口。它默默地,孤独地,像一个永远无言的老母亲在照管着孩子们。悬挂在它的枝桠上的那口大钟,也没有更换过,无论什么年景都忠实地与它为伴,从来也没有背叛过它。我很是怀疑,是不是汉语里这个"钟"字,与"忠诚"的"忠"字有着某种象征的同构关系?由于它的躯体的振动而发出的洪亮的声音,作为一种不可违抗的权威,从掩映着的枝叶间飘荡出来,似乎至今也还没有遇到过什么挑战。它带给学生们的是知识的启蒙,是理想和抱负,是自由和纪律,是礼义和平,是做人的道德等。老槐树支持着沉重的大钟,几十年如一日,从不叫苦,从不叫累,从无怨言,默默地承受着历史的重压。在无数次强劲肆虐的西北风的袭击中,在夹杂着冰雹的暴雨的拍打中,从历史的纵深走过来了。
  老槐树的功劳还远不止此。
  老槐树是我们的母亲。它哺乳和喂养过在这里生活和学习的农民孩子们。那时农村里的同学们都是每星期日回校的时候,从家里背来够一个星期吃的高粱谷子白薯做成的干粮和一小罐咸菜疙瘩,开饭前学校给大家蒸一蒸吃。我那时年龄很小,母亲给我带来的是煎饼,吃的时候,只要用学校的开水从上到下一冲就软了。记得那是一个饥馑的年份,农家谁也拿不出足够的干粮给自己的孩子,同学们面临着辍学的危险,勉强上学带来的干粮也只够大半饱,每顿都要卡着肚子,不能吃饱。学校为大家想办法,食堂的大师傅们也都是些四周乡里的农民,他们懂得怎样度过荒年,每天都要从校园里的洋槐树的枝上蓐那些嫩绿的叶子和黄色的小花来,蒸一种叫做"粑垃子"的散糕给同学们充饥。那年整个春荒,我们这些从面部到腿脚都浮肿的学生,几乎就是靠它的滋养来支持生命和完成学业,而免于辍学、没有埋骨荒山的。洋槐树上的那些嫩叶和黄花,对我们来说,不是那种从花园里采摘来夹在书本里,作为植物标本,或作为青年男女爱情的信物;至少在我的记忆里,那每年一度的穷困日月的安然度过和学习生涯的继续,永远是和洋槐树给予我们那一代学生的特别恩典联系在一起的。我相信,那些曾经和我一起生活过的同学,谁也不会忘记这棵洋槐树的伟大恩典的。如今站在您脚下的,正是一个吃过您的奶汁--绿叶和黄花,接受过您的恩惠,被您送走了的无数农民孩子中的一个。今天,洋槐树,我的老母亲,您的孩子又站在您的面前了。我含着转动的泪花在您虬枝纵横的伞盖下,向您深深地鞠躬致敬,向您汇报。啊,您的枝条在微风中颤抖了一下。我意识到,老槐树是有知的,有情的,它已经感悟到了,它在接受我无言的谢意。
  我在倾听着老洋槐树的诉说。它的声调有时激越,有时平静,有时激昂慷慨,有时如泣如诉。从解放初期第一批学生演出的《兄妹开荒》、《王秀鸾》,到走出这个大门而后散布于全国各地的校友们在新的历史时期作出的辉煌业绩,老槐树是最权威的见证者。它对子孙们充满了自豪。特别令老槐树不能自已的是,去年高考的升学率之高。它把许多农民的孩子送入了北京上海的名牌大学。对于一所地处山沟里的乡村中学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称道、更值得自豪的事呢?这块从周太公吕望时代起就有记载开发经营,继而成为齐国最初建都的宝地,不能永远愚昧到只满足于过千百年来习惯了的那种贫瘠的生活。现代化的进程已经开始,随着蓝宝石的大量发现和受到国内外市场的青睐,已经把我们小小的营陵——昌乐的名字推向了世界。它的开发正等待着那些从这儿走出去的一代一代年轻的学人。这正是老槐树母亲的期待,它几乎要望眼欲穿了。
  一排排依山势而建筑的校舍,墙壁染成黄色,与山坡上覆盖着的皑皑白雪,融为一片。老槐树的近旁已经竖立起一座四层的办公大楼,楼前是一泓古泉流出的水潭。学生们正在聚精会神地上课,校园里一片静谧,很像是古时的一座静僻的山房书院。我告别了老槐树,依依不舍地踏上归途。陪同我的人中,大概谁也没有察觉出我在老母亲前的内心波澜。随着树桠上传来的清脆的下课的钟声,在一窝蜂涌出教室的学生的喧闹声中,内心情感的涌动悄悄地平息了,消失了。老槐树正在注视着这些朝气蓬勃的青年学生们。江山代有人才出。他们将从它的虬枝繁叶下走向全国,走向世界。他们的生龙活虎的生活,真令人羡慕啊。
  老槐树母亲,什么时候还能再次回来瞻仰您的风采呢?

  刘锡诚
  1993年12月2日
  注:原载1994年1月27日《语文报·七彩月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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