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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9-01-27 16:19
鄌郚总编

王福杰丨娘

  娘
  文/王福杰

  娘是美丽、勤劳而善良的。
  娘的美对我来说,初起的印象应该是在老家村里的耳濡目染,那时我也就四五岁的样子,走在街头总会听到村姑或婆婆们的夸赞,这孩子随他娘一样的俊!……
  但娘的美至今也终生萦绕在我灵魂深处的记忆是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
  那时说不清是哪一年,我也无法考证是哪一年了,大约五岁吧!前边的后边的记忆都没有了,只记得我娘那天从城里回来了(娘去城里看父亲去了!)。我家就在村前外出的路边,早早地我就坐在村口街头翘首盼娘,大约上午10:00左右的光景,记忆中的娘穿着一件刚买得紫蓝色的褂子,她从长长的路的那头姗姗地向我走来,阳光弥漫着春天的气息,温和地照满娘的周身,紫蓝色的光晕远远地溶和进我的两眼和身心,娘是那么地亲,那么地美……
  及至稍大点小学四年级的样子,邻居家的同学经常来我家玩,看到父母亲年轻时的照片及我们全家的合照,不止一次的夸赞说:"娘那张坚定秀气的面容及和蔼清澈的眼神,简直就是当时获百花奖电影《泪痕》中著名演员谢芳所扮演的主角……"
  娘
  时光荏苒,苍桑岁月把娘的美丽雕蚀得残酷而无奈!70多岁的娘因数次脑血栓,造成小脑萎缩至今不能说话行走!然而娘那张端庄大气的脸庞依然透露着她骨子里的勤劳、聪慧和善良……
  那是一个青葱而贫苦的秋天的早晨……天刚蒙蒙亮,娘便杠着镢拿着麻编织袋,我挎着筐子眯眯朦朦地似在梦中一样紧紧地跟着娘的脚步,记忆中我们村的东岭好远好远……为了赶上生产队地里落下的谷穗能多捡点,给我们这些孩子多熬点小米粥喝,娘估计一夜没合眼。那个清晨的空气冰凉而清涩,我跟着娘一个谷穗一个谷穗地捡,当阳光刺破东岭潮湿的薄雾,娘的汗珠落在我脏兮兮的小手上的时候,我们的麻袋已渐渐地鼓胀了起来,大约日头上了一杠子高的时候,娘又要去另一块地里刨玉米茬根,娘吩咐我说:快回去看看你弟弟醒了没,吃点饭去上学吧……我已记不清那一麻袋谷穗是怎么扛回去的,但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记忆中的小米饭真是难得的诱惑和期盼啊……
  娘一个人带着我们一字排开的兄弟仨,忙完地里忙家里,既要照顾我们的生活穿衣,又要赶上生产队必需要的农活,那份艰苦和劳累难以描述,然而娘却天生有股自强上进的心,在上世纪的七十年代初随父亲在城里学会了裁缝技艺,那年月我家的一部上海产的"蜜蜂"牌缝纫机,可真是享誉东西两庄,无论是本村老少爷们还是邻村的大娘大婶,割上几尺布便来我家叫娘裁剪好给做成褂子或裤子,因为这部缝纫机和娘的心灵手巧,我比同龄孩子们多吃了好多的糖块和桃酥……
  娘真不是一般的农村妇女!她天生有股强烈的脱贫致富的思想意识。在刚刚进入八十年代改革开放还未开始的岁月里,娘便鼓动了在城里工作的父亲把那里相对便宜的烟、酒、糖、茶等系列生活必需品运回家里,把我家南屋整顿一番,然后高挂一块牌:"户全小卖部",娘直接叫板了当时村里的供销社代销点,现在看来娘还真是有胆有识、敢吃螃蟹的女汉子……
  小卖部连同缝纫机一样给我们的家增添了几多的热闹,几多的快乐,然而娘作为主人付出的劳作和辛苦自不必说……
  没有忘记那是一个炎热的周末,我大约十三岁的光景,小卖部的苹果汽酒断货了,汽酒是当时很兴的近似于啤酒的一种饮料,父亲没有及时从城里供给,天又热,父老乡亲们买不到汽酒都急了!娘为了及时把货供上,推上推车叫上我拉车,去往大约三十里地的鄌郚公社驻地进货,从我们村往西趟过一条沟河,然后顶着酷热的大太阳,翻过鼎鼎有名的金山马驹岭……37岁的娘推着满满一车子汽酒,我吃力地拉着车在马驹岭狭窄的小道上行进,路边满眼的绿色或者扑拉拉飞起的蚂蚱已毫无兴趣可言……娘满脸通红,两只手紧紧地攥着车把……看到我委屈的泪水,她自己也后悔了!哎!何必来走这一遭呢……
  1986年因为父亲在县委工作多年,那时国家政策落实干部待遇,我们全家"农转非",那时日在我们村里可不是件小事儿,大婶大妹子们见到我都羡慕地说这家人真是有福气,都吃上国家粮了!
  秋后,娘带领我们收完了自留地里的玉米、地瓜,丰收后喜悦之情溢满了娘那张依然很显年轻的脸,她和左邻右舍依依道别在一个落日的余晖中,用舅舅的二五拖拉机摞了满满一车,连同家中那只黄毛小狗一起踏上了去往县城的路,邻居家跟在车的后边,一直送出庄外,远远地吆喝"晖他娘,常回来看看啊……"
  如果狭隘地说命运之神眷顾了娘,使她脱离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劳动,那么娘也许宁愿陪着唯一的姥姥在自己的家乡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过着如梦的良家女子生活!天生的骨头造就的肉,娘身上的坚强勤劳和善良的品性,使她像自然界的众生一样,循着她执着的爱和热情忘我地劳作着……
  从上学起,我就期盼着善良美丽的娘能像电影中的阔太太一样或是县城中一位雍容雅致的女干部一般,哪怕就像我们学堂上女老师一样穿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地……可是我亲爱的娘还得去锄地、割麦子、一日三餐等着饥肠咕噜的我们从学校归家……
  城里人的生活远不是我们农村孩子眼中宽敞的柏油马路和花花绿绿的色彩以及暗夜中灯火辉煌的舞厅的模样!地是不用种了,可一家五口租住了城北关四间旧房仅靠父亲一个人的工资怎么生活呢?
  1990年,21岁的我也上班了,刚上班的我,月工资50元左右,又面临说媳妇买房子,那时候我们是什么也不考虑,料想娘是怎样的焦急和上火啊!
  那是九一年春天的一个清早,天还很冷,我在被窝里朦朦胧胧地听见娘急匆匆地脚步声踏出了家门,原来背着父亲她在县城转盘路的一角租了间房,在清冷而寂静的早晨,她开始了进城后第一天的工作——炸油条、卖豆浆……
  在瑟瑟的充满希望的春风里,娘把炸好的油条摆在路边,46岁的她虽没有大家闺秀的气场,但青春依然显现在她清秀宽阔的面容上,她有条不紊地在人来人往的路边打理着这个摊子,娘坐在摊子边,凉风拂在她整齐的短发上,单薄的身子显得有点孤单而寂寞……在清早上班的途中,远远望去,娘是那么的可怜,那时我还莫名地感到娘的摊子若被同事们看到会多么地没脸或尴尬,现在想来这种想法是多么地可笑而狭隘啊……
  舐犊之情润物无声,匆匆那年悠悠岁月里写下了无尽的遗憾和惋惜……
  当我们全家在城里终于有了一座房子的时候,父亲也从工作岗位上退了下来,说实话父亲在领导岗位上在职期间相对收入要高许多,足以补贴大部分家用!那年正是娘开摊子约一年有余了,这样娘作为一个女人她用她的韧劲和朴实动员父亲开一家饭馆,一开始父亲作为一名县城稍有名气的小干部还放不下面子,不愿意随同干,但娘的执着和爱心还是占了上风……1992年的夏初,我去文化馆找了个会刻字的朋友,写了个招牌"宝都酒肆",办了营业执照等相关手续,于是以娘为法人的小饭馆在县里转盘路口鸣鞭敲锣地开张了……
  小饭馆虽小但五味俱全,要想经营好可绝不是件简单的事,那年娘正好47岁了,头上间杂着些许白发,开始了进城后小老板的差使,娘不会骑自行车,她花500块买了辆脚蹬三轮车,骑着它走街穿巷打油买菜,回到店里涮盘子,清理卫生,样样都亲自动手,随着饭馆的经营,娘明白社会关系的重要性,她看好周围几家机关企业,了解了当时那些分管定餐的主任,亲自登门拜访送纪念品,娘蹬着三轮车乐此不疲,她从农村出来,没有感到一丝的委屈和下等,她觉得很光荣,很有成就感!年关将近,看着单位吃饭签的一摞摞的单子,娘又开始了一个一个的催单,娘明白她的辛苦和执着一定会有回报的,但娘总忘不了给他们捎带点礼品,人之常情嘛!……
  那些日子父亲已成了饭馆的掌勺大师傅了。父亲认真、能干,在工作期间,他领导着局机关经理部一方搞经济,可以说小县城里无人不晓,上世纪80年代初县城里他第一次从南方运回柑橘、海米,第一次把生啤酒卖得热火朝天,第一次把五金机电、煤炭综合业务做得顺风顺水,他为局机关买了时兴的苏联轿车,上交了大部分的利润,整个县城的工业系统没人不说这老王手里总有个十万八万的!
  退下来了,在饭馆里他挥舞着炒锅,苦孩子出身的他没干不了的事儿!老爸自己说:干两年厨师顶我半辈子的收入,娘明白父亲的为人,也从没有指责抱怨过什么,娘一如继往地像当年在望不到头的玉米地里迎着闷热的空气锄草一样,她难得喘息一会儿……
  1995年小饭馆又把邻家一间上下两层的房子兼并过来,整顿一番,饭馆扩大了一倍,又招收了三两名送菜的服务员,娘的面容更坦然了,慈眉善目地映现出她年轻时的风彩,依然端庄整洁,娘整了整账目,找了当时城里最早开发的城关建筑公司,在城东买了四间红砖瓦房……
  娘
  1995年的秋天我们连同一周岁的儿子从租住的婚房里搬出,住进了宽敞的自家盖的房子里,同事们来家玩都说:"你小子真有福气!"
  树欲静而风不止……
  子欲养而亲不待……
  娘没有任何同胞姊妹兄弟,姥姥一直追随着我们全家,姥姥身体很好,娘开饭馆无暇照顾姥姥,但姥姥86岁时还能自己生炉子,做稀饭……1999年姥姥的身体突然不灵便了,经常憋气,估计是肺有点衰竭了……这一年娘也明显得身体大不如从前了,小饭馆终于在第九个年头关门了……
  我们兄弟几个这时也都开始自食其力了,娘也终于松了口气,她停下来了,想好好地伺候她的老娘!
  姥姥过完2000年春节的第十九天便走了,那年娘才55岁,娘一下子显得老了许多,说话办事也有点颠三倒四起来……娘逢人便说起姥姥活着的时候没能好好照顾她!确切地说是娘对我们将来生活的好坏而思虑太多,投入太多精力去工作而减少了对姥姥的照应……也许娘精神上过分地自责或是之前的劳累过度,娘其实那时脑部血管及神经系统均已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病变……只是我们没有用心去照料娘,也没有这方面的医学经验引导从而督促娘去医院检查治疗……命运竟这样残酷而不公平!劳碌了半个多世纪的娘在2005年6月突发性脑血栓……
  2014年老父亲因胃癌扩散,撇下了相伴50多年的娘,娘那时因为脑瘫未完全康复所以没让她知道,也没让她见面,但老父亲走的那天夜里,保姆说娘在床上莫名其妙的哭了好长时间,我非常坚信是父亲给娘托了个梦……
  娘现在还不能走路,坐着轮椅也不能说话,生活起居全靠两个小妹照顾,我隔三差五过去陪她睡一夜,我最感动和欣慰的是在早上起床的时候,娘看到我那会心的一笑……虽然她说不出来,但她心里像明镜一样。
  然后在早饭前,我扶着娘,让娘的双手搭在我的肩头,她的右腿虽然不能支撑地面,但左腿还很强劲有力,娘希望走路的表情强烈地写在她的脸上!娘的体温温暖地传遍我的躯体和心间,我抱着她、娘抱着我……一步一步,蹒蹒跚跚,恍惚间似是母亲怀抱着童年的我,走在老家村前的岁月里……
  这人生的路啊,好长好长、好辛酸……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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