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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楼主] 发表于:2012-09-25 14:48
昌乐 刘文安

麦收时节(刘胜民)

  麦收时节
  刘胜民
  又到了麦子成熟的季节了。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垄黄”田野里,成片成片的麦田都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金黄。西南风徐徐吹来,金黄的麦浪随着微风涌动起来,传来“沙沙沙”的响声,空气中就流淌着一股股清清的、甜甜的麦香。
  “芒种三日见麦茬”在以前,过麦是农村的重要农时,是农民的盛大节日。那时候,农业机械化水平还不高,大部分农活还是原始的那一套,麦子要一镰一镰地割,要一车一车地往麦场运,要一场一场地摊、晒,还要用牲口拉着石磙一遍又一遍地碾压,然后要一锨一锨地扬干净。丰产不等于丰收,如不及时抢收入仓,遇上风、雨、雹、火,就会颗粒无收,心血付诸东流。因此,那成熟的麦子,就需要在几天的时间里收完,还要及时种上夏玉米。乡下人收麦子的火候把握得特别好。他们知道,收早了,颗粒干瘪,会影响收成;收晚了,麦穗干透了,落粒满地,也会减产。所以,麦子将熟的那些日子,农人们总是按捺不住发自内心的喜悦,腿脚都明显地勤快了许多,人们纷纷做起了麦收前的各项准备工作。
  先是压场。各家各户都在房前或村庄周围辟出一块空闲地,清除杂草,泼湿地面,撒上一层麦糠,然后用碌碡一遍遍地来回碾压,直到地面硬硬的,一眼看上去像是能反光一样,这才算是一块上好的场院——收割回来的麦子就晾晒在这样的地方。割麦开始的前几天,各家各户的场院里总是传来此起彼伏的“吱吱呀呀”的石磙子声。
  接着是赶集买麦收用品。镰刀、斗笠、木锨、木杈、布袋……一样也不能少。往往还不到七八点钟,乡间大路上、小道上,到处涌动着三三两两前去赶高崖集的人群。有的挎着筐子,筐子里放着几只兔子或几十个鸡蛋,到集市上卖掉,换回几个零花钱。人们一路上说笑着,脚步快得像风。即使再困难,每家每户也会蒸上一锅馒头,买上几斤鲜肉和时令蔬菜,打上一桶散酒,家家呼朋唤友,准备迎接一场收麦大战。
  从集市上回来,父亲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磨镰刀。父亲磨镰刀时非常用心,他双手把住镰刀,让镰刀在磨刀石上来回滑动。几下过后,父亲就闭上一只眼,斜吊着刀刃,左右端详。接着用大拇指轻轻刮一下刀口,污水便从镰刀上流下来,这把镰刀就算磨好了。然后,父亲又拿起一把镰刀接着磨。父亲把一把把的镰刀磨得雪亮、锋快。父亲一边磨一边分配着,哪把是他自己的,哪把是姐姐的,哪把是大哥的,哪把是二哥的,哪把是我的。
  那几天,父亲一日三次往坡里跑。蹲在地头,父亲一遍遍地抚摸着麦穗儿,掐掐麦粒儿,放眼眺望麦浪的颜色,推算一下小麦成熟的时间。父亲顺手拽下一株麦穗,放在掌心里掂掂,满脸的皱纹顿时就舒展开了。父亲吧嗒吧嗒吸着烟,自言自语,转身折回他身后的村子。
  每次从麦地里回来的父亲,手上总是多了束大小均匀籽粒饱满的麦穗。“孩子他娘,把麦穗拿到灶房里点上火烤一烤,犒劳犒劳孩子们。”说完,父亲就把麦穗放到母亲的手里。而无论多么忙,这时的母亲总是先放下手中的活儿,麻利地在灶房里点上柴火。于是,袅袅青烟灼灼火焰和着青鲜的麦穗劈劈啪啪的燃烧声,立时就吸引了年幼的我们。我和大哥、二哥乖巧地围在母亲身边,眼巴巴地盯着在火堆里上下翻滚的麦穗。过了一会儿,母亲将覆盖着一层烟灰的麦穗,放在手里,小心掐去残留的麦芒,来回揉搓,轻轻吹去麦皮,一个个饱满的闪着光泽散发着清香的麦粒就留在了母亲的手里。母亲将麦粒均匀地分到我们早已伸出去的小手里。我们一粒粒地将麦粒放入嘴里,慢慢地品尝。吃完,满口留香。
  站在一旁的父亲笑着问:好不好吃?
  好吃!好吃!我们异口同声地说。
  父亲像个领兵打仗的将军似的,庄重地说:那好,明天你们就跟着我到坡里割麦子吧。说着,父亲就把三四把铮明锃亮的镰刀放在了我们的面前。
  我生长在农村,自记事起,每到麦子成熟的时节,就和大人们一起到麦田里,感受劳动的庄严和丰收的喜悦。
  麦子由灌浆、定浆到籽粒饱满再到青黄,需要一段时间,而由青黄到金黄、成熟,过程很短,也不过几天时间。早上麦浪仍然泛着一层嫩嫩的杏黄,中午就会呈现出一片白茫茫金闪闪的成熟。“麦熟一晌”的农谚十分准确地道出了麦熟的过程。
  清晨,天刚蒙蒙亮,天上的星星还在眨眼,室外的道路还看不清楚,父亲就从炕上拽起睡眼惺忪的我们。看着我们极不情愿的样子,父亲说:“割麦要趁早,早上有潮气,麦子不干,不掉麦粒儿。”没办法,我和大哥、二哥只好胡乱地洗洗脸,拿起镰刀,走向田野。那时晨星寥寥,夜气清凉,我们吧嗒吧嗒地走着,一双双黄色的解放牌胶鞋踏碎了路边草叶上晶莹的露珠,惊扰了一个个五彩斑斓的美梦。
  来到那一望无际的麦田,举目望去,一片金黄,微风吹拂,麦浪荡漾,像金色的海洋,偌大的旷野到处是割麦的人群。父亲先砍倒地头那些倒伏的麦子,然后将每人分割的麦垄点清。父亲说:“咱们来一场割麦比赛,谁先完成任务,谁就先喝水。”就这样,我们在父亲的统帅下,一人一把镰刀,在麦田里挥洒汗水,收割着一家人一年的温饱和希冀。父亲在前头快速地割着。大姐也不示弱,她年轻漂亮手又灵巧。扎着一根长辫子,为了不耽误割麦,她索性把长辫子盘在头顶,腰弯得像豆芽,出镰有力,刀刀带劲,眼看着就要超过父亲。那时,我刚八九岁,可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并不觉得割麦子是一件苦差事,我饶有兴致地割起来。不一会儿,我就坚持不住了,感到头晕脑涨,越割越累,越割越慢,低头不是麦芒戳脸,就是镰刀割破手指,脸上的汗如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滴,脊背上的汗衫湿漉漉的。由于力气不支,越来越觉得镰刀不听使唤,麦根越留越长。大哥在左边催,姐姐在右边促,一个劲地喊快点。我暗自下决心,一定不能丢人,可紧追慢赶,还是追不上,远远地落在了后面。太阳越来越毒,火辣辣地烤得我脊背发烫,脸发烧,火烧火燎般地疼,手上也磨出了血泡。直到这时,我才真正体会到劳动的艰辛,真正懂得盘中餐来之不易。
  抬头看看头戴斗笠的父亲,他正干得欢呢。时不时地,父亲就往自己的掌心吐口唾沫,用力搓搓手,弯下腰,左手拢过一把麦子,右手挥镰,镰刀伸向高出地面二三指的麦秸的根部,猛一用力,只听“嚓”的一声脆响,一大把小麦很整齐地断裂,霎时就与大地失去了联系。父亲割麦很快,一直弓着腰,头也不抬,只留给我们一个飞快的背影,隐隐约约看到麦浪中他起伏的斗笠。父亲就这样在金黄的麦浪中穿行,麦浪很快就被他割出一条条通道。在他身后,是一个个喜人的麦个子和发着白光的麦茬。一直割了两个来回,父亲才直起腰来,舒展了一下身子。回头望望我,我还在后面踯躅不前磨磨蹭蹭呢。父亲也不生气,也不催促,他笑着说:“来,先别割了,歇一会儿,喝口水。”听到父亲叫我,我像得到了特赦似的,赶紧放下镰刀,来到地头,围坐在父亲身旁。一瓶水,你一口,我一口,传过来,递过去。那种温馨,那种亲情,至今刻骨铭心。
  中午,母亲颠着小脚,左手挎着竹篮子,右手拿着花包袱来给我们送饭。“娘,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可饿死我了!”还不等母亲来到地头,我就飞快地跑过去,一把夺下母亲手里的包袱,迅速地解开,拿起一张面饼就吃起来。“先喝口水,别噎着。”母亲放下篮子,给我倒上一碗水。姐姐、大哥、二哥过来了,父亲也过来了,大家往“麦个子”上一倚,香喷喷地吃起来。汗味、饭香混合在一起,在田野里弥漫开来。
  “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到了下午六七点钟,太阳落下去了,空气变得凉爽了,干燥的麦子也不那么扎手了,人们抓紧时间,一刻也不停地割麦子。往往是干不上多长时间,天就黑下来了,很多人割到月亮出来才回家。在往家走的路上,不少的人还不忘顺手薅几把草,带回去给兔子吃。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割麦是一件十分累人的活儿。每年割麦,人好像要扒去一层皮,累个半死。天太热,活儿又累,一天下来,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回到家,啥也不想吃,就想睡觉。倒在炕上,不一会儿,就鼾声如雷,梦见周公。
  一块地的麦子全部收割完后,人们就将麦子抱到独轮车上,像蚂蚁搬家,一点一点地往自家的场院里拉。常常会出现这样的情景:父亲用力推着独轮车,姐姐、大哥一人一根绳子,在前面使劲拉,我和二哥跟在车子后面,捡拾随时从车子上掉下来的麦子。随着车子的剧烈晃动,一捆捆的麦子就像一束束的花儿,在车上颤颤悠悠,像极了喝醉了酒的庄稼人,有种回到家放下心来的怡然自得。
  仅仅几天的工夫,麦子就被收割完了,只留下一望无际白花花的麦茬,田野也在人们紧张忙碌的劳作中变得空旷、寂寥了……
  割完麦子后,人们也不闲着,成群结队地搞复收。所谓复收,就是把割麦时遗落在地里的麦穗拾起来,这叫“颗粒归仓”。每次拾麦回来,我的腿和脚都被麦茬扎得鲜血淋淋,惨不忍睹。当时流传着这样一首歌,真实地再现了我们拾麦穗的情形:“我是公社小社员,手拿小镰刀啊,身背小竹篮,放学以后去劳动,割草积肥拾麦穗,越干越喜欢……”拾麦穗最怕空篮子,拾到很多麦穗的人自然脸上有光,回家都敢昂首挺胸。每次看到地头上、大路边的一撮撮麦穗的时候,我们就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的,两眼放光,欢呼雀跃地跑过去,争抢着。那年,为了激发我们拾麦子的积极性,父亲对我们说:“你们三个,谁拾的麦子多,我就给谁买一只钢笔。”大哥、二哥因为要考初中,没干几天就停下了。为了朝思暮想的钢笔,幼小的我冒着令人窒息的酷暑,在白花花的麦茬子地里,仔细搜寻者落漏的麦穗。汗水淌下来,就用袖子擦一擦。即使有一个非常秕的麦穗,我也不放过,依然拾起来放进篮子里。母亲把我们三人拾的麦穗分别放在簸箕里,用她那双粗糙的手来回地搓,然后把麦糠扬净。结果,三人当中,数我拾的麦子多,扬净后,竟有一大瓢麦粒。父亲信守诺言,狠了狠心,卖了几只兔子,给我买了一支“英雄”牌钢笔。高兴得我一连几个晚上,睡觉都把钢笔放在自己的枕头底下,生怕被别人偷走了似的。
  拉回家的麦子一般都是先堆放在自家的场院里,等全部的麦子都拉回来后,人们先用铡刀铡掉根,把麦穗摊在场院里晒干,然后把麦穗堆成垛。一群群的麻雀也趁机飞来,在麦穗垛上来回跳跃着,“叽叽喳喳”欢叫着。为了不让麻雀偷吃麦子,一有空儿,母亲就让我去场院里看护麦子,驱赶麻雀。
  我记事的时候,麦子已经不用驴或马拉着碌碡来回碾压了。脱粒机“突——突——”昼夜不停地响起来,“打场”开始了。打场是一个既分工又合作的过程。高高的麦垛上,站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挥舞着木杈将麦子杈到脱粒机旁,站在脱粒机入口处两边的人眼疾手快,动作麻利地将杈过来的麦子迅速地送进去。在脱粒机的出麦粒口,几个女人轮番用簸箕接收麦粒,动作紧张而娴熟。场院的边缘,一个人不停地用木杈杈走麦穰,一人将杈过来的麦穰垛成垛。小孩子这个时候也不能闲着,来回地搬运麦个子,麦锈、灰尘与汗水粘在一起,脸都变成了“包公”,却也没时间去擦一擦。父亲是全村公认的垛麦穰的行家里手,麦穰垛要大有大要小有小。而且经他垛起的麦穰垛坚固、美观,经得起风吹雨打。每年麦收,就常有人请父亲帮着垛麦穰。父亲是个热心肠,他总是有求必应。于是,朝阳初露的晨曦、夕阳西下的傍晚,瘦骨嶙峋的父亲站在高高的麦垛上挥舞木杈的情景,便长久地留在了我童年的记忆里。出自父亲之手的大小不一的麦穰垛,也成了麦收过后乡村的一道风景。
  终于,轰隆隆的机器声停下来了,场院里也渐渐安静下来。人们将工具一放,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劳累了大半天,是该透透气了。灰尘真是无孔不入,每个人都蓬头垢面、灰头土脸,麦芒溜进衣服里,浑身痒痒,异常难受。每个人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湿透了,紧紧地贴在身上。男人们也不再顾忌什么,当众就解除了“全副武装”,一下子凉快了许多。虽然疲惫,但每个人看着地上躺着的成袋的麦子,都是一脸的微笑,一脸的满足。
  “麦到手,饭到口”脱粒的麦子拉回家,麦收并没有结束,还要一袋袋地背到场院里去晾晒。这可是快到口的粮食,一旦碰上连阴天气,小麦捂在麻袋里,就会变质,发芽。这样的麦子磨出来的面又黑又黏,一点筋道也没有。那几天,人们最担心的就是下雨。所以,晾晒麦子,也不是一件小事,需要大人、小孩一齐上阵,大人搬运麦子,小孩看护场院。天气好的时候,晒上两三天就可以收起来入仓。可夏天的天气,就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是晴空万里,一会儿就会来一片乌云,人们就得手忙脚乱,赶紧把麦子收起来。麦子晒干了,人们要在晌午头日头最毒的时候把一袋袋滚烫的麦子装进大瓮里。这样,麦收的工作才算真正结束。也只有到了这时,人们才跟吃了秤砣般把心放在了肚子里。
  在乡间,人们虔诚地把丰收的希望寄托于上天和神灵。所以,麦收结束后,每家每户就将新麦淘洗干净,经过一番晾晒,把麦子磨成面。选出最好的头遍面,蒸上一锅馒头,先祭拜天地和亡人,然后家里的人才能下口吃。久违的洁白如玉的麦面馒头出锅了,带着新曲的甜蜜,暄暄软软,筋筋道道,吃一口爽透心脾。一连几天,人们尽情地吃,上顿馒头,下顿水饺,干瘪的肚子就鼓了起来。那时候,一年当中,每天都能吃上白面做的饭食的幸福生活,也只有在麦收结束之后才可享受。
  在这样忙碌的季节里,幼小的我总是跑前跑后跟着忙活,拿拿家什,拾拾麦子,看看场院,心情也与大人们一样起起伏伏,小小的心里深深地感受着这片赐予我们生命的土地是那般神圣。
  眼下,又到了麦收季节。再次来到田野,伫立麦田,不见了挥汗如雨,远离了繁忙劳累。“丰田”、“古神”一阵轰鸣,便有车车新麦上场,入仓。但是,那田野中的挥镰收割,那场院里的繁忙身影,那些难忘的不眠之夜,却总会在此时萦绕在我的心头。劳动是艰辛的,但更多的却是快乐。
  啊,令人终生难忘的麦收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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