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柿子树
刘胜民
一阵阵秋风刮过，老家院子里的那棵柿子树便脱去了墨绿的夏衣，裸露出粗糙如鳞片状的筋骨。宽大的叶子已经开始变红，金黄的柿子从枝叶间露出来，像一盏盏红灯笼，整个院子顿时就亮了起来。
每到秋天，我的脑海中总会映出这样一幅图画来，整个人似乎随着这幅美好的画面回到了乡下的老家，回到了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童年。
柿子或许是北方最普通的水果了。老家有句谚语，叫“旱不死的柿树，涝不死的柳。”柿树是落叶乔木，极耐贫瘠和干旱，生长期间一般不需要浇水、施肥。所以，在我的家乡，马鞍山下一个小村子，柿子树随处可见。家乡的柿子树虽多，却很少成片成林，总是东一株，西一棵，自由而散漫，且大多长在地畔、河滩、墙角。
打我记事起，我家的南墙外就有一棵柿子树。
春天来了，柿树叶在光秃秃黑黝黝的枝丫上冒了出来。不知不觉中，叶子在我的眼皮底下一天天长大了，逐渐变成椭圆形，绿油油的颜色，一天比一天浓厚。不久，柿子花也开了。柿子花为鹅黄色，有四个花瓣，花朵只有指甲盖大小。远看，你只能看到一团绿，若不仔细看，你会以为柿子树不会开花呢。随着天气转暖，柿叶肥厚油亮，绿意森然。花越开越盛，而花下面扁圆形的小圆球也越来越大，直到玻璃球大小时，已能看出柿子的雏形了。并非所有的小柿子都能长大成熟，许多小柿子禁不住风吹雨打，纷纷落下来。在大人的眼里，这些小柿子没有什么用处，但它却给我们带来了很多的乐趣。男孩子可以把它当成子弹玩射击游戏，女孩子用针线把它串成项链和手镯。那些小小的青柿子，犹如一粒粒圆润的珍珠，打发了我们多少枯燥冗长的日子啊！
秋风开始凉了，柿子慢慢泛黄了，变红了。枝上挂着的全是圆圆的、灯笼似的柿子，那红也是错落有致。有通红，有浅红，有青青的泛红，每只柿子都展示着在这个时间的生命的颜。在枝的最面，还有被飞鸟啄开了的柿子——我想那一定是最甜的柿子，因为天的鸟儿是多么聪明的小东西，它们的眼睛是锐利的；它们的翅膀像风一样轻盈，当然它们选中的柿子，肯定是最好的柿子。红红的柿子，诱惑着我们这些小孩子的眼睛。我和哥哥、姐姐时常来到柿子树下，眼巴巴地翘首望着柿子，馋得直流口水。也许是受柿子的香味引诱，抑或是受鲜艳颜色的导引，总有很多鸟雀争相来觅食，在柿子树枝丫间跳跃。看到发红的柿子，鸟儿们毫不客气，总是一尝为快。那时候我们天天缠着父亲，哪天摘柿子，一天问上好几遍。为了早一天吃上柿子，我们只好和鸟儿展开了一场争夺战。柿子刚挂色，我们就开始摘了。我和哥哥施展出轻身功夫，似猿猴在柿树枝头上跳跃腾挪，枯枝在身下吱吱作响，吓得姐姐不停地尖叫。看到已经裂开红色的小嘴的柿子，我赶紧摘下来，呷一口浆汁，那润润的、凉凉的、甜甜的感觉，从嘴里一下子甜到了心里。我低下头，看了一眼姐姐，随即发出很夸张的哧溜哧溜的响声，惹得树下的姐姐唾沫直往喉咙里咽。有的柿子挂在高高的树梢，人的手臂是够不着的，父亲就用一种叫“撸竿”的工具对付它。撸竿就是一根长竹竿，一头接着用铁丝箍口的布口袋，看准了柿子的位置，父亲小心地把撸竿伸上去，用布口袋的沿勾住柿子，用力转几圈，再往下一撸，柿子就落进了口袋。柿子刚从树上摘下来是不能立刻就吃的，因为它本身带有一种涩涩的物质，如果这个时候你咬上一口，那么，你的舌头会立刻涩得不能转动。食用它的话需要一个去涩的过程。在我记忆里至今保持这样一个画面：在灶房里，燃烧的柴草散发着浓郁的气息，一口大锅里面填满了水，紫红的炉膛映着母亲红润的脸庞，那是母亲在烧水准备泡制柿子，这是一个细致而漫长的活，柿子要在温水中浸泡二、三天，在这中间，水温一直保持那个适中的温度，既不能凉了，也不能热了，母亲就那样在灶房里出出进进。柿子的涩味完全消除，就该出锅了，这个时候，母亲就伸手从锅里捞出三个柿子，我和哥哥、姐姐一人一个，轻轻咬上一口，甘甜清脆一直从喉咙到胃里，让人感觉舒服极了。但是，母亲是不会让我们多吃的，母亲说柿子本身含有一种特殊的物质，吃多了会“心口疼”的，尤其是不能空腹食用。所以，不管我们那时有多馋，但是始终不敢违背母亲的旨意的。
那几天，母亲还用她的大襟衣裳兜着柿子，送一些给家里没有柿子树的邻居，让他们一起分享丰收的甘甜和喜悦。
记得每年摘柿子的时候，树顶端总有几个柿子因为太高不容易摘而留了下来。父亲说，等它们熟透了再摘下来，又软又甜。其实，在我的记忆里，那些留在枝头的柿子好像从来没有摘过，留在那里任由风吹雨淋，鸟雀啄食。有时候，它们会自然跌落下来，成了一摊柿子泥。我年纪稍长，问父亲缘由，父亲仰望着高挂在树顶上的红柿子，缓缓地说：“那是给鸟儿留下的。”多年以后，我才明白，那红红的柿子里蕴含着多少农人的善良和他们对生命的敬畏啊！
柿子美味多汁，含有丰富的胡萝卜素、维生素C、葡萄糖和钙、磷、铁等矿物质，那种甘甜不是任何一种水果所能媲美的。那时的我们几乎没有任何的零食，而那些软软甜甜的柿子干就成了我们最稀罕的好东西了。没有经过温水浸泡去掉涩味的柿子就被母亲做成了柿饼。我至今还记得那时候母亲做柿饼的情形，母亲先把柿子用清水冲洗干净，再把柿子皮均匀地削去，只留下柿蒂和柿蒂周围的皮，然后放在窗台和石磨上，逐一摊开，晾晒，隔上几天母亲就把柿子反过来，晒上七八天后，那些经过风吹日晒吸取了日月精华的柿子已经完全软了下来。母亲轻轻地、均匀地用手一个个地捏，黑乎乎的柿子就像一个小圆饼了。母亲把它们放在一个大瓮里，不几天，它的表面就长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这样柿饼就做成了。那时候，如果谁家的小孩子闹肚子，拿出几个柿饼放在油锅里一炸，吃了保准“药到病除”，比现在的任何药都管用。只可惜，现在市场上卖的柿饼都偷工减料，添加了不少化学元素，再也没有小时候母亲亲手做的那种原汁原味，纯天然绿色的味道了。
眼下，正是柿子红熟的时节。前几天，回了一趟老家。走进院子，但见一个个熟透的柿子挂满枝头，有的晶莹剔透，有的红得似火，有的正在翘首期盼，远远望去金灿灿的一片。看着或红或黄压弯了树枝的柿子，想起去世多年的父母亲，心里不免生出一种涩涩的滋味，像小时吃过的没有漤的青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