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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9-02-06 11:08
鄌郚总编

羊倌李老二

  羊倌李老二
  作者:刮胡刀片

  要说起谁对汶河比较熟悉,非羊倌李老二莫属了。一年四季,除因天气过于恶劣不能赶羊群出圈外,他几乎成天在汶河边游荡——日未出而出,日已落而归。
  那时的汶河从不断流。尚未建高崖水库之前,沿途鲤龙河、李家河、小河子等的汇入更是助长其水势,荡漾恣睢,烟波缥缈。
  李老二说,放羊会让人遇到很多奇人轶事,其中有关汶河曾经数次改道的说辞最让他称奇。他说,很多汶河边沿村庄的老人,比如东水码头、小庵子村一些花白须发的老者就讲,自上游高崖村东北始,因受龟山等南高北低的地势影响,汶河先是沿善庄、辛庄、泊庄、窝铺一带东流,七弯八拐,后再逐渐往南甩;等到李家河建村时,其河道成现在样子不过几十年。历代居汶河畔边生活的人们都认为,在这一片广阔、平坦的区域内人畜活动依赖于汶河,都把她视作母亲河,却也影响了其后来的走向,直至近乎取直;从古至今,汶河每一次细微或显著的改变,都会孕育出灿烂的文明、文化,又诞生、滋养出几个村落。李老二觉得这是传奇。每每轰赶羊群出门时,总身不由己地沿着汶河往西走,想过河去一探究竟。
  李老二家住李家河村北,距离汶河不足两三百米,姊妹四个,两姐一哥,男丁中排行老二,父母因战乱、饥饿早亡于建国初期。在李家河,大家只知喊他李老二,连他哥姐也这么叫,只是去掉了“李”字。
  李老二个头中等,黑脸,鹰钩鼻梁。
  自放羊起,五冬六夏缠在腰间的那根黑粗布绳裤腰带、旱烟和羊皮质油黑的烟袋子就成了标配,手里时常握一根麻绳鞭子,轮得“噼噼啪啪”脆响。他的羊群队伍时强时弱,多时三十几头,少时不足二十,由绵羊、山羊混杂组成。沈家庄一户中农人家的闺女就是因看中了这群羊,屈身嫁给了他。其实,这也是李老二哥姐砸锅卖铁为他攒钱买羊的终极目的。
  羊,就是李老二的命根子。
  天不黑不到家、常年跟着羊群满河套、田野、庄稼地乱窜的日子使李老二变得寡言少语、日渐孤僻。头几年,李老二家仅有几头山羊还不足以形成队伍时,刚干上村支书的李文山因他嘴皮子甜、看眼色又年轻,还做过几次让他当民兵的工作。李老二没拒绝,也当了村里民兵,无奈羊群慢慢变成累赘。一结婚,李老二更是干脆,直接撂挑子,却不说辞职,只是没日夜地放羊,村中不见人,成了正经八百,也是李家河唯一的羊倌。羊群是自家的,民兵是村里的。李老二在那个小眼睛、高个子、长辫子的媳妇鼓动下,越发没了高尚的集体主义精神。这是那个时代使然,李文山也拿他没办法。
  李老二看多了羊交配,没结婚就把沈家庄那个姑娘睡了,在当时搞了一个不小的动静。
  李家河著名媒婆七姑把双方撮合到一块儿见面没超过十天,李老二又去沈家庄村北树林、河滩放羊(没相亲时他也经常去,姑娘也无数次见过那群羊)。因是盛夏,到处草长莺飞,绿影婆娑。茂盛的玉米地更是时不时传出庄稼生长拔节时的“嘎巴嘎巴”声,一派精力旺盛的盎然生机。李老二去了,边看羊群边时不时往南边村里眼巴巴瞅,瞅着瞅着,就把那个姑娘瞅出家门,勾到身边来。乡野农村的爱情很土,向来没多少话语,更无花前月下你侬我侬的美妙样子。李老二见姑娘甩着两个大胸扭捏地来了,脸红,搭讪几句,扔了赶羊鞭子就一把抓住人家右胳膊往旁边一人多高的玉米地里钻。姑娘吓得一激灵,不知是害羞还是害怕,使劲往后挣。羊们纷纷抬头,咀嚼着嘴里鲜草,齐刷刷看两人在搞什么。当然,姑娘扛不过李老二,进三步退一步地被拖进玉米地。随着一阵儿燥热的夏风吹过,在二三十头绵羊、山羊的注目礼之下,姑娘这盘生米很快被李老二做成了熟饭。事儿就这么办了。
  等两个人浑身草刺儿、玉米叶子和黄土地钻出玉米地,李老二提着裤子就去数羊。因为在办事兴头上时,他恍惚觉得有人影闪过,而且是冲羊群去了。这一数,还真就少了一头半大的绵羊羔子!
  李老二大叫一声,提着裤子就像没头苍蝇似的四处找寻,边找还边破开嗓门大声呼喊“我的羊羔子,还我的羊羔子!”
  就这样,羊羔子无了踪迹,李老二在汶河边玉米地里把未过门媳妇生办了的事儿倒是像长了腿一般随着使人烦闷的夏风迅速传遍东西两庄,弄得没人不知无人不晓。不过,你情我愿,王八对绿豆,这终归是一桩好事。又卖了四头成年绵羊、山羊之后,还没等入秋,沈家庄姑娘便风风火火嫁到李家河,正式睡到李老二那磐大炕上。媒婆七姑逢人便嘻嘻哈哈,挤眉弄眼地宣讲经她手就从没遇到过这么利索、痛快和省事的婚事,算是头一桩,一副俨然把这事当成自己的广告语的得意样子,到处炫耀。一些总当不了媒婆撮合不成一桩婚事的娘们就满是醋意地争辩,说得亏人家李老二天天见公羊母羊干那事,还接生羊羔子,学得快学得好,也用对了地方;再说,虽办了美事,不也丢了羊羔子吗,有什么好显摆的!
  不管别人怎么议论,那天李老二赶着羊群回家,为那只丢失的绵羊羔子心疼了数日。也是从那时起,吃一堑长一智的李老二寸步不离羊群左右,对这群见证了他人生爱情的羊们更加上心,更加谨慎。
  春天里,只要汶河破冰,李老二赶紧率领羊群冲到河边,让它们啃食那些早就冒出尖芽儿的嫩草。荠菜、刺儿菜、苦菜、灰菜,羊们样样都爱吃。那吃起来津津有味的样子让人看了都因羡慕而生出涎水。此时的李老二心满意足,沐浴在满河道的春风之中,惬意之时会替它们狂喊几嗓子,没腔没调,只图冲破冬天的封锁,呼出胸中郁郁之气。他喊,有时那几头公羊也会跟着叫,算是对主人的呼应。夏日刚来,面对到处都是的油油绿草,羊们开始挑剔,往往走很长一段路都不肯下嘴吃一口草。它们总想吃好的、嫩的。这个时候的李老二就疲惫,跟着跑,有时都出去二三十里路。秋天到了,树上、草里的果子日益见多,饱腹、胀肚子的食物丰盛起来,羊们疯狂咀嚼,整日里撑得肚皮圆滚,都肥头大耳,步履蹒跚。李老二眯起眼笑,跟着羊屁股后面数那一摊一堆的羊屎蛋子,然后用铲子铲进背后的粪篓子。入冬了,李老二带着羊群们离开汶河滩涂,转战各村秋收之后的地瓜地、花生地,让它们遍寻人家不经意落下的果实。要是遇到大雪飞扬,封河封地,在家在、圈里憋屈到忍无可忍时,李老二和羊们也会出村,浩浩荡荡地奔向早就踅摸好的地块里找吃的,偶尔也会采取啃几分钟就赶紧跑的策略突袭某村某处的青青麦苗。往往这时,羊们高兴之余一步三回头,李老二则侥幸到手舞足蹈,仿佛又打了一场老一辈们撵跑日本鬼子的胜仗。
  慢慢的,李老二心里只剩下了羊,羊们眼里也只有李老二。他咳嗽一声,羊们,尤其那头外号叫黑炭头的公羊便知道带领羊群往左拐。李老二吹一声短促的口哨,羊们便驻足不前,准备就地休息。他要是甩一下手中长鞭,呼啸而起的“噼啪”声会让羊们立即聚拢,并保持高度警惕地瞭望四周。从村北口到羊圈这段路,更不用李老二操心,都是羊们自动按顺序完成。
  羊倌做到这个程度,会腾出大把发呆、胡思乱想的时间。李老二在下河摸鱼捞虾、顺手捕蚂蚱粘知了等把戏玩腻歪了之后,开始研究汶河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研究汶河两岸那些散佚已久的奇闻异事,研究有关汶河的一切。他只为打发放羊时的寂寞和无聊。久而久之,汶河边沙滩、树林、草丛中哪里有野兔出没,哪里喜鹊搭的窝多,哪里有香蒲草,哪里盛产蘑菇和“地瓜皮”……他都摸得门清。直到有一天,他一不小心发现村北菜园子底下藏着一座古墓。
  一开始,李老二躲在菜园子北的大坝下拉完屎去找擦腚的石头,无意发现一枚压在乱石缝隙里的铜钱,方孔,颜色泛绿,左右各有一个奇怪的字(后来李子海说那是篆书,从右往左念,五铢)。擦腚、提裤子,很快他又看到了十几枚一模一样的铜币散落在四处,就捡起、收好,打算带回家给已经一岁多的儿子玩。那年,汶河发大水,把李老二拉屎捡到铜钱的地方再次狠狠冲刷了一遍。及至水退,斜斜的坝体上竟出现一个黑乎乎的洞口。不过,在农村,这样的洞口并不会引起多少人的注意,也就是放羊的李老二闲得无聊、苦闷,见突然出现这样一个怪异的洞口,就拿赶羊鞭子伸进去探。鞭子长有两米。等李老二把鞭子全伸进去时,就觉碰到一硬物件,被鞭头戳得“噗噗”闷响。他脑海里立即想到那些花白须发的老者说起田家庄、李家庄,还有汶河下游赤埠村等地方发现过古时坟墓的事情。于是,等到一个太阳毒辣的晌午头,他用铁锹和镢头玩命刨那个洞。刨了一个多小时,直到菜园老孙头听到响声探身发现他为止,李老二都没能发现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他灰心丧气,准备收工时孙垣礼大喊了一嗓子,差点儿把他吓尿。皱着眉头嘟囔几句,他回家去,再不关心此事。
  很快,在孙垣礼的报告下,上面来了人,动用机械开挖那个被李老二刨进去一米多的洞口。人声鼎沸地干了三天,淘了三个晚上,上级的考古队也一无所获,却通过几块石片上的文字断定此处应是汉代一官吏的坟茔,早被历代盗墓贼洗劫,仅在散乱、空荡的棺椁附近寻见一些散落的铜币,多为五铢币。李老二放羊间隙偶也伸长耳朵打探那墓穴的消息,一听是五铢币,便急忙向媳妇要那十几个捡到的铜钱。一边用袖口擦拭一边念叨得珍藏起来,说不定值大钱。
  考古队走了,李家河出现汉墓的事儿很快冷却下去,但是,村里老少爷们又开始传言那汉墓里的东西被羊倌李老二弄回家里了,沸沸扬扬,有鼻子有眼。
  李老二闻言,苦笑,懒得回应,赶着羊群跑得愈加远,图个清静。
  耳根是安静了,终有一天,一回家却发现往日里早就烧开热水做好饭的媳妇不见了,不见的还有那十几枚铜钱。
  第三天,左右村里,包括沈家庄都疯传,李老二媳妇携带汉墓的宝贝跟着一个操东北口音的古董贩子跑了,只给李老二留下一个“嗷嗷”哭叫的娃儿。
  遇到这样的变故,李老二愈加惜字如金,沉默若磐石,天天背或领着儿子赶着羊群早出晚归,在村里如同走散了的风儿一般,若有若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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