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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9-03-11 15:46
鄌郚总编

檐,疏雨相过

  檐,疏雨相过
  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好好听过一场雨了。如今住在城市的高楼上,窗外没有檐篷,再大的雨,你也只能遥遥地看着雨线从落地窗外刷刷而过,却再也听不见那记忆中的淅沥绵密之声了。雨水节后下了两场雨,连上立春后慢慢升上来的气温,中和出小而薄的清凉。"东风解冻,散而为雨,"古人曾这样形容这节气,带着微微的温润与淡淡的浪漫。小时候从雨水到清明的这段日子,是我一年中最为盼望的时节。在这样的清寒阴晦中,所有的日常仿佛都被这雨水淋慢了。这日子人也不便出去,此时家中也要比平时更让人心神安定。更何况雨水还有另外的馈赠——那时候人家窗户外面都装有防水的檐篷,一下雨,滴答噼啪的音乐就响起来。那是我童年时最喜欢的声音之一,每回下雨都趴在窗前听,一听就是一整天,那样的雨声极易催人入眠,不知何时睡着了,梦里也都是滴滴答答的。有一回在书上读到一句话,"雨之为物,能令昼短,能令夜长",觉得简直对极了,可非得要有檐下的雨声,雨才会有这变幻时间的魔力。
  清人张潮在《幽梦影》中提到过他喜欢的两种雨声——"梧蕉荷叶上声"与"承檐溜筒中".雨水润泽草木,草木领受之余也回馈有声,就像是风过松声最相宜,雨水打在梧桐、芭蕉与荷叶之上,也比其它草木更有韵致。古时人家庭院中常植有梧桐木,桐木高细清美,细雨一遇,便"到黄昏,点点滴滴";而秋凉渐满时,窗外的芭蕉叶片也早就长得硕大,人们坐在房中,静听着"山窗雨打芭蕉碎",恍惚间不禁怀疑眼前是真是幻;而在李商隐一句诗后,枯荷从此便与雨声牵连起来。黛玉不喜欢李的诗,却独喜欢那一句——"留得枯荷听雨声".雨打草木的清新虽和今人的城居生活微远,但只要真心想,倒也有地方可以留意。而那"承檐溜筒",如今却是水泥森林中再难寻的景观了,这让我每逢雨天都会因此遗憾。
  在古中国,"檐"与"雨",总是被连在一起的。不信你去寻古人的雨天的起居日常——"卧听檐雨落三更","泣尽风檐夜雨铃","檐溜不鸣知雨止","茅檐秋雨对僧棋"……有屋檐合着一搭,雨带来的情致就格外凸显出来。中国的古建筑精巧好看,单是屋顶,历代都能翻出不少样式。而无论是繁复如重檐歇山顶,还是简单如单檐悬山顶,檐都是人们仰头即见不容忽略的头面。过去,人们称从檐上滑下的雨水为"檐滴",倒是形容得精巧,"雨微檐滴缓","檐滴断还连",都是等在屋檐下的观雨人的心情,既要屋檐遮挡免受浸淋,又不舍雨水立刻落下,希望它能缓上一缓。
  因为各种原因,现代的城市建设把过去建筑的许多元素都放弃了。在此也不必去探究这种变化的好坏,只是,如今在大多数城市中,想要找个既能听雨又有氛围的屋檐,的确不是易事。但也并不是就完全无处寻觅,几年前在江南求学,每年雨水之后,谷雨之前,常会去周边的古镇行游。这么长的雨天,足够我在小桥流水人家、枯藤老树青石巷、还有人家屋顶上瓦片堆起的老檐中,餍足那关于檐下听雨的旧梦。雨季去的最多的要属西塘镇,虽说是和别处一样的小桥流水,但那里却有一座别处没有的烟雨长廊。长廊名为"烟雨",实际上走于廊下,却是一点雨都淋不着的。将近九百米的长街上头,都铺满了防雨的屋顶,屋檐长长地几乎要伸展到河边。相传这道长廊的由来,是关于百年前一个女子难以启齿的温柔心事,有了檐顶,心上人就不必再经受风吹雨打了。传说未必为真,但这悠悠上百年的年头,多少人闲庭信步地从下面走过,一点也不用困顿于日头的炙烤与烟雨的湿凉。百年后再走,也依然是温柔的江南心意。
  烟雨长廊临河的一侧还有石凳与美人靠,雨天坐在那里,对岸屋檐上的旧瓦被雨水洗得发亮,曾怔怔看了许久,那"一春雨梦常飘瓦",说的应该就是眼前这一幕吧?彼岸的屋檐潮湿在远处,而此岸的檐滴却落在你眼前,但却又不至于弄湿衣服,还有顺着檐边的竹筒溜下来的雨水,和檐滴汇聚到一处后,又一同被缓缓流入石阶下的小河中。还有一次去西塘,恰好赶上了一场暮雨,阴雨昏沉,换了几次交通工具,难免辗转狼狈,但一进镇子,一眼望见粉墙下因风皱面的微澜与黛瓦边被雨淋湿的檐角,身心一下子就松快下来。等到走过几个石桥,隔着水瞧见长廊边人家温暖的灯光,青团的清香和这雨气一起飘过来,就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前尘感。晚上睡在沿河的小楼中,听着檐外夜雨滴答了一夜,迷糊中想,明天一早,巷子中会碰到卖杏花的姑娘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乡,而江南情节,却照样写在许多中国人的基因里,我未曾探求过这其中的缘故。但彼时彼地,檐下雨声带给我的亲近与依恋,让我觉得那里甚至要比我的陕南故乡,更像故乡。
  似乎有些远了,但总是都是檐与雨牵连起的情思,于是难免朦朦胧胧,牵牵连连。我们在行进的生活中回望,既该有阳光普照的的明亮色,也该有檐雨滴答的朦胧色,这才能有虚有实,有近有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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