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
文/德雨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11年多了。
一直想写点什么，来表达对他深深的思念，可是十一年来却是什么也没有写。除了一些懒得动笔、不擅表达等正常的容易理解的原因以外，对于我而言，也还有着特殊的原因，那就是我内心深处的那种深深的自责和自卑之感，压抑了我的这种想写出来的感觉。
父亲不到50周岁就去世了，去世前在我们家乡镇上的法庭工作。他从年纪很小就开始成为家中主要经济支柱，16岁在村里面的联合供销社担任供销员，那是计划经济时期，买一盒火柴都要按人头供应，他那个职位还是挺"吃香"的。他在联社练得一手非常漂亮的打算盘功夫，后来到公社的黄烟收购站做会计工作。农村开始推行土地承包经营责任制之初，父亲被公社安排回到村里担任村支部书记，开始推行土地承包等工作，一干就是8年。那时我由于年龄小并不清楚他的工作，只知道他年年得到光荣花，大奖状，几乎每天晚上12点以后才回家。后来年龄大些，才逐渐了解到，父亲在村民们心里是一个能力很强，公道正义的人。他带领村民们把村里的房屋、街道从脏乱差的情形规划建设成了街道宽阔平整、房屋建设整齐的文明村，村里的风气也变得和睦、上进，村里还办了几个企业，立了集，村民不用五天一次到镇上赶集，经济得到很大发展，村民生活得到很大提高。
但是在我的心目中，特别是上大学以前，父亲对我来讲是一个非常严厉的人，甚至严厉到很可怕。印象比较深的有几件事：刚上小学一年级，有一次一个坐在我后面的同学找到我的家里，说我把他的水杯的把手打掉了，父亲赔了一个水杯送走我同学后，立即把我叫过来问，因为我在学校时我同学并没有跟我说此事，我并不知道也许是我上下课时把他的水杯碰落在地，我说不是我打的。父亲认为我是撒谎，把我狠狠打了一顿。上四年级时，年底考完期终考试，其实那次班里并没有排名次，我们几个在班里一向成绩比较好的几个同学，互相打听各人成绩如何，结果我的分数最高。放假回到家里，父亲问我考了第几名，我就说班里没有排名次，自己排的名次第一名，父亲勃然大怒，认为我是有意欺骗，把我揍了一顿，并把我所有的小人书包括《三国演义》还有借来的《傲蕾一兰》等等全部撕烂精光。类似的事情好多次，所以那时父亲在我心里是一个暴君的形象。我在他面前成为话不敢说，气不敢出，头不敢抬的小绵羊，自卑的性格由此养成。
但是我的学习成绩一直不错，父亲与我的历任老师的关系也一直不错。后来了解到，父亲还利用他认识的人比较多，资源相对丰富的优势为我的几位老师解决了一些生活上的困难。这虽然不能全部解释为拉关系老师讨好老师，但是他对我的关心确是很明显的。也就是我慢慢体会到他的这种感情以后，暴君的形象开始掺杂进严父的感觉，直至后来变成了慈父的印象。比较明显的一次感觉就是考大学那一年，那年的高考由于其他同学发挥不好，我一跃成为当年全县的理科状元，当时高考成绩都要在县教育局的门口张榜公布，成绩公布出来，回到家里告诉父亲，他还不相信，没有一点高兴之意，我因为在他面前习惯性地不问不说话，一贯表情拘谨，也没有任何高兴的样子。后来他终于知道那是真的，并且被一所重点大学录取，他的高兴则是无可掩饰的，把亲朋好友请来，摆了两桌酒席。那是我第一次感到他对我的满意，但是，他并没有表扬我一个字，我在他面前不敢抬起头来正视他的感觉依然未变。
变化开始于上大学期间，大学开学时父亲亲自送我去千里之外的学校报到，帮我整理床铺，办理手续，并领我见了几个高年级的老乡。送他回家在地铁口挥手再见之时，我的泪水终于忍不住了。后来他又利用出差顺道或专程来过学校几次，我在他面前的拘谨依然如故，但他的关爱的眼神，谆谆嘱咐的话语却使我充分感觉到了他对我的毫不逊色的父爱。
印象中父亲正面表扬我只有一次，是我大学毕业分配工作以后，我有一次在信中告诉父亲在单位上学到了与人打交道方面不少东西，他说就是这句话他感到很欣慰。他最不放心的也就是我与人打交道方面，我从小养成了非常自卑内向懦弱但是内心又很高傲孤僻的性格，所以与人交流非常成问题。工作以后，像很多父亲一样，他对我的工作进步问题和个人问题非常关注。特别是后者，慢慢我感到很大的压力，甚至一度把分手后女朋友的照片拿回家交差，糊弄过关。那正是他重病那一年。农村都是按照虚岁过生日，正是他50大寿生日，想让父母高兴一下，就把实际已经分手的女朋友的照片拿回家，父母看完很满意。母亲说到父亲一直肚子痛，吃药也是好一阵坏一阵，体重已经下降了20斤（原来很胖180斤），再三劝说之下，父亲同意跟我到省会大医院住院检查。住院半个月，医生两度怀疑癌症，但均被排除。不可原谅的错误就是在这里犯的，当时我没有成家，父亲住院，我也陪床，由于两度怀疑，心里象过山车一样，可是必须跟父亲保密，独自害怕紧张，等第二次怀疑等待检查结果时，我竟然为了想排解紧张焦虑的心情（当时正是那样想的）与父亲争吵起来。第二次排除怀疑后，我放下心来，以为没事，也不认为当时顶撞的不对。
然而，回家后还是有症状，到县医院检查结果，癌症晚期！！！生命只有3个月到半年！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11月11日，农历十月初一，中国的鬼节。简直晴天霹雳！尤其在两次被省级大医院排除之后，以为不会有大问题了，可是现实是残酷的。当我拿着穿刺的病理化验样本回到省医院得到进一步确认后，我的心里反而超越了悲伤、震惊而镇静下来，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也不是怨天尤人的时候。需要的是挺起来，父亲住院期间，基本上每天晚上陪床，父亲肯定要保密，母亲也要瞒着，妹妹一个女孩子不方便陪床。那时在医院里晚上作梦最多的就是检查结果又被排除了，可是一睁眼却又要面对现实。我心想，如果父亲知道了结果，我一定要告诉他，这辈子我能作他的儿子，感到无比幸运！可是父亲终究没有说破他的病情，他怕我们伤心也在瞒着我们，我的心里话也就没有机会说。相反，我却因为一些琐事着急，与妹妹争吵甚至动了手，那是我有记忆的第一次，造成了父亲永久的伤心，虽然我们很快就在他面前和好了，但是父亲心里的伤心和失望大概永远带走了。父亲就这样去了，也带走了我一直想得到他承认，得到他认可的希望。这是我深深自责的，那种不能解脱的自责和自卑沉重的压抑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