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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9-03-22 14:59
鄌郚总编

白金科:永远的记忆

  永远的记忆
  白金科
  这里是昌乐县东南部的红河镇,在这里,你随便走进一个村子,随便问一个七旬以上的老农“你去修建过高崖水库吗?”那回答一定是肯定的“去过!”由此可见,当初修建高崖水库是一项多么浩大的工程,当问及他们当初修建高崖水库的情况的时候,回答只有两个字,一个是“累”,一个是“苦”。
  高崖水库修建于国家遭受严重自然灾害的年代,那时候的日子有多困难,只怕现在的年轻人是很难想象的到的,而如此浩大的工程全凭人力来完成,其艰难程度也是难以想象的,笔者走访了几十位高崖水库的建设者,从他们零散的讲述之中,多多少少能窥见当时的一些情景。
  工棚前的电影无人看
  笔者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最早看到的电影是七几年的《红灯记》,那时候看一场电影好像过一个大节,一听说哪一个村里要放电影了,往往要奔走相告,那份激动的心情是难以言表的,不等天黑,乡间的小道上赶着去看电影的人群已是络绎不绝,有时候看一场电影要走十几甚至是二十几里路,可见那时候农村的文化生活是多么贫乏,一场电影对大伙的诱惑力有多大,而高崖水库的建设者们,慰问的电影就在他们睡觉的工棚前面放,却没有人看,“累啊,”他们说,“睁不开眼啊!”
  王信中,红河镇髙泉村人,76岁,身体硬朗,现在在红河镇镇区做清洁工作。
  从一九五八年年底在工地搭建工棚开始,一直到主体工程结束,王信中都在工地上,亲身经历了工地上的艰辛。据王信中说,工程最紧张的时候,是两班三倒,好长时间我没弄明白这个两班三倒是怎么个倒法,经过老王的再三解释,我大致地弄明白了,就是说,每天只有八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那时候没有机械,那么宏伟的一座大坝全是用小推车推起来的,一辆小推车要装三个粪篓,有缺损的粪篓要装四个,有的甚至装到六个,一辆小推车就是一个小土包,从二三里外的取土地点一直运到大坝上,每天都要来来回回地奔跑,一天十多个小时干下来,等到停了工,两条腿就像灌了铅,拖都拖不动了,怎么回到工棚的都不知道,谁还有精力看电影啊!
  大坝合拢以后,情况就好些了,大致上是两班倒,但是刨去上工下工以及吃饭的时间,休息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就在这寥寥的休息时间里,还得出去捞点外快,最经常的是到山坡上踅摸点野菜或是树叶,送到伙房里,叫原本瘦小的窝头变得胖大一些。
  红河镇下坡村的老张现在跟我在一起打工,他是修南大闸的时候去的工地,那时候条件已经好些了,经济开始复苏,道路上有了来往的商客,老张的“生财之道”就是候在高崖西大岭的道路边上,帮着给过往的商客推车,作为酬谢,人家会给一点干粮或者蔬菜之类。而稍早一些去工地的吴瑞希(红河村)是去给人家卸水泥,卸一吨水泥两毛五分钱,“那可真是发了大财了!”老人跟我这段往事的时候,一脸的满足与向往之情。“只可惜,水泥不是经常有的卸的。”老人说。
  在经历了一天繁重的劳作之后,用他们的话说“腿都拖不动了”,如果不是艰难到了极点,谁还会拼了命地去挣那星星点点呢?
  多分一角窝头
  凡是去修建过高崖水库的人都知道,推小推车的,每顿饭能多分一角窝头。
  窝头的主料是瓜干,把瓜干煮熟捣烂了,掺入麦麸、高粱面(或者少量的玉米面),老人们用手比划给我看,说:“有茶碗这么大。”
  窝头每人每顿饭分一个,推小车的多分一角(一个窝头分成四角),如果多推了三车(有时是四车)土,可以再分得一角窝头。
  这是有窝头的日子,没窝头的日子便吃瓜干,把瓜干煮熟了,每人分七八页,外带三两勺煮瓜干的水,推小车的可多分一勺。
  没有菜,连咸菜也没有。吴瑞希就跟我说过,“咱村的老猫(外号,已过世),晚上打完夜班往家赶,早晨四点之前又赶回工地,一步一步走的,就是为了弄点咸菜。”
  在体力严重透支的情况下,仅用大半夜的时间往返五十余里,只是为了弄点咸菜,由此可以想到,那些民工究竟流了多少汗水,对盐分的渴求才会如此迫切。
  有咸菜的还算是好的,我听到的另一件有关盐分的事是吴史证对我说的:“咱村的吴明真(已过世)家里根本就没有咸菜,他拿了点糊盐(将咸盐上锅炒糊)去,兑到水里喝水,用来充饥。”
  吴史证,82岁,原中国人民解放军二野老战士,参加过解放大西南战役,进军过西藏,他在工地上待的时间并不长,一个多月,就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就犯了一次错误,“这要在队伍上是要受处分的。”吴史证说。
  有天晚上吴史证跟同村的吴连杰(已过世)打完夜班从工地上往驻地赶,由于腹中饥饿,两人都走得有气无力,但是后来吴连杰的脚步突然就快起来,等到回到驻地吴史证才弄明白,敢情吴连杰的怀里揣了一个方瓜(南瓜)。
  “那个方瓜有这么大。”吴史证用两只手比划给我看,凭经验,我觉得那个方瓜最起码也有五六斤重。“当时实在是饿坏了,”吴史证说,“也顾不得方瓜是从哪里来的了,我们两人偷偷地摸进伙房里,悄没声地把那方瓜煮了个半生不熟,不消二十分钟便吃了个精光。”
  在这样艰难的岁月里,每天里都会有一些动人的事情发生,也会有一些辛酸的故事上演。
  我们先说一件动人的。
  刘京胜(红河镇水泊村人,原红河镇水利站站长,退休)那年14岁,是高崖二中学生,当时国家每月配给二十八斤粮食,大家很清楚这二十八斤粮食对一个半大小子来讲意味着什么,“那时候肚子空啊,”刘京胜说,“一个窝头,十口八口就没了。”就是这样,刘京胜还要省出一个窝头来,等到下了晚自习,步行三里多路去送给工地上的父亲。
  再说一个辛酸的。
  有一对父子,同在工地上劳动,儿子推小推车,能多分一角窝头,父亲年迈,做一些平整土方的活计,只能分一个窝头,吃饭的时候,父亲吃完了自己的窝头,又觊觎儿子多分的那一角:“儿啊,能不能掰一点给爹?”儿子说:“我自己还不够,咋能给你呀!”
  这件事好些人知道,这些人在说这件事的时候是当做一个笑话来讲的,但我能感觉的到,他们的心里其实都在隐隐作痛,如果不是困难到了极点,父子的亲情哪能一角窝头就给卖了?!
  我想,当年参与修建高崖水库的民工何止万记,在我的周围,到处都有这样的人,他们的故事各有不同,但所付出的汗水、所经历的艰辛都是一样的。现在说起这些艰难的时候,他们都是作为笑谈来讲的,他们的这种心态令我感动。“那时候,确实是困难呐!”这是我听到最多的一句话,直到现在,我没有听到一句抱怨的话,一句也没有。
  大渡槽
  我想去看看高崖水库,去看看孟津河,去看看孟津河上的大渡槽。
  我没有去过高崖水库,虽然红河离高崖也就二十几里地,但我没有去过,一是忙于生计,少了闲情逸致,二是天生的思静而不好动。我曾跟朋友说过,我已经二十多年没去过昌乐了,朋友说算的一件奇事,可事实就是这样。
  这一次,让我下定决心去看看的原因都出在孟津河的大渡槽上,相当初建大渡槽的时候发生过两件事,一是韭菜叶宽的裂痕,二是盒子枪顶在了脑袋上,这两件事促使我做出这个决定,我想去看看那究竟是一座怎样的大渡槽。
  先让吴湘民来说说当时的孟津河。
  吴湘民,红河村人,74岁,18岁就上了高崖水库建设工地,大坝主体工程以及以后的多项配套工程他都参加过,全程参加过孟津河大渡槽的建设。
  “那一天下雨,雨并不大,但大坝工地上是没法干活了,我们从工地上返回驻地,当时的驻地在孟津河北岸寨里村附近,我们赶到孟津河的时候,孟津河的河水已经要漫过河上的小木桥了,我们一行四人,有的说过河,有的说不能过,就这么三两句话的工夫,一个巨浪打来,眼瞅着那小木桥一下子就没了影像,把我们吓出一身冷汗,幸亏没有上桥,如果上去的话,肯定被洪水冲走了!我们只得原路返回,投靠外公社的营地住了一宿。
  那天晚上各营地查点人数,髙泉村(红河镇)少了四个人,县里派出人沿孟津河沿岸寻找,一直没有找到,后来那四个人在孟津河与汶河的交界处抓住一棵树才救了命。”
  从这段话中,我们大致能够想象的到当时孟津河的情形,大渡槽就是在这样的河上建起来的。
  “将河水改道之后,便开始挖桥墩的地基,一开始是从南到北挖一道深沟,一直将沙层清尽,找到底下的土层。在河底挖沟,谈何容易,挖一个坑出来,水立刻就满了,小推车放进水沟里,一下子就看不见了,好不容易挖了个大概,一场洪水便漫平了。
  后来改为一个桥墩一个桥墩地挖,挖一个桥墩,要用两台12马力的抽水机抽水,上阵的劳力排成长龙接力,一盆一盆地往外倒坑里的泥沙,挖这样一个桥墩可是费大劲了!”
  我大致地看了一下那些桥墩,我说大致,是因为我在那里待的时间很短,我去的时候是五一节的傍晚,本来计划着先看看大渡槽,然后拐过去看看高崖水库,只是还没到孟津河,就接到厂里回厂加班的电话,没办法,我只好匆匆地赶到孟津河上,匆匆地看了看大渡槽,当然,没有能够去看高崖水库。
  我大致地看了一下那些桥墩,桥墩有五个,每个桥墩的面积大概有13、4平米,实际上当初开挖这些桥墩的地基的时候,其面积要比这大很多,这些大坑一直要挖尽泥沙,挖到土层,要在河底挖这样一些大坑谈何容易,河水虽已改道,但沙层内暗流涌动,挖出一掀沙去,暗流便会推动泥沙过来补上,“那么多人干一天,也不见得挖多大个窝窝。”
  现在看到的高高耸立在孟津河上的大渡槽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用几近原始的方法建起来的。工程临近结束的时候,在大渡槽的南端与干渠相接的簸箕上发现了一道一韭菜叶宽的裂缝,跟我说这件事的吴瑞希和吴湘民都是瓦工,用他们的话说“抹点水泥就行了。”但当时硬是在簸箕下方用人力推出两眼机井,浇灌两根水泥柱将簸箕作了加固。
  我没有见过人力“推”机井的,那是一种很原始的办法,没有十天半个月是“推”不出一眼机井来的,何况在河底,面对的是流沙!
  “当时的人就是那样做事的,”吴湘民说,“水泥需要二十七天才能‘满月’,大渡槽浇筑好以后,为了赶工期,在施工员的主持下,二十五天上卸了胎板,结果被县上的领导发现了,领导当时就拔出盒子枪来,指到了施工员头上……”
  我们不可能以现在的标准去评判那个时代的人和事,但是“百年大计,质量为本”,高崖水库的建设者们是做到了,在那样艰难的情况下,他们仍然把质量看得比什么都重要,那个时代的人是做到了,这种严谨的态度,令人钦佩!
  我看到的孟津河已经成了一条季节河,现在正是枯水期,很难觅到往昔的风采了,在河底的南端水流冲出一道深沟,有两个桥墩凸显在外,可以看见每个桥墩的下面都有水泥浇筑的四根直径约有一米的柱子,这些柱子就是当年挖好地基以后浇筑的,是它们保证了大渡槽稳如泰山。
  我没有看见大渡槽南端架起簸箕的那两根柱子,那地方已经用石块砌了护坡,柱子砌在里面了也说不定,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关键是大渡槽依然雄伟,五十年来,大渡槽一直肩负着南水北调的使命,承载过多少流水,经历过多少风雨?只怕没人说的清,但大渡槽依然稳稳地矗立在那儿,纹丝不动,这本身就是一个最好的注解,面对这样一座大渡槽,说什么都觉得苍白无力了,你只需在它面前静静地站一会儿,对,就一会儿。
  水库 水库
  我动身去看大渡槽的时候,是五一节的傍晚,那时候王信中老人正在红河镇区的大街上扫大街,我对老人说我要去看看高崖水库,我立刻看到老人的脸上涌起一些酸楚。“高崖水库修好以后,就没有去过。”老人说。
  很多人跟我说过修建过高崖水库,但大都像王信中一样,“修好以后就没有去过。”
  他们都是农民,每天里都要起早贪黑地忙碌,等到有一天他们闲下来,想去看看他们曾经奋战过的地方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已经走不动了。
  时至今日,我没有去过高崖水库,但我听说,高崖水库已经成为一处风景胜地,一座富饶的宝藏,一颗璀璨的明珠,我想,当人们在欣赏高崖水库的美丽在惊叹高崖水库的雄伟壮观的时候,有没有想点别的?
  大幕徐徐拉开,英雄已经退去。
  (本文是为《高崖水库五十五年》写的,《高崖水库五十五年》一书由政协昌乐县委员会编,中国文史出版社2014年12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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