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签
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9-03-30 17:39
鄌郚总编

刘学刚:柳山之柳

  柳山之柳
  【安丘】刘学刚

  施耐庵在他的名著《水浒传》里描绘了这样一个小镇:话说这清风山离青州不远,只隔得百里来路。这清风寨却在青州三岔路口,地名清风镇。因为这三岔路上,通三处恶山,因此特设这清风寨在这清风镇上。那里也有三五千人家,却离这清风山只有一站多路。
  这个小镇就是今天的柳山镇。不知是历史的蓄意安排,还是作者的想象力在挑战历史和未来,杨柳清风,烟火鼎盛,古典小说里的动人场景摆脱了回目和框架,摆脱了各种文学上的表现手法,在柳山镇的今天,以它鲜活灵动的方式呈现着。
  我第一次去柳山,走的就是这一条"古道".也许有人以为我故作古人状,刻意在历史的某些真实上去追加一个人的足迹,但我确是从古城青州出发,乘坐的是现代快马——张克奇的私家车,一路走来,徐徐清风,是一条阔大而又清爽的道路,想把我引领到它的初始之地繁盛之地。
  小镇虽小,但它的每一条道路都从历史的纵深处延伸过来。
  时令已然是深秋,粮食们都回家了。成片的玉米秸垛起来,远远望去,就是一座座茅屋。玉米收获了,但是橙黄的色泽还在,那是介乎大地的土黄和太阳的金黄之间的一种颜色,让人看了眼窝发热的颜色。黄灿灿的玉米呢?有农家大门虚掩着,走过的时候,金色的辉煌挤满了门缝,疑似院里有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有很多玉米挂在房前屋后的树上,以前问过父亲,他说通风易晒防雨,如今我的目光游走于枝桠之间,看绿荫如盖米粒灿然,似乎是盛世的皇家在民间行走,携带着一种富丽盛大的美。麦子还在地里,身量尚未长成,只有青青的垂髫在清风里飘飘。在一个距离之外,那种飘飘也是细微的柔弱的,不易察觉的,清风在吹,麦苗之上有珠玉在轻轻地晃,闪着金光,像是大地的梦呓。知道麦子熟时,大地丰盛,麦芒如美女的睫毛扇动着,扇动着大地的诱惑,我相信,天上的太阳经过这一片麦地的时候,会像温存的小狗那样俯下身子,亲吻着。而黄灿灿的色泽则成为大地的颜料,泼洒着,使得大地看上去就像高更的油画,在"世外桃源"塔希提岛上绘就的作品,色彩炫丽,香气涌动,那也是一种吹拂,一种热风。
  柳山小镇的村落大都有着土里土气的名字,就像一些些柳树在土里扎根成长,枝叶之间弥散着一股青涩的气息,大地的气息。庙山、城头、石崖嘴、西河疃、冢子河、徐家河、柳山寨、柳山前、窨子沟、涝洼沟、东翠飞、西翠飞、荷花池、石犋牛、东陡崖、西陡崖,这些名字领我走向一个个干净的村庄,一片片清爽的田野,一树树茂密的绿意。
  天已晌午。早有人在等着我们,电话频频打来,"聚星坡"三个字特别响亮,手机荧屏迅疾感应着,发出一片亮光。等在"聚星坡",他们是前辈、朋友、官员、司机,却似乎成为一棵树,等待着远去又飞回的雀鸟,路过又折返的白云。张克奇曾经在柳山小学支教,他对"聚星坡"这个地方自然感到亲近而温暖,我却产生了恍惚。只是"聚星坡"三个字,就让满天星光和万家灯火在我眼前交替或者重叠地出现着,渲染出海市蜃楼一般的景象,集聚了天堂的特质和人间的美质。
  到了"聚星坡".女书记热情迎上来,握手,寒暄,一行人在书家张海的题字"聚星坡"前留影,留影,正午的石头闪着金色的光。女书记成为解说员,言及"聚星坡"的由来。此地原为"落星坡",据说一万多年前有数百陨石散落一坡,或陷于地,或露于外,俱一色。她的话语加剧着我的恍惚。那是一次怎样的风云际会?天上的大神降落柳山,把天堂的光芒传播到了柳山周边,而这之前,草木不生,人烟稀薄,大地沉陷于无边的暗夜之中。陨石落地的那一天,是上帝的工作日,是创世纪的第一天。伊甸园在等待着它的亚当和夏娃。我忽然对柳山的起源生发了一种诗意的想象。先人们流浪到这里,歇脚,一定被数百陨石迷人的光芒所吸引,借助历史的追光,我看得见他们古铜色的脸上跳跃着喜悦的光芒,他们在一块陨石旁边围坐着,就像这之前在暗夜的篝火旁聚拢了,你一言我一语,商讨着定居大计,是在陨石上一锤定音的。先人们达成共识了:在此地筑庐安居,养儿育女,播下脚印,生长青翠;栽下柳树,收获清风;洒下汗水,灌注沟渠。他们的目光越过时间的阻隔投向了后世。如今的"聚星坡",是柳山镇经济发展的轴心,冶伦公路横贯其中,粮店、面粉厂、汽修厂、加油站、蚕茧站、供电所、饲料销售点、农资销售处、西瓜销售中心、黄烟生产基地等一个个维系大地和生计的商家店铺镇直部门,在它的周边攒聚着,犹如一个个花瓣亲密缠绕着,又把它们各自的香气向四围辐射。
  由"落"生"聚",就像一棵柳树,它落地生根了,沐浴日精月华,撑起它繁茂的绿荫,总会聚拢清脆的鸟鸣,清爽的风声。
  "朱虚古都,朐东新镇",丹山河桥两侧,有两盏巨型景观灯顺应大地的需要和柳树的图纸,设计成舒张的柳叶。在白天,它们是大地上两片挺秀的叶子,到了夜晚则灿然绽放,撑开柳山现实的时空。
  在小镇的街道上行走,沿途皆柳。我看得见它们的长势。主干一律的向上生长着,柳条无论从哪根粗壮的枝干上生发出来,都一律的垂向大地。就像"古都"和"新镇",这是一种无休无止的生长。柳树的生长趋向不仅在天空,只有天空才能呈现高远的蔚蓝;也在大地,只有大地才能蕴涵深厚的积淀。"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毛泽东《送瘟神》),小镇不小,抬眼望去,它的每一条道路都通向外面的世界。
  一路上,默读着柳树,我把每一树柳条都读成柳山的索引,试图探寻小镇形成的缘由。柳山,远古封山之地。尧帝封赐给丹朱的朱虚就是我视野里的山河吗?尧之后,帝王们开始了一场跨越时空的御赐接力。"临淄为京、城头为城"(城头,柳山镇辖区城头村),是春秋的手笔;朱虚侯国设都城于城头,则是大汉的作为。这里人说话,往往最后一个字用降调,声音是下沉的,在一番曲折变化之后,是深深的感叹。柳山在用它的地名和年年柳色记忆着一个外乡人的姓名,一个远去的背影。柳下跖,本名展雄,春秋末年鲁国西北部柳下(今新泰西柳村)人,公元前475年率九千奴隶起义。跖,赤脚奴隶。义军转战于黄河流域,曾在此山安营扎寨,习武练兵,柳山因此得名。历代帝王斥为盗跖的反动人物,不曾想,却被柳山大地尊为千古英雄。
  去庙山村,看"四月雪".两株站在路边的古树,吸引着我的目光。两树在地平面上相隔十余米,到了树冠的高度,则"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孔雀东南飞》),形成近千平方的浓阴。两株古老的流苏已有600多年的树龄,是庙山村的树神,最初是三株,日伪汉奸生生砍了其中的一株,修了炮楼,也修了葬送自己的坟墓。如今,这两株流苏就是一片森林,遥想每年的四月中旬,流苏开花了,洁白的翅膀,纷然的下降,清风吹吹,树叶簌簌,如蝶起舞,如雪飞扬。看哪,看哪,四月大雪,好大的雪。老人们的目光向着流苏树仰望,一群孩子嚷着好白好白,落到地面就可以打一场雪仗了。两株美学之树,一村乡土诗人。一边是煦暖的阳光,一边是清凉的香雪,让从古树旁边走过的人觉得自己是在走向美好的天堂世界。古树也影响着村落的房屋。老房子用碗口粗的树木做檩条,挑起木椽;坡屋顶探出屋檐,用以搭建家居的荫凉,也确保雨水避开窗户顺利流向大地。这样的房子,其下是泥土,其上是树木,而人就像雀鸟一样在其中筑巢孵卵,养育着一山清脆的嗓音。大树底下好乘凉。即使筑造新屋,也选择偎依在树的身边,几辈子都有依靠。这,就是生存的哲学。两株古树,是整个村庄探出的屋檐,古树把一个村庄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庭院,在大地上劳动,锄禾日当午,悠然见古树之际,就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风拂过脸颊,轻轻拭去耕者的汗滴。
  一个过路的外乡人和两株扎根的古树,一虚一实,虚的化成一缕清风,实的撑开辽阔时空,在柳山大地上,它们都是至高无上的神灵,都领受着柳山子民的推崇和敬奉。柳山没有将某朝帝王神化,也未曾把地域优势夸夸其谈,它看重的是一种精神。就像柳树,可播种育苗,可扦插繁殖,不择肥瘦之地,耐干旱抗严寒,在溪畔横参翠柳,于路边杨柳依依,赴深谷一树碧玉。"无论是红色的、黄色的、黑色的土壤,/我都将顽强地、热情地生活"(李瑛《我骄傲,我是一棵树》),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柳山最大的财富是小镇自古以来的精神积淀。这是经年累月形成的生命哲学,是深藏于大地深处的思想根系。
  我说了,柳山是一棵树。它地下的根系有多粗壮,地上的树冠就有多壮观。小镇的主干道四横五纵,是一种环状便捷路网体系。金柳路、冶伦路、纪山路、景秀路、长旺路,任何的一条道路,都是自春天伸出的树枝,托举着一个个温暖的巢。
  景秀路。景秀幼儿园,童话的房子,美丽的宫殿。一抹草绿,两柱白玉,三盏彩灯,就把安徒生的童话给具象化了。孩子们在这里读书学习,最大的收获不是浅层次的文化知识,而是快乐,童真的快乐,与生俱来的快乐,往深处说,是生命个体的大自在大快乐。一个束着蝴蝶结的小女孩,合上朦胧的泪眼,看不见卖火柴的童年,一睁眼,却发现美丽的童话就在身边,安徒生爷爷就是上学路上遇见的护林员。驻足园外,凝神谛听,探寻耳中的世界,却仿佛置身于丛林深处听鸟鸣一般,不见人影,但闻耳畔一片清澈澈圆润润脆生生了,在这样的氛围里,让人真想站成一棵树,把所有的树叶都伸成自己的耳朵。
  金柳路。金柳园,阳光、柳树和大地的庄园。世间松柏园集翠园揽胜园到处都是,柳树可以说是草木里面的寻常百姓而非贵族商贾,柳树生于沟渠而非西湖,长在山沟而非唐诗里,"柳浪闻莺"、"桃溪柳岸",那是别处的生活。为这样的柳树建造一处美轮美奂的庄园,无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之一。不止柳树,还有石头小草,所有在大地上卑微而坚韧的生命。在都市里,这是一个旅游休闲度假区的所在,它的消费价值被幽径清风提升着。而在金柳园,每一天都是节日,柳树和大地的节日。成群的如山羊爬上山巅之后俯瞰大地的白云;一行如柔美女性扭动着腰肢的翠柳;一些眉目传情甚至打情骂俏的柳叶;花遮柳隐,一只蚂蚁瞬间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它要翻越眼前那高高的土块,去寻觅一缕花香;分花拂柳,一缕远道而来的清风,和细柳娇柳弱柳摩擦着,产生了歌声。
  仰望最高的柳树,去柳山的山顶村。秋风飒飒,一山的绿云萦绕;阳光洒洒,视野里流金溢彩。政府新修的公路,像一条臂膀,把山顶村揽入小镇的怀抱。偏远的小村原先有14户人家,现在只有9户了,且多是老人和孩子,年轻人像雀鸟一样飞到了遥远的天空之上。他们会回来的,我想,故乡无法复制,它是唯一的,在异乡无法找到它的替代品。如今,9户庭院依然挽留着古旧的阳光,清风依旧在,柳色年年新。傍晚来临,九柱炊烟冉冉升起的时候,天地之间便充满了一声声呼唤,暖人心窝让人发颤的呼唤。飞鸟归巢,牛羊进圈,而我,漂泊了许多天,就是从柳山取道,东行,径直回到了我的故乡。
搜索更多相关文章:潍坊文学
回复 引用 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