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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9-05-05 16:27
鄌郚总编

《胶济铁路风物史》琐记

  《胶济铁路风物史》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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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寻不搽粉墨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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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史存在或然性。王帅写《胶济铁路风物史》,始自惊叹于一张老照片穿越时空透出的醒目亮色。随着对历史陈迹的追寻,原来如此的人、事、物渐渐聚拢。当一切水到渠成,他便有了提笔的力量。历史从德国人李希霍芬的科学考察开始涌出,不搽粉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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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们光芒万丈却又万分平凡
  王帅,寿光籍媒体人。他与胶济铁路的相遇,有点像随便走走却发现了旅途的乐趣。很难想象,这本伏在案上一字一句写出来的《胶济铁路风物史》,竟缘起于一张"不算重要"的旧照。
  2015年,王帅第一次从旧报刊中看到了《胶济铁路试用女职员》的消息。"1930年,这算得上是一件时尚的事。"王帅说。不久,他又找到了胶济铁路第一批女职员的合照。这20位风华正茂的姑娘,以练习员的身份入职胶济铁路。她们被《上海画报》《图画时报》等媒体介绍出去,传布开来。
  王帅用现在的职场眼光,打量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姑娘。"她们与今天千千万万的职业女性一样,都各有特点,又再平常不过。于她们而言,这是一次谋生的机会。可是,在当时的中国,胶济铁路招女职员尚属首创,是领时代风气之先的举动。庚午年春节过后,她们带着特有的柔情和滋味一头扎进清一色男性的铁路世界里,并非只是生冷铁路系统的红颜点缀。"
  她们开历史先河,足以以"新"自傲。可翻看大部的历史,她们只是"胶济铁路第一批女职员".个人的故事却从历史的指尖流走,了无痕迹。她们光芒万丈却又万分平凡。
  她们与胶济铁路缘分几何?此后每个人又经历了怎样的漫漫人生路?这是一张藏着诸多未知的照片,也仿佛历史催人留心的馈赠。王帅心头一震,收下了这份馈赠。
  因为工作的原因,王帅那段时间经常乘火车在城市间穿梭,青岛到济南是其中的一段。或许在某一个瞬间,他也会疑惑自己是否回到了百年前——刺耳的汽笛声中,他沿着胶济线从青岛出发,过胶州、高密、潍县、青州,一路西行。窗外,变化正未可限量。探寻胶济铁路前世的念头便一次比一次热络起来。
  为什么写《胶济铁路风物史》?王帅在后记中写道:"大约是从看到1930年胶济铁路第一批女职工的照片开始,我对胶济铁路的故事产生了兴趣;大约是沿着这条线索出发,我了解得越来越多,同时,又发觉自己所知甚少、未知愈重;大约是这种分子与分母的关系,一段时间内有了无数的此消彼长;大约是在起伏消长的日子里,慢慢形成了写这本书的念头,然后是水到渠成的决定、顺水推舟的计划以及杯水车薪的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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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此路不通到柳暗花明
  胶济铁路全线通车时,一个人的名字被印在蒸汽机火车的车头。他就是德国地质学家李希霍芬,也是殖民者的幕后智囊。1868年9月20日,李希霍芬乘坐的船在芝罘(今烟台)抛锚。他是《胶济铁路风物史》中,第一个向我们走来的身影。
  王帅将散帙史料,乃至不为人注意的小事搜集起来,重新分类、梳理、界定、着墨。他认为,"1869年4月22日,李希霍芬在潍县金家港的考察成为30年后德国租界掌胶澳的欲望之源头。在一定意义上这一天也是胶济铁路草图初现的时间".
  写史不是把读者拽进故纸堆,每一页须不搽粉墨,却有滋有味。王帅娓娓道来,我们从字里行间摸到过往,并从中品味到一位散文高手建构历史的语言魅力。这也是《胶济铁路风物史》让人手不释卷的原因。
  胶济铁路的回收,开中国外交手段收回铁路路权的先河,也成为全国保路运动的重要成果之一。1923年1月1日,胶济铁路交接仪式在胶济铁路管理局举行。王帅说,实际上接收是一个过程,要复杂得多。中国需要从日本手中将胶济铁路各部门、各站点财产、器具及一切文书、单契、账册、图表等,逐一点收。真正完成接收就到了1月29日,这是一个常被忽略的时间节点。
  "全书27万字,期间经历过数次停滞。写到8万字的时候,第一次不得不停下笔来。"王帅说。接收之后,自第一任局长赵德三始,主政者走马灯式更迭,留下或荒唐或窘急的时代表情。"胶济铁路自1923年接收以来,围绕胶济铁路管理局局长所发生的人事更迭,根本上终究是无序。"王帅写胡文通以戴罪之身接替赵蓝田,调任胶济铁路管理局局长。半年后,局长一职又回到赵蓝田手中。王帅掌握了一部分资料,仍然不能知其所以然。他去北京出差,带着书稿在火车上修改。恰逢双十一,周围有人在赶热闹"买买买".王帅却热闹不起来。史料不充分,如果硬写便陷入了游谈无根的泥沼。他收住了笔,继续寻找走散的历史。
  胡文通的人生在时局的驱策下一路急转而下,调离胶济铁路管理局,两年后被张作霖枪决于蚌埠。王帅在书中写道:"他的死亡却真正撕开了内争外斗的面纱。"胶济铁路是军阀觊觎的对象,管理局则是民国政局的一个缩影。停顿了大约一周,王帅根据新获得的史料连接前后,仔细推敲,终于没了什么缺陷。东方既白,窗帘缝隙里透过银色的曙光。
  三年书成,期间几度欣然前往却发现此路不通,几度一无挂碍求索终柳暗花明。王帅在朦胧中,会把胶济铁路当成一位老友,可门幕轻启谈闲天儿,也可一壶浊酒说方圆。
  关心历史实际上也是观照现实,我们既为历史存照,又要史镜今鉴。王帅说,写《胶济铁路风物史》的过程,实际上也是一个远距离自我审视的过程。这是一个意外收获。若都能当镜子照照,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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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胶济铁路风物史》
  《胶济铁路风物史》从历史和文化的角度,对胶济铁路草图初现、胶济铁路的组织系统、胶济铁路消费合作社、经济调查、胶济铁路饭店、青岛铁展会、胶济铁路第一批女职员、少海书画社、海滨诗社、避暑录话、都市与农村、青岛(德华)特别高等专门学堂、四方机厂等做出新的查考,以呈现胶济铁路的多元价值,并以多个主题多维呈现了胶济铁路的历史基因和文化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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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胶济铁路汽笛声声
  当我们谈论胶济铁路时,除了耳熟能详的大人物,还有谁?《胶济铁路风物史》提供了一个选择:芸芸众生同样耐看。汽笛声声语,斯人归何处?普通人的一生看似轻描淡写,实则也在热烈生长。正如王帅所言,"从青岛到济南的路上,他们是齐鲁风物的一部分,宛若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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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一样的"大人物"
  1902年,山东巡抚周馥乘上了山东铁路公司提供的火车,由青岛到昌乐。睁眼看不易。后靠椅背闭目养神,以及假装看不见都是糊涂。所幸,周馥没糊涂。所见所闻,让周馥洞察到铁路飞驰下近在咫尺的商贸腾飞,以及德国对山东经济的欲望。
  "当济南、周村、潍县开作商埠,同时胶济铁路正在与博山、坊子的煤矿相接,山东经济长久以来的不充分、不均衡状况才被打破。"在王帅的笔下,我们看到了周馥的经济预见力,以及他卓有成效的一揽子计划。这与处理高密路案中有条不紊、逢源左右的袁世凯不同。
  王帅说,每一个人自有他的面貌,这是他有别于其他人的根本特征。袁世凯跟周馥不一样,阚铎跟赵德三、赵蓝田、胡文通也不一样,至于陆梦熊、崔士杰也都各有画像。哪怕是两个同样职位或者同样社会地位的人,他们也是不一样的。在《胶济铁路风物史》里,他想把"大人物"们的不一样写出来,尽可能多地还原历史人物的完整性。
  顺着他们接入胶济铁路的藤条,我们一一摸到了这些熟悉又陌生的"大人物",凝视他们,陡然间又觉知道了一二。历史没有真相,毕竟我们无法回到现场。但政治以外的佐证,让"大人物"们的形象更立体、更丰满。1925年阚铎任局长,胶济铁路管理局人事大洗牌,民怨哗然。高密站长段锦成终日打牌、吃酒不理站务,且有舞弊嫌疑,竟被阚铎徇情"调至大站加薪八十".类似事情,不胜枚举。王帅用阚铎作为红学研究者有"《红楼楼》全从《金瓶梅》化出"之语的细节,来呼应他性格中若隐若现的偏执与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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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宛若星辰的劳工
  刘仲永,别号常德山樵,诸城人。他是典型的行动派,仿佛一直走在"你快去吧"的催促声里。反倒是火车飞驰的胶济铁路使他慢了下来。
  辛亥革命后,刘仲永自广州返乡,参与革命。1912年2月3日,民军司令王长庆率兵百余名,在开明绅士臧汉臣、同盟会员王凤翥,以及刘仲永和他的长兄刘伯泉等人的配合下,占领诸城县城,诸城宣布独立。起义失败后,刘仲永离开家乡。袁氏柄国,天下骚然,此时任博山县长的刘仲永加入到讨袁阵列。遭遇追捕,坐而等待是不能的,刘仲永出走济南。他主编《白话商报》期间,把笔刀对向军阀。几经周折,革命者刘仲永入职胶济铁路总务处。公余消遣,他重拾画笔。1927年,刘仲永和宋怡素等人发起成立了青岛第一个书画艺术团体少海书画社。战争阴影下的快活林成为他们"心中的桃花源".王帅说:"在一个极其身不由己的时期,文艺竟以自己的方式实现了无拘无束的表达。"
  芸芸众生的日常生活与巨大社会变迁、冲突交集在一起,被历史一并收入囊中。当萨拉热窝的枪声燃至青岛,我们看到1914年8月23日,一名人力车夫藏匿在火车头中逃出青岛。王帅用一个小人物真实的人生经历,写出了战火里一座城市的恐慌。三言两语间,普通人逃亡路上的拥挤困顿、走投无路,迎面而来。
  胶济铁路像一条流动的河,每天有人在此相遇,又带着情绪离别。王帅记下"鸳鸯蝴蝶派"小说家包笑天对1904年青岛的印象,"德国人来了以后……原来住在这个胶州海湾的山东人,都移到一个唤作大鲍岛的地方去,真是喧宾夺主了".苏州人包笑天是一个过客。他受聘为青州府中学堂监督,辗转搭海轮到青岛,再由青岛坐胶济铁路的火车到青州。我们从王帅的笔下,看到了包笑天短暂停留里的视望门外。包笑天说"真是喧宾夺主了"的愤慨犹立目下,以致他晚年作《钏影楼回忆录》也要留下这声响。
  最先接触胶济铁路的劳工没有留下声响,却获得了最高的赞誉。1899年9月23日,胶济铁路正式开工建设。自此,数以万计的山东劳力先后在胶济铁路讨生活。火车门或许从未为他们打开过,但他们却是看着胶济铁路一寸一寸从无到有的人。一战后,蔡元培先生喊出了"劳工神圣"的口号。神圣属于每一个劳工,包括胶济铁路庞大的劳工群体。王帅在《胶济铁路风物史》中写道:"事实上,他们要比后来的山东巡抚周馥更早地体验到了火车的应用价值……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文明的觉醒要在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劳力身上发生,他们是打破怀疑和不相信的真正突破口……从青岛到济南的路上,他们是齐鲁风物的一部分,宛若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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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第一批女职员到鲍泽蕙
  王帅顺着胶济铁路第一批女职员的线索前行,密雨深处,他找到了鲍泽蕙的外孙女。胶济铁路职员录中记载:鲍泽蕙,1906年生于山东长山。"如果没有鲍泽蕙,整个《胶济铁路风物史》会失色很多。"王帅说,无论是情绪的给予,还是时间的先后,都把鲍泽蕙推送到压轴的位置。
  王帅看了胶济铁路第一批女职员的老照片后,找到了当年的职员录,查到20位女职员的名字及籍贯。其中,山东人占了半数,福建3人,江西、湖北各2人,湖南、浙江、云南各1人。穷尽所能,王帅找到的史料只有这些。20人的倩影犹在,又该如何去追回关于她们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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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扇门打开了。
  鲍泽蕙的外孙女钟亚平成为连接历史的人——王帅查到她写的回忆文章。从胶济铁路第一批女职员到山东长山人鲍泽蕙,王帅的面前显出一条时空隧道。那头,是慌乱年月里的美丽佳人。
  2017年6月22日,天空中织着密雨。王帅去中国人民大学与钟亚平见面。他在后记中写到了这一次相见。"按照指引,我来到静园17号楼楼下时,她正在雨中等着我。她让我进到屋内,那是一套典型的20世纪七八十年代大学教授的居室。我坐在素朴的沙发上,把此前在电话中说明的来意重新讲述了一遍。钟亚平把已经准备好的材料交给我,一再说从母亲那里所知的事情只有这么多了。离开前,钟亚平为我冲泡了一杯热咖啡,说下雨天冷,喝了暖和。"
  我们看惯了大人物的历史,却很少能够深入到普通人的生活。在《胶济铁路风物史》中,我们看到了鲍泽蕙的一生。在到胶济铁路报到前,鲍泽蕙走的绝非是同龄人耳熟能详的路。她没裹脚,读私塾入学堂,后到山东第一高等女子师范学校就读,毕业便为人师。这在当时女子普遍毛糙的人生路上,也算是大踏步走在前面的。
  1931年,鲍泽蕙的丈夫王大年也入职胶济铁路。如果没有战争,岁月便会一直静好。然而,日本人得寸进尺步步紧逼,卢沟桥事变拉开了中国人民全面抗战的序幕。王大年把鲍泽蕙连同5个儿女安置到高密乡下的朋友家。烽火连绵,家书万金。只身在外的王大年断了音讯。
  1940年底,获悉王大年在兰州,鲍泽蕙拖儿挈女从高密出发,返回老家典卖房产,踏上逃难之路。硝烟中,人性命的斤两不值一钱。她一无所有了,有的只是对团圆的执着。幸而一家人团圆。
  王帅说,最让他感动的是鲍泽蕙逃亡兰州那段。"她离开周村,带着5个儿女到了济南,然后经徐州、蚌埠、界首、洛阳,出潼关,过西安,到华家岑,直奔兰州而去。鲍泽蕙的跋涉是当时中国一种普遍的社会行为。逃命的路上每一个人背负的重量几乎是一样的,都是同一个坍塌的中国。看似柔弱的女性,撑起家庭的渴望,令人侧目。"
  王帅希望,接下来能看到更多的门打开。胶济铁路第一批女职员中,三名潍坊人全来自当时的潍县。她们分别是生于1907年的刘竹青、生于1910年的李淑芹、生于1912年的李淑蓂。李淑蓂是李淑芹的妹妹,也是20人中最年轻的一位,时年19岁。鲍泽蕙、李淑芹和来自福建的林惠民一起被分配到了会计处综合科,其他被分往各处的练习员,大多也从事与财务有关的工作。
  说不准哪一天,有人会打开她们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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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途风物宛若星辰
  1930年胶济铁路第一批女职员。
  鲍泽蕙
  约1900年,山东铁路公司测量工人。弗里德里希·贝莫 摄
  周馥
  1924年7月11日,礼贤书院师生送卫礼贤回国纪念合影。
  1928年5月,日军由胶济铁路开进济南,占胶济铁路饭店所在的济南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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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关链接
  卫礼贤:充满探索的乡土旅行
  回程的路线不同寻常,亦无法猜测卫礼贤是否有其他意图,他没有到胶济铁路济南站乘坐火车,而是去了小清河码头乘船——"小清河是一条运河,它从济南府开始向北流去,与黄河平行一直到入海口,最后从羊角沟附近汇入大海。我想从那里上岸,走陆路到潍县,然后再乘坐火车返回青岛。"
  卫礼贤坐在船上,顺着小清河入海的方向,出了历城,经过章丘,目睹"运河流淌在两岸高高的堤坝中间,穿过广阔的平原。河面上船帆点点,顺风的时候,小船以极高的速度向前驰去。这样的旅行真是最惬意不过了。每当小船在内河关口前停下,船客们就可以下船去饱览两岸乡村风光",邹平、高青、桓台、博兴、广饶的人情风物尽入卫礼贤眼底,"船离大海越来越近,两岸形状奇特的风车也越来越多,它们矗立在平坦的盐床中,不断地抽取海水,通过蒸发提取出食盐来",寿光羊角沟到了。
  上岸后,卫礼贤并没有继续赶路,而是与在此迎接他的山东代理学司方延年畅聊了一夜。第二天,乘着雇好的大车,卫礼贤沿着乡土中国一路向南。
  沿途,北单、七里庄、黑冢子、周家疃、王家北楼、上口、方吕、斟灌……尽是身处20世纪初的寿光乡村。它们与中国其他地域的乡村无异,几百年间极为缓慢地生长着。卫礼贤在清政府改革初始的时候,就对中国农村进行了大量调查。他发现,"在这种古老的家长制形式的家庭生活中,对共同祖先的虔诚崇拜把所有活着的后人联系成一个庞大的群体。"
  卫礼贤所言不虚,他从羊角沟码头至潍县火车站,这一自西北到东南括起来的区域里的村庄集合无一例外,都是延续了几个世纪甚至更久的宗族体系。"从基层上看去,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在完成于1940年代的《乡土中国》中,社会学家费孝通更细腻地分析了溶于血液里的中国家族,"中国的家是一个事业组织,家的大小是依着事业的大小而决定的……中国的家扩大的路线是单系的,就是只包括父系这一方面;除了少数例外,家并不能同时包括媳妇和女婿。在父系原则下,女婿和结了婚的女儿都是外家人。在父系方面却可以扩大得很远,五世同堂的家,可以包括五代之内所有父系方面的亲属……这种根据单系亲属原则所组织的社群,在人类学中有个专门名称,叫氏族。"
  氏族的规范、苛刻以及有情与无情的混杂原则,在族谱中一览无遗。就在卫礼贤从羊角沟上岸去往潍县乘坐火车返回青岛的同一年(1905年),沿途覆盖的中国乡村当中,王家北楼村中的王氏一族就增修了一次族谱,距上次(1832年)重修族谱又过去了73年。由王家北楼的王氏十四世孙王万康写就的《王氏族谱序》就以教科书般的精确表现出了氏族的不可更的秩序、不可改的结构和不可破的伦理——
  "盖闻麦秀作歌,彼黍伤怀,荡析离居,古今同慨。伏惟我祖自前明洪武年间,由河南枣阳县迁至山东寿光县北楼庄,渊源所流,由来旧矣。代远年湮没,支派迭分,七世以上无传焉。迨至十一世峻德公始作谱以联之,即今所传之谱是也。递至余又百有余岁,若不增修,将湮没而无稽矣。谨于孟冬初旬,纠族人六德、汉三等,参互考稽,复为缵述,存旧谱而不敢毁志创始也。襄事之人不敢略记,勤劳也。某支绝而复继者,必志焉,重为人后也。某之子出嗣某者,必志焉,使不忘所本生也。义友所出用朱笔以志焉,为后世承祀给也。耆德懿行必志焉,传志碑铭必志焉,贤贤也,示不辱其先也。谱既成,告于墓而燕于堂。凡我族人,少长咸集,余乃起而言曰,若世吾等之所仰而事也,致孝享也;若世吾等之所友而爱也,顺而恭也;若世吾等之所卵而翼也,俯而畜也。凡我族人,其敬听之哉!后之睹此谱者,皆知木之有本、水之有源,孝弟之心庶几油然而兴矣。"
  进入潍县城门之前,卫礼贤"又在路边一个不起眼的小旅馆歇了一宿",一路所经,均是像王家北楼村这类绵续生长、几无变化的中国农村。一边行进,一遍目睹中国农村所表现出的道德教化。卫礼贤发现,"道德态度的紧密内聚,就像胶水一样把个人仅仅粘在一起",这也是他对孔子所建立的精神世界的理解——"人对家族都有一种本能的执着".
  圆满结束了这次旅行,卫礼贤安全地返回了青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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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方照耀近处 近处照亮远方
  1898年,德国画师卡尔·伍德克用他看遍世界城市的眼睛和定格多个世界性城市的画笔绘制了青岛第一幅彩色图景《胶州湾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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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胶济铁路承载了青岛至济南往返一百余年的时光重量和风物人情,也挑起了山东过去一个世纪的社会发展与生活发现。它让现在与过去之间,让隐含的个人与显露的时代之间,让沉滞的考验与遗忘的情感之间,让尘埃落定的历史与不可估计的未来之间,展开了一场精心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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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路开通 犹如打开一扇门
  1897年11月,以巨野教案为借口,德皇威廉二世派海军上将迪德里希率舰队强占了胶州湾。经历了毫无成效的外交对抗后,清政府同意德国租借胶州湾99年,于是,1898年3月6日,清政府与德国在北京签订了《胶澳租借条约》,随后即成立以德华银行为中心的兴业公司准备实行关于铁道及矿山的权利。1899年6月1日,德国政府赋予德华银行开发铁路矿山的特许权。1899年6月14日,德国在柏林设立了山东铁路公司,并于同年9月23日开始由青岛起向西修筑铁路。随后,高密抗路运动、义和团之变以及运载铁路材料的船只回航时沉没等原因影响了铁路西行修筑的进度,直到1901年4月8日,首段通往胶州的铁路才实现通车。1901年9月8日,胶州至高密段通车了。1902年6月1日,按照既定计划,胶济铁路通车至潍县。五个月后,1902年10月30日,第一列煤炭列车从坊子抵达青岛。1903年4月12日,继续通车至青州府。1903年9月22日,通车进度到了周村。1904年6月1日,自青岛至济南的干线以及自张店至博山的支线修建完成。同年7月1日,胶济铁路举行了正式的开车典礼。
  铁路把时间和空间湮没了。自此,胶济铁路开始建立起一种新的空间秩序,并由此生成了一套自成体系的社会生态系统。胶济铁路出现后,人们的时间意识和空间意识都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胶济铁路所进行的串联,完成了山东范围内城市的第一次组团,也可以把它看作山东第一次城市化萌芽时的电路板。
  通过划分空间,胶济铁路表现出了专属的秩序美学和价值体系。纵观胶济铁路的历史,已经示于人前的有机的空间秩序把山东的城市、乡村乃至时间再重组分配,就像有一把钥匙在钥匙孔转动,门打开了,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不一样的新世界。
  拉德纳在其《铁道经济》中说,"距离的实际消失,与个体移动的速度正好成正比。"长久封闭的、很少与外界交际的山东腹地起了变化,身处其中的人、事、物来不及鼓起勇气,就不得不参与到时代的革命当中。月异而岁不同,习惯了平常的道路,从来就没有谁想过,土地会像水那样流动起来,附着在上面的一切也失去了可靠的稳定性,它们或者追赶着火车,或者被火车追赶着,直至跃入奔涌的大江大海。在这些身处山东腹地的人们眼中,他们对胶济铁路的认识以及因其发生的生活改变与海因里希·海涅没有多少不同。他把铁路称为一项如有神助的事件,在《芦台齐亚》中,他写道,铁路"让人类转到了一个新的方向,也改变了生活的颜色和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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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胶济铁路 并不只是运载工具
  故事如此开启了。长期耕植在固定土地上的人们打破了惯常的约束,放下了铁锹和锄头,开始离开家乡,为了些微的报酬,为了宏大的理想。长期以来,对胶济铁路的叙述大都圈定于历史的风尘、地域的发展、经济的结构、民生的变化,某种程度上,这些因胶济铁路而上车、下车、到站、出发的世物百态、世故人情因为处在边缘的位置而被忽略了。然而,这又是边缘的价值所在,既在于它们的开阔,又在于它们以没有完全卷入中心的方式完成了对真实的意外保全。
  任意一种对胶济铁路的探寻其实都避免不了对时代的叙事,但这恰恰也是落入窠臼的地方。所以,风物的意思是抛开偶然性和必然性之争,是用人、事、物的零散介入来完成胶济铁路动与静的叙述。认为零散的形象对社会现实至关重要的格奥尔格·齐美尔在1896年曾这样写道:"对我们来说,美学观察及其解释的本质在于这么一个事实,即典型不应来自独特,必然并非出于偶然,事物的本质和意义在于其表象和瞬息变化之中。任何现象要逃脱具有意义、永恒的本质都是不大可能的。"如若能够俯瞰胶济铁路,连同发现的就不只有胶济铁路深入山东腹地的蜿蜒纵横,还包括一个个隐含的自我。
  1899年9月23日胶济铁路奠基动工的日子、1904年6月1日胶济铁路全线建设完成的日子成为时间和空间双重叙事的起点,这才是最重要的,并非是给胶济铁路生命起源式的图腾,而是祛除它的性格,就像它在山东大地上铺设时引发的恐慌、不安和排斥一样,自它一出现,人们就让它具备了生命范畴的讨论。
  那些意外而来或戛然而止的人、事、物忽然出现,忽然消失,像涌动在胶济铁路任何一个火车站的潮水式的无数擦肩那样,不必因此就把偶然归为必然、把必然称之为偶然。这正是胶济铁路风物史的探寻所在。
  胶济铁路并不只是运载工具,因它或为它而生的事情有那么多,它又岂能置身事外?见微知着,管中窥豹,都是历史的强词夺理罢了。从来都是并行的世界,岂止一条胶济铁路可说?再概括一些,就是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里提出的那个观点——"生产不仅为主体创造了一种客体,也为客体创造了一种主体",这种共生式的相互创造便是胶济铁路与沿线风物之间的关系。
  时间和空间相互渗透着,由于时间的更迭,由于空间的运算,过去穿到了现在身上。就像法国人类学家克劳德·列维·斯特劳斯在《母舅复返》文章结尾揭示的那样——"某些在我们历史上已被证实的社会形式和组织类型,在某种情况下,可能再度具有现代性,并且能够回溯至那些与我们的时空距离十分遥远的社会。所谓复杂或先进的社会,与被误称为原始或古代的社会,两者之间的距离远较人们认知的小上许多。远方照耀了近处,近处也能照亮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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