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忘记痛苦老妈，祝你余生快乐！
□于恩胜
老妈突然得了阿尔茨海默症
我老妈，七十八，仿佛昨天还耳聪目明手脚伶俐，今天突然就傻了：坐在藤椅上发呆，问她什么也爱搭不理，动不动还哭，说想我姥姥了。
医生说是阿尔茨海默症，从医院回家的路上，姐姐就小声唠叨：别的老人都是一点点变痴呆的，咱妈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我说：咱妈要是能和一般人一样还是咱妈吗？
看老妈一下子变得沉默，我跟姐姐和老爸居然谁也没流露出太多悲伤，问老妈想吃什么，削好水果喂她，放音乐给她听。尤其老爸，一反往日低眉顺眼的畏缩，抬头高声道：你姐俩有事忙就行，以后我自己弄着你妈，只要她不闹事，我绝对能伺候好她。
我和姐姐没法放心，因为之前这么多年，老爸什么家务都不做，他伺候老妈，恐怕两人连饭都吃不上吧？
但几天后，看老爸有条不紊地做饭洗衣打扫卫生，我突然明白一件事，老妈情商太低了：别人做什么她都不放心，因为觉得别人都不如她做得好，所以，她是活活把自己累趴下了。
老妈在家是全能型的，什么都会做，而且我们做什么她都看不上眼，时间长了，所有的家务她全包了。可她又任劳不任怨，边干边吐槽：我就是老妈子命，天天伺候老爷和小姐；吃饱了等饥困，你们好歹刷个碗也行啊。
姐姐的孩子是妈妈看大的，但外甥女跟她一点都不亲：姥姥太爱唠叨，说话还那么难听，烦死了。
老妈七十岁时还要抢着给我看儿子，我知道她的脾气，也是怕累着她，坚决拒绝，她骂：咱俩前世有怨，你就是来报仇的。
她这么说是有道理的，当初计划生育政策最严时，为了要儿子，她坚决不肯把肚子里的我打掉，结果被开除了公职。可惜我是女的，老妈就认定我毁了她一生：为了我她没了工作到处打零工，而我还不给她争脸，放弃大好前程回到小城市。
一边拼命为家为丈夫孩子付出，一边心怀不满不甘牢骚不断，老妈就这样过了大半辈子。她爱我们是真的，恨我们也是真的。我真的很佩服她：感情如此拧巴，居然还没失心疯，她太强大了。
连乡下的亲戚都知道妈妈太厉害了
我妈是那种说话做事特别利索的人，但同时也是不讨人喜欢的人，因为她的刻薄和强势。
我姐性子慢，老妈对她有专门的口头禅：蛆啊，你快着点啊。
我从小成绩好，也考进了很好的大学，这一直是老妈的骄傲，她到处吹嘘她闺女将来是要去美国常青藤名校留学的，可我为了爱情回潍坊后，她足足骂了我半年：死狗撮不了墙头上；为了死尸穷小子搭上一辈子，到时候你哭都找不着坟头；早知道你这么没出息，当初就该把你流了，我这辈子算是被你毁了。
什么狠说什么，老妈嘴里几乎就没吐出过什么好话，而且，我和姐姐做事再尽心，她也不满意：衣服领子都没搓净？滚开，我洗，早晚累死我你们就舒坦了。爸爸做事情，她一百个不满意：猪脑子啊，做饭不分生熟板。
老妈打扫卫生非常干净，她做的饭非常好吃，但她的恶言恶语让再好的美食也变了味道，而她的劳累我们也觉得是她自找的。
我们怎么做老妈都不满意，她付出再多我们也不体谅，这样的生活状态在我们家持续40多年后，因着老妈开始痴呆，剧情反转了：老爸做好饭，问她好不好吃，她点头，居然还笑了；看到姐姐给她买了新衣服，她不再讽刺简直待土煞了随你爸什么眼劲儿啊，而是喜滋滋地穿了去照镜子。
言语粗鲁，可以归罪于没文化，毕竟老妈15岁就辍学了，可心狠手辣呢？想起那年她提着铁棍气势汹汹去爸爸的单位的一幕，我至今仍心有余悸。
我16岁时，在单位当领导的爸爸有段日子经常不回家，一回来妈妈就发疯似的吵闹，说出的话非常难听。
有天老爸被激怒了，说了句：你实在看够了我，咱分开就是。
这下可闯大祸了，到第二天，妈妈用报纸包了根铁棍，骂咧咧地往外走。我跟在后面拉，她骂：吃里扒外的东西，你盼着后妈给你生个弟弟是吧？
进了老爸办公室，她举起铁棍就朝他头上砸了下去，旁边正在汇报工作的人吓得目瞪口呆。我跑上去，死命拉住妈妈，那人也反应过来，脱下衣服捂住老爸鲜血直流的脑袋。
守着越聚越多的人，我妈对我爸说：你再敢生外心，我陪上这条命跟你同归于尽。
许久以后我才听姐姐说，老爸跟单位一位大龄未婚的阿姨好上了，妈妈知道后，怎么也劝不住，只好豁了出去。
事情传得沸沸扬扬，老爸被平调到偏远的郊区，老妈让我住校，跟着老爸住到他工作的地方，等于白天黑夜守着他，一直到老爸提前离岗。
那次，老妈的恶名声算是传开了，连乡下亲戚都知道我妈厉害起来连人都敢杀。
直到她有病，我们才理解了她
我跟姐姐一直为有这样的妈妈感到难堪，直到她病了以后，爸爸跟我们讲起一些事情，我们才渐渐明白，老妈也很不容易。
妈妈在家排行老三，上有哥姐，下有弟妹，从小被忽略，被呵斥，十几岁开始帮着父母养家，等到结婚，因为生下我姐后多年没有怀孕，受尽了奶奶的气，所以，她不顾丢失工作也要生儿子。
当妈妈听医生说生下的是女孩儿时，当场就晕了过去，再醒来，不说话也不给我喂奶。直到爸爸哭着求她开口时，她说了俩字：想死。
那时谁也不知道她是产后抑郁，等她又哭又笑胡言乱语时，大家才慌了神，把她送进了精神病院。虽然很短时间她就好了，可从那以后，她性情大变，谁要惹着她便会被臭骂一顿，大我十多岁的姐姐被她完全威住了，老爸也被她闹得无招架之力，最后连奶奶都败在了她手下。
妈妈很少回娘家，除了过年过节也很少让我们回姥姥家，我们跟大姨大舅和小姨小舅的关系也很冷淡；奶奶瘫了后，妈妈尽心尽力伺候她，可动不动就骂咧咧的，奶奶一声不吭，爸爸也装作没听见。这一切都事出有因，可老妈太要强，她什么都不讲，却以非常强势霸道的方式来维护自尊，让所有人都惧怕她讨厌她。
理解了老妈，我们开始心疼她，看她脸上没有了怒气，眼神简单纯净毫无防范，我想：如果疾病能够让她忘记痛苦，那就祝她痴呆快乐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