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签
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9-06-08 17:55
鄌郚总编

八〇、避匪乱友朋汇聚 共患难各自谋生

  
  在靑岛的这一年间,等于是各地熟人大集合,以生活方式来区分,大致可以类别三种不同的情况。第一种是有房产有存款的富翁,他们整天硏究金钱如何保値,财产怎样保管,经常来往的都是一些富商行号,煤矿巨子,及一部份有权有势的人。过去那些经管私人财物,或在贸易方面出过力的人,也都自立门户,躱躱藏藏,见了熟人,怎样也不肯吐露自己究竟住在什么地方。第二种是能找到机会挤到公敎界去,靠薪水吃饭的。他们待遇本来就很低微,再加币値不断波动,由每月几千万,调整到上了亿,仍然顶不了几个大头,买不到两袋子面粉。在一些要好的同学故知之中,有谭旱霆、陈立先在沧口民众敎育馆,马祥孚老师和赵景周、杨立宗、高鸿年等在沧口中学,李华萱老师在劳山中学,佟秀亭、王化昌、王虎亭在四维中学,商玉符、韩金芳在汇渠小学,郭德心则早于三十六年卽在四方扶轮小学任敎,崔英三、崔道生叔侄二人都在地方法院,萧云亭、董香山在西区区公所。徐仲质、韩卓千是昌乐早年的好友,在市属救济会上找到了一份工作。赵立文、崔廷选以及昌乐的好友几个熟人,都在靑岛临时中学。第三种是空手逃出魔掌,连个栖身之地都没有的。卽使找到一家亲友临时落脚,吃饭也是大成问题。包括昌乐县的赵华轩、刘华卿、张墨仙、刘晓东、刘耀文、赵腾霄,益都县的陈松南、陈有询父子,陈鲤庭、陈有诰兄弟,赵晋卿的父亲和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祖孙相依为命,吃住都成问题。徐振中的太太和女儿,母女抱泣,生活在哀愁痛苦中。振中在济南沦陷后,为匪所俘,惨遭杀害。凌爱莲是我们师范若干届同学的公共大姐,也带了两个女儿逃来靑岛,住在妹妹家中,妹夫在纱厂作事,生活尙无可虞。不过本身年轻寡居,精神也很痛苦。尹大娘身体不好,我必须经常去看望,给她一点安慰。她住在三姐家中,大家都很照顾,精神面色,一如常人,坐起来谈话,看不出身体有什么不适。她只要看到我去,心情就格外爽朗。我和她谈话的范围很广,总使她忘记自己的缺憾,而向宽远的地方去思索。每次三姐送别我的时候,一定嘱咐我说:「你要常来,只有你和她老人家谈得开心。」徐老太爷自从徐老师发表了敎育厅长,离开了靑岛以后,就自己一个人住在江苏路那座新置的住宅,后来和我同在附小任敎的丁宏谟也带着家眷搬来。徐老太爷性情刚直,对任何事都没有隐瞒,和师母持有高度的成见,这与彼此的观念和生活习惯有很大的关系。在靑岛局面相当紧张的时候,我有一天晩上特别跑去问他说:「老太爷要不要到台湾去?你决定了以后,我去找关系,先登记名子,好早些作个准备。」他毫不加思索的大声向我说:「我不去,他们去了台湾,我偏不去台湾,我要去找家骧去,我一定要找到他。」家骧师叔,我不认识,那时候在什么地方服务,我也一无所知。至于老太爷怎么个去找他法,后来就不知道了。陈松南大爷住在东鎭,当初在潍县住着的时候,患有轻度的中风,身体越来越差。又加牵挂有询回县,凶多吉少,愈感悲伤。有询聪明过人,而对事敏感。从我任敎育科长起,就在地方上推行工作,后来历任好几任的社会科长,表现都很积极。和共匪鬪争,得到不少的经验,在思想上、观念上,应该是毫无问题的。但自从逃来靑岛以后,由于生活上的压力,致其心理有了偏差。三十七年底一心要回益都,任何人的劝吿都不接受。我曾向他说明利害,加以力阻,并斥之为妄行。后来仍是瞒骗着我,回了匪区,不久卽为当地共匪所害。陈大爷爱子心切,忧愤过度,遂吿不起。当时堂侄陈鲤庭、陈有诰都在靑岛,却都不肯负责殡葬,当然这与他们各人的艰苦生活有关。但其实际情况,一个极端简单的棺木,应该可以负担。经我多次往返,大义劝吿,并当面痛责其不孝。后来才出面穿戴丧服,举礼引丧。僧道吹吹打打,祭品节仪,还算齐备。我也穿上白布丧衫,陪他们一块把陈大爷送到墓地,入土为安。商玉符自到靑岛后,很少和他见面,听说他和韩金芳同居,由于传统礼敎思想太深,不愿让熟人友好知道。尤其是想尽方法,远远的躱开我。其实他们这样生活在一起,彼此有个照顾,而成为终身伴侣,那是我所十分赞同的事。昌乐保安团团长刘耀文,在保卫地方的战役中,遭受了不少的凶险,城陷被俘,和赵伯枢同押在昌乐城里的大牢里。伯枢是省垣陷匪后,由济南东逃,在途中被他们截住的。刘团长被关进监狱之后,共匪以其身份重要,监视的特别严紧。他知道自己的命运不会拖的很久,便以必死的决心,尝试一次危险的逃亡。他在每天去一次厕所时,就采集墙上的石灰,集久成多,搓为粉末。一夜,乘匪岗不备,将灰粉猛力撒到匪岗的眼睛里,夺过枪来,狠狠的把他击倒,先跳出狱墙,又爬出城墙。匪军察觉,驷骑紧追,险被重俘。经过长途跋涉,昼伏夜行,欣幸逃来靑岛。伯枢胆小,不敢同谋,终被杀害。腾霄二叔爱好平剧,在靑岛那种三餐不继的生活,要买票看戏,谈何容易。适靑岛影剧会理事长周麟昆,邀同名坤伶戴绮霞,到我们急救会来办理领取衣物,发给他们剧训班小孩子们冬装。我向他说明这位叔辈的痹好和处境。周很慷慨的说:「绝对不成问题,你问问靑岛各界,那个单位里没有我的几张名片。好玩的朋友肯来捧场,我们欢迎还来不及呢!」立卽拿出一张名片,提笔写了「持片入场」四个字,交给我的时候又说:「愿意到那家戏院去看都可以。」从此以后,腾霄二叔就每晩在几家平剧院里消磨时间,一直到他去了北平为止。光家三叔于潍县失陷后,潜伏了一段短暂的时间,经过无数的险阻,侥幸避过共匪的搜索检查,逃来靑岛,过着极度的穷困生活。三婶吃苦耐劳,冒着生命危险,潜回家乡,变卖些日用之物,带回来稍作补贴。如果稍迟几天,家产被共匪查明窃占,那就白费心血了。
  我唯一的一位靑岛本籍同学邵洪畔,字芹生,是我们同班十二位兄弟中的老五,这时已是海军造船所的工程师了。二十三年毕业的时候,才只十九岁,为全班同学最小的一个。家庭环境极差,但能刻苦努力,勤奋好学。二十二年暑假,我曾邀他到昌乐,住在模范小学里温习功课。一天,为我们煮饭的校工外出,临行时吿诉我们说:「先生,中午我不回来,你们可以自己炒蛋吃,韮菜已经切好,蛋也调在碗里了,到时间一下锅就好。」午时到了,我和邵洪畔一块进了厨房,投开炉灶,熟好了油,问题发生了。我说先放蛋,邵洪畔说先放韮菜,两人各执一词,好久没有解决。锅子烧干了两遍,浪费了不少的油。最后采用折中的办法,谁也不算输谁。我向锅里倒蛋,同时他向油里丢韮菜,我们翻搅的动作虽然很快,却仍不免蛋是蛋,韮菜是韮菜,蛋里没有韮菜,韮菜上也没有沾上蛋。这时我们在靑岛见面,又把老话提了一次。引起了人生无限的回味。他师范毕业,升入平大电机系,抗战期间,在大后方工程方面,作了不少的贡献。胜利后,回到老家,此时已是三口之家的主人了。我看他写字桌上的资料累累,全是自己的文稿,原来已在核子能方面下了不少的工夫。像他这样的刻苦努力,前途的成就是无可限量的。另一位好友孙冠三,也不时碰在一起,他和敎会方面的关系十分深厚,好几位神父都是他的亲友。对时局的演变,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看法,不是从希望中寻生趣,而是从绝望中找归宿。他以斩钉的口吻说:「我们将来有一万个死法,就发誓不死在共产党的刀下。」其他像董香山、萧云亭、谭旱霆、陈立先等要好的同学,也不断找机会接触,交换一下内心各不相同,而也大同小异的看法和忧伤。虽然谁也安慰不了谁,但大家凑在一起,也谈咸的,也说淡的,有时丢开现实,你扯一段过关斩将,他讲一阵败走麦城,也很能淸醒一下昏迷了的心神,卽使所谈都是多余的,笑容也是勉强挤出来的,但对多日累积的一些寂寞之苦,总也使一部分化成了舒心的丸散。大家的看法,都极一致,就是靑岛这个地方,绝非长久安全之所,一旦情况有变,我们这些人,都无法在共党暴政统治下活下去。
  平津局部和谈之后,还有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保持着对外的通讯和海空的交通。我那位当过无线电报局长的本家好友赵世功,这时正在天津中国银行作事。他知道大局已定,靑岛也不是好地方。几次快报,催我速去天津,他有办法给我解决生活问题。他信上说:「靑岛距家乡太近,认识你的人太多,不宜在那边久留。局势虽然多变,但大势已很显明,应该早作决定,刻日来津,一切生活,我会为你妥善安排。」朋友关系之笃厚,可说是心尽力尽了。我有自知之明,只要是共匪鹰爪所及之处,我不论走到那里,天津人口再多,它们也会很准确的抓出我来。自己牺牲事小,原就是一条剩余的生命,但把朋友挂带上全家,那将是死有余憾了。我拒绝了他好几次的函催,最后天津已由共匪接管,音讯永绝。在交警当过团长的表弟刘敬之,在潍县卸职之后,卽又回到官校,这时正在汉口的一个军事单位中任科长之职,也来两次函电,叫我尽快赶到汉口,带我一同开向云贵。我想敬之是一军官,有其繁忙的任务,我不是军人,无法跟着军事单位到处迁徙。所以我也婉拒了他善意的邀约。不论我的看法如何,将来的目标怎么决定,我都曾回信吿诉他们说:「我一定提高警觉,早作准备,不管到达什么地步,绝对不会作了共党的俘虏,共匪的刀磨得再亮,也不会砍在我的头上,放心勿念。」后来敬之随军撤到缅甸,在缅北参加对匪游击,李弥将军撤退来台时,没有他的消息。四十一年春,我在台南空小敎学时,突然接到他从国防部转到徐轶千老师那里交来的一封信,内有「逃来缅甸,身无长物,以贩卖零布头维持生活。」那时学校里有些对集邮有兴趣的人,为了撕揭邮票,竟把地址扯破,无法查对是从什么地方寄出的了。这一中断的消息,使我内心不安了多年。又在二十多年后,敬之再度设法和我联络,才算正式的信函往还,彼此有个舒怀的机会了。吕冠五老师和宋子良等都决定去江西参加开垦,那可能是政府机构举办的一个移民团体。临行我们也曾彻谈通宵,这全都是一些没有办法的办法而已。子良说:「江南不会丢给共匪,共匪绝对没有力量渡过长江。」吕老师也说:「在靑岛旣然不能生活,到江西开垦,总算也是一条出路,我们向南走的方向是不会错的。」这也是大家的共同看法。他们三十七年年底离开靑岛,其命运也就随着局势的演变而归于幻灭。三十八年的正月初几,传来一阵美国第七舰队要撤离靑岛的消息,使大家的心情,泛起了不少的愁丝。我天天在市府二楼上望着那只停在外海里,像一座小岛似的航空母舰,紧瞅着它的动止,来决定局面的安危。有一天,那只庞然大物突然不见了,报纸上也有一些任加惴测的冷热消息,引起了大家一阵子恐慌。热人碰在一起,必然互相谈论些该不该走的问题。大多数都主张去台湾为上上之策。但熟人之中,又有谁到过台湾呢!大家对于台湾的地理常识,程度都是一样,因为都是学的同一课本,只还记住高雄、基隆两个海港的名称而已。根据一般传言,都说台湾人多地方小到处都挤满了人羣。慢说吃饭问题的困难,就是睡觉也不容易找到地方,一个榻榻米的面积,动輙黄金数两。凭此难民之身,谁敢冒此风险呢!所以明知局面日趋险恶,但谁也不敢以自己的果断,劝吿别人该逃到什么地方为宜。
搜索更多相关文章:历史大观
回复 引用 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