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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9-06-08 17:57
鄌郚总编

七八、任广播青岛电台 尽绵薄参与救济

  
  靑岛对潍县的消息,仍然保持着高度的灵通。有电报通讯,有飞机空投。实际上的交通,已于我们那架包机起飞后中断。我们到达靑岛的第二天,有民航公司的美籍山东主任白尔志,乘自己的专机飞到潍县,以私人朋友关系看望张专员,就在他进城后的短暂时间,二十里铺机场被匪攻击甚烈,情势吿危,驾驶员未及白氏回来,便当机立断,冒着弹火起飞,来了靑岛,白氏留在潍县,一时无法脱身。那时第七舰队,驻泊靑岛海域,为了营救白氏出险,以其一种被称为空中吉普的小型飞机,前往接运。那时机场旣失,潍县已被围困,城关附近也没有宽阔的场地。最初曾利用马路降落,机翼折断,驾驶员受伤。南关东关的稍大空地,都曾加以利用,一连毁了好几架。经过抢修临时跑道和驾驶者的高度技术,才把白尔志和受伤人员救了出来。抗战期间在临朐当过游击队司令的刘同敬,这时也正住在潍县。受了好奇心的驱使,在岗位森严之下,借了别人一套士兵服装,混到现场去看飞机升空。因为场地狭小,距离过近,在飞机滑行的时候,不幸被机翼碰倒,当场死亡。经过一番调査,才知道死者的眞实身份。人的旦夕祸福,谁也无法逆料。所谓生有处、死有地,也绝非由于天定。不过刘同敬出生在山区,大半辈子也都在山区里活动,怎么也想不到会死在飞机的翅膀底下。靑岛这个美丽的海港,有国军、有美军,外围驻满了附近城市的游击部队,一时的安全,尙无问题。但从四面八方逃来的难民,也使这个原本一百多万人口的都市,爆增数倍。吃的昻贵,烧的缺乏,房舍的拥挤,交通的忙乱,都使得这些空身跑来的客人,开始遭受生活上的煎熬。在靑岛有自己的房子可住,有存款可花的人,万千之中,能有几人?有的经得起辛劳,把日用品由市区贩到郊外,赚点蝇头小利,维持三餐;有的冒着危险,偷返家乡,带些土产,稍补生计。极大多数年轻力壮的,都参加了部队,随军转移。留下许许多多的老幼,流浪街头,三餐难得一饱。
  我初到靑岛,就住在小港莘县路赵致远的二楼上。由专署外勤秘书张燕芳的介绍,每天早上六点,到广播电台去播讲半小时的专题报吿。对像是分布在全市三十多个粥场的难民。那是由联合国和社会部配合,成立的战时救济机构所举办的。每天六点开始,前往领粥维生的老弱妇孺达十五万人。他们都是由于共匪的叛乱祸国,扰害地方,而使许多不甘受辱的居民,舍弃了故土祖茔,逃亡出来,受此生活上的折磨。我针对这一情景,每天抓一个主题,讲上半个小时。那些空着肚子,挤在长龙队形中,等着领粥的难民,是否还有这份收听的精神,那就很难说了。但在我内心对共匪暴行的气愤,和亲身经历的一切事实,都藉着这一机会,对着这些同病相怜的人们,一股脑儿都全部发泄出来。我每讲到最愤慨的时候,眼泪常在悲酸的声调中流了出来。我没有预先准备的讲稿,都是先讲完以后,再回来整理缮淸,照规定报到市府社会局去。那些讲题包括有「敌与友」。「爱与恨」、「谁使我们过流亡生活」、「人和禽兽的区分」、「宁死不屈」、「勿忘今朝」、「共产党是人类的公敌」、「暴政必亡」等。不分星期假日,每日一题,一连讲了够一百天。日子久了,很感力竭词穷,十分乏味。正要想办法辞退这一件白尽义务的工作,卽由当时的社会局长张宝山派我担任了该局视察,处理一些有关社会救济业务,但我实际在他第四科办公室的时间很短,旋卽分配到一个称做联合国儿童基金救济委员会的机构中,担任业务组组长。该会另有一位总干事邹毓芳主持一切,还有一位纽西兰籍的联合国女代表驻会监督,权力极高,大部分物资都是由联合国进口供应的。社会部也派来一位孟姓督察,监督业务的推行。其内部组织,除业务组外,尙有总务、储运两组,也都各设组长一人及组员多人。但以业务组的工作最吃重,最繁忙。船只载运物资进口,要陪着外国代表到码头检查登记,塡表签章,再交储运组搬运存库。三十多个粥厂,领取许多种物资,包括奶粉、面粉、鱼肝油、布疋棉花、大米、麦片、大豆、各种罐头,根据他们的领用表册,详校配发,今天发某一仓库的现品,明天查某一粥厂的存货,都由外国代表的临时指定去实施。我几乎还要每天到遍设全市包括沧口在内的各厂走上一趟,看看有什么须要改进的地方。我最讨厌坐汽车,尤其是我组里那辆漏油的破车,气味熏人,好多次几乎使我呕吐在路上。目睹那些领食粥饭的难胞,有的拿着碗,有的端着盆,有的提着桶子,有的带着锅子,天天排着长龙,等着领到这些东西充饥。其中不少都是在家乡本籍有相当地位,而对地方国家贡献很大的公职人员及其眷属。田英三老师在潍县殉职后,师母带着几个孩子逃来靑岛,我所唯一能给她们为力的,就是在其附近的粥厂里登记,天天依此为生,就是一个明显的例证,我在莘县路也只能暂住一时,在靑岛要找个可以长住下去的地方,那实在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以后秉志的父母带着全家逃来,在小村庄租了一间民房,试做过几次小吃生意,都无法维持一家的生活。我们虽属至亲,实在也是爱莫能助。不久又冒着生死难料的命运回了潍县。母女父婿,原系一家,如果稍有办法,能看着自己的亲人重返虎口么?他们走了,空出的那间小房子,我们就搬进去住了。因为地处偏远,房租低廉,每月只缴一袋面粉的租金。小村庄位在东鎭和四方之间,是一处相当僻静的郊区。我下班后,坐一段市区的公共汽车,再步行大半个小时到家。周围的环境,全是一片荒野,前面到蒙古路的一大段,是当时剩余物资的堆集场,我常走捷径,路过其铁篱边缘,省下二十分钟的步程。那家房东原是胶县籍的一位周姓农民,他们自己住在西区,让出北屋一明两暗租给我们。房间虽小,但由于人口不多,生活上还算相当便利。全村只有一个自来水龙头,先买牌子再取水,经常也是排队担挑。幸亏秉志父母临走时,把一个较大的弟弟陈述贤留下来,帮做不少的家事,年纪虽然只有十四、五岁,但伶俐勤快,什么事都肯自动去作,使我们在日常生活上,方便了很多。秉志父母带他们那些弟弟妹妹临走的时候,托咐我们走到那里,就把述贤带到那里。他又嘱咐述贤说:「我们回去,料想共匪也未必就把我们全家杀光,你跟着姊夫在外面,政府到那里,你们就到那里。眞是我们遭遇了不幸,还有你是陈家的后代呢!」其悲切之情,不忍忆述。以后述贤跟着到台湾,由于自己的勤苦努力,得以成家立业,生活还算安适。
  我在靑岛的这一阶段,因有公职在身,又是一个半外国性质的机构,时间限制极严,业务也特别繁杂。除了星期假日,去看看那些同来的老人,及相距较近的友好之外,平常就很少有时间参与有关昌潍地区的一些善后问题了。潍县失陷后,张专员、张副司令、田科长都为国捐躯。除张专员的家眷原就住在靑岛,其他都是弱妻幼子,徒步逃了出来,旣无住处,也无米粮。到了靑岛,就等于到了绝境,其遭受的生活苦况,实在不忍提及。那些守城的团队官兵,专署员工和其眷属,逃来靑岛的,人数自不在少。大部份的人都是少鞋缺袜,光着半截身子露宿街头,饿着肚子在廊下呻吟。大家初来靑岛,只听说广合兴大楼是张专员生前为加强自卫力量,充裕地方经济,而经营的一所公营事业,都不谋而同的住了进去。里面存有大批的衣服、鞋袜、毛巾、肥皂等各界捐赠的物资,他们以为在昌潍作战经月,受尽了危险,吃尽了辛劳,虽经战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很希望得到一点接济,稍免拖鞋撒袜,没鞋没袜、衣衫褴褛之苦。但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人坚持广合兴是专员的私产,与昌潍地区的任何人无关,不经允许,私自进住者,等于结伙强占,这和大家若干年来,对张专员的大公无私,热爱部属,绝对不会广置私产的印象,大相径庭。也有人认为到了这一地步,国土沦陷,流离失所,局面也仍在继续恶化中,我们这些同一命运的人,都走在一条艰苦的途程上,有机会在此能够喘息一时,已属难得,实在没有必要再谈什么公产私产。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不管这些财产现在归谁所有,其当初的来源,全是昌乐民众血汗的结晶,任何理由都推翻不了这一铁的事实。如果张专员能逃出虎口,来了靑岛,他一定会让这些追随了十多年的部属,住在这所占了三条马路的大厦里,并予以亲切的照料。这所建筑物,我曾进去过几次,没有货品,也没有什么设备,可能是因为地方不靖,生意已吿结束。里面都是空空的一些大房间,大家临时躺在光地上,较诸路边廊下,略蔽风雨而已。在生活方面,大家都很了解,任何人都没有什么实际力量可以帮忙的。所以有的向粥场领点稀饭,暂时维生;有的以劳力换些零钱,略充饥肠;也有人到劈柴院市场贩几条香烟,到处零卖,以维三餐。总之,在这种大都市里,混吃事小,而住的问题可就大了。因此,大家对广合兴这座空闲的大厦,旣有此公私关系,临时在这里落脚存身,都自认不以为过。昌乐王氏,在靑岛开设一座「华北酒厂」,当时就有来自昌乐的五百多个难民住在里面,而和董事长或经理相识的人,却没有几个。他们一听是从昌乐逃来的小同乡,就无条件的收容进来,把所有的厂房空间,都让出来作为临时的住所。曾在县里代理过县长的财政科长赵华轩,就带了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媳住在这里。对于患难时期的彼此同情,不论是公是私,是男是女,都应该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尤其是自身在靑岛置有大量私产的八区人士,更应该凭其良知,运其智慧,一本当年患难与共的同体关系,伸出援手,加以协助。没有物质的,就用精神的;没有实力的,就用同情的。人在一念之间,一言可以救万民,一言可以害千命。当初居留在靑岛的八区人士,不只是基层的作战士兵,也有不少的高级长官,而且还有掌握民命的百里侯。当一个地方主管,我想不光是指挥他们打敌人、拼性命,或是缴田粮,尽义务。也应该在机会需要时,有责任给他们一些爱护和温暖,那怕是一点意念,一句空话,都是値得的,可贵的。事属困难,爱贫能助的,谁也不能苛求;反掌可行的,轻而易举的,自然不宜推卸。事竟背于常理,人却昏于一念,当时不知道那一位智多星想出来的主意:像广合兴这座耸立在市中心的三楼大厦,住了这么多三餐不继的难民,又多是昌乐县的子民。凡事就怕心虚,以为他们在这里待的日子久了,会不会对于这间大厦的产权发生怀疑,强占不去呢!其实他们的唯一需要,就是临时有一栖身之所,免受街头露宿之苦,那里还有心情去管那产权有无问题,甚至其中多数的人,都还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个做什么的地方。多半都是毫无主见的看着别人住在这里,自己也就跟着住了进来。有些人还以为这里是八区在靑岛设立的战后收容所呢!我敢断言,这么一座宏伟的建筑,当初购置的动机和目的,资金和运用,自有其正当的手续和主人,谁也不会在这上面动脑筋。这些部属难民,对广合兴的看法和其价値,并不在于大厦本身的富丽,而只能认作是遮风挡雨,短暂存身,如同一间草房,成为相等的效果。我们在这种非常时期,大家旣然九死一生,逃了出来,卽便房子是邻居的,亲友的,只要有空间可住,谁都会加以同情,行个方便的。但他们这次住在广合兴里,有的住了几天,有的刚刚进门,却被一而再,再而三的下令逐客。他们不是占而不去,而是去而无所。如果这些昌乐的子民,住在广合兴里竟被驱逐,更可断定走到那里都会碰壁。所以赶他们不走也在常情之内,并不足以证明他们有故意捣乱或蓄意侵占的企图。纵然非把他们赶出去不可,也还可以寻求一种和平的途径,使这些跟了专员十年的老兵,自动离开,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千不该,万不该,总不该调动宪兵,当作强盗鎭压,立刻赶到马路上去。还有几个曾经跟专员当过连长阶级的老干部,可能态度有些倔强,听说竟被五花大绑,拖了出来,像赴刑场一样的可怕。他们有的身上还带着共匪的弹伤,有的满头纒着纱布,为了找个地方栖身,竟遭到了如此下场。他们如何会不充满了气愤,发尽了怨言。那些当权的人,自以为在靑岛还可以招来宪兵帮忙,显得威风八面,地位高超,具备着一种特殊的身份。其实任何人的地位和事业,还不都是羣众结合的力量,上下一心,人尽其才的结果?何以为了一间空房子,稍作临时性的牺牲都不能忍受呢?那时我在市府二楼上班,或在各处巡视粥厂,白天很少有空,晩上不住市区,和熟人不常接触。其中那些复杂的情节,虽然未得其详,但那么多的人,他们在昌潍战场上,出生入死,侥幸没有阵亡被俘,逃来靑岛,竟又为了挤住一间空房子的事,被宪兵的枪口对准胸口赶了出来,流浪在路边,露宿于街头,千百张嘴巴传个没完。那种愤恨的程度,不须道出,也可自明。后来这批旣逃匪难,又遭驱辱的战士,有的灰心,返回匪区,任其宰杀;有的再投军旅,重上征途。从此以后,所有八区旅靑人士,不但在行动上各不相关,精神意志也日趋换散。至于八区在靑岛的财经产业,谁也无法,也无必要分辨公私了。不过我曾亲眼看到张专员最后由潍县拍出来的电报,也就是等于一张遗嘱,其中一段,有谓「希能对昌潍地区靑年学子,多加提携,使能受到良好敎育,而成为国家栋梁。」可见张专员临终仍不忘靑年学子,更不忘国家民族,早已决心殉国,不把金钱看在眼里。这也是昌潍靑年,特别是昌乐子弟,甘心受其领导,陪他拼命到底,十年如一日的唯一理由。如果张专员死而有知,对于以武力把他逃出虎口的部下赶出门外,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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