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小说选】棋子、高粱回家
棋 子
老管喜欢下棋，下了半辈子棋。
刚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一时还不适用，他便利用过去的关系，找了份管物业的工作。手下收电费、水费、打扫卫生的十几人，大小也算是个干部。
一天，他正在大门口下棋，一辆轻卡汽车拉进一车钢管，保安问：“干什么的？”工人答：“问上级领导去，我们只负责运料。”
第二天，先后有十多人夾着皮包，进小区考察现场，说是要安装天然气管道。该片小区，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当初没有设计天然气设施。这一消息，立马长了翅膀，飞进了千家万户。
这可一下子忙坏了老管，棋也顾不上下了，不时有电话打进来请他吃饭。晚上，还有人到家里送钱送卡。无非是请他跟上面说几句好话，花花绿绿的名片在兜里装了一大摞。
老管很想到上面了解些情况，就把电话打到了房管局，房管局回复：这块不属于局里管，你问一下燃气公司。老管又把电话打到了燃气公司，得到的答复是：总经理正在省里开会，详细情况不清楚。
吃了人家的，拿了人家的，怎么也得有个交代。老管就编了一个短信发给大家：燃气公司领导正在省里开会研究，请耐心等待。
过了几天，老管接到一个电话，自称是燃气公司李总，明天要到小区召开现场招标办公会，要他做好接待工作，还说给物业人人备了份礼品。老管心里高兴，马上安排打扫会议室卫生，摆好茶杯、果盘，挂上以前用过的欢迎领导的横幅，道路两侧插上五颜六色的彩旗。
会议定在九点召开。先来了三名工作人员，拉来了一箱印有“宏达燃气公司”字样的高级磁化杯，一名年轻漂亮自称李总秘书的女人上前握了握老管的手，说李总正在向市里王副市长汇报工作，先让物业财务帮着收取投标书保证金。保证金分A标B标两份，好多老板想通吃，几百万很快像砖头一样码在桌子上。老管看到这么多钱，眼睛发绿，腿肚子发软。哆嗦着掏出手机，叫来了两名看门的保安。
会议开始，女秘书说先让咱们小区物业的管总经理说两句。老管事先没有做准备，好歹以前也是做过领导的人，上台装腔作势地做了番自我介绍，说了些欢迎、感谢的话。然后是答辩环节，各位老板介绍了自己的企业在当地规模如何如何大，施工了这个那个小区的天燃气云云·····
会议进行了两个小时，老管跑了财务室四五趟。最后两名工作人员把箱子里的磁化杯倒出来，把钱装进去搬上车，老管这才一颗心放在肚子里。
散会后，老管站在门口，同每位握了握手。请他吃过饭的，去家里送过礼的，他还特意搭上另一只手轻轻拍两下，以示还记着那事。最后握住女秘书的手，老管只觉得心跳加快，一个劲地挽留下吃饭，意思是给人家美言几句。女秘书妩媚一笑，说以后有的是机会，下午她会请专家过来评标，争取早日施工。
可等了两天，也没见人来拆标书，反倒不断有人把电话打给老管，询问评标情况如何。开始老管还说专家忙，标书还都在会议室里放着呢，只要一有结果，他会尽快通知大家。直到有人要求退还保证金，老管才慌了神，他到财务室里一查，用的是物业公司收据，大家说，你当初让我们收钱，也没留下人家的收据呀？大伙儿还以为和天燃气公司联合呢。有人说，要不去天燃气公司说说，赶紧把钱再退给人家。
老管突然像吃错了药一样，把办公桌上的一副棋“哗啦”扯到半空里，把地上的棋子一个个踢得满屋子乱转。、
高粱回家
高粱到镇上下车时，天还早得很。她故意在街上磨蹭了一阵子，好等到天黑了再回家。
这是她去城里打工以来第二次回家。头一次回来清明刚过，地里的庄稼苗刚刚钻出地面。她托刘流给刚子找了份送外卖的工作。她打了几次电话，可刚子支支吾吾推诿猪没卖、羊没卖、地还没包出去，就是不见人来。她着急上火，嘴唇一夜鼓起了泡，就请了一天假，准备把刚子硬拽了去。她知道刚子之所以不走，是因为他娘。他娘今年八十岁了，身体还算可以，可刚子就是放心不下。
沿小路到家也就三四里地的路程，两旁是一人多高的玉米棵，还有黄烟棵、高粱棵，密密的、幽幽的，风吹过，叶子像正上膛的枪栓“哗啦啦”响，不禁让人生出几分恐惧。她加快了脚步，斜挎在屁股上的坤包就像一只蹦跶着的小白兔，也跟着“呼哧呼哧”地喘粗气。等爬上一道山梁，瞅见村子了，她才稍稍有了些安全感，顾不上脏净，一腚蹲在了草地上。
她现在恨死刚子了。要是上次听她的话，两人一块出去打工，也不至于发生这么多事。该如何开口和他说呢？她不禁脸火辣辣的，把手伸进衣兜里，紧紧攥住了那张卡，卡里有她准备留给刚子的五万块钱。
刚进城的时候，她和人家合租了一套三居室。别姐妹都是夫妻双双把家还，只有她像只落单的孤雁，傍晚下了班，在街上的小摊上胡乱吃点，回到出租屋里躺下，可就是睡不着。半夜从别的房间里传来双人床“吱吱咯咯”的磨牙声，她胸膛里像有一股火山喷发的岩浆，搅得心里火烧火燎的。
勉强住了一个月，她就赶紧换了个地方。住在这里的都是单身，刘流就住在她隔壁。刘流老家是河南的，在城里送外卖，有时给她捎回一份鸡焖饭，有时捎回一份麦当劳，她以前从未吃过这些东西，别说，味道还真不错。他换下来的衣服，她就帮着洗。一来二往，两人不免都有了一份惺惺相惜地感情。在一个孤独的夜晚，两人发生了不该发生的故事。
落日还在燃烧，熊熊的火焰映红了半边天。翻下山坡，是一片熟透了的高粱，硕大的穗子压弯了腰，相互交头接耳，发出嘁嘁喳喳的声音。
她躲进了高粱地里，蹲下身子撒了泡尿。她想起以前下地时，刚子总是带好水瓶，扛着家什，她空着手和大花狗蔫蔫地跟在后面。到了地里，火辣辣的太阳定在头顶，白花花的叶子像撒开的渔网晃得人儿睁不开眼睛。刚子就找几根树枝，插在坝墙石缝里，上面盖些草，搭一个凉棚，让她和大花狗在下面乘凉，他却在地里挥汗如雨地干活。
高粱钻出地，天已经黑透了。她低着头进了村，还好，没有碰到人。大门开着，屋里亮着灯。大花狗先跑出来，没有叫，头拱在她裤腿上来来回回地蹭。高粱拍拍它的头，不知为什么，鼻子突然有些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她悄悄进了屋，屋里传出娘的声音：“刚子，是娘拖累你了，让你哪里也去不了。高粱一个人在外面，让她吃苦了。”
刚子说：“她刚才还来过电话，说过得很好，让您别挂心。”
娘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高粱跟着咱受委屈了，以后娘走了，你可要好好待她。”
刚子说：“娘，您别胡说。再使点劲，我看快露头了。”
娘就小声抽泣起来道：“你看我这把老骨头……什么都靠别人，真是不如早死早好，省得拖累孩子们……”
“娘您再用点力，马上就好了。”高粱看到刚子把手指伸进娘肛门里，抠出了一块块黑黑的粪便……
高粱的眼泪一下子流出来。
她把手伸进兜里，一把揉碎了那张纸，纸上，是她写好的离婚协议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