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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9-10-23 22:08
鄌郚总编

张洪贵(短篇小说):山羊成群

  张洪贵(短篇小说):山羊成群
  俗话说,少年不识愁滋味。
  中华长到十二三岁时,从来就没有感觉自己的命有多苦。整天一副乐哈哈的样子,喜欢揣着双手。除了夏天,总是戴一顶青灰色的破帽子,帽子四周满是油污,眼角里积着一层苍蝇屎,有时嘴边挂着夜里睡觉淌下的口水印渍,走路哼着小曲,眼睛盯着路面,一旦发现不大不小的石子,立马像个足球运动员似的躬下身子,抬起左脚,一个射门。石子往往不偏不歪,正中目标。他哼的曲子,谁也说不上名字,但哼的很有节奏,很有韵味。碰上谁家红白喜事,兴奋地像个将军,指挥着看热闹的孩子,跑前段后。谁不听话,立马一个射门,要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他随手拣块石子,三个指头捏着,像子弹一样弹出去,命中率几乎百分之百。记住,他是弹,不是扔,而且相当有力,一场喜事或是丧事下来,总有那么几个孩子额头上鼓起花生粒大小的包。
  可孩子们偏偏就好惹中华发怒。中华发怒的样子也是乐哈哈的。大人们叹口气都说,这孩子,也多亏不知愁,要是一般孩子,早就愁傻了。
  中华姓王。这个名字还是他娘在世的时候起的,谁听了都觉得名字大气,王中华,王中华,多硬气的名字啊。他娘是读过书的人,别看有唠病,但心里灵气得很,知道很多历史故事,什么岳飞、牛皋、孔明诸葛亮、三侠五义、七侠五义,肚子里的故事永远也讲不完。不犯病的时候,隔壁家的小英子老跑来让她讲。他娘犯病大多在冬天或是阴雨天,一犯起病来炕都下不来,趴在炕沿上不停地咳。炕沿下放了一个破罐子,一口一口地黄痰吐在里面。没人伺候的时候,小英子就会跑过来,给她倒杯水,捶捶背,或是帮她翻翻身子。等天气好了的时候,他娘的病也就好了,但下不了地干不了活,最多在家做做饭,连衣服都洗不了。洗衣服的活开始是中华爹的,下地前抓把洗衣粉泡在盆里,回来后三把两把搓出来。后来中华慢慢长大了,娘就教他洗衣服,有时小英子也过来帮着洗,两人坐着小板凳,围着大铁盆,一人一头,错不过来的时候,两颗小脑袋就咯嘣一声碰到了一起,各自撩起粘满泡沫的小手揉搓着,额头上也跟着沾满了泡沫。娘躺在旁边的摇椅上,心情格外晴朗,咯咯地笑个不停,但她不敢大笑出声来,怕引起咳嗽。其实中华的娘长得很是漂亮,不犯病的时候,脸色红润润的,嘴唇也不青不紫,厚厚的,看上去还有些性感。她止住笑,就说,小英子,长大了就给你中华哥当媳妇吧!我要是走得早,将来谁照顾他呀。说完总是长长地叹一口气,好像日子就轻松了许多。小英子答应着,说,将来我给中华哥当媳妇,我照顾他,给他做饭、洗衣服。
  娘听了,就扭过身子去偷偷地抹眼泪,说,傻孩子,真是个傻孩子。
  娘死得那天,整个村子大雾弥漫,隔着两步远就看不清对方的脸。雾气像一团一团棉花飘在眼前。中华感觉好玩极了,他跑到院子里,摘下帽子扔到空中,然后举着双手在浓雾里胡乱抓,十有八九帽子掉到地上。再就伸出舌头,大口大口地舔飘到眼前的雾,雾气像一块块棉花糖,没什么味道,但中华还是舔得非常起劲,他感觉舌头湿露露的,凉丝丝的。
  娘在屋里又咳嗽起来,咳得很是厉害,一声接一声地咳。爹一早就瘸着腿到地里背玉米去了。爹什么东西都要背,他自己编了一个篓子,翁里的水要背,地里的粪要背,收入的庄稼也要背。人家用扁担挑,用车推的东西到他这里都要背。爹的腿天生的,走起路来一米五,一米六,背满了东西都要掉出来。
  中华扔够了,舔够了,头上顶了一层雾气跑进屋,看娘还趴在炕沿上咳。不过这次咳出的痰不是黄色的,而是红色的,而且大口大口地往外吐。中华吓坏了,喊了两声娘都没有反应。中华爬上炕去,学着小英子的样子给娘捶起背来,一下一下,娘反而咳地更厉害了,地下的盆子都吐了好多,红红的,像杀猪淌到盆子里的血,满屋子都是腥味。中华看捶背不管用,就跳下炕来,倒了杯水双手举到娘嘴角,娘费力地喝了两口,漱了漱口,吐到盆子里,有气无力地说,中华……把盆子里的痰倒掉……省得你爹来家……看了担心。
  中华到猪圈里倒痰的功夫,回来就发现娘的头耷拉到炕沿上了。他叫了两声娘,没答应,就抱起了娘的头,发现娘的眼里满是泪水,脸色都已腊黄了。
  出殡那天,两个人抬着用胶合板钉起来的一个大盒子,娘躺在里边,中华左右不离地跟在旁边。他知道娘这次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娘以前总说,等我走了你怎么活啊!中华说,娘,你别走,永远也别走。娘说,我这样的身体,生下你来就是作孽啊!让你在世上受这份罪。但中华从来没感到活在世上受罪,他反而感到很快乐。
  好多孩子跟在出殡的队伍里看热闹。但这次中华没拿石子弹他们,也没用脚踢石子射他们,他怕惹娘生气。
  坑挖得不大,刚好能容下娘躺的盒子。村里其他人过世,都要拉到火葬场去火化。娘死的那天夜里,小英子娘过来点起了长明灯,让中华跪在娘旁边守灵。娘脸上盖了一张黄裱纸,身上穿了出嫁时的新衣服,娘以前不舍得穿,身体好时,赶个集走个亲戚才穿上。爹说,这次你就穿着别脱下来了。中华希望娘还能爬起来脱下来,再多穿几次。可娘在屋地上躺了两天都没爬起来。桌上的长明灯不时噼里啪啦地蹦出几个火花。旁边摆了一个咬了一口的红苹果,这是中华从娘的被窝里找出来的。娘咳嗽的时候咬一口,就能把喉咙里的痰压下去。再咳的时候再咬一口,一个苹果要吃好多天。有时候中华在旁边,娘就拿出来让他咬,中华说我不馋,还是留着给娘压咳嗽吧。有时候中华也咬一口,但每次都是轻轻地咬一点点。
  村支书过来说,你家的情况特殊,就别拉到火葬场火化了,村里给你二百块钱,买上几张板子钉口寿材,也算是体体面面的让她上路吧。
  就在下葬的时候,中华突然跳进坑里,抱在了娘的棺材上,说,你们埋吧,我要陪着娘在这里。任人怎么劝说也不上来。老人们叹口气,说这孩子真是懂事了,知道他娘放心不下他。
  最后还是村支书跳进坑里,噼里啪啦扇了他两个耳光,把他拉上坑来,大声训责他,这样你娘还能走得了吗!你还嫌她操得心不够吗?!中华一下子哭出声来,哭得歇斯底里,哭得天昏地暗,鼻涕眼泪一大把,抹得脸上横七竖八。
  过了两天,中华又乐哈哈地在街上玩,一点也没有伤心地样子,只是回到家,老远里听不到娘的咳嗽声,他就不愿进屋,一直玩到天黑才进屋门。
  后来,县上派了一名女干部到村里扶贫。她来的第一天就发现了中华,把他领到村委办公室里,问他,你想不想上学?中华说,我想上学。女干部第二次来村里的时候,给他带来了新衣服,还给他买了一个新书包。牵着他的手走进了学校。中华闻到了娘身上的气息。娘生前说过,等家里条件好些了就送他去上学。女干部和老师交代了一番,就要离开的时候,中华突然冲她背后喊了一声:“娘!”
  中华也想好好学,可脑子里总出现些乱七八糟的事,头里记下的事,一眨眼功夫就忘记了,学了一个月,只会写个“人”字,还学会了喊“报告”。老师讲课的时候,他就喊“报告!我要去尿尿,报告!老师,我听不明白,你还是讲个故事吧……”惹得同学们哈哈笑,有时候老师也跟着笑。中华却威严谨坐,一副一本正经地样子。
  女干部后来争取了一笔扶持资金,给中华爹买来了一群山羊,十多头的样子,撒在山坡上,像蓝蓝的天空飘着一朵朵白云。
  中华爹天生是放羊的一把好手。每天早起到地里干一阵子活,等太阳两杆子高了,再撒出羊群到山坡上吃草——羊吃了带露水的草容易拉肚子,拉肚子就不长膘,他斜背了一个自己缝制的化肥袋子包,水、饭、烟、包子等乱七八糟全放在里面。中午这顿饭他在野外吃。他的腿脚不利索,来回一趟要费不少功夫,而且羊还吃得饱,有足够的功夫趴在草地上歇息,这样就容易长膘,省得羊群吃胖了撺瘦了。中华爹正好利用这段时间,到人家的地头上割上一背又鲜又嫩的草,晚上背回家来,夜里撒到羊圈里。几年的功夫,羊群扩充到了一个连。而且到中秋、春节前还要卖掉一部分。
  反正中华爹这羊倌是越当越大了。
  中华在学校里越来越觉得没意思,越学越糊涂,唯一盼望的事就是快到星期六星期天,他就跟在爹的后面,帮爹撵着羊群。到了坡里,春天掀蝎子——他有的是力气,多大的石头他都能掀动,每个星期都能捉一大瓶子,拿到村里小商店里卖掉,想吃什么买什么;秋天捉蚂蚱——他腿脚灵活,天生长了一副蚂蚱腿,盯着蚂蚱蹦到哪里,跑再多的路也要捉到。他还不怕蛇,时常把捉到的蛇缠在腰里,谁在班里欺负他,他就会找个机会报复。有一次,班长收不上作业来就拿教鞭抽了他,抽得他脊梁、大腿上全是黄瓜条。他捉了一条又粗又长的活的蛇,装在书包里带到了学校,偷偷放进了班长的课桌抽匣里。上课的时候,班长听到里面有出溜出溜的声音,拉开一看,一条杏花根蛇猛地挥出半截身子,吐着长长的芯子。吓得班长大喊一声,当场昏倒在地上。全班同学,包括老师都吓得跑出了教室,唯独剩下中华,不慌不忙地过去捉住,缠在自己的脖子上,一手摇着蛇头,一手打着拍子,快活地像过年一样高兴。从此以后,没有人再敢欺负他,学校几个捣蛋鬼,反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还偷偷地塞到他兜里。
  中华越来越不想上学了。他甚至想要独立去放羊,独立拥有指挥这群羊的权力。
  机会终于来了。
  一个夏天的午后,他和爹正在留山顶上放羊,天突然变得黑压压的,连羊群都变得恐慌起来,咩咩地叫着,无心吃草。中华也有些害怕,爹一把把他揽在怀里,说,要下雨了,咱赶紧把羊撵到避雨的地方。话音刚落,闪电把天空撒开了一道口子,炸雷在羊群里响起,暴雨从天而降,队伍一下子炸了锅,四下逃窜。几只羊奔着不远处的悬崖就跑了下去。爹赶紧上前拦截,一只弯角公羊跳起来一头顶在了爹的胸前,爹大叫一声,瞬间滚下了山崖。等中华跑回家叫人来救,爹早已一命乌呼……
  中华也是把天生放羊的好手。他白天数晚上数,总算数好了只数。等把爹和娘埋在了一个坑里,就背起了爹的袋子,乐哈哈地赶着羊群上路了。他放羊不用鞭子,袋子里放着不大不少的石子,看哪只羊不听话,三个指头捏着石子弹出去,狠狠地打在羊的脑门上。羊群很快就被他训得服服帖帖。他还别出心裁地给每只羊起了个名字,母羊全是女人的名字,叫什么梅、什么花,而公羊大多很难听,例如瞎汉、斜眼、歪嘴、汉奸等。特别是那只弯角公羊,给它起了个“太监”的名字。
  可偏偏“太监”不像太监,一有机会就寻花问柳,骚扰骚扰“梅雪”,调戏调戏“菊花”,搞得整个羊群乱糟糟的。“太监”脑门上没少挨个石子,可就是改不了它那本性。有几次还就真是随了它的心愿,这个“梅”那个“花”,乖乖地任它摆布,慢慢地,中华不再拿石子弹“太监”的脑门了,他甚至盼着“太监”天天有这样的好事,等“太监”折腾完了,他也折腾得气喘吁吁,人像软泥一样瘫在草地里,四周的野花散发着芳香,各种各样美丽的蝴蝶像仙女一样围着他翩翩起舞,蓝蓝的天空白云飘过。有时他恨恨地骂:好你个“太监”,你都成太上皇了,有三宫六院,七十二排了。老子还赶不上你!
  为了惩罚“太监”,他把割来的草捆成两捆,驼在它背上。落日如辉,霞光满天,“太监”跟在中华的身后,像长了两个驼峰,志高气扬,心花怒放。
  回到家的日子也很惬意,中华每晚都会喝上两口小酒,想吃什么,就去村里小卖部里拿,烧鸡、香肠、猪头肉,吃剩了也不收起来,就地一倒呼呼大睡,有人说,中华家的老鼠都比别人家的大,他却毫不在乎。用他的话说:我爹以前攒钱是还有我这个儿子呢,我儿子还不知在哪个丈母娘的腿肚子里,攒钱有个鸟用?!等钱花完了,就用小卖部的电话打给镇上的胡汉三。胡汉三在镇上开了家全羊馆,生意特别的红火。中华家卖的山羊全是无公害,没有添加一粒饲料,二是羊肉价格卖的便宜。
  小英子早已经出嫁,嫁到了城里一家不错的人家。每次回来,都要帮着中华把屋子收拾一番,给他洗洗衣服。有时也会劝他:中华哥,你趁着年轻,还是攒下俩钱吧,将来万一碰上个病灾,也好有个保障。如果你信得过我,我替你把钱保管着,你要用了,随时打电话找我。中华总是拿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英子看,嘴上答应着,可从来没有把一分钱交到英子手里。
  有过一段时间,他很久没有给胡汉三打电话。胡汉三急了,跑上门来。中华说,我不卖了,我要扩充规模,年底一下子卖上二十头,攒钱将来娶个媳妇。胡汉三说,你以为女人是蜜罐子?!女人是老虎,小心吃了你!
  胡汉三知道中华为啥不把羊卖给他了。下次来的时候,掏出手机给他看了一段视频,看到一半,抽回了手机。中华正在兴头上,用袖子抹了把嘴角的口水,上前就夺手机。胡汉三说,这部手机值两头羊的钱,你要想看,拿两头羊来换。中华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他。胡汉三把充电器交到他手里,到羊圈里选中了两头又肥又大的公羊拉走了。
  中华关了屋门,一个上午都没赶羊出坡。羊群跳起脚从羊圈里伸出头,“咩咩”叫着要吃草。
  从此以后,中华把衬衣像城里人一样扎到腰里,手机像把枪一样挂在腰带上。防止丢了另一头还系上了一根白鞋带。走在街上的时候,人们看到他总是扛着手机打电话,看上去业务忙得很。
  手机真是个好东西,中华再也不提攒钱娶媳妇的事。
  春节临近,在城里打工的小伙子陆陆续续回了家。同龄的保华在街上碰到赶着羊群回家的中华,就说:买条烟,我发给你段好视频。中华甩着鞭子,撇撇嘴,不搭理他。保华又说,你不相信我是咋?要不这样,先发过去,你看值再给我买。中华停住了脚步,犹豫着摘下挂在腰带上的链子,把手机递过去。保华说,我先给你下个微信,以后有的是小姑娘找你聊天。中华脸上露出了笑容。羊群纷纷停住了脚步,围在了两人四周,“太监”不耐烦地叫了声,立时引起了大片“咩咩”声。中华一鞭子抽在“太监”身上,骂道,叫魂呢,没看见老子有事吗?
  视频发到了中华手机上,只看了开头,保华就关了,问他,值不值?中华没搭腔,抱着鞭子往旁边的小卖部走去。羊群一下子哗啦啦跟在他身后。
  拿到烟,保华把手机还给他,说,改天你要再给我买条贵的,我直接领你去城里找个妹妹。中华咧着嘴巴笑笑,话没出口,口水都沿着嘴角流了出来,忙抬起袖子擦擦,重重地点了点头。
  胡汉三一下子拉走了十多头羊,中华跟他到镇里,把一部分钱存进了银行,然后理了头发,洗了澡,买了新衣服,充了电话费,更重要的是,花掉了半只羊的钱买了条高级香烟,他一点都没感觉到心疼,相反,心里美滋滋的,他整个身体都感觉在膨胀。
  他怀揣着香烟,像揣着一只刚出生的羔羊,一路上整个身体都感觉在膨胀。回到村里,有人问他,中华,你揣那么多钱干啥,小心夜里让人偷了。中华一手捂掩了胸口,一手从兜里掏出一本大红的存折,在人家眼前晃:你以为我傻吗,那么多……那么多钱谁会放在家里?我攒着以后还要娶媳妇呢。人们一下子哄堂大笑起来。不傻,真不傻,咱中华真不傻。中华后悔没再买盒烟,这时候拆开分一圈该多好。可他不能拆开这一条,讲好了的,保华要的是一条。
  保华果然说话算数,第二天就带他进城了。
  以后的日子,中华隔几天就要去城里一趟。他还买了一副茶色的墨镜,戴在脸上,很是文明的样子。
  春暖花开的时候,中华的羊群又添了几只羔羊,但大羊却少多了,中华每次进城前,都打电话让胡汉三绑走一只,等夏天过去,羊群只剩下几只小羊崽子,连平常走在头里的“太监”也不见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中华很久没有再去县城。他连鞭子都懒得甩一下,人厌厌地走在头里,几只乍毛乍翅的羊羔跟在身后,像摊烂泥巴一样软得提不起一点精神。天上白云依旧飘过,他躺在草丛里,脸上盖一顶破草帽,碎碎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他不免怀念起山羊成群的日子。
  夜里回到家,一个人躺在炕席上,眼里尽是女人,心像溃堤的江水,漫过胸膛,撑破了整个身体。有几次,他拨通了保华的电话,哀求他,哥,我明天就去城里,你先借我点钱用用,等羊长大了,卖了钱我就还你。保华骂他,你个傻X,女人能当饭吃?不是推说没钱,就是说明天没空,后来干脆不接他的电话。他又把电话打给胡汉三,胡汉三说,你那几只羊熬排骨汤啊?杀光了,你拿什么混日子?老子以后不收你的羊了。中华摔了电话,骂他白眼狼,骂保华是王八蛋。女人就像鸦片,越抽越上瘾,已使他无法自拔。有时,他把自己整天关在屋子里,折腾得没有一点力气,几只羊羔咩咩叫半天,冲破围栅,跑到附近地里,糟蹋庄稼,气得人人见了都拿石头打。羊羔像无娘的孩子,冲散得东山一只,西坡一只,天黑了,围着村子咩咩叫,叫声哀怨凄惨,叫得人们心里烦。
  后来叫声渐渐没了,有几只被村里的野狗围迁了,有几只被路过的外村人抱走了。
  英子在城里,照顾孩子上学,很久没回村子里,一日,她在街上碰到了一进城办事的大伯,问明了中华现在的情况,气得直跺脚。她把孩子交待给婆婆,拿了点钱买了点吃的就往老家赶。回到村子里时,天正好擦黑。她径直走到中华家,见大门紧闭,拍了几下也没人开,就喊:“中华,我是你英子姐,你把门打开,我给你带好吃的来了。”
  中华在屋里嗡声闷气地说:我没你这个姐,你走吧,我不想见你。
  英子又拍门,说,你怎么没我这个姐了,你忘了小时候姐带你玩,你说和姐最亲了。
  中华老半天没说话,最后竟嘤嘤地哭出声来,说,你说过的,大了要给我当媳妇,可你还不是进城嫁人了。
  英子心里沉甸甸的。她说,好弟弟,哪有姐姐给弟弟当媳妇的。你把门打开,我有话要和你说。
  中华还是不开门,哽咽着说,姐姐怎么就不能给弟弟当媳妇了?
  英子有些愧疚,说,姐小时候是想要嫁给你,可那时候是不懂事……
  门突然“哗啦”一声开了。
  屋里没开灯,黑黑的。英子进屋来,中华在后面随手插上门。她倒没在意,把买来的食物放到了炕沿上,说中华,你怎么不把灯打开,手就伸到了墙角去摸灯绳。好容易摸到了,一拉,“吧嗒”一声,不亮,再一拉,“吧嗒”一声还不亮。她哪知道,中华半年都没交电费了。英子叹口气,生气地责怪他,让他卖了羊把钱交给我保管,你咋那么不听话?!谁让你去那些地方了,你有多少钱能填满?!
  半天,中华冒出一句: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英子又叹了口气,现在好了,羊群没了,钱花光了。以后的日子你可咋过?!又问了一句,你可咋过?!
  中华从炕旮旯里站起身,伸手抓起英子带来的食物往嘴里填。
  英子一下子适应了屋里的光线:一具白花花的身子站在眼前。她生气了,你把衣服穿上!可中华只顾撕了根烧鸡腿狼吞虎咽。英子撒目了一圈,扯起墙角的褂子给他披上。中华还是只顾得吃,像三天没吃饭似的。英子心疼地在背后捶了他一拳,你个傻孩子,你娘在那边怎么能放心啊。中华手里的鸡腿“吧嗒”掉在了地上。他听到娘说话了,他想起了娘。她说,让英子给你当媳妇吧。他转过身来。英子吓坏了,她看见了中华两腿间的那个东西。慌说,我可是你姐,忙转了身要走,中华一把抱住了她,没想到力气挺大,挣扎了几下没脱身。英子骂他,你个臭孩子,我是你姐,快松手,要不我就喊人了。中华也不搭话,把她甩到了炕上,双手一下子扯开了她的衣服。英子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大喊,快来人啊……
  中华腾出一只手,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巴,另一只胳膊,慌乱中压在了她的脖子上。英子憋得脸色发紫,腿脚乱蹬。中华把双腿又压在她腿上。英子很快老实了,腿蹬了几下就不动了。
  夜深了,中华搂着一具光溜溜的身子,慢慢地由热变凉,最后变得冰冷,等他疲惫地睡去。
  梦见娘笑眯眯地站在面前。他说,娘,我有媳妇了,是英子,英子嫁给我了……他还梦见山羊一只只都回来了,围着他吃草,他高兴坏了,手舞足蹈,眼前白云飘飘,山羊成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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