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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9-11-02 0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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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连科:一辈子被退稿是一种什么体验

  阎连科:一辈子被退稿是一种什么体验
  今天,我要讲退稿的故事,因为退稿伴随我的终身。
  退稿的意义比我小说的意义更强大、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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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应该写的却写了,所以被退稿了。从我写作之初,持续十年左右,大约1978-1983年。1978年就给台湾联合报寄散文。从河南商丘坐十个小时火车到河南开封,送稿子到《东京文学》编辑部,请编辑吃顿饭。1983年写的第一个中篇《小村小河》,当时在写的时候自己就感动得要死,觉得一定是一个好小说,快写不下去了,今天看来完全是模仿苏联小说《活着就要记住》。其实这是一个精神抄袭的小说,当年寄给《昆仑》杂志的某编辑,我耍了小心眼,用胶水故意沾了开始两页的边角,退稿后发现,粘住的地方仍然是粘住的。后来,我机缘巧合,稿子给了《昆仑》主编海波,他拿起稿子就扔到后备箱,对于作者来说,对编辑的恨就不言而喻了。过两天,海波主编打来电话,在兰考的盐碱地,他下车拉屎找不到纸,准备用我的手稿擦屁股,顺便就瞟了一眼文稿,看了十几页居然看感动了,拉完屎找地方给我打单位座机,说是让我去北京改稿子,后来也没消息,一直等到1985年建军六十周年前夕,突然头条发出来了。这篇小说有浓重的反战情绪,开启了我一生写小说的大门。最终拿了780元稿费,当年每个月工资才三四十块,这么多巨款。家人觉得挣这么多钱,又不用下地劳动,风雨无阻,你以后就干这个吧。往后六年时间,不知道又退了多少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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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应该写,它也应该退,却没有退稿。我滥用了我的才华,透支了我的才情。有个说法叫做:短篇不过夜,中篇不过月,长篇不过年。30多岁到40来岁,讲了那么多故事,就是讲一个路遥的《人生》,讲了那么多就是司汤达的《红与黑》,一个人生奋斗的故事。这是真正需要退稿的时候,却幸运地没有退稿,还各种发表,混个脸熟,成名成家。作家出问题了,我的小说是多么的重复,写作一定要有创造性。退稿可以让我清醒,这十年对我是最悲哀的。有个军事题材中篇《夏日落》,《收获》编辑说不合适,给了《黄河文学》,反响很大,《新华文摘》以及海外媒体都在转。1994年,香港有评论说,小说写的是军人灵魂的堕落,于是被点名批评,我只得长达半年的检讨书,差点脱掉军装回家种地;半年之后,军区首长提好多水果去看我,打电话房子也调整了。从济南军区调到二炮部队,首长说只要争取一个解放军的八一奖,我打包票吹牛,这有什么难的,《大校》拿了八一奖。最不好弄的是军人,动不动要作家写检讨,最好欺负的是农民,怎么写都不会要我检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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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该写不该写,也不知道编辑部该退不该退。每一个书稿都被退稿。《日光流年》《受活》《坚硬如水》等都被退稿。《日光流年》被认为是我最好的长篇小说,小说人物没有一个能活过四十岁的,每个人都越活越小,活到最后回到母亲的子宫。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编辑说,倒着写要改为顺着写。我说,你们社太老了,思想老掉牙了。争论不休的结果是,给了别的出版社。约稿编辑说,是兄弟你就写,不是兄弟就算了。于是我就写了《为人民服务》,从《坚硬如水》里拿出一段,拓展一下,黄色小说写得我激情澎湃。我给了《收获》巴金的女儿,她说要明年第一期头条,不知怎么哪里开个会,又不发了。后来给了《花城》,后来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我的有些小说被禁掉了,当然,禁书不等于是好书。《为人民服务》这个中篇是《坚硬如水》的私生子。也许,《为人民服务》不是个好小说,但我认为《丁庄梦》确实是一个好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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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写到后来,就给自己定下规矩,一定要与以前的写作不一样,与中国乃至世界上其他作家都不一样。《我与父辈》没有什么批评声音。在这种信念下,我就写出了《四书》,小说结尾最后一章,同时给了五个编辑,对小说的看法变成小说的章节,没有人给我写退稿签,每个人都是给我打电话,阎老师,小说写得很好,对不起啊!所以,《四书》是未完成的小说。
  对我来说如果没有退稿,不知道写作生涯会变成什么样子。退稿是我的写作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否则会写的过分轻松,过分流畅。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写,也不知道编辑部为什么要退。正是因为有被退稿的小说,我也知道自己的写作是有问题的。
  当代作家
  阎连科
  问答环节之“答”:
  01
  小说一定不要赋予那么大意义,不会改变社会,也不会改变现实,文学没有那么大意义。人是离不开文化生活的,而文学只是文化中很边缘的一点。不要去想那么多宏大问题,想得越多你的小说意义会越小。我是一个被误读很多的作家。
  《圣经》是一部最伟大的文学作品,其语言也是最文学的,却不合符语法。《四书》是对《圣经》的精神模仿。我们不要放弃了艺术上的探索,形式有没有对内容的超越?我们阅读上比欧美读者单调,我们过分注重故事和内容。
  02
  文学与死亡、宗教的关系。
  我对死亡充满恐惧,超乎人的想象。写了那么多死亡,我也无法超越,这是个问题。恰恰是无神论者,才对死亡更加恐惧。知道生命从哪里来,却不知道往哪里去。
  权力对宗教的迫害。如《权力与荣耀》《红字》。《血战钢锯岭宗教意义战胜一切。中国人的世俗生活会战胜一切,宗教只是世俗生活的补充。
  03
  我们中国作家和读者太强调生活经验,小说来自于生活经验,忽视了小说更多是来自于精神经验。生活经验一个小说可能就写完了。以卡夫卡为例,与三个女人谈过恋爱,有个粗暴的父亲,就那么点可怜的日常经验。20世纪好的作家,福克纳、博尔赫斯、卡尔维诺,只要抓住精神经验的闪念,就可以完成很好的小说。
  04
  一个人的写作史就是阅读史。我一定是三两年喜欢一个作家,过三五年又喜欢另一个作家。我的写作是靠阅读把我带动起来的。如果哪天我没有喜欢的作家,那我的写作就陷入恐慌了。《飘》把我引进了阅读大门,然后看了大量十九世纪小说,之后看20世纪小说,西欧的、拉美的、美国五六十年代的、日本的等,每一个阶段都不一样。《在磨坊》非常令人震惊,我们作家都没完成的经验,他完成了。
  05
  我现在只考虑一个问题,能不能写出差异性非常大的小说?我已经不太考虑读者群。优秀的作家一定是只想着写作,而不是去想读者。
  少林寺和尚升国旗,这是多么好的短篇小说题材。不仅是宗教、爱国那么简单的问题。
  有个戒网中心少年,每天在网上卖东西,每个月能挣四万多块,父母认为他不正经,就把他送去,极度恐惧电击,变得那么神经质。虽然花了40万元,孩子走正道了,去打工了。谁不够和谐,就送进去学习。所有的家长和老人,都站在戒网中心那边。老板变成神灵了。
  今天的作家写不出好小说,不是生活对不起你,而是你的才华对不起生活。
  阎连科,1958年出生于河南洛阳嵩县田湖瑶沟,毕业于河南大学、中国人民解放军艺术学院,中国著名作家,被誉为“荒诞现实主义大师”。现任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香港科技大学高等研究院冼为坚中国文化教授。
  作品已经被翻译成二十几种文字。代表作有《日光流年》《受活》《丁庄梦》《风雅颂》《四书》《炸裂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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