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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0-05-27 15:05
鄌郚总编

女教士潍县琐忆

  女教士潍县琐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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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到潍县遭遇御寒问题
  美国女教士马乔里·兰金1912年来到中国,任职于潍县乐道院文美女中,她以自传体形式记录了在潍县的所见所感。与那些宏大叙事不同,她以第一视角所作的记录极为真实有趣,透过行文中带有些许偏见和同情的旁观,我们可以真切体会旧时代里中国尤其是山东潍县地区的社会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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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供暖设施 脚套有效御寒
  至马乔里·兰金抵达潍县时的1912年,此时距狄乐播等人初建乐道院已有29年,距庚子之乱被焚后的重建和扩建亦有10年之久,潍县乐道院已经发展有相当的规模,建有医院、护士学校、教堂、教职人员住宅、大学部、中学部男校及女校、小学部等等,马乔里·兰金即在乐道院文美女中任教,后来曾一度担任校长之职。来到中国,马乔里·兰金有了一个中文名字,取姓袁,所以经常被称呼为“袁女士”或“袁教士”。
  在到达潍县的第一个冬天,马乔里·兰金女士遭遇了御寒问题。她发现潍县的气候虽然不至于严寒刺骨,但“这里的建筑物大多是用砖或土坯建造的,而且没有供暖设施”,中国人的习惯是用尽可能多穿衣服来抵御寒冷,待春天来临时再一件一件地脱掉。“除了大小尺寸不同,从里到外几乎所有的衣服都是同样的,压根不会有内衣这类的东西。”马乔里·兰金也不得不遵从这个习惯,裹上了一层又一层的衣服保暖。在去礼堂参加集体活动时,她还会带上暖袖和脚套。
  “我把脚套放在地上,再把脚放在里面。令人惊讶的是,它居然能阻止从水泥地面渗出来的寒气,让它不至于钻到厚重的衣服下面。起初几个星期天,我每次都被冻得瑟瑟发抖地回家。我很快认识到,温暖舒适远比是否好看更重要。然而,使用脚套时一定得小心,两脚并拢得那么近,如果突然被叫到起立,就很可能会失去平衡而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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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国教士来潍执教 自传记录所见所感
  美国女教士马乔里·兰金(Marjorie Rankin)1888年出生于宾夕法尼亚州,1911年获得蒙特霍利约克学院的学士学位,之后又获得了哥伦比亚大学的硕士和博士学位。1912年,她受美国基督教北长老会委派前往中国,任教职于潍县乐道院文美女中。1926年至1927年,执教于齐鲁大学英语系。1929年,她应天津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的邀请,任职天津南开实验学校校长,三年后又因学校被日军破坏而返回美国,自此再未返回中国。
  1972年,马乔里·兰金在美国出版《Broken bits of old China》,以自传体的形式记录了其在潍县执教的所见所感,因其已于1937年与罗伊·斯特尔特(Roy Steurt)结婚,故该书署名为马乔里·兰金·斯特尔特(Marjorie Rankin Steurt)。马乔里·兰金·斯特尔特于1978年离世。
  因为潍县乐道院同时管辖着周边40所乡村学校,马乔里·兰金得以游历各处,乘坐过独轮推车、骡轿、轿子、两轮马车和自行车等多种交通工具,“去了些外国人很少去到的地方,也去了些通常女性不会去的地方”,“见识了中国人的幸福、悲伤、贫穷、富裕、幽默,还有那些风俗和传统、无知和睿智”。
  与那些宏大叙事不同,这种西方人以第一视角所作的记录极为真实有趣,透过行文中带有些许偏见和同情的旁观,我们可以真切体会旧时代里的中国,尤其是潍县地区的社会风貌,尽管其中所呈现的那些细节真实,可能会让后世的我们感到愕然和羞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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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毡帽皮帽叠戴 衣物混搭有趣
  她还看到中国的男人们自从剪掉了老式辫子,开始戴一种西式的软毡帽。但这种帽子不怎么保暖,所以多数人会先戴上能拉下后帽檐遮住耳朵脖子的旧皮帽,再把西式毡帽戴在头顶上,形成了一道奇特的风景。
  更让人啼笑皆非的是,当地人对于洋人们赠送的衣物随意穿搭,令人忍俊不禁。“一位传教士把她家孩子穿不下的冬季内衣送给了一位贫穷的女士。这会儿,进来了一个把内衣套在棉袄外的小男孩,不无骄傲地走过过道,向所有人展示他拥有了一件多么漂亮的衣服。女人们中发出了赞叹之声”。更有甚者,兰金女士还发现自家的帮佣张大哥外穿着她的羊毛内衣出现在了礼拜堂,令她忍不住捧腹大笑的是,“他还用大安全别针封住了两腿间的那个开裆口”。
  当还在学习中文的兰金女士混杂使用英文、中文和手势诘问张大哥为什么要穿她的衣服时,他理直气壮地回复道:“反正你要洗了。我仔细看了看,它还一点都不脏。我穿到下一个洗衣日,等它真脏了再洗。干净的衣服洗了也是白洗。”
  在穿衣问题之后,马乔里·兰金又发现了“吃肉问题”。因为没有冰箱,所以肉食变成了稀罕东西。“我们买来活鸡,好好喂养,希望它们能多活几天。但中国人有一种增重的方法,就是把谷物填进鸡嗉囊里,所以活鸡通常会很快死掉。我们还买活鱼,我经常会在早晨发现一条鱼在我家的浴缸里游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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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识大户葬礼场面隆重
  马乔里·兰金与伯尔根夫人,见识了一场大户人家的葬礼。“中国通”伯尔根夫人向她解释了丧礼为何如此大操大办,孝心、悼念、体面兼有之。这位有钱人的墓穴、租赁的丧葬品、雇佣的专业哭丧人都令她大开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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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大葬礼富人专属 出殡队伍绕城行进
  到潍县后不久的一个大冷天,马乔里·兰金与伯尔根夫人,见识了一场潍县大户人家的葬礼。伯尔根夫人的丈夫即原在登州文会馆任职的伯尔根,1904年随登州文会馆一起迁至潍县,继续担任广文学堂监督,学堂更名为大学后,又任广文大学、齐鲁大学文理学院院长,后于1915年病逝于潍县。伯尔根夫人以传教士身份相随至各地工作。
  马乔里·兰金疑惑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挤在大路上去参加葬礼。伯尔根夫人告诉她说:“那个去世的人一定非常富有。听到所有那些乐器了吗?大家都知道场面一定会相当热闹,富人的葬礼一直是穷人的马戏。”从潍县城出发的出殡队伍,会绕城行进,以便让更多的人见证这个家庭对于逝者的敬重,他们会通过送葬队伍的长度、所雇哭丧者的人数、坟前烧化神像纸马的数量等各种方式来表达对这场葬礼的重视程度。
  在中国生活了近30年的伯尔根夫人,早已称得上“中国通”了。她对于中国式葬礼的解读,不可谓不准确。中国人自古以来就有“事死如事生”的想法,潍县人亦不能例外。富裕人家对办丧事的讲究颇多,花费甚巨。这种大操大办固然是为了表达对逝者的孝心亲情和深切悼念,但更多的是为了展示生者极为看重的体面。
  在兰金女士和伯尔根夫人到达距县城不远的墓地时,出殡的队伍尚未到达。一位身着绿色丝绸长衫的主事者,热情地接待了两位外国人。他先是把她们请进了临时搭起的罩坟席棚参观墓穴,把看热闹的人群挡在了外面,又带她们去各处参观,并向二人解释各种陈设、祭品等。起初,兰金女士疑惑这位主事人为什么对自己这么“优待”,而把其他人挡在了拦绳之外,伯尔根夫人对此的解释是:“王先生的家人为葬礼花费巨大,来看的人越多,家族名声就越好。他意识到了我们外国人身份的吸引力,所以,他在利用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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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批评重男轻女观念 难以理解一夫多妻
  马乔里·兰金发现逝者王先生的墓有四个墓穴,并由此得知他有三任妻子。对于旧中国娶多个妻子的习俗,她表示很难理解。“中国男人并非因爱情而结婚,通常他们在婚礼之后才第一次见到所娶的女人。他们只想尽可能多生几个男丁来承继自己的姓氏,并在自己离世后祭奠自己。由于婴儿的死亡率非常之高,他们通常需要多个妻子来生育,以确保自己至少有一个儿子能够活到成年。当男子十一二岁的时候,父母就会为他娶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马上就可以生儿育女。如果妻子死了,或者因为到她年纪太大不能再生育时,这个男人就会再娶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这样他就会一直有孩子,直至年迈仍然怀揣生育儿子的希望。”
  当然,这位洋教士也注意到了社会阶层的差别,“出于经济上的原因,穷人一辈子只能娶一任妻子,而有钱人则会在财力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多地娶妻生子。”对于中国人重男轻女的观点,她更是给予了批评,“这种观念非常可笑,若没有女孩,又怎么会生儿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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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习俗与体面并重 被专业哭丧震惊
  在伯尔根夫人的解释下,马乔里·兰金才知道那些工艺繁复的绣品都是租来的。潍县的赁铺会为用户提供各种丧葬用品,包括丧仪用品、祭拜用品,孝子用的孝巾、蓖麻绳以及白车衣等,都可以由赁铺提供。为了壮大门面而用的哭丧人,亦可以通过租赁铺子去雇用。
  看着那些即将在葬礼上烧掉的各种纸扎家具和仆婢,马乔里·兰金女士对于中国人是否真的相信逝者在另一个世界仍可得到他所需要的一切表示疑惑,而深谙中国世俗的伯尔根夫人则模糊地解释道:“也许有一些人会真的相信,但我猜大多数人是因为习俗才这么做,也是为了一种表现,而这两件事对中国人来说都非常重要。”
  在墓地现场,两人还看到了许多撰有赞誉语句的条幅。在听了主事者的简单解释后,又是“仁善乡里”,又是“教界新星”,由此马乔里·兰金误以为逝者王先生一定是一位德才兼备的典范人物。对此,那位年轻的主事者却一语道破,说他不过是一个贪得无厌的老家伙,“但是,当然不会有人写逝者的任何坏话。”
  在返回乐道院途中,马乔里·兰金和伯尔根夫人遇到了出殡的队伍。对此,兰金女士做了详细的描述:
  “队伍最前面,男孩们在燃放鞭炮以驱赶孤魂野鬼。鞭炮声响起时,坟墓方向又传来了礼炮声。”
  “放鞭炮的孩子之后,是一队扛着旌幡的街头流浪孩子。在他们的破衣烂衫之外,罩着刺绣精美繁复的袍子,却只扣了下面的一部分纽扣。丧帽扣在他们脏兮兮的羊毛毡帽上,紧绷着一张显然没洗过的脸。他们走得比送葬队伍的其他人要快很多,于是他们蹲下来休息,三三两两地玩掷铜钱游戏,租来的长袍拖在了地上。几组孩子都玩得很开心,仅有的几枚铜钱正在快速被易手。”
  “再往后是吹鼓手,也在破旧衣服外罩了一件租来的华丽长袍。他们显然已经累了,缓缓经过我们时无精打采的,唢呐和锣镲都挂在了腰侧。”
  “接下来是罩在精美棺罩架内、足有一英尺厚的巨大棺材,上面还放着一只关在笼子里的活公鸡——那象征着逝者的灵魂。抬棺架是一项重大事务,需要三十多人一起参与。每隔几分钟,抬夫们就会把它放下。人群中有人解释,这是为了让他的魂儿得到休息。但看到抬夫们在寒风中擦脸的样子,我猜不仅仅是王先生的灵魂需要休息。”
  “棺材后面跟着家族的男人们,儿子、孙子和幼小的曾孙。他们都穿着未经褶边和漂染的白色孝服,腰间扎着长绳。他们都扯着喉咙大声痛哭,不过我注意到他们是轮流的,一排人声嘶力竭后,接上的是另一排人的大声号哭。”
  “接下来是雇来的哭丧人。他们同样穿着未经褶边和漂染的白孝服,但喉咙里发出的是拉长的、骇人的哀号声。这些专业哭丧人不用轮班,从不停歇,乃至粘乎乎、长溜溜的鼻涕一直流到了地面。我感觉腹中翻江倒海,几要呕吐,不得不赶紧把目光挪开。在葬礼之前,他们可能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位逝者。后来我确信,他们可能把巧妙处理过的棉花粘在了鼻子下,不过那看上去实在太像真的了,乃至我不敢再多看一眼。”
  “接下来的一长队人,手持将在墓前焚烧的纸像。从仆人、缩微房舍到衣服、食物,几乎什么都有。在用秸秆和纸扎糊的纸马后面,甚至还有一辆实物大小的汽车。所有这些看起来都出乎意料的真实,除了那辆不成比例的汽车。我猜裱糊匠人可能从未见过真正的汽车。”
  “队伍最后是一辆载满女眷的大车,上面坐着王先生的第三任妻子、妾、女儿、儿媳和孙女。她们也穿着未经漂染的白孝衣,用最大的声音抽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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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差乘坐軕子险些落水
  1913年4月,马乔里·兰金去安丘的乡村学校出差,先是与軕子骡夫讨价还价两小时,路上又遭遇“车祸”,险些掉进水里。中午在马司歇脚时,这位外国女士遭遇了当地妇女的围观,她觉得尴尬又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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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受命出差去安丘 与骡夫讨价还价
  学了一段时间中文后,1913年4月,马乔里·兰金女士终于有机会外出,学校安排她去一趟安丘县的乡村学校,同行的只有她自己是外国人。对于第一次乡村旅行,她极其兴奋和期待。
  本来她计划坐推车出行,但连逢四天大雨,道路泥泞,手推车没法走。她等不了道路晾干,不得不急着安排帮佣张大哥去雇軕子。軕子是畜力时代的一种载人工具,通常为两头骡子和一架拱形席棚轿厢的组合。
  当骡夫不急不躁前来时,马乔里·兰金第一次体验到了中国式的讨价还价。骡夫以道路泥泞、雇軕子出行者众为由,希望得到一个比平常高很多的价格。这位来自西方的年轻女性,对这次冗长的议价过程不胜其烦。“接下来是两个小时的争论,关于价格、条件和时间。这次谈话一半用英语,一半用中文,一度让我抓狂,但骡夫似乎非常享受这番议价的过程。事实上,我甚至怀疑他故意提出不可能的条件以引起争执。他希望我烦不胜烦时,给出一个好的价钱。等讨价还价结束时,天已经太晚了。我们除了等待明天再出发外,别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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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軕子十分新鲜 陷泥水有惊无险
  待第二天第一次见到这种中国式的交通工具,马乔里·兰金感觉十分新鲜。她详细描述了自己对于軕子的印象。
  “一架軕子,又叫骡轿,被巧妙地组装了起来。它由两根长约八英尺的纵杆和两根三英尺的横杆组合而成。横杆被架在骡鞍上的凹槽里,一头骡子在前面,另一头在后面。在两根纵杆之间,用绳子来回捆扎成绳网,绳网上铺着装有被褥的被套。在两根纵杆上方,又用一张草席凹成拱棚。整个軕子没有一颗钉子,只有杆子、绳子和席子。”
  “假如骡子未经训练,其行进时步调不够一致,那軕子颠簸起来就会像骆驼一样,让乘客有晕船的感觉。但如果骡子训练有素,乘坐軕子出行还是相当舒适的。事实上,当大雨把道路变成泥滩时,这是唯一安全的旅行方式。整架軕子会一直吱嘎吱嘎地摇晃,但从未发生过散架的情况。”
  行经一处积水的低洼路段时,因为骡子陷入到泥地里,正在轿厢里瞌睡的马乔里·兰金险些被扔进泥水里。
  “睡梦中的我被軕子的摩擦、扭拉和骡夫的喊叫声惊醒了。突然,我变作头下脚上,軕子在这种危险状态下缓慢拖行了一段后才停下来。然后,一双大手抓我的脚踝,把大头朝下的我从軕子中拉出来。”
  “走到隘路半程时,后面的骡子陷到了泥里,而前骡没有理会骡夫的喝止,继续往前拉,愣是把軕子从后骡鞍上拽了下来,拖行于泥水中。骡夫不得不涉水回来救我。我被带离隘路中间的水面,骡夫从下往上推,张大哥俯身抓住我往上拽,直到我爬上崖岸。这时,周围至少已经聚集了五十个围观者。他们七嘴八舌给出各种建议和意见,却没有一人出手相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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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旅店歇脚被围观 如厕提棍驱赶猪
  中午时分,马乔里·兰金一行在马司(即今潍坊市坊子区坊城街道马司村一带)的大车店歇脚。马司虽然只是一个不怎么起眼的村子,但是通往安丘县城的中途一站,其主街两旁都是对外开门的旅店。当走进常去的那家旅店时,骡夫用夸张的姿势甩动鞭子,轻车熟路地把骡子赶进了旅店的大院子。
  她被安排在一个小房间里午休,在这里,这位外国女性遭遇了一群中国妇女的围观。
  “张大哥安排我到后面一间小房间午休。他端来一大铜盆开水,我本想去房间里盥洗,但村妇们互相推挤围在我身边,每个人都想抢一个位置,以免错过我任何一点‘表演’。正是大蒜上市的季节,扑面而来的气味让我难以忍受。我把水端到室外的长凳上,这样空气更为清新,而且所有人都不必挤进小房间就能看到一切。我甩着两只湿手,像是要把它们弄干似的,这样可以让人群离我稍远一点儿。”
  吃午饭时,在店主和帮佣张大哥的帮助下,马乔里·兰金才暂时劝离了这满屋子看稀罕的人群。但午睡后不久,她惊讶地发现她们又回来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噗地一声吵醒。我睁开眼睛,看到一根手指消失在纸窗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眼睛。很快,窗户纸被戳满了孔洞,每个孔洞后面都有一只眼睛。中国人很久以前就发现,湿手指能够很容易地戳进紧绷的窗户纸,在不撕裂窗纸的情况下戳出一个小洞,但那会发出了一种特别的、清晰的响声。我无法再睡下去了,开门走了出去。院子里又聚满了女人和孩子,人群里也有为数不多的男人。”
  围观的人们对她脚上的皮鞋和嘴里的金牙尤其感兴趣,惊讶她的鞋底竟然可以任意弯折,惊呼她用金牙得吃多么好的东西。
  除了被围观的尴尬,更尴尬的还有如厕问题。
  “饭后,我出去找厕所,最后找到了一个大约十平方英尺的深坑,坑的一侧稍稍隆起,前方围挡着编织松散的秸秆篱笆墙。我刚要进去,店老板跑来递给我一根棍子,说:‘你可能得需要这个。’‘棍子!为什么我需要一根棍子?’我嚷道。‘前几天,猪咬了一个男孩的屁股。’于是,我手持木棍,侧身躲过三头猪才来到粪坑边。它们都被喂养得肥肥壮壮,我想这家旅店的客人一定不少。我一只手抓着裙子,另一只手忙着驱赶那几头情绪焦躁的猪,还要努力在坑边保持身体平衡,这些都需要相当的技巧。虽然我知道实践能够提升这种技巧,但我并不感到什么慰藉。期间我突然想到:如果我的大学同学看到现在的我,他们会作何感想?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以致自己差点儿掉到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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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早吃到晚的丰盛宴席
  马乔里·兰金与安丘女子学校的学生相处十分愉快,在安丘的一个月里,她参观了土城墙,游览寺庙,逛街,体验了头发紧绷到“苦不堪言”的中式女士发型,她还受邀参加了在县衙举办的冗长宴席,从早吃到晚,菜品的丰盛程度和中国独特的宴席礼仪令她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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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安丘女生跳绳 参观古老土城墙
  早上6时从潍县乐道院出发,历时10个小时,马乔里·兰金的軕子在下午4时到达安丘。她住进了安丘的女子学校,受到教师们的热情欢迎,自然也迎来了女生们的好奇围观。但兰金女士与她们的相处十分愉快,“出于运动的热情,我尝试教她们跳绳。出乎我的意料,她们从来没有见过跳绳。她们跳一只脚,再跳另一只脚,动作出奇地笨拙。我们共同构成了一幅不寻常的画面:一个穿长裙的外国女人带着15个穿蓝色裤子的中国女孩,在一个拥挤的土院子里跳来跳去。这简直太有趣了,我们笑得前仰后合,最后不得不放弃。”
  在安丘的一个月里,马乔里·兰金每天下午都去散步。为躲避当地民众的围观,她通常会到高耸的土城墙上去。看到古老土城墙出现的那些缺口,她怀疑这是人们为了修筑坟冢而从这里取土所致,“人们修筑坟冢,尤其是有钱人修筑巨大的坟冢,取土是一个问题。每个家庭都在耗费极大的人力整修梯田以充分利用稀缺的水源,因此没有人会从自家田地里取土用于堆坟。从不属于任何个人的公共道路和坍塌的城乡土墙上挖土筑坟,成为了解决问题的方案。”马乔里·兰金的推测虽不无道理,但实际上民众从无人看护的公共区域取土,其用途当然不仅仅止于堆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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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体验梳中式发型 头发紧绷难入睡
  在安丘期间,时任潍县文美女中校长的李恩惠前来探望。二人一起游览寺庙,在城墙上散步,逛街,到小商铺里购物。一时兴起,她们还尝试让巧手的女学生用泡榆皮水帮她们把蓬松的头发梳成中式发型,并穿上中式服装拍照留念。
  “我的头发被往后梳,在额头上拢在一起并紧紧卷成一个节,我觉得它好像要倒在我脸上似的。然后,用一把黑色小刷子蘸进胶液盒,仔细地慢慢地给每一根头发都涂抹上胶液。在这个过程中,我恐怕喊了好多次‘哎哟’,因为每一根头发都被尽可能地拉紧。”
  拍过照,女生要求二位洋教士像她们那样把梳好的头发保留一周。但保持发型却让两位女士苦不堪言,“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晚上我头发紧绷枕着枕头的感觉,就像每根头发丝都要被连根拔出来一样。我整夜都难以入睡,格雷丝(即李恩惠)也不时在呻吟、翻身。”翌日清晨,二人不约而同做出了同样的选择,拆开了头发。自己辛辛苦苦完成的作品被毁,由此还引起了女生们的抱怨。她们认为,引起两位老师头发生疼的原因是枕头太软,如果跟她们一样枕着砖头或耳枕睡觉的话,就不会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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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县衙门看戏赴宴 菜品供应源源不断
  马乔里·兰金还和安丘女校的其他师生一起,受邀去县衙门看戏赴宴。尽管此时已属民国早期,但百姓仍沿袭旧习称县政府为“衙门”,她亦在书中照实写作“ya-men”。
  一行人早上7时就来到背依县衙大门的戏台前,这里用绳子围出来一片区域摆着方桌,用于招待县政府的客人,绳子外围则挤满了看戏的民众。马乔里·兰金和另外两位女校教师与县长夫人及其女儿、另两位女客同桌。县长夫人用“吃饭了吗”打招呼,客人们则以“吃啦”“您吃饭了吗”回复问候,虽然当时宴席尚未开始,大家都知道没有人吃过东西。兰金女士按照自己的理解向她的美国读者解释道,“‘吃饭了吗’总是最为礼貌的问候方式,这可能是因为99%的中国人从来就没有吃得足够饱过。”
  这场早晨就开始的宴席让她印象深刻,并做了不厌其烦的描述。“我们刚刚就座,一个仆人领班就发出示意,第一道菜很快被端上了每张桌子。这道菜是品种各样的糖果,有蜜饯、糖渍莲子、花生、菠萝、糖渍萝卜,还有各式的蛋糕和饼干。中国的宴席上,甜点总是最先上桌。”“甜点后是蔬菜,有洋葱、大蒜、竹笋、荸荠、山药、卷心菜、胡萝卜等。这些菜是四样一组上来的,这对我来说很方便,因为我可以吃一种,而不必吃其它的。第10道肉菜是单份提供的,再无法选择的我只能稍稍吃了一点儿。”
  “有一道菜是惯常的燕窝汤,是把雨燕在岩缝间筑巢时所用的唾液胶浸泡出来后,再烹饪而成。它做得非常美味,跟所有的中国菜一样,使用了茴香、生姜等精致的调味料。当然还有鱼翅和用石灰处理过的松花蛋,后者是把新鲜鸡蛋埋在石灰里,直到它们变绿变黑。它们被认为是十分美味的佳肴。”
  “那道海蛞蝓(海蛞蝓,著者原文此处使用了‘sea slugs’,直译为海蛞蝓,参考上下文似为海参)几乎把我打败了。那是一种完全做熟了的海鲜,又长又黑,又厚又有光泽。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蛞蝓先生”,当邻位把它放到我的盘子里时,我久久凝视着它,无法下筷。但出于礼仪,我必须得吃掉。于是我转头先看其他人怎么吃的:先用筷子夹起它,如果它不滑下来的话——我夹的时候就滑掉了几次——再闭眼把它放进嘴里。要避免用牙齿咀嚼,按自己设想的那样一口吞下。但是,我照他们的样子吞下去的那一只,却不曾如愿下肚而折返上来。我掩嘴假装打喷嚏,低头把它扔给了地上的狗。如此这般,我和厨师的面子就都保住了。
  “每上一道菜我都以为是最后一道,但菜还是源源不断地被端了上来,总共有三十道之多。当我数到第十二道时,就忘了再往下数了。”“整个宴席以每人一大碗米饭结束,但没有人去碰它。幸运的是,我已经学会了一碗饭要么全部吃掉,要么就不要开吃——在一个食物匮乏的国家,这是一个非常明智的习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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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她印象深刻的还有中国式的饭桌礼节和戏台上唱着的大戏。
  “每一道菜上来时,王太太(县长夫人)会把筷子放到嘴里嘬‘干净’并放在主菜上,重复说几遍‘请,请’。所有人都身子前倾,伸出筷子,但没有人肯去触碰食物。直到王太太选好一块并夹到我的小盘子里,所有人才猛然而上,迅速清空了盘子。在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小滴水盘,供我们从桌子中央的盘子里夹东西来吃。”
  “在我们吃饭的时候,台上演员们一直在表演。尽管我看不懂这出戏,但我对其过程有了一些了解。戏台的布景陈设非常像默剧,出场时演员假装踏着台阶上台,表演打开两扇门板的动作,然后跨过一个并不存在的门槛。”
  作为贵宾,上午的宴席结束后,马乔里·兰金受邀留在桌前,“整个上午,我们都在炎热的天气里坐着,吃些西瓜和莲子”。“下午1时,仆人们又开始张罗另一顿宴席。通过比划,我让她们明白我已吃不下任何一口东西,于是食物被端走了。既然我是贵宾,我不吃而她们还继续吃的话是不合礼节的。”
  几番想告辞的马乔里·兰金都被以礼貌为由留下。“下午5时刚过,我们又开始吃第二顿宴席,而且在我看来这顿比第一顿的时间更为冗长。开始时我很享受,但随着菜肴一道接一道上来,我对所见的食物越来越厌烦。”直到晚上8时,她才得以离开宴席,被马车送返。回到学校门前,她如释重负,“我深吸了最后一口清新的空气,走回了自己的小卧室。这一天,终于过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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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间旅行体验种种趣事
  在潍县的闲暇时间,马乔里·兰金与美国好友经常结伴出游。她们一起去赶了潍县王家王尔庄的庙会,进行了一次为期一周的乡村旅行,学会了捉蚂蚱,在田峪口村的寺庙中借宿一晚,惊叹于寺庙的漂亮和建筑设计的合理精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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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逛王家王尔庄庙会 妇女孩子欢乐集会
  马乔里·兰金在走访乐道院附近一个以制香为副业的村庄时,发现县制香协会给每个制香村分配一年的生产配额,以防生产过剩。鞭炮、胶水等其他行业协会也如此。马乔里·兰金对此给予了肯定。
  1914年春天,马乔里·兰金接待了一位自美国而来的女性旅行家,她们很快成为了知己好友。她们一起去赶了潍县王家王尔庄的庙会,并一起到西南乡村旅行。
  王家王尔庄即今奎文区北王尔庄村,今潍州路汽配城一带。另有西王尔庄村及东王尔庄村。三个王尔庄旧时曾集资兴建了一处寺庙,敬奉神祇。她们所见的王尔庄庙会,跟现在的各类庙会差不多,购物聚会和跪拜祈愿这两大主题未曾改变。
  “村里到处都有小贩,他们是这次女性集会里仅有的男性,任何人群聚集的地方都是做小买卖的天堂。叫卖声与妇女们的交谈声、招呼声以及孩子们的欢呼声交织在一起,让整个村庄和庙院都乱作一团,但大家都玩得非常开心。”
  “我们进庙去看人们拜神。新一拨人走进庙殿,每个女人都用一枚铜板从庙祝那里换一支香,在祭坛旁的蜡烛上点燃,再插到香炉里。然后,她们跪倒在地,连磕三个头。结束了这一严肃的部分,就开始闲逛,买一些喜欢的东西,或只坐在梧桐树下闲聊。”
  “小贩们卖各种东西,从花生、地瓜糖到神符和《圣经》什么都有。庙院内和村中沿街两侧,到处都搭起摊位。一个小贩把一把大叉子插在地上,在把柄上绑了许多树枝,上面挂满彩色的花生球(原文记为花生球,其实应为用大米花糖粘制而成,俗称欢喜里团或欢气里团)。另外一些摊位上,桔子堆得老高,还有糖渍沙果、蒸山药和热栗子。另一个区域则售卖各种纸制品,有花哨的海报、风车和小车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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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陪同好友乡村旅行 坐独轮车赶马司集
  在这个春天,马乔里·兰金陪同女旅行家,进行了一次为期一周的乡村旅行。这次兰金女士选择雇用两辆独轮手推车旅行。
  “中国独轮手推车是两人、四柄的组合。一个大轮子立在一个木制框架中间,轮子两旁各架有一块长六英尺、宽两英尺的木板。木板外缘下的条木组成了前后两组手柄,将分别由两人把持以保持推车的平衡。车夫肩上的带子则有助于分散重量,推车前方会用绳索套着一头驴子,助力往前拉动。”
  这次旅行的目的地是西南丘陵地区的田峪口村,其地今属临朐县,早期的临朐长老会亦属潍县乐道院统辖。离开潍县城,沿官道南行,恰逢马司赶集日。藉此,马乔里·兰金向女伴解释了中国集市的意义。
  “集市是周期循环的,今天在马司赶集,明天在邻村赶集,后天又在另一个村子赶集。5到10天以后,再回到马司赶集。有的集市5天一个周期,有的则10天循环一次。”
  “每个村庄都有自己的特产,每个村庄都有贩子带着特产到集市上兜售。制香村送来香,造纸村送来纸,农民则带来农产品。在一个集市周期中的最大村子,每隔10天会有一个特别大的集市,能买到那些平时很少能买到的东西。”
  当她们进入马司村的大门时,推车人不得不大声吆喝,保持推车平稳、安全地在集市的人群里穿行。
  “街道两边都是用枝干临时搭建的遮阳棚,形成了一个又一个摊位。其中一个摊位展示了各种形状、大小的砚台和毛笔,另一个摊位则摆着成排的便宜陶制碗盘。从一个户外饭铺飘来阵阵诱人的饭香,周围蹲着的人正在享用一碗热腾腾的山药汤。更远处有用洋铁皮桶做成的闪亮新式灯具和水壶,还有小麦、小米、大麦、蔬菜、香和胶水,还有各种花花绿绿的廉价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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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麦田里学会捉蚂蚱 借宿寺庙女子学校
  行了一段路程,两位女士在路边休息时,跟推车人学会了捉蚂蚱。当马乔里·兰金说油炸蚂蚱非常好吃时,这位同样来自西方的女旅行家十分惊诧。
  “我们也走进了波浪涌动的金色麦田。张大哥掐了一根麦秆递给我:‘用这个把它们串起来。’又把另一根麦秆递给了我身后的凯特。”“阳光温暖而明亮地洒落下来,轻风吹过齐膝高的麦田,发出轻柔的声响。我们缓缓走在成行的田垄上,受惊扰的蚂蚱嗡嗡地飞了起来。它们简直太多了,很快我们每个人都收获满满。回到大路上继续行程时,车夫们和张大哥已经各有两串麦秆的蚂蚱了。”
  到达山阴下的田峪口村,二人被安排住进村中寺庙里的女子学校。她们由衷地赞美寺庙建筑的美。“这是一座有着高耸屋顶的长方体建筑,出入口开在长边一侧。一组台阶通向立有六根巨大红色廊柱的前廊。前廊之后,从齐膝高直至房檐下的整面前墙,都是一组糊着油纸的巨大格栅窗,而房子的后墙和山墙则没有窗户。房顶的前坡面向外探伸,使前廊成为庙宇建筑整体的一部分。”马乔里·兰金告诉女旅行家,中国的寺庙跟民居建筑一样,坐北朝南。夏天,廊厦能把阳光挡在房间外面。冬天,阳光又能照射到大窗户的油纸上,让房间暖和。
  用过了热汤、炸鸡和蒸山药组成的晚餐,二人闩门休息,脱衣上床。当意识到如厕问题时,已经来不及询问他人厕所在哪里了,只能到院子里寻找。“我们端着小油灯走到院子里。这时天已经很黑了,也没有月亮。微弱的灯光投射出奇怪的影子,起先平铺在砖地上,然后又攀到了院墙上。我们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甚至能听到脚步声的空洞回响。最后,在一堵低矮的秸秆篱笆墙后,我们找到了砌在砖地上的一道窄槽。”气味告诉她们,终于找到了厕所。
  对于不理解那个窄槽为什么是厕所、不知道怎么使用这个厕所的美国来客,马乔里·兰金言传身教如何蹲坑如厕,并跟她解释说这个开口通向地底下的一个粪池。窄槽开口非常狭窄,没有人能从这里偷到宝贵的肥料,粪便是被卖得很贵的东西。二人因为这种奇特的如厕方式放声大笑,直到前仰后合,不得不把油灯放到砖地上以免打翻。
  “我们一定呈现一幅有趣的场景:两个穿着白色长睡衣的西方女人,站在一个中国寺庙的院子里,一盏小灯在高高的砖墙上投下了她们细长的影子。除了我们的笑声、偶尔的蟋蟀鸣叫声和断断续续的狗叫声,墙内外一片寂静。一个中国村庄在黑暗中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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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历各种奇闻趣事 渐渐了解异乡风土人情
  马乔里·兰金将其在潍县的见闻和体验记录下来,其中有奇遇趣事,也有一些似乎不值一提的小事。如年逾古稀的老人杀人事件、整治发“癔病”的女学生、参加在街上举行的乡村婚礼等。从这些记录当中,我们能看到旧时潍县的部分生活场景、风土人情,也能看到这位女教士正一点点融入到异国他乡的生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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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里发生凶案 年迈老妇被抓
  次日离开学校时,马乔里·兰金看到田峪口村的大街上挤满了人。听帮佣张大哥说,是一个79岁的老妇杀死了她81岁的嫂子,原因竟然是她非常嫉妒嫂子有一个儿子而自己没有。二人非常疑惑,既然是这个原因,为什么要等这么多年?
  凶案发生后,老妇逃到了约三英里外的另一个村子。被抓到时,她被问及为什么不逃得更远,她说总会有无辜的人因凶案而受罚,而自己也有可能是那个人,而且她也无处可逃。
  美国旅行家疑惑要是凶手不被捉到,怎么会有他人得到惩罚?对此,马乔里·兰金作出了自己的解释:“在中国的惯例是,一桩谋杀案发生后,会先把所有的邻居都锁起来,直到找到行凶者为止。其逻辑好像是作为邻居们本可以防止凶案发生,没有做到就得承担部分责任。看到那边的轿子了吗?”马乔里·兰金指向一边说,“那肯定是官员的,在他辖域内的任何凶案最终都将由他负责。他被认为是所谓的‘民之父母’,如果发生了谋杀,那就意味着他没有教化好他的子民。”
  “车夫推着车慢慢挤过人群。当我们经过那个官员时,他在用眼角的余光看我们,而我也在用同样的眼光看他。我们都对彼此充满了好奇,但谁也不想不够体面地表现出来。不过,凯特的盯视却丝毫不加掩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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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货捎“鸡蛋” 全程小心翼翼
  第三天,马乔里·兰金一行再次起程时,一户村民央求她帮忙捎一篮桃子给另一个村子,村里的长老则想起赠送她一些山药,而这些都得等现摘或现挖。村中女校的一位学生的母亲亦提出要赠送两只活鸡,打算拒绝的兰金女士被学校老师劝说她应该收下,否则会让那位热情的母亲不安和难堪。“在我们行进途中,两只鸡一次又一次掉落,在地上乱蹦乱跳。张大哥不得不一次次跳下驴子去捡拾。还有好几次它们掉到了装桃子和山药的两个篮子中间,发出可怕的鸣叫声。车夫只得停下车把它们拉出来。我们在下一个村子的女子学校停了足够长时间,于是把鸡送给了那里的老师。”
  正当马乔里·兰金因为把鸡送出而如释重负时,帮佣张大哥又替她接了一项带货任务,把一包袱装在棉帽子里的鸡蛋捎到下一个村子。既然是鸡蛋,兰金女士一路上小心翼翼抱在大腿前,唯恐鸡蛋在颠簸中被磕破。然而令她啼笑皆非的是,到下一个村子把鸡蛋送给收件人时,才发现鸡蛋只是煮熟的松花蛋,“就算跌落也绝不会让帽子里的鸡蛋有任何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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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生家中井里捞上尸体
  在回忆录中,马乔里·兰金还记录了一件乐道院医院大夫罗伊斯遭遇的事件。
  罗伊斯医生为一位男子做了阑尾切除手术,但当天半夜他的家人就不听劝阻,用推车把病人运回了家。第二天因为刀口开裂流血又被送了回来,绷带也不知去向。面对护士的责问,家属不以为然地说:“我们不过是解下来看看洋大夫是咋开刀的,你再包起来不就行了。”
  两天后,病人不幸离世,家属则把责任怪罪到了医生头上。
  几周过后,正当马乔里·兰金在罗伊斯医生家喝茶而察觉茶水味道不对劲时,医生家的厨子慌慌张张跑来,语无伦次。
  “我们跟着罗伊斯夫人来到院子里。井边的打水桶那儿有一具肿胀的尸体,一半挂在桶里,另一半卡在桶外。打水的时候,觉得桶很重,然后把这个打上来了!厨子完全崩溃了——不仅仅是因为发现了一具尸体,也不是因为水不再清洁干净,他们怀疑是有人在刻意报复。不到一小时,仆人们相继辞工而去。一个被人把尸体投进水井的家庭,亦很可能会有其他的遭遇,他们可不愿冒这样的危险。“尽管罗伊斯夫人一时很难找到合适人选来补位,但医生一家有足够良好的声誉来应对这场‘风暴’。不用说,那天回家之时,我满嘴都是糟糕的味道。”
  在马乔里·兰金的回忆录中称,投尸事件是病人家属对医生进行的报复,然而真相如何,已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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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识破女学生绵羊大憋气
  吕剧《小姑贤》里有一句令人印象深刻的唱词,当恶婆婆假装昏死被小姑给戳得跳将起来,唱道:“俺学会了绵羊大憋气,你偏偏给俺破了它!”这戏剧里的桥段,也是来自于真实的生活。执教于文美女中的马乔里·兰金,也亲眼见识过这种类似癔病的把戏。班里一个女学生因为跟同学吵架而在宿舍“挺”了过去。在去女生宿舍的路上,马乔里·兰金已经想好该如何治好这位女生的“气病”。
  她看到女生躺在床上,眼睛直瞪房顶,身体僵直。“我过去拿起她的手,她整个手臂都一起向上,像一块嵌在肩膀上的木棍。我又试了试她的脚,结果也一样。”
  兰金女士不理会女生们的七嘴八舌,而是提高声音,放慢语速,郑重地告诉她们:“我想让你们知道,在我们文美,不会有癔病,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然后,她从架子上迅速拿过水罐,转身用足力气把冷水泼向了那个横躺僵直的女生。“伴着一声惊叫,这名学生自己跳了起来,瑟瑟发抖。房间里的人发出了一片惊叹声。”
  如同恶婆婆被贤小姑破了功一般,这个文美女学生的绵羊大憋气被洋老师给破了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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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历各种奇闻趣事 渐渐了解异乡风土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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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拒绝门房荒唐请求
  文美女中的门房终于订婚了。他找到马乔里·兰金女士提出一个请求。于是,就有了以下一番对话:
  “袁教士知道我订婚了吧?”
  “知道。恭喜你,王麻,这是个好消息。”
  “那么,我可以把我未婚妻带来这里吗?”他的声音非常热切。
  “但你知道这是违反规定的,王麻。所有门房都不许把妻子带到学校里来。”
  “听说您院子里空着一个房间,我能带她去那里住吗?”
  “这恐怕不行,王麻。那个房间只是暂时空着。另外,其他的门房可能都想把妻子带到乐道院里来。你的妻子应该待在家里照顾你的母亲。”
  “但我不想带她回家住。”
  “为什么不呢?你母亲肯定想让儿媳妇去替她干活的。”
  “对,但那是以后,而不是现在。”
  “为什么现在不呢?”
  “我怎么知道我在学校的时候她不会偷走我家的东西?我跟她同住一段时间后,才能知道她是不是可信。”
  弄明白原委的兰金女士,很庆幸自己一开始就没同意这个荒唐的请求,“他想在我的院子里,用我的家当,来测试他自己妻子的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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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受邀参加乡村婚礼
  在一次走访乡村学校时,马乔里·兰金被邀请参加一个信教家庭举办的婚礼。
  “我们先被带着参观新娘的洞房,新粉刷的墙壁,红纸糊的窗户。新娘即将嫁进这个庭院,成为龚家的儿媳妇。整个房间内只有一盘铺着新草席的炕,其他的家具、被褥等都将由新娘作为嫁妆带来。”
  马乔里·兰金注意到房门上方系着筷子,同行的女生跟她低声用英语解释“筷子,即快子”,显然人们都希望他们很快生个儿子。
  “院子中摆满了桌子和食物篮子,以及一个用洋铁皮桶临时搭成的火炉。两个雇来的厨子正忙着切菜、拌菜、捣菜,一个女人坐在地上拉着风箱,填烧树叶。穿着新衣的孩子们,绕圈跑来跑去。每个人都忙忙碌碌,尽管似乎只有厨子才是真正在做事情。也难怪他们看上去那么骄傲,他们烹饪出的美味让我几乎流出口水。我作势去嗅闻每一道菜肴,这让孩子们哈哈大笑,龚太太脸上也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由于围观者太多,结婚典礼改在大街上举行。
  正午十二时,阳光照进了大门。伴随着婚礼的喜乐声,迎亲队伍随之进入了视野。龚家二儿子接着新媳妇回来了。
  最前面的新郎轿子先被放下,新郎下了轿,径直走到方桌前长凳围成的区域里。接着,新娘轿子也被放下,伴娘馥荔和姐姐从大门内走到了轿子跟前。新娘下轿时,她们一边一个搀住了新娘的胳膊,把她也领进了方桌前。因为头脸被盖了一块很大的红色丝绸,她什么也看不见。在仪式结束之前,她不能看见,也不能被看见,这是一个古老的习俗。在乡下,即使是基督徒也遵循这一习俗。
  马乔里·兰金的回忆录中记录,新娘穿一件黑色外衣和一条有黄色刺绣的新娘裙子,她还看到新娘裙子下面穿了一条农民式样的蓝色裤子。那些繁复的刺绣表明,新娘外面穿的衣服都是为这场仪式专门租来的。对于新娘为什么穿黑色的外衣,马乔里·兰金的书中没有解释。
  新郎身着一件普通的蓝色长袍,在肩膀上搭了一条宽大的红棉布饰带,并在腰间系了一个大蝴蝶结,头上戴着一顶柔软的外国礼帽,上面别着硕大的粉色人造玫瑰花。大风吹乱了新郎的帽花,又数次吹开了新娘的盖头,但似乎没人在意这些,每次都是馥荔迅速把绸布盖回到新娘头上。
  结婚仪式非常简单,新人无声地并肩坐在那里,听邻村来的一位长者念叨了一些诸如夫为妻纲之类的劝诫。
  “男人和女人在结婚前不允许见面。中国式的婚姻一切都是被安排的,适婚男子的父母首先会雇请一个媒人。对于基督徒来说,通常会请教会长老做媒。媒人会被告知男子的年龄、性格、长相以及这个家庭对于未来媳妇的要求。当媒人找到一个符合要求的女性——或只是她的家人说符合,且他们也同意这桩婚事时,就会把查访所得信息带回男方家庭。一切必须以书面形式进行,如媒人的陈述作假,就可能会被追责。当然,跟所有人一样,媒人们的诚信程度也不尽相同,有时为了额外一点钱会把某位女性的品格说得天花乱坠,而当丈夫发现这一点而失望时,为时已晚。”
  “如果男女双方都满意这桩婚事,就会拟定婚书。接下来会择定婚礼日期,通常是一个由神职人员选出的好日子。在这一过程中,新娘和新郎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上一句话。”
  -见证沙滩会转秋千盛况
  1917年4月,马乔里·兰金拍摄的潍县清明节沙滩会转秋千。
  清明节,马乔里·兰金目睹了沙滩会转秋千的盛况,这惊险与欢乐并存的娱乐项目令她目瞪口呆。临回国休假时,她特意去潍县大集采购,吃吃逛逛,融入赶集的人群是她的一大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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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千架下人挤人 危险与欢笑齐飞
  马乔里·兰金用生动的笔触,详细记载了潍县清明节沙滩会转秋千的盛况。在1917年的清明节,兰金女士和女伴站在东关圩子墙顶上,从雉堞顶端的凹处向下俯瞰:
  “两堵高墙(县城东城墙和东关西圩子墙)之间的广阔空间里涌动着各种色彩:红色、绿色、粉色、白色、黑色,但主要的还是蓝色。成排成行的摊位间人来人往,人群流水般缓缓移动。空气中弥漫着浓汤、包子、炸糕和汗液的味道。但最有趣的是几乎就在我们正下方的那座巨大秋千。”
  “在一端深埋于地下的高大立柱顶端,飘扬着一面中华民国的小旗。一组台阶通向立柱中段的平台,台阶和平台都没有护栏。平台上方的高支架上悬有十根绳索,每根绳索末端都固定有一个环状的秋千座。在平台下方,两根长推杆垂直交叉,被固定在中间的立柱上,正被八位男士起劲地往前推动。他们挥汗如雨,推着整个大秋千转动了起来。”
  “秋千慢下来时,通往秋千的台阶上挤满了争先恐后的女人和孩子,他们都想抢先一步爬到秋千的更高一层。看到这些,我们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当绳索低到能够得着时,许多只手探出抓住了它。人们被绳索拽着绕平台跑动,但仍然不肯松手。”
  平台上的人有绳子上的十倍之多,不断有女人和孩子被挤下去,好在沙滩地还算松软,不至于有太大的危险。
  “平台下方的八位男士紧绷胸膛,手把推杆,推动笨重的大秋千再次开始旋转。随着转速越来越快,秋千绳越甩越高,那些紧抓绳子的女人和孩子们笔直地飞了起来,一直高过了沙滩上人群的头顶。
  欢笑声和惊呼声此起彼伏,快乐洋溢。飘飞在空中的人,用愉快的嬉笑和尖叫声回应了秋千下那些善意的劝告和下流的粗话。
  推秋千的男士们光着膀子,半裸的上身满是汗水,闪闪发亮。当其中一位撤到沙滩上歇息时,立马会有另一位跑上去接替他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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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夺旗赛紧张刺激 看得教士直冒汗
  妇孺荡秋千的时间过后,是男人们打秋千的夺旗赛。
  “随着守卫们纵身让开,男人们争先恐后地跑向秋千。有的爬上中心立柱,穿过平台中间的孔洞继续往上;有的则平地起跳,抓住平台边缘直接爬了上去。当然,台阶才是拥挤的中心,更多的人汇集在那里抢着往上攀爬。
  青壮年和少年们疯了一般抓住绳子爬向顶端,而秋千在一圈圈加速转动。人们甚至没有清理平台上的人群,就推动了推杆,让秋千开始打转。至于为什么没有人因此丧命,那简直是一个谜,但每个人都在尽情狂欢。
  这时,拥挤的沙滩上再没有人关注那些抓着绳子的人,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立柱上那些像猴子般攀爬的人。他们一个接着一个放弃了登顶,滑回到急速旋转的秋千绳上,乃至每根绳子上都挂满了人。现在,只剩下两个人还在立柱上坚持,继续向上攀爬。”
  “最后,沙滩上和秋千上的人们爆发出雷鸣般的呼喊声。其中一个攀爬者已抢先爬到柱顶,拔下了旗子在空中挥舞,而且仅仅用双腿勾住立柱。落败者顺着立柱滑了下来,获胜者则继续留在柱顶,并在人群的呼喊声中表演各种惊险刺激的杂技动作。当他在柱子上倒立时,人群中爆发了巨大的惊叫声,结束了这次让人寒毛倒竖的惊险表演之后,他慢慢下滑到了平台上。”马乔里·兰金称,看得她额头都冒出了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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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饺子摊活招牌 买尺卖尺有门道
  在1919年马乔里·兰金第一次休假回国之前,决定到潍县沙滩大集上置办一些寻常的小东西带回美国。
  “在潍县城和郊区间的河滩上有个巨大的露天集市,是最好的购物之所。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马乔里·兰金和朋友露丝前往购物。
  大集一如既往地拥挤。她们穿行于搭着雨棚的摊位间的狭窄小道上,周围是说说笑笑的人们。融入人群也是她们的一大乐趣。“富人们会直接叫商贩来家里,选购商品,而我们这些普通人则每隔十天,去不同村子赶集,这个城市大集是其中最大也是最拥挤的一个。我、露丝,还有所有人,来赶集既为了买东西,也为了凑热闹和看光景,整个人群都沉浸在友善和欢乐之中。”她们在集上闲逛,浏览所有小货摊。这里应有尽有,假发、碟盘、各种奇巧玩具、鸟兽鱼形的各种风筝、五金器具、食物、扫帚、家具,不一而足。“我花了一大段美好的时光,为那些日常生活用品讲价,我想我美国的朋友们会对这些感兴趣。”
  在大集上,兰金女士买了一把配着十英寸长钥匙的铜锁、绣花鞋、纸神像、用于坟前焚烧的纸钱、一顶丧帽、一些婚书,花费并不多。
  中午时分,二人决定去吃肉饺子,并挑了一家碗筷看起来最干净的饺子摊吃午饭。
  “摊主麻利地盛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鸡肉饺子出来。他笑得合不拢嘴,也难怪他如此,因为我们刚端着碗蹲下来,就有人凑上来要吃‘洋鬼子也来吃的饺子’。很快,围在他家炉灶边的顾客就有十来个人了,而且还在增加。”
  “男人一边招呼我们,一边舀出满满一笊篱热腾腾的饺子。他的妻子则蹲在旁边的矮桌旁,两手上下翻飞,尽可能快地填肉馅、包饺子,他们正在做着一桩兴旺的生意。”
  肉馅饺子十分好吃,二人忍不住又吃了第二碗。卖完所有饺子的摊主夫妇熄了炉火,收拾起空碗,开始把各种家什归置到扁担两端的筐里,并对二人鞠躬致谢。
  最有趣的经历发生在下午。当在地摊上看到一堆尺子时,马乔里·兰金决定买一把。
  “你要哪一种?”摊主问她。
  “要一把尺子。”
  “要哪一种尺子?”
  “我只是想要一把尺子,难道不止有一种吗?”
  “你想要‘买尺’还是‘卖尺’?”他极有耐心地问她。
  “有什么不同吗?”马乔里·兰金索性一问到底。
  摊主挑出了两把尺子,每把都被均分为十个刻度。但当他把两把尺子比在一起时,其中一把比另一把几乎长了两英寸。他举起较短的那把,像在教一个孩子那样说:“这是‘卖尺’。”又举起较长的那把说:“这是‘买尺’。”
  “两种都要。”马乔里·兰金一本正经地说。
  孙福建
  本期图片为资料图片
  资料来源:《Broken bits of old Ch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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