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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0-07-21 17:26
鄌郚总编

郄锡奎丨书香传家溢杏林

  书香传家溢杏林
  郄锡奎

  齐鲁大地,文明之邦,历来藏书读书之风盛行。书香弥漫,代不乏人,既有居庙堂之高的公卿,又有吟诗词歌赋的文人,也有处乡村之野的寒畯,山东名中医郄秋浦先生就是其中的一名代表。
  郄秋浦(1881~1972年),名澄然,字秋浦,号东皋,堂号泊静堂,昌乐县东管庄人。据《青州府郄氏族谱》记载,秋浦“九岁入私塾,二十三岁游庠,因停科举,研究医术。二十七岁经商,民国七年应黑龙江省陆军第十九混成旅一团三营吴营长邦杰之召,充书记长,游历东三省阅五寒暑。蒙黑龙江督军鲍赠银色纪念章,赏乙等奖章,十一年闰五月,因亲老辞差回籍,以医行于世乡里,匾于门曰‘国手无双’”。先生天资聪敏,勤奋好学,废科举后随伯父郄乐贤专治学医,1921年开始在昌乐县城“广生堂”坐堂,三十年代即名闻乡里,求诊者甚多;1936年民国昌乐县政府组织360多名中医集中考试,先生拔得头筹;1956年,年届75岁的先生调昌潍专区第一人民医院(现潍坊市人民医院),与寿光籍名中医曹同文创建中医科,曾任山东省中医协会理事;“文革”开始即被遣返原籍,1972年11月卒于老家;1979年12月被中共昌潍地区人民医院委员会平反。先生一生生活简朴,诚实待人,通古博学,医术精湛,医德高尚,尤擅长内妇科杂病,行医60余年,活人无数,深受敬仰。
  上世纪二十年代初,先生业医后,便逐渐开始收藏书籍,且乐此不疲。家中所藏书量以万册计。梳理起来,主要有三大类:藏书中以医书最丰,占总量的一半以上,曾藏有孙思邈的《千金要方》《千金翼方》、明成祖朱棣等辑的《普济方》等善本,以及历代诸多中医名家的著述,有的书存有一个版本,又多复本。其中案头书主要有中医学“四大经典”即《黄帝内经》《难经》《伤寒杂病论》《神农本草经》,“四小经典”即《医学三字经》《濒湖脉学》《药性歌括》《汤头歌诀》,以及金代刘完素、张子和,元代李东垣、朱丹溪、薛立斋、王肯堂、张介宾著、李中梓,明代万全、孙一奎,清代张璐、闵纯玺、叶天士、徐灵胎、黄元御等历代名中医著述。再一类是经史类书籍。先生九岁入私塾,家藏的“四书五经”成为其成才路上的启蒙教材。后来,自己陆续购进史书若干,如《史记》《资治通鉴》《明史》《明史稿》《清史稿》,以及易经、麻衣相术等相书。先生懂音律,擅吹箫,迷象棋,所藏书籍中也有箫、琴、笛、筝、二胡等方面的音乐书籍,以及棋谱等等。先生自幼便习摩“二王”,收集了苏黄米蔡、颜柳欧赵,以及翁同龢、成亲王、刘墉、铁宝等各路书法家的碑帖、拓片百余种数百幅(册),其中有王羲之《兰亭序》、王献之《洛神赋十三行》、苏东坡《赤壁怀古帖》、柳公权《玄密塔碑》等。其收藏的字画具体数量不祥,但数目可观。据其孙郄锡禛回忆:“1966年,我爷爷遭遣返时,装了十二麻袋字画,用地排车拉到潍县火车站,往昌乐托运,这还不包括平时回老家零星捎带的。”先生的门生肖敬之也回忆说:“记忆深刻的,字画中有八大山人的一幅《喜鹊图》、郑板桥的一幅竹子、宫廷画家郎世宁的一幅画,有何子贞、铁宝、刘墉的对联,有名气的书画家作品中,于右任的一幅字算是比较晚的了。”
  先生藏书颇丰,成为当地知名的藏书家。关于书籍的来源,主要有四个渠道。一是世传家藏。青州府郄氏一族,其中一支于明洪武初年辗转迁居昌乐城北东管庄,历六百余载,族内名医辈出。民国《昌乐县续志·方技传》记载:“郄士让,字礼堂,精内科及痘疹。贫家延请,不计远近,恒徒步往。立方遵古,不炫奇没。后共为醵资立碑,以志德惠。子作美,世其业。”又载,秋浦先生之伯父“郄乐贤,字俊斋,精内科……”。《青州府郄氏族谱》记载,先生之堂兄郄焕然(乐贤之子)“精种牛痘”。 《郄秋浦医案·序》中写到:“先世藏书插架,医籍颇多。”先生早期的藏书,大部分来源于家藏,其版本主要是清末、甚至清中期的。二是访之书肆。不管是在昌乐、东北,还是老年在潍期间,对于喜爱的书,先生总是想尽千方百计淘到手,即使有时手头拮据,也把求得一部好书作为头等大事。各家书店是先生最喜欢光顾的地方,每到一处必访,现存上海中华书局印行的一册《吕氏春秋》中,先生记到“1956年暑假购于平度新华书店。” 时年先生75岁高龄,到外地时仍然不忘钻进书架中,以淘书为乐。医疗书籍专业性强,毕竟是小众印刷品,有的新版书在书店不一定能买到,而是从各大书局订购,从现存书目发现,民国版本医术中以上海为主要来源地,与上海千顷堂、锦章图书局、图书集成印书局等近20家书局建立经常性供销渠道。据先生后人回忆,在潍县工作的十年间,先生的月工资111.5元,也算得上“高收入”了,但除了拿出自己和一大家人口的生活费外,剩余的基本上买书买画。而到集市“淘宝”是先生的一大乐趣,“逢五排十”潍县集、周末休息日,先生便和弟子肖敬之赶集上店,特别喜欢逛破烂市和文玩店,发现中意的书籍字画便倾囊购进,那十年收获的好书不少,甚至淘得一些孤本、善本。三是友人馈赠。先生爱书,所交朋友亦不乏读书之人,藏书中也有部分是他人赠送。有的是中医界同仁赠送,如现存《校对华佗神医秘传正误表》1册,是居于益都县的另一支郄氏族人郄雅洲参与编写的,于1962年赠送先生。有的书(包括字画)是给人看好了病,又不收取费用,病人作为答谢礼物送予先生。四是自录手抄。在广采的同时,先生还注重抄录书本,主要缘于两方面原因,遇到孤本难求时,便借阅照本抄录;对于优秀的医书医案,闲暇时抄录,以加深记忆和理解。先生嗜书如命,甚于爱财,但老犹笃学,以抄为乐。目前尚存《万氏女科·卷一》《外科全生集·第七册》等10册,皆蝇头小楷,干净利落。抄录《外科全生集》时,先生已七十三岁,卷末写到:“余历世内科,不谙疮疡,但遇寒湿腿痛,开阳和等汤,药到病除,确有奇效。今读《全生集》,爱其议论透辟,处方稳妥,原命次子韶堂抄录一遍,余亦间录数篇。每录一遍,胜读数十遍。习医者不可以不知此甘苦也!”1951年,先生的次子郄韶堂抄录《瘟疫扼要》时记到:“闲暇无事,得览医书,见到郑氏遗书之作,为习医者所必读。前有家父所抄之本,今缺下卷,余便为之续抄此书,忽作忽辍,经月余之时间后,完成此任务,使后之学者多此小本,俾或少有益于后人也。”
  先生以藏书为乐,更喜爱读书。诊疗之余,手不释卷,要点之处,要么做眉批,要么记按语。先生常说:“读书不能滑目而过,要细玩其味”,特别是对中医理论的研究,强调以中医经典著作《内经》《伤寒论》《金匮要略》《医宗金鉴》为基础。尤其对《医宗金鉴》领悟最深,诊病时信手拈来,得心应手。先生自幼熟读四书五经,古典文学功底深厚,对《内经》《难经》《陈修园医书48种》等经典之作,均能深悟强记,有的到晚年仍背诵自如。对于历史、文学作品亦是如此。二十四史中,尤其喜读《明史》,不仅进行通读,有的卷本多次阅读,先生谓:“《明史》编纂用功之深、叙事之稳、行文之简、记述之完善,诸史无与伦比,余以为可读性最强也!”
  注重学、思、践、悟,学以致用,是先生的一贯作风。谈及望诊时,先生常说:“孟子曰: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胸中正则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听其言观其眸子,人焉瘦哉。人体之病邪亦为‘恶’,正气即为‘正’,同理也。”真乃独到之见!对于脉学,先生亦领悟颇深:“明于书未必明于心,明于心未必明于手,所谓胸中了了,指下难明。只可意会,难以言传,唯有熟读脉学,反复揣摩,自可得心应手。”行医数十载,先生不忘把典型的案例记录在册,和门生肖敬之一起整理《妇科验方》《郄秋浦医案》等。现存于肖敬之老先生处的《郄秋浦医案》中,可以见到先生亲笔题写的序言;“余年弱冠,适值科场停废,设校作人,无志进取,改业学医。医虽小道,于世有补。先世藏书插架,医籍颇多。阅‘徐灵胎《慎疾芻言》,惟清乾时《医宗金鑑》合时适用,谓为源本《灵》、《素》,推崇仲景,其博采众论,能严其去取,不尚新奇,全无偏执,且无科不备,实阐明圣学,垂训后人,足为轨范。业医者即不能全读古书,研究此籍,足以名世’。故习医者询读何书,辄以此告之,庶不至从事杜撰,误入歧途。余业医已六十余年,虽泛览各家,藉扩见闻,入主出奴,未尝盲从他家,违背初衷。谛证处方,依归全鑑,澒著良效。自本院设立中医进修班,应调来院担任上课,四月结业,留院应诊,院内始有中医科,转瞬八年矣!余因年老多病,长期休息,间亦会诊,未有专责。遵上级指示,将历年治疗验方追忆摘录,备业医忝考,仅录八十余方,交及门肖敬之整理。自惭固陋,内省抱歉,聊塞指导之责,未敢谓深造有得也。尤望医界方家笔削批判,匡我不逮,有厚望焉!----下工郄秋浦弁言” 肖敬之先生也在《郄秋浦医案·前言》中写到:“余师现年八十二岁,行医六十余年,精研妇科、杂病、伤寒等。余随从老师已十五年,余其所见辩证、处方、用药却有独到之处。”不仅如此,1934年,先生还应邀参与民国《昌乐县续志》的编写工作。兴之所至,先生亦能提笔作诗。整理先生遗存时,竟意外发现书中夹带着“九十一岁秋浦遗墨”的《咏鸡》一首,虽九秩有余书写,但字迹工整,笔力遒劲。诗曰:“有翅难飞远,无官却守晨。一声天下晓,便醒梦中人。”迟暮之年,仍诗心盎然。
  先生不仅酷爱收藏书籍字画,景德镇瓷器、景泰蓝、端砚、鸡血石和仿古铜等各类材质印章、鼻烟壶、香炉(仿宣德)等涉猎广泛。只可惜“文革”时期,有的被付之一炬,有的被当作废品处理,也有些散失各处,其中倾其一生经验著就的几册《验方集》也化为灰烬。面对灾难,老先生及家人只能望洋兴叹。1970年重阳时节, 90岁的先生提笔抒怀,引用苏轼《赤壁赋》自我解脱:“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是一种无奈,更是一种洒脱。书架空空,已没必要为先生所遗憾,那些成就先生的书籍,终究会和自己一样,成为过往云烟。意犹未尽之时,先生再次挥毫,录李白《春夜宴桃李园序》自勉:“会桃李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群季俊秀,皆为惠连;吾人咏歌,独惭康乐”“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
  所幸的是,先生的藏书,仍有少许得以保存。据统计,目前存世550余册,其中也不乏《普济方》《薛氏医按》《景岳全书》《医宗金鑑》《蘭台轨范》《徐靈胎先生医书》等晚清和民国期间版本的医术,约占80%以上,均被先生的后人视若传家之宝。
  先生一生救死扶伤,治愈者无算,但盛名之下,仍不忘传承后人。1956年在昌潍地区人民医院工作后,担任地区首届中医进修班《伤寒论》《金匮要略》主讲,致力于传统医学的传承,培养了一大批中医专业人才。其门生中,山东省卫生厅原副厅长张奇文、潍坊市原政协副主席姜绍华、潍坊市人民医院原保健科主任医师肖敬之,均在中医届享有盛名。先生的数代后人,次子郄韶堂,孙郄锡祯、郄锡禛,曾孙郄汝正、曾孙女郄玉臻,玄孙郄本禄,均一脉相承,从事中医。
  随着社会各界对中医文化的不断重视,秋浦先生的医术医案和集藏成果被昌乐县卫生、文化、档案部门进一步挖掘和保护。其医术医案入选“潍坊市非物质文化遗产” ,其医方资料被昌乐县档案局征集进馆,2017年其孙郄锡禛被评为山东省基层名中医。2018年3月8日,山东省中医药管理局局长孙春玲亲临“泊静堂中医馆”指导,对昌乐县在中医药文化保护弘扬方面所作的工作给予充分肯定。
  一代名医,书香满园,誉满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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