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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0-07-23 14:33
鄌郚总编

村头有条国防路

  村头有条国防路
  周海波

  一
  若干年后,当我读到鲁迅那篇著名的小说《药》的时候,总会想起我曾经历的那段路程。真如鲁迅所描写的“月亮下去了,太阳还没有出”的情景,很可以理解华老栓走在半明不明的道路上是什么感觉。初冬的清晨,蓝白的天空寒气逼人,与鲁迅笔下的世界何其相似。只不过,华老栓赶往刑场为他儿子买药,我则赶往考场,参加一场期盼已久的考试。
  1977年初冬的清晨和其他时候的清晨没有什么不同,冰天雪地,北风呼啸。那个清晨本来属于少年人甜美的梦,却不得不从梦中爬起来,去追逐另一个远方的梦。路上没有几个行人,偶尔驶过的大卡车亮着刺眼的灯光。村头的这条国防路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去向何方,也不知人们为何叫做国防路。早些时候,这条路就从我家门口经过,经常有军车轰轰隆隆地过,让我们这些农村孩子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后来也知道这条路的一端应该通向县城,让我们觉得似乎沿着这条向外会有许多我们没见到过的事物。我们几个农村孩子——其实已经过了孩子的年龄,都已经高中毕业一两年,在村里做了几年农活。现在,我们相约一起,走在那条国防路上,去向二十里外的一个公社中学。在那里,我们将参加一场考试。
  一
  我们这些人里面,似乎谁也不知道高考是怎么一回事,也没有人参加过正规的考试。上高中的那些年,一般以劳动为主,不用说考试,课堂上课都很少。身居偏远农村的我们,无法感受即将到来的春天有什么不同。想到马上到来的考试,心中不免有些紧张,身上一阵阵发冷,看看前面的路,灰蒙蒙的。偶有小伙伴议论几句考试的事情,谁都心中没底,越发让我感到慌张。走了一段路,身上开始出汗。就这样一阵冷,一阵热,一步高,一步低,土沙的路面,走在上面,沙沙作响,杂乱无序,就像这群考生的内心一样。
  几乎可以用现在热词来描述我的备考:裸考。裸考是因为不知道如何准备,考什么?怎么考?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告诉我。想准备而又没有任何材料,甚至高中用过的几本课本,也让我母亲剪了鞋样子了。就职的那所公社联中,有一间很小的图书室,从那里面的找到几本蒙着一层灰尘教材,算是仅有的一点材料。
  太阳出来的时候,我们赶到考场。学校外面已经站着好多人,都是参加这场考试的。考生的年龄大大小小,看到有些差不多都是叔叔辈的、老师辈的,自己觉得可能要败检这些大年龄的人了。心情越发紧张,感到自己的考试之路,如同刚刚走过的国防路一样,弯弯曲曲,高低不平。
  二
  我现在已经无从记起再次踏上村头那条国防路的时间了。1978年元旦钟声已经响过,学校应该放假了,离过年还要一段时间。那时根本就没有过元旦的节日概念,学期结束了,一切都在期待和无奈之中,日子在百无聊赖中一天天的度过。这时,我接到了去县城体检的通知。
  走在那条国防路上,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孤单。
  还是那条国防路。不过,这条路已经在我心中向前延伸了。那条路越过了我曾经考试的那座学校,经过一座一望无际的水库向前伸展,一直走到县城。
  先前那几个同路的小伙伴都没有得到通知,他们的梦留在了土地上,长成了庄稼。我有幸继续走在这条路上。一个人,一条路。初升的太阳照着歪歪扭扭的影子,感到奇奇怪怪的。一个人走路容易胡思乱想,想到了前不久考试的事情,想到了体检以后就可以就会上大学了,猜想大学的大门朝哪天,猜想大学的生活如何浪漫,猜想大学中文系会走出伟大的作家,杂七杂八,不得要领。但无论怎样胡思乱想,也抵挡不了呼号的西北风。迎风而行,浑身冰凉,阵阵寒风把我吹醒,让我回到现实中来,在沙土的国防路向县城奋力行进。
  我后来才知道,参加体检,那座大学的大门,仅仅是为我开启了一条缝隙。
  三
  熬过了漫长的冬天,熬过了数不清的等待,片片的雪花早已溶化,大学录取通知书就早春的一天,像飞来的花瓣,不期而至。我成为那年诸多幸运儿中的一个。
  现在想来,似乎也没怎么过于激动。但是告别故乡的前一天晚上,经历了人生第一次失眠却是真实的。我不知道大学中文系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大学如何去上。从来没上过学的母亲,大字不识一个,只上过高小的父亲远在几十公里外的山里上班,他们都不知道大学是什么,都无法告诉我些什么。朦朦胧胧,迷迷糊糊,早上醒来的时候,母亲已经为我准备好了行李。随后,几位同学、同事来为我送行,我二叔也闻风赶来,带着全村都少有的那块半头砖式的收音机,把音量开到最大,热烈的气氛把我家的小院塞得满满的。午饭后,我娘送我到大门口,看着我走到村头的国防路。那一刻我才明白,世界上,也许只有母亲最在意儿子的每一次远游。
  当时并不明白再次走向那条国防路的意义。路还是那条路,并没有什么变化,但也许与后来无数次走的这条路大不一样。若干年后,这条路已经避开了村庄,成为一条贯穿西东的省道,车水马龙早已不能形容这条承载了历史厚重的国防路。当然,我无法想象后来,对于一个农民孩子来说,走出村庄,也许就是一次不同凡响的跨越。
  这一次也许真的不一样。转身走向村头的国防路,身后的村庄已经开始模糊。沿着国防路,赶到县城去乘坐那列一天一班的火车,那列火车可以通往我要去的学校。那一天,无意中与春天撞地一个满怀,1978年3月4日,一批年龄大小不一的学子,在春天的季节走进大学校园,与一个时代一起站上了新的起点;那一年的春天,后来的一位诗人激动地唱出了“科学的春天”。
  本篇原载2018年4月16日《青岛日报》第1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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