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觅童心
作者/都本贵
一夜的大雨直到天放亮的时候，才稍稍收敛了一下野性，变得不紧不慢了。我躺在床上，心里嘀咕着：刚立秋不几天，遇此大雨，山水牛肯定出不少。
山水牛，是一种俗名叫荒虫的成虫，通体黝黑，样子跟天牛很相似，只是无翅上的白点，因在立秋后下大雨发河水时才出，故俗称山水牛。又因山水牛日出后不久即死，所以要拾山水牛，必须赶个大早。
一想到山水牛，不用说那经油烹炸后焦酥酥香喷喷的美味儿，单是少小时候捉山水牛时的情趣，便让人心驰神往。
想到这里，我躺不住了，翻身起床，穿好衣服，喊两个孩子，她们都不应，我便换上水靴，披了雨衣，顺手扯了个方便袋子，一个人开门出去。
天渐渐明了，雨也由夜间的狂泻如注，变得淅淅沥沥，有气无力了。我顺着村头的小路，趟过随处可遇的流水，向西面山岗一带走去。
满以为大雨过后，山水牛随处都是呢，谁想到大出意外。我沿着一条地阡，漫步走着，转了好一会儿，也没碰到一只山水牛。正待扫兴而归，突然眼前一亮，一只山水牛从草丛里钻出，黑亮黑亮的，给人一种惊喜。我唯恐它飞掉，连忙弯腰将它拾起，放进方便袋里。未及直腰，眼前草窝儿一动，另一只又爬出草丛，呈现在眼前，黑亮黑亮的，很惹人喜爱。不一会儿，原来空荡荡的方便袋子，便发生了零的突破，装有十来只之多了。这些生命短暂的小东西，在里面极不安分地挣扎着，发出唏唏嗦嗦的响声，我的心里却踏实多了。
这时候，我立住身，看看天空，太阳还隐在浓浓的云雾里，没有露出脸来。远处，山色空蒙，迷茫一片。近处，棉田里，棉花挂满了桃子，经一夜的暴雨，枝叶都使劲儿地低垂着；周围不远，田埂上，小路上，也三三两两地有几个人，转转悠悠地，干着和我同样的事情。
我暗暗地笑了。我思忖着，拾山水牛这种事情，泥里水里、漫山没岭的，年轻人一般是不干的，在他们看来，得不偿失，还不如睡觉呢。干这种事情的，多是像我这样四五十岁的人。其目的也并不是为了吃，而是为了寻求一些乐趣，找回逝去的童心。请想像一下吧，早上，风停了，雨住了，太阳出来了，在云缝间透出柔和的光，西面不远的天空中架起一拱美丽的虹桥。这是，几只山水牛展着翼翅，闪着黑亮黑亮的光，发出嗡嗡的声响，在空中飞来飞去；一群孩子身穿短裤，赤着脚丫儿，拍着巴掌，跟着山水牛追来追去，他们一边追着，一边唱着：“山水牛呀，苇笠头儿呀，嗷——来！山水牛呀，苇笠头儿呀，嗷——来！”歌声在润湿的空气里一漾一漾的，水花在脚下溅出老远老远……那是怎样的一种情景，那时怎样的一种乐趣呢。如今，当年那些赤着脚丫儿、泥里水里跳着唱着追山水牛的孩子，都早已年过半百，儿女成群了，可生活的重担压得他们何曾有几多欢乐，几多趣事呢。
“童心不能泯灭，”我想，“一个人即使活得再累，也应当保持乐观的心态，不断为人生注入乐观的情绪。”这样一边想着，一边捉着偶尔从水淋淋的草丛中出现的山水牛。等到太阳跃上树梢儿的时候，我的方便袋子已感到沉甸甸的了。
“嗡——”，随着一阵声响，一只黑亮黑亮的小生灵展着翼翅，闪着亮光，带着声响，盘旋在我的头顶了。“山水——”，我喉头一动，刚要开口，便打住了，我毕竟不是儿时的我了。“老夫聊发少年狂”，猛然记起古人的诗句，随口吟了出来，正要再吟诵下去，一想，这是苏东坡《密州出猎》里的句子吧？跟自己拾山水牛的情景可大不相同。这样想着，忽然灵机一动，几句七言诗便在脑际乱撞了。我看看四周没人，便顺口接下去：“老夫聊发少年狂，冒雨转遍西山岗。半为盘中添美味，半为忆取旧时光。”吟罢，我笑了，“嘿嘿”地笑出声来。
当我提着半袋子山水牛回到家中的时候，两个孩子早起来了，她们接过我手中的方便袋，摸出几只山水牛把玩着，显出极快乐的样子。我却大不以为然，训导她们说：“唏——，这有什么可乐的？要知道，真正的乐趣是在捉山水牛的过程中呢！”
这时，妻从室内出来，看到我满是泥水的样子，不无心疼地说：“你这个人啊，凭着安稳觉不睡，泥里水里地，拾点这个干什么？”我看了看妻，笑着说：“我哪里为的是拾山水牛，我为的是找回童心，找回生活的乐趣。”
是的，童心不能泯灭，即使活得再累，也要以乐观的态度对待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