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劲松|大地为歌者敞开心扉（诗评）
曹成是昌潍大平原上反季节生长的一棵庄稼。他不分四季地在土地上探寻、追问和行走，他的诗白天是亮丽的歌咏，夜晚是含混的梦呓，甚至偶尔的一个酒嗝，也传递着这片土地上五谷杂粮的味道。仿佛生来就注定要为这片大地代言，上天给了他诗的咒语和密码，我们看到的他一面是戎装严谨，一丝不苟的警察，一面是放任无形，天性洒脱的文士。无论哪一种形象，他的主题都是正义和担当，诗和歌就是他的昼与夜。他为这片土地的歌咏，执着得象一只啼血的杜鹃，当他面对阳光和河流，把五脏六腑照耀得通透明亮的时候，大地也为他敞开心扉，展露出宝藏和果实。
曹成的双脚根植在平原上，土能生木，他的每一首诗里就注定生长着一棵树。这树是诗句中的意象也是精神上的咒语，不自觉地生长出来，也许他自己也没有注意。这树把他诗歌的世界支撑得堂堂正正，四四方方，这树能生出天火，把他诗歌的天空照耀得亮亮堂堂。让我像导游一样引领读者去找一找诗歌里的树：把一棵朽木劈为两半/燃起熊熊烈火/烤熟一些植物的果实/也烤熟我对于故乡的思念。《只有让我心安，才会对你敞开心扉》。每一株树木都点起绿色的灯盏/照亮燕子回家的行程。《回乡》。泡桐树就站在村庄的高处/看泡桐花的身子在风里漂浮着/被春风洗得泛白。《四月，星星点灯》。一只翠鸟，恍惚从云端飞过/自海上来，又到海上去/她的巢在三株树上。《静夜》。那里后来长出一片茂密的白杨树/常有麻雀、喜雀串门/有风散步。《风水宝地》。妄想、自闭、骄傲的枝桠上/长满孤独的刺。《复活》。我们之所以不厌其烦地说到这些树，说到这些用刀子刻进诗行里的树，是因为它们木刻一般的线条就是诗人和他乡亲们的背影。他们祖祖辈辈在这山川河流冲积出的平原上生活繁衍，他们或以乔木的姿态用浓荫庇护大地，或以灌木的形状用枝桠抚摸河水。诗人的身影在日光下与先人身影重叠在一起，在月光下在河水中在道路上，耕种收割，生息忧乐。在每一个平常的日子里，只要有风吹过，这些树们就手舞足蹈，歌舞吟唱，仿佛回到了诗经的时代。在诗人眼里汗水是诗歌，粮食，鱼虾，芦苇都是诗歌。曹成，这个峡山湖的子孙，大平原的汉子，用诗歌和文字做为桨和橹，沿平静的湖水一路渔舟唱晚一路秋江花月夜；用责任和担当做为犁和铧，沿土地的血脉一路春耕夏播一路秋收冬藏。直到有一天，大树轰然倒下，所有隐喻和象征如树叶纷纷坠落，诗的躯干也如同一艘独木舟的姿势顺流而下，勇往直前。
曹成的性格中有两种正直，一种是这片土地赋予他的先天的豪爽仗义，一种是职业赋予他的后天的正义和担当。一个正直的人干了警察，就是一种酒勾兑了另一种酒，容易上头且后劲十足，是干柴遇到了烈火，尽管有峡山湖的湿气笼罩着它，还是见火就着。读他的诗，有时就象看见满院子堆放整齐的木柴，带着斧子的温度，散发着木头的芳香。阳光下白森森地，显露出咬牙切齿的断碴。翻动这样的诗句，很容易就会划破手指，滴下鲜红的血，让你心中感到隐隐作痛。如果有一种友谊，亲密不分你我/如果有一种信仰，不带任何私利/庄重地放在心头。就像一片透明的雪花/落在爱情的睫毛上。这些劈柴一样干燥，不掺杂任何水份的句子，生铁一般冰冷坚强，又露珠一样轻盈透明，是山一般庄严的承诺，举重若轻，化做了水一般无形的浸润。我会在心里辟出一块菜地/种植明月和秋风/而后静静等待来年，收获阳光和稻谷。在曹成的诗里，这样的句子俯拾皆是，象是潮水退却后滩涂上散落的贝类和水草，新鲜湿润；又象是从田园里随手采摘的果蔬，含苞带露，香脆爽口。当然也会有带刺的花蕾，比如：我手心里握着短抢，弹匣里五颗子弹/猜忌、叛逆、尖刻、自私和世故/我将它们从弹匣取出/连同往年白桦树的青春残骸/放在一起焚烧。诗人对真善美爱得越深，对假恶丑恨得越切，他的内心属于诗歌，被诗歌呵护得那么纯净柔软，干净透明，一粒细小的沙粒也会让他满脸流泪，彻夜难眠，甚至痛不欲生。他对着镜子，检讨自我，翻开自己血红的睛睑，也要把沙子找回来，还世界一片明净。所以有时候，他在诗歌中痛苦着，他眼前的世界与他心中的世界并不一样，就象他在诗里说：我的心装满了大地的温柔/我不敢大声说出曾经的爱与恨/我怕这很唐突 /会让它们感觉自己一生的卑微和潦草。每当他超越一个层次的痛苦，他会找到甜美和平静，然会攀向另一个层次的痛苦。一行行一首首诗歌，就是他攀援前行的梯子。我们时刻关注着，有目光丈量他所达到的高度。
一个人有气场，一个人的作品也是有气场的。曹成的气场是大气、安全、可靠的，对朋友是一种依托，对弱小是一种依赖。曹成的诗，弥散着大爱气息，像峡山湖的晨雾，浓重稠密，无边无际。他用诗句抒写内心，像小鸟一样在树干与树干之间，在春天与春天之间，来回不停地跳跃。他敬畏天地，奉孝双亲，歌颂爱情，呵护幼小，他甚至在诗句里爱护每一粒粮食每一个昆虫。因此，他思考很深沉，下笔却很轻盈，生怕每一笔落下会惊动了眼前的静物和生灵，破坏了他们原始的存在。他说：我对生活的理解，不是生活本身/而是它最终会被富裕的阳光卷入泥土/时间就象过江之鲫，从无数狭窄的支流里涌出来/潜入一条更加广阔的河流。这河流，是他心中潜藏的精神大河，无时无刻不在奔流，他把所有的语言和文字，甚至他自己都毫无保留地投进这条河里，自己既是钓客，也是鱼饵，也是大鱼。有时真的搞不清，是河流书写着他，还是他书写着河流。
冥冥之中，峡山湖选择了曹成，大平原选择了曹成。一方土地要找一个记录者，记录这里的春夏秋冬，沧桑变迁，一方有灵性的土地其实不需要这个人有多大的创造力，只是踏实地记录就足够了。忠诚正直的曹成很适合这份工作，他也一直在默默努力着。他用诗行叩问大地的时候，大地也为他敞开了心扉。
2016年7月2日
作者简介：张劲松，汉族，山东昌乐人，毕业于山东大学作家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从1986年起发表文学作品，有小说，诗歌，散文见诸于国内外著名文学期刊，出版有《大赦》《半面妆》等文学作品集，多次获得省市文学创作奖，是山东省颇有影响力的青年作家。山东省昌乐县作家协会主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