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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1-07-04 05:44
鄌郚总编

第三炮(谨以此献给伟大的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

  第三炮
  谨以此献给伟大的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
  1
  民国二十八年,伪满康德六年,公元1939年岁尾。
  在一个连鬼都冻得瑟瑟发抖的夜晚,商人打扮的张子岳来到我家。他此行的目的是布置杀骡子和我的潜伏事宜。在咬紧牙关摇摇晃晃的油灯下,两杯热茶才驱走他浑身的寒冷,清癯而疲惫的脸上才略泛红色,他先告诉我几个好消息。一是在今年五月的诺门坎事件中,苏军一举消灭了日军68000人,这极大地遏制和打击了小鬼子妄图称霸东方的狼子野心;二是10月份我晋察冀边区军民展开了声势浩大的冬季反扫荡作战,有效地打击了日寇的嚣张气焰;三是我晋察冀军区聂荣臻部,在涞源的黄土岭击毙了日军的陆军之花阿部规秀中将,并歼灭了其全部主力。这些好消息让我特别振奋,就像夜行人见到了曙光。此前,我一直盼望着参加八路军或抗联,上前线真刀真枪的杀鬼子。
  为了强调潜伏的重要,他告诉我,青阳是东北进出关的咽喉,自古就兵家必争。它曾在1924年直奉二次争雄的逐鹿史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最后,张子岳说出了那个棘手得要命的任务,杀骡子!
  他忧心忡忡地说:青阳是鬼子的”治安模范”县,其政治.军事.经济及社会全方面都统治得如铁桶一般。狡猾奸诈的骡子指挥侦缉队,连续破坏了我们在辽西的多处交通站。庆幸的是几个单线联系的叛徒都是微静脉,才没造成大失血。他说,根据情报分析,在骡子的背后,肯定有个神秘人在运筹帷幄。这个人无形而有力地掐着我们的脖子让我们喘不过气来。现在我们的力量比纸还薄,经受不起任何闪失,所以我们的任务是:养精蓄锐待机而战,寻机先剁掉神秘人的手,也就骡子。再设法揭开神秘人的面纱,杀掉他。这样,鬼子的模范县就成了狗屎了一堆。说起骡子,眼前都是他那机警伪善的马脸和闪烁狡诈的眼神儿,这眼神儿就像手榴弹的弦,系在我的神经上,真不知道它何时就炸。我问张子岳怎么办?在怡春院那次------这狗东西现在红得发紫,比疯狗还狂,万一让他嗅到什么蛛丝马迹,手榴弹一炸,薄纸立马就是烂泥。
  思衬良久,他说: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善于捕风捉影的骡子嗅觉比狐狸还灵,又有神秘人指挥,我们现在像鸡蛋在石头上跳舞毫无安全。在这之前我们已组织了两次暗杀但都被他逃脱。这家伙就像盯着羊群的狼,多疑奸诈。布疑阵挖陷阱狡兔三窟,让我们两次行动均损兵折将。组织上考虑到你俩是并肩长大的同宗兄弟,彼此了解深刻,有着诸多的便利条件,所以才决定让你谋个万全之策,除掉他!他又语重心长地嘱咐:时局危艰,现在的满洲国以被鬼子弄得民不聊生,老百姓到了连上吊绳都买不起的地步。敌人鹰犬遍地,连空气中都弥漫着血腥和阴谋,我们的前提是保护好自己,决不能让狗闻到一点味儿!熬干二两脑浆子也得完成任务。
  他说,老山参之所以宝贵,就是它隐藏得巧妙,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有所为有所不为才是大智慧。你要知道,情报工作是日本人最重视,最得心应手的秘密武器。他们从幕府时代就开始研究和发展情报工作,并置于军事之上。这个民族,只要是情报工作需要,任何有悖于人伦常理的事情他们都视为正常并能得到谅解。譬如大特务川岛浪速,把老朋友肃亲王的十四格格收为养女,又在她十一岁时就奸污了她,并把她培养成一流的特务,就是有名的川岛芳子,也叫金碧辉。因为他们把情报工作视为民族生存的重要手段。因此,他们培养出的间谍也都是世界一流的,所以,你睡觉都要睁一只眼睛。
  接下来他又嘱咐我:先把身份职业化社会化,弄个买卖铺子。先物色几个可靠的伙计,再认真考验培养他们,但不能暴露出任何企图。要多结交些三教九流的朋友,要切忌张扬,不引人注目。你家在青阳几十年,社会关系如渔网纵横交织,要用好你爹的招牌,狐假虎威也是智慧。
  我爹的确是青阳的一个人物。不是他的会长身份,而是他的网阵能网住鲨鱼鲫鱼和嘎鱼。我爷爷能从公牛肚子吹出犊子,能吹得老树连根拔。他说:我那大小子有种!豪爽!能看风使舵,把船整得四平八稳不仄歪。那东西,把钱当谷秕子喂猪又喂鸡。还喝遍辽宁省,拳划关东洲,三教九流都有朋友。宋朝的赵普听说过吧?他跟皇帝吹牛x,说他用半部<论语>治天下。我儿子全部<论语>整得嘎嘎地!你说他道行得有多深?跟你说吧:他能借龙王的定海神针,会给孙悟空念紧箍咒!
  就说一件事吧。那时我还在我爹腿肚子里作梦哪。外号三秧子的我三叔是个把铜子儿当磨盘的家伙。有一天在街上他看了衙门的缉赏告示:举告一个新党,赏金八十。这让他非常激动。一拍脑门儿一蹦高,当夜衙门就收购了两个”新党”。第二天夜里,赌兴万丈的他被人捆年猪似地绑了票。赎金一千大洋,期限两天。晚个时辰卸个零件。
  我爷疼儿子更心疼银子。急得唉声叹气直跺脚,咬牙放屁流鼻涕。我爹却眉不皱眼不眨像个局外人,有心没肺地搂着大烟枪咕噜咕噜亲嘴儿。气得他爹舌头蹦高骂祖宗、撂着蹶子日亲娘。过完烟瘾,我爹端过紫砂壶咂吧着茶香,小啜几口后才不动声色地写了封信让女仆送走。然后又把京剧桥段唱得有滋有味有板有眼:“一轮明月照窗下------”第二天傍晚,除了人屎不拉,狗粪猪便啥都拉的三秧子乐呵呵地回来了,吓傻了。县衙前却挂出了三个滴着鲜血的木笼子。
  2
  3个月后,我的铺子“永鑫贸易货栈”挂牌开张。
  青阳街大十字拐角,狂飙的鞭炮炸响了半条街,却没有驱走天空的阴郁和沉闷。
  商会会长的大公子浪子回头做买卖,捧场的人像赶便宜集,又像蚂蚁聚餐,黑压压一片。人们打着哈哈,拱手作揖恭喜发财。我站在门口迎宾,对每一位都笑脸相迎致谢作揖。烘托气氛的还有说书馆儿刘瞎子送的一尺宽,五尺长的大红对联:“买卖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横披是“恭喜发财”。词儿虽是老套路。但书法却像得了书圣父子真传:姿态殊异,圆转自如又遒美健秀,大有龙跳天门,虎卧凤阙之势。令人赏心悦目也给铺子增辉添了喜庆。刘瞎子不瞎,只不过是眼如一条缝。他的绝活是“现挂”。就是把眼皮子下的事儿随便抓一把过来,就绕着弯儿忽悠,就整个口若悬河浪花四起。让倒霉蛋变哭为笑嘴咧赛瓢。也让发点小财的整天闭不上嘴。比如他夸青阳。就说:咱青阳好啊,是全满洲国的“治安模范”。是康德皇帝的掌上明珠。是皇军“大东亚共荣圈”里的月亮。咱这儿日子太平,路不拾遗,没有土匪强盗,做生意的没有苛捐杂税。买卖兴隆生意好;老百姓丰衣足食吃得饱。皇军还格外施恩配给橡子面,还配给咱更生布让人们衣着光鲜,多好啊?------前几天,侦缉队的吕队长没费吹灰之力就抓了几个乱匪红胡子,为此还受到了皇军的夸奖:哟西,哟西!吕地大大地好,花姑娘的干活。他学得维妙维肖。台下哄堂大笑。人们笑日本人不知道吕是骡子,干不了那活。他惊堂木一拍接着说:就是老天不给太君面子,一场大雪,青阳青城就抬出去三十七个“死倒”。他还夸我爹和骡子。题目叫:手眼通天吕会长与省长王瑞华莫逆之交,智勇双全吕队长连破匪谍案获皇上褒赏。刘瞎子因口吐莲花而生意兴隆,整天人来人往。大隐隐于市。这是我选中此地的主要原因。
  这时,马脸挂着笑容穿着整齐的骡子走过来。大大咧咧地拍着我肩膀夸奖:春生兄弟,虎父无犬子!咱吕家人就是他妈的有本事!啥都整得亮堂!就看你选这风水宝地也一定能买卖兴隆日进斗金!哥真佩服你。好好干,在青阳谁敢和咱得瑟,阎王爷就是他的债主,牛头马面都是他的冤家。骡子灿烂的笑着,心却在咬牙切齿地骂:你那一脚比他妈的劁猪刀子还狠,直接把我骟成了骡子,守着他妈的如花似玉的娘儿们都干不成。掐着一截猪大肠干着急出汗。就凭这也饶不了你。还有,那晚上窑子里的那个人是个什么鸟?等老子整完这匪谍案腾出手来再收拾你们!好饭不怕晚。活蹦乱跳的鱼要蘸佐料吃才美。把兔子吓出心脏病来再吃多有意思。再说了,正野良子和你爹------,这年头啥他妈的良心?它值几吊钱?谁给我银子谁就是我亲爹!不杀你春生对不起我裆下这鸟-----,他春风得意又居高临下地笑着。我知道他的笑里藏着见血封喉的毒刺。想着今后的任务,就一改昔日对他的傲慢,连忙谦恭地拱手称谢:自家兄弟还如此客气,今后还仰仗你多多关照。他发福的脸上洋溢着踌躇满志。我装出受宠若惊地把他送进屋里。望其背影,想象着他那捉摸不定,车轱辘一样的眼神,我脊背发??泛出一身冷汗。这小子自从被我踢碎卵子后,真的变得和赵高一样阴狠毒辣。我知道,怡春院大搜捕那件事他决不会善罢甘休。
  我一直有些不可思议。这个去年还在妓院当大茶壶,把我当爹供奉,恨不得给我舔屁股的家伙,凭什么没用一年就成了侦缉队长?是他诡计多端太阴吗?还是他早就是特务?侦缉队可是仅次于特高科的特殊机关。若按满洲国的官佐晋升条例走,他骑赤兔马也没这个速度。现在,他成了我屁股上的一根毒刺,让我寝食难安。怎么办?
  我的铺子热热闹闹的开张,我爹对此却如十月的夜晚,有点儿冷。拧着眉毛阴着脸,像抽肋条似地借给我八百块钱,就没再正眼看我。这让我怅惘,肚子里像撒了辣椒面儿,辣心辣肝的不是滋味。他为什么总是------?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在夜里哭过,也问过自己一千次。他的白眼让我常琢磨,是谁碰了他哪根筋?
  我爹吕云卿曾在大连经过商,说一口流利的日语。他城府深,像是涧中潭水,咣地扔下块巨石都溅不起浪花。 他总是抿嘴皱眉,脸如铁铸木刻。他长年不在家,也不许家人管我。任我自由自在像一匹野马驹子浑蹄乱咬,放荡不羁。毎当我见到那张铁脸后,涌到嗓子眼儿的话就悄无声息地溜了。
  他花钱像哗哗泼脏水。但与我娘话少,少得如浪底淘金。
  3
  我绞尽脑汁地日思夜想,反复设计。推理,否定。再设计推理,再否定。杀骡子的计划还是一个个肥皂泡,一吹就破。计划像刚孵了几天的蛋,只有几缕血丝儿。
  那根毒刺让人坐卧不安,吃饺子都不香。梦里全是浑身中毒,肿得青紫疼痛难忍,醒来一身冷汗。我直想骂人,可骂谁?身边只有几个绵羊似的伙计。见我脸上阴云密布,他们个个小心翼翼。他妈的,都说天衣无缝,扯蛋!我心想:天衣也是裁剪出来的,袖子衣襟也得缝起来,只不过缝得好罢了。嘁!真是的。
  “吕老板发财。”随着喊声进来个高颧骨一脸横肉的黑汉子。是军需官宁布。因为回扣多,这家伙很快就成了我的主顾和朋友。这小子管酒叫亲爹,毎次他亲爹都陪着他高高兴兴步履蹒跚地回兵营。
  还是老习惯。一大碗二锅头,用话下酒。他说蒙古人喝酒舌头就是好菜。他说他是兴安西省扎鲁特人。七年兵营是口大锅,把他熬成了兵油子,也熬成了纯粹的汉人。只是话里还满是野性。不过有时也很幽默。
  他多是骑自行车来,但进屋就说:他妈的,鞋底都磨成了纸儿。我知道这是讨人情,就笑着说:你骑马。他说:喴!一个帐!省鞋费帽子。这句话让我笑了好几天,马背颠簸,被他形容得生动逼真,让人喷饭。此人能一口气把云彩吹飞。他的话我都是用筛子筛了再听。他说在滨江省他曾一次打死仨红胡子(抗联),两个是把脑袋揭了壳,一个是正打在心口上,他从上等兵直接升排长。后来在吉林省柳河又打死四个,升连长。他夸这手好枪法是放羊打猎时练的。一杆洋炮打野鸡专打飞,打兔子专在它弓身一蹿时,百发百中。
  他说是王爷让他当的国兵。王爷说满洲国是蒙古人的天下。他让当就当呗。我问:王爷是你爹还是你祖宗?他把嘴撇得像一只破鞋,仿佛对我的无知不屑一顾。嘁!在草原上,一头牛一只羊一片云一棵草,都是王爷的。他哪天高兴要x我妺子,我爹一准连个响屁都不敢放。
  去年,他们这支来自兴安西省通辽的”甘支队”,在司令甘珠尔扎布(稻川芳子的首任丈夫)的率领下“出国”去河北迁安滦县一带帮冀东自治政府主席王揖唐扫荡八路的邓支队。他受了伤。按理该回老家,可他却花了一笔钱留下来当了县公署的军需官。我问他为啥不回家?他说:妈了个x的鬼地方,茫茫大草原,除了牲口还是牲口,就是人少,几十里上百里地没人烟。连个娘儿们都难找,就是有几个模样好点的,也都让王爷公爷台吉梅林啥的占了。但那鬼地方就是一样好,见个毡包你推门就进,奶茶奶豆腐炒米随便造,包括娘儿们。你要问她刚走的人是谁?她准说:”母吐灰(不知道),骑黑马地刚走,骑白马的又来了。”
  有个科尔沁什么旗的兵就对我说过: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蒙旗人说汉话。意思是太狡猾。不过,在酒碗见底儿时,我终于听了一句想听的话:唉!人家吕队长又发啦。我问咋回事?人家在朝阳县又抓了个八路的啥,昨晚就送新京啦。他妈的,人走时运马走膘,兔子命大枪打不着。------ 骡子又欠新债,我心底呼呼窜火,想了许久,才冷静下来。
  拎着桂花糖芙蓉糕和槽子糕,我回家看娘。每隔几天我都回去看她。初升的太阳像个红彤彤的大苹果,我觉得心敞亮。可是一想到愁眉不展的娘,我的心又阴云密布暗然失色。虽然见到我她总是眉开眼笑喜上眉梢。我不知道她的忧愁来自何方,就像小凌河的水,源在何处无从考问,但却整天哗啦啦地流,总也流不尽。对此我忧虑不解。只能落花流水般的无可奈何。 我娘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畅晓琴棋书画。从我记事起她对任何人都是娴静温和柔软,如深潭静水临风也无波谰。她的琴声像雪地上一支孤伶伶的鸟在唱歌,悲悲切切特伤心。娘儿俩曾有如下对话。 “娘,这曲儿像哭。””不是曲儿,是娘的心。””心?心会哭?为什么?””心是人的戏台,戏由心唱。””唱什么戏?””唱人!””人?哪个人?””你还小,不要问!对你没好处。”那时娘每天教我<三字经><千字文>,还没变野。后来我学三秧子,驴性了。敢调理师傅。
  后来她皈依佛门。
  4
  1940年4月12日。
  时光如箭,嗖地就是数天。可我的计划还如瓜蔓儿上的谎花,一个个盛开又枯萎。一条郁郁葱葱的青龙却不见个瓜妞。
  眼看着骡子这条恶鱼凶残地吞噬一条条同类,再用它们的血染红了脑门儿,我恨自己不是渔翁。渔翁是胎里带来的吗?我问自己。我想到了借网!但借谁的网? 骆驼走沙漠,祭祀要杀羊。让窑姐耪地,和尚杀猪纯属荒唐。再者说,网纲长短,有无漏洞?我把思想琢磨得哭哭啼啼精疲力竭。
  灵感往往来自偶然,抑或不经意的一瞥。是树上叽叽喳喳的麻雀让我茅塞顿开。
  螳螂捕蝉。一个想法油然而生。
  鬼子阴险毒辣。为了巩固”王道乐土”和”大东亚共荣圈”而使用怀柔政策,把中国人当牛当马。那些被屠夫剔去骨头的中国人,为了几顿饱饭两杯酒,便能舔着强盗滴血的刀叫爹,吮着婊子的奶头叫亲娘。在鬼子的怀柔面具和血腥恐吓中,老子卖儿女,兄弟相残之事也屡见不鲜。谲鬼嬗变的环境告诉我:细节决定成败。蛛丝赶寸劲儿也能拌倒骆驼。所以,凡事都要慎而又慎。自从买卖开张的第二天起,我的铺子对面,也就是刘瞎子说书馆的门前就多出了三个摆摊的,有吹糖人儿的,卖糖葫芦和炒瓜籽的。六只眼珠子像子弹,随时嗖嗖的往铺子钻。这是满洲国情特机关和骡子对我的”关心”和”照顾”。好在我谨记领导指示,一天到晚除了领着伙计们和主顾们脸红脖子粗地讨价,丝毫必争地还价外,就是读书。在所有人的眼中,我成了一个纯粹的,整天忙忙碌碌,势利而逐利的小商人,其实,我的心无时不刻地悬在嗓子眼儿上,神经整天都绷得像扯满的弓弦。
  骡子对我的杀手锏来自怡春院。这棵毒刺不除不仅仅是烂掉屁股,身心都会受到威胁,还可能引起并发症。性命攸关!我日夜担心这条疯狗偷下口。
  把青阳的熟人关系,经过多天的反复过滤和仔细筛选,我破釜沉舟般地决定,去找宋宝钗。因为,只有一起摸过阎王鼻子,共同死过一回的人才能共患难,因为他(她)们的血能在一根管子里哗哗奔流,也必定有着人生相同的基因。我和宋宝钗的故事,还要从一年前那桩至今仍让我迷惑不解的婚姻说起。在柏青师傅辞馆后的数年中,我像匹无人能调教的野马驹子,浑作了几年。后来在姥爷的无数次教诲后竟然判若两人,变成了读书习武,人见人夸的小伙子。再加上我的身材和相貌。去年二月,爹给我订了亲,是青阳城里名门之秀,叫刘雅秋。她不娇不媚如出水芙蓉韵雅淡香。说好秋天完婚。奇怪的是,在我娘接她来住了三天后回去不久,就给我热热闹闹的结了婚。
  响器吹破了天,鞭炮蹦高撒欢儿。红纸屑如红水漫地,上面漂浮着唢呐的笑,把一条街渲染得红红火火喜气洋洋。喜事儿办得像王母娘娘的蟠桃盛会。新婚之夜,我却如寒冬腊月冷水浇头。她已不是处女。我像平白无故被人打了耳光还往脸上撒尿抹屎一样,羞,恼,无地自容!我的话如勾践剑,能斩人魂灵,又似箭毒木,见血封喉。她回答我恶毒诘责的是拍着枕头哭。洞房花烛夜是珍馐美馔,三生积缘,千古一会。本应细品慢尝或像饿狼扑食一扫羞涩------,而我只好扔下筷子不吃饭,拔剑四顾心茫然。盛筵被妒火烧得白茫茫一片,只剩苦酒一杯。
  我想写休书。但看见她整日以泪洗面似乎有天大的冤屈,就打消了那狠毒的念头。但没几天她就疯了,不跑不闹,只是哭哭笑笑骂畜牲。然后被接回了娘家。她的失常让我自责愧疚,像欠下了良心债。心头的云彩总是灰蒙蒙的。这致命的一枪正中心尖,汩汩淌血。心伤最难修复,十八岁的我虽然从小生性顽劣,稍大后却变得知尊要强。受柏青的影响,我的内心正演绎着金戈铁马的辉煌,但这人生中的第一枪却把我打得摇摇晃晃。把那些美好打得狼狈逃窜。万念俱灰才是致命伤!
  骡子恰逢其时的哄诱如鱼钩上鲜活的蚯蚓,把我钓进了怡春院。在这里,骡子端碗来捧碗去,无微不至。像勾践伺候夫差,就差没给我尝屎擦屁股。就差没叫我亲爹。他像赵高对始皇帝的“二”那样给我灌迷魂汤。他说:这可是个好地方,能让人忘掉烦恼变成神仙,要不然宋朝的赵构,前朝的光绪等很多皇帝守着三千宠爱还偷偷摸摸逛窑子?第二天,他就端来银枪铜盘福寿膏,萎靡不振的我立刻腾云驾雾成了忘忧神,在彩云里天马行空,乐此不疲。我像一棵树,把根迷迷糊糊地扎进了温柔乡。
  宋宝钗像一朵盛开的牡丹,又像一个红嘴绿皮的鲜桃,招人喜爱。她不浓妆艳抹浪语招摇,持重淡雅像个端庄的少妇。据说她从不接客,但对我却一见钟情,贴得如狗皮膏药,我被宋宝钗的美丽迷倒。但我迷惑不解:她貌若天仙却做皮肉生意。观音娘娘怎么变成了大母狼?她亲口对我讲:妓院要想拔头筹,得有秘诀,就是要买些俊秀的女孩自己调教,要先教她们识文断字再教琴棋书画。再教女红刺绣磨性子。然后才让年岁大点的妓女教讲房中媚人术。再后来是站在床边看嫖客真枪实弹演练。要看到女孩儿们由脸红心跳身哆嗦尿不自禁,再看到面不改色只当吃了个酸梨为止。她还厉声告诉女孩儿们:咱这行从齐国的管仲宰相手中兴起,传了千百代,受过皇封,朝廷允许。上到帝王将相,下到未九流,男人都离不开咱。啥他娘的状元举人秀才,脱了裤子都一样。李师师就把宋徽宗弄得神魂颠倒叫亲娘,那叫能耐。你们的绫罗绸缎穿金戴银都在这床上。 然后再把这几个莺声燕语娇滴滴,出水新荷嫩生生,能拉金尿银,百分之百的处女捧上天,再待价而沽。直到哪个有钱的孙子出了天价来开苞。
  恩爱中,她向我述说了她自己凄凉悲惨的身世。原来,十四岁那年,她的赌棍爹就把像棵枯草的她当成一坨银子还了债,另一个赌鬼转手就把她卖进了妓院。 她永远忘不了那个让她含悲忍辱的夜晚,梳妆打扮后,她被鸨母香兰强灌了“断根汤”后,就被香兰推进一间屋子。咧嘴大笑等待她的是个比她爷爷还老,脸如刀削的畜牲,叫那三,他的那根东西硬如铁棍,弄得她鲜血不止,直溜在她干瘦如柴的身上闹了一天两夜,她却七天卧床不起,连喝水都靠人喂。17岁时,她的美貌迷疯了张大帅的一个刘团长,她略施小计,刘团长就把香兰和那三都弄去了爪哇国。有了这个靠山,19岁的她就经营了这家妓院。
  5
  骡子的眼睛布满蜘蛛网,这是逼着飞虫拚着性命必须撞破它。
  送给明天最可心的礼物,就是把今天做到最好。
  张子岳临别前“不思蜀”的警告,让我踌躇了许久。但思来想去,我咬着牙决定:还得去找宋宝钗。一是她那里是三教九流黑白两道全都光顾的藏垢纳污之所;二是我考验过她的忠诚。
  那是1938年3月未的一个夜晚。
  夜幕中的怡春院在灯红酒绿的搂抱亲吻中,兴趣盎然莺歌燕舞。烦闷中我出去走走,刚到胡同口就听见一片枪响。鬼子的电棒如鬼火在远处晃动,还有口哨和声嘶力竭的喊叫。我常听人们说这一带总有八路出没,他们打鬼子杀汉奸,都是些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正想着,就有个黑影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喘气赛过风箱。鬼子的枪声和狼嚎鬼叫像只有力的手,不容多想就推着我跑过去,拽着那人就进了院儿。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宋宝钗惊恐发楞,樱桃口张成蛤蟆嘴。我自作主张命令那人:快!脱衣服!他腰部中枪。
  见我擅自作主,一头雾水又柳眉倒竖,杏眼喷火的宋宝钗气炸了肺,仿佛要咬人。我的脸也扭成了苦瓜,声如厉鬼:鬼子正在抓他,救人要紧!大母狼也怕凶神恶煞。宋宝钗只好屏声敛声,摊被脱衣。听见大皮靴橐橐响和骡子的讨好声,她一脸黒云要滴水,声音却满是凄怨:冤家!你想要我的命?------我无言以对。就闪身进了小桃红的房间。
  在恐吓威胁又谩骂的折腾了一大气后,鬼子的皮靴声渐渐远去。我手摁咚咚有声的胸口,终于放下了悬在半空的心。
  殷勤的骡子来送水,看见从不接客的鸨母屋内坐个生人,他那狐狸般的黄眼球急速转动。随后搭讪着向外走。从他那滴溜溜闪烁着火苗子的眼神中,让我读出了复仇的信息,就起身跟了出去。街上空荡荡。只有风在忽忽悠悠漫不经心地寻寻觅觅。骡子像偷鸡的黄皮子鬼鬼祟祟地向西关警备队跑去。我风一样刮回屋------
  第二天,街上人交头接耳,说八路夜袭洋行杀了仨鬼子,跑仨抓住俩,当夜就开膛剜心喂了狼狗。
  1940年4月17日,在萧瑟刺肤的春寒中,绕过那些驼背弓腰卖春药的摊贩,在:金枪不倒夜夜挺啊,不管事儿你X我祖宗。杨梅大疮一帖灵啊------在带着哭音儿又颤栗的叫卖声中,我硬着头皮走进怡春院。
  她春风依旧,只是幽怨的眼神儿如刀子,扎得我眼神儿躲躲闪闪。悲惨的出身,染缸似的社会,让她陷入污浊,但她关键时候舍生忘死救了张子岳,说明她是个有良心的中国人。我拍拍屁股走人一年没见,确实绝决,所以我欠了她天大的情,所以我心虚理亏。但我一直感念她。
  自从入党后我还没沾过女人,干柴烈火把我们烧得噼里啪啦,几乎熔化。久别胜新婚。傍晚,我向她提出了要求,她故做嗔怒:“冤家,真是前世的冤家!自从那次鬼子搜捕我就知道,赤兔马遇关公,你的魂儿让那个八路牵走了。不是杀头的事你能想起我?也不怕我拿你换银子?”说着,竟然哭出了一条呜呜咽咽悲伤的河,哭得我像被醋淹过,身心都酸酸的。
  以前,我曾劝过她金盆洗手,她顿时泪如泉涌:我一个孤身弱女,连杀鸡的本事都没有,你以为我愿意?谁不是爹生娘养的没姐没妺?你以为我不敢一把火烧了这脏地方?我问她为什么冒杀头之险救张子岳?她的回答令人感动:就因为你敢救他和他敢杀鬼子。我虽然挣脏钱却知道谁干净,谁有脊梁骨。骡子领鬼子二次回来,我一口咬定是嫖客,其它一问三不知!畜牲们的几把刀戳着我胸口,血流到了肚脐儿,我尿湿了裤子,魂儿都飞到交趾国了。心想:这回死定了,说实话必死无疑,还得赔上你们,不说也得喂狼狗。死就死吧,眼睛一闭反倒清净------
  6
  1940年4月26日的中午,宋宝钗约我到怡春院。手眼通天的她,终于挖窟窿盗洞给我找了个叫飞猫的杀手。见面一看就知道,这是个行走江湖的练家子,机敏沉稳,瘦脸上一双猫眼似睁似闭,却从缝隙中闪出寒冷旳贼光。飞猫的故事我早有耳闻。他是关东第一杀手。刚出道时善使飞镖,镖尖都用钢锉锉出花纹,再用紫皮蒜汁兑酒浸泡,有见血封喉之效。在给张大帅当卫士时,大帅曾骂他:不坐汽车骑老牛。妈了个巴子,少用那阴损东西,他就苦练枪法。张大帅死后他又被少帅的情报科长陈旭东相中,就做了少帅的情报官。“九.一八”后他不知去向。
  生意谈得像稀里呼噜吃了碗饸饹,但卥子却贵得出奇。飞猫端详着骡子的照片说:一看这就是个阴鸟,侦缉队是帮啥鸟?这都是日本人的眼珠子,耳朵!这些人非鹰即犬,个个都有半仙之体,这活像阎王殿上取生死簿,所以你要出大价。为了使命,我咬破苦胆割了肝,忍痛答应了他。见我还心存疑惑,他不经意地捏了我手一下,痛入骨髓。我知道他有手捏骨碎之功,这是警告。他低声说:咱们都是哑巴吃饺子心中有数,你啥也别问,行动时我自会找你。但到时你必须要帮我一把才成。你千万别耍小心眼儿,整啥借刀杀人,顺手牵羊的诡计。他点着照片说:我敢在鬼子眼皮底下杀他,灭你还不是易如反掌?说罢不慌不忙的离去。他的话着实让我出了一身冷汗。
  我把这单生意叫:“黄雀行动”。
  四月里的风是纯粹的疯子,把天地间弄得黄澄澄一片;太阳像个被淹臭的鸡蛋黄子,半绿半黄地挂在天上。街上空无一人,连狗都钻窝睡觉。但铺子对面的三个摊子还在坚守,几串糖葫芦挂满了灰土,糖人儿成了土人儿。卖瓜籽的弓肩缩背袖着手。我暗笑:嘁,真是王八给自己贴绿标签!
  五天的时间似燕子穿柳般的飞去。“飞猫”也像飞了一样没有半点动静。我心中焦急,一怕他携款潜逃;二担心他万一落入魔掌供出我。这该死的年头,一切都没个定数,连什么汪精卫郑孝胥张景惠殷汝耕王辑唐那些前朝名人,都像孝子贤孙似地给鬼子看家护院当奴才,何况一个江湖杀手?
  1940年5月1日。风像个流浪汉在街上晃荡,还时不时的打个漩儿卷起些草沫纸屑玩儿。
  太阳升起一杆子高的时候,一个戴眼镜的警察买了盒“王福记”点心。
  一袋烟功夫,一位长袍礼帽戴墨镜的人,手拎”王福记”点心盒子进了铺子。说,来盒哈达门,再换盒点心。说罢扔下钱拿起烟说:不用找零。见我疑惑,他轻声说:点心盒里有耗子屎。说罢转身而去。见他转过墙角,我若无其事地跟了出去,因为我怀疑。盯着他的背影,我加快脚步。拐过一条街后却不见了人影,找遍了街也没见个脚印。在回来的巷子里,有个老叫花子眯眼坐在墙根儿,花白胡子被风吹拂着。和他齐身时却听见飞猫的声音:再管闲事废了你!我不禁大惊失色。
  急匆匆回到铺子,打开点心盒子,我心头一颤,里面是颗鬼子造的甜瓜式炸弹和“行动指示”。我心中不由暗暗惊喜,更为他的化妆和变音术叫绝。琢磨着指示,我思索着该如何配合他的行动。现在,我们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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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家用泼墨大写意的手法染黑了天空,这个时间点也应在他的设计之内。我佩服其计算精细。换好一身青衣,打绑腿着软底鞋。在指定时间的前半个时辰,我从厕所处纵身翻墻。感谢柏青教我的功夫。按指令绕了个圈子后,我来到侦缉队对面的一个大柴禾垛,这是一家地主的后院。在柴禾垛上没费吹灰之力就偎了个深坑埋住自己。侦缉队的屋里都亮着灯,有人影晃动。
  盯着目标。盘算着退路。紧张和焦灼把原本几十米长的时间抻长了百倍。这让我回忆起了和骡子的往事。
  1927年,七岁的我和骡子一起入塾。师傅是个门牙在唇外站岗,辫子比猪尾巴还细短的小老头。他摇头晃脑:人之蛆,性本现。------我一本正经,左顾右盼,把“蛆”和“现”念得十斤重三丈长,还把顺口溜和蔑视箭一样射向他的树皮脸:人之蛆,性本现。狗屎蛋儿,丁小辫儿------他疑惑呆怔,盯了我好一会儿,嘴唇哆嗦喃喃自语: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竖子不可教也。他用瘦似鸡爪的手颤巍巍的摊开那块破蓝布,包好吃饭的家什:一本乌黑卷边儿的书和戒尺。花白的小辫子一摇一晃,叹着气踉踉跄跄地走了。有一天,高我半头的骡子和我抢一把木头枪,他虽然聪明伶俐但没我胆壮骄横,被我冷不防一记夺魂脚命中卵子。第二天就肿得像个烂紫茄子。我堂叔,一个靠耍赖偷讹混吃喝的鼠面瘸子,雇人把儿子抬到我家,跟着起哄架秧子的还有黑压压一大群苍蝇。经过一番放泼打滚儿跳井上吊抹脖子地折腾后,管家才软心硬嘴地拟就了文书,说:以后就是烂掉鸡巴死了也与我家无涉,他画押后拿着一百块光洋,立马破涕为笑,娶了媳妇似地滚了蛋。此后,堂兄就成了骡子,他那根预备着开荒种地耕云播雨的枪,仿佛是火堆边儿的蜡烛,只会低头落泪,又像个汉奸奴才,总是弓着腰萎萎缩缩地站不直溜。那年我九岁。
  以前我对这一脚一直愧疚。但咀嚼着他从引诱我进怡春院到告密,我又百思不得其解。他的恶行是报复我那年幼无知的一脚?是另有秘密还是本性使然?他是我族兄又师出同门,他却成为民族的罪人。先贤说人之初性本善,但为什么有那么多恶人?人性的善恶有无题解我无法回答,寻其出处可能比找天河之源还要遥远。这可能是个无解的谜,是个永远的秘密!但我下面的戏会如何出场如何唱?是险象环生还是噩运难逃?现在的危险能否变成明天的礼物?我不敢想象也无法揣测。船在激流中是撞礁后粉身碎骨,还是与死神擦肩而过只能凭运气。按逻辑说:去阎王殿杀鬼,死的只能是凶手和帮凶!既然事已至此,撂下枪又不是我的性格。我像个在集上被挤丢的孩子,束手无策左右彷徨。这时,耳边响起了老乡们在万般无奈时常说的:该死该活屌朝上!这反而让我镇静了许多,他妈的鬼子,他妈的神秘人,老子今天就要剁掉你的爪子,再把你这颗“掌上明珠”抹上屎,老子要钻进牛魔王肚子,抓你心,挠你肝,闹你个翻天覆地。
  突然,有杂乱的惊呼乱叫声传来,惊跑了我的胡思乱想。循声望去,大约在前两条街处有冲天火光,那应该是县公署。接着就是哨子声伴随着嘈杂。牢记飞猫赏给的职责,我转回头盯牢侦缉队,只见十几个人提着手枪跑出大门,还有骡子的喝止声。他们站在大门外议论着什么。
  顾不得那么多,我掏出鞭炮摊开,再把特制的三米长的药捻子捋开点燃。就在千头的麻雷子差点炸碎耳膜时,就在我翻上墙的一瞬间,炮仗的火光照见了我的身影。该死的药捻儿。哪怕再晚零点一秒我就双脚落地,就出了侦缉队的视线之外。但那零点一秒却钻进了一个夜猫子眼中,随后,就听见噼噼啪啪的子弹跟着喊声一齐飞过来。我心想:完了,中计了,我成了飞猫钓钩上的一块鲜肉,等待我的是鲨鱼的血盆大嘴。怪不得他再三嘱咐我药捻儿的长度。这都是他精心步量计算过的。这是一箭双雕。既调虎离山又顺手牵羊灭了我(他教了我万一时的了结之法),这无疑增大了他的安全系数。人心叵测,江湖险恶。这个狗东西!心里狠狠地骂着,我恨不得把这狡猾的狐狸千刀万剐。
  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像饺子下锅,叭叭叭的子弹嗖嗖追我。我知道现在飞猫我俩的命运已紧紧绑在一起,我只有多调虎离山,他那边才更容得手,于是来了个就地十八滚,并边滚边连连开枪,我的枪声果然又引来了几个侦缉队员,他们声嘶力竭地喊着抓八路,抓活的,蜂拥而至。见火侯已到,我从怀里掏出香瓜手榴弹,打开保险奋力一掷,“轰隆”一声巨响后,借助爆炸的烟雾,我像猎狗般纵身而去。最关键时刻,柏青教的功夫如利箭,硬生生把地狱之门射穿,让我钻出了枪林弹雨。
  追魂的枪声成了药引子,全城噼噼啪啪响成一锅爆米花------我钻入混乱的救火队伍,趁乱溜回。惊魂未定,就传来了搜索队的砸门声,凶狠劲儿就像砸仇人的脑袋。转眼间,铺子被弄得一片狼藉,柴禾垛被挑得乱蓬蓬,水缸也砸碎了------
  镇静的鞭子赶不走恐怖,因为飞猫和骡子两个人的死活都紧紧抓住我的手。这一点,全城的人,只有宋宝钗和我最清楚。我的眼睛在黑暗中游逛了一夜。
  1940年5月2日。太阳露出半张红脸时,伙计们照常开门营业。我心烦意乱地在后屋端着书,心却在全城的旮旯胡同乱跑。说书馆儿里刘瞎子正在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现挂”,题目是:皇帝和皇后婉容”打巴刀”,皇弟溥杰去日本访问------
  傍晌午时,随着自行车铃声进屋的又是:吕老板发财!宁布!来了瞌睡虫就有人递枕头。我趿着鞋急忙出屋。外面的搜捕还在进行,大街上杳无行人。
  照例是拿陈谷子烂芝麻当下酒菜。还是先讲大草原上的嗑儿。我心里急得火上房,表面还得风清云淡。他说:在大草原上,看见插套马杆子的地方,你千万别去,那是相好的在幽会,谁要是搅了人家的兴头就会被套马杆儿拖死,------他还吹他太爷当过僧格林沁亲王的兵,跟王爷东征西讨,打长毛灭捻子,杀人无数------,在酒碗见底时,我终于盼来了冰天雪地的炭火。他说:刺客是仨人,一个在县公署放火,用的是调虎离山;一个点炮仗又甩炸弹,整了个声东击西;另外一个浑水抓鱼,乘机摸到眼目前向你哥开了两枪;一枪脑袋一枪胸膛。人们都奇怪没听见枪声,有人说是德国的无声手枪。呸!纯粹是扯鸡巴蛋!要是用棉袄袖子捂住枪口,那声都没大姑娘放屁响!宁布不屑一顾地说。
  我哥咋样?我迫不及待,像关心亲哥亲爹。
  嘁!还能咋样,上西天啦。侦缉队死五伤六。
  刺客哪?我若无其事地问。嘁!这小子也真是。宁布连连摇摇头,非常惋惜。抿口酒后又说:真是该死的兔子蹦不出萝卜地,他让一颗没长眼睛的流弹打折了腿,------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儿,我觉得飞猫在宪兵队的红烙铁,老虎凳或是钢丝捅阴茎的折磨下已招了供,敌人以把铺子围成铁桶------发现我脸色不对。你咋地啦,脸色儿那么难看?他问。
  隔着柜台他没发现我的腿不由自主在哆嗦。他的话提醒了我。我把镇静重新贴回脸上。心想:要是让这有奶就是娘的犊子看出破绽,我可能就会成为他一年的嫖资或一缸酒。这犊子像刘瞎子说书,关键时候卖关子吊你胃口。他慢悠悠端起碗抿酒,把嘴咂吧得像吃了龙肉:那小子也真是------话刚说半截,就进来俩警察,说是查户口。宁布一口喝干酒,抹抹嘴巴走人了。这可把我悬在了半空,心上像坠了个称砣,一沉到底。以至于对警察的问话驴唇不对马嘴,幸亏平时都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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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县公署祭奠骡子,不管敌人是引鸟入笼还是放长线钓大鱼,我都必须去!就因为与其被炭火慢慢炙烤得七窍流血,还不如纵身一跃,也因为宁布扔下的那半句话。这两天我的铺子像个沉默的铁桶,连个苍蝇都没进过,又不敢出去瞎打听,因为一个看似可怜兮兮的乞讨者,怀里可能就掖着枪,一抹脸就露出狰狞。
  在人群中我见到了我爹。从他脸上我读出了他的心情,我觉得我死了他也未必如此悲痛欲绝,因为他眼里闪着泪花,这是我从没见过的。
  主祭人的嘴像厨子的炒勺,炒出了爆肠肚溜肝尖儿。骡子还真是干特务的料,一年內他竟连续端了戴笠的三个军统站和我党的两个交通站,连获五枚康德皇帝颁发的勋章。看来他真是死得其所------
  我又遇见了宁布。这小子真是我犯睏时的枕头,肚子里的迴虫。终于有了下回分解,他对我悄悄耳语:你那狡猾狡猾的哥,像是从炮仗烟里闻出了蹊跷,就留下四个人保护他,但没想到,进了办公室却挨了黒枪。杀手撞碎窗玻璃蹿出去时,本来眨眨眼就无踪了,可没想到,横空飞来流弹,打折了他的腿,在和抓捕者扭作一团时,他怀里的炸弹响了。
  盗亦有道。我感动落泪。心中百感交集,几千年来中华民族之所以没被外族征服,靠的就是这样的脊梁!我为前天夜里的诅咒惭愧。数年后,在我爹的日记中我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据传,他干得最漂亮一件事,就是谋刺日本关东军高级参谋河本大佐。
  1928年6月4日凌晨,沈阳皇姑屯。在南满铁路交叉处三洞桥,响了声撼天雷。一列由京师中南海回奉的神秘专列正按计划飞驰,这是大帅的专列。大帅的车箱是慈禧太后的花车。可惜可叹的是,这节豪华的名车被炸得翻身打滚儿呲牙咧嘴,得只剩几个轮子还算囫囵,大帅的把兄弟吴俊升脑浆流出一大碗,大帅被炸出三丈多远,喉咙破裂昏迷不醒,三小时后死在了大帅府。卫士田志富命不该绝,炸弹响时他去后面行李车取东西,只受了点轻伤。与大帅情同父子的他悲痛欲绝,决心报仇!一年后,他从少帅的情报处长陈旭东处得知,这一切都是由河本这个特务头子策划导演的。作为大帅的侍卫,迎来送往,沏茶倒水,对河本,土肥原这些帅府常客,他都熟之又熟。但河本却没了踪影。有人说去了天津驻屯军司令部,有人说回了日本军部。经过月余的辛苦奔波和花银子买情报,他终于探到实情。1929年初冬,在一个寒冷刺骨的早晨,在大连南满株式会社办公楼下,身着黑色棉袍的田志富来到值班室,向值日官说:请通报河本大佐,就说老朋友奉天帅府田志富求见。一刻钟后,有个军官仔细的搜了身后,才引他上了二楼。在楼道尽头,两扇厚重的橡木门悄然打开,他进去后又无声地闭合。这是个三间一明的大屋,装饰华丽,暖气扑面。只见刀削脸仁丹胡的河本仰坐在沙发上,呵呵笑完后说:志富兄,别来无恙?想必是来给大帅报仇吧?我以料到你有今天。英雄!英雄!只可惜你是壮志未酬身先死,空让少帅泪满襟哪。说罢轻一拍掌,屏风后闪出两人,朝他胸前连开数枪,他仰面倒地。就在那两个人俯身察看他有无气息时,只见他一个鲤鱼打挺弹地而起,左右手同时闪电般地捏碎了两人的喉结。就在河本惊恐地看着魔幻般的一幕的刹那间,他飞跃近前,双手拧住河本的头稍一用力,咔嚓一声,河本绝气而亡。然后他迅速脱下棉袍,露出了里面的日本军服,轻轻打开一扇北窗,翻身攀下水管而去------一时间,大连震惊,社会疯传他善用金钟罩铁布衫,枪弹不入。后来才知道,他用了块罩胸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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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历癸未( 1943年)腊月初二。热辽省委交派一位重要人物来青阳,要交给我一项重要的特殊任务。
  借着朦胧暧昧的夜色,我把客人带到卧房。张子岳!我低声惊叫。因为敌人被一次次出其不意的袭击搞得神经错乱,故而敌人的统治愈发残酷严厉,处处黑如地牢。特务密探警察比猪和狗都多,那些卖了良心,拎着人头换鬼子烧酒的人也随处可见。此时此刻见到他,我像久别的孩子见到娘,激动得眼泪哗哗流。他拍着我背笑着说:天降大任于斯人,丈夫流血不流泪!我像个孩子,兴奋得搓着手说:喜极而泣,喜极而泣。
  从“黄雀”行动到现在,三年的时间像小凌河的水哗啦啦地流走了。岁月如磨刀石,把日子磨去了棱角,也把我数年前的浮躁磨光,让我变得沉稳。以前我就像一棵七月里的高粱,虽然穗子大杆儿壮,却脑袋空空如也,躯干也不结实。在这段时光里我读了大量的书,拼命地从其中榨取养份。读老子的书要悟“道”,一部<道德经>五千字,三遍五遍时迷迷糊糊;十遍八遍???????撸蛲噶四悴胖浪肿智Ы穑侵腔鄣模苎У模呒兜摹暗馈薄H绻悼鬃拥乃枷牒诵氖恰叭省奔印袄瘛保腔褂斜挥?:“道德文章冠冕一代”的曾国藩的文章------先哲圣贤的东西里全是教人做人处世的哲理和大智慧,像座丰富的智慧宝库,装上一脑袋几辈都受用无穷。我最喜欢读<三国演义>。那里写的全是两军对垒;三方搏弈;六方较力;八面埋伏。魏武即多疑又知人善任,心胸开阔大忠似奸,他的“诡”用于敌手,对肯用命的马喂黄豆高粱,不吝封侯赐金;刘备善于招摇撞骗,大奸似忠,贯用收买人心。刘备的诡用于自家伙计;对自称手足,忠心耿耿死心塌地为他卖命的傻马只喂谷糠干草。再看武乡侯,从借东风,空城计,借荆州气周瑜,死诸葛吓坏活司马------,步步陷阱,招招险棋,连墙角旮旯鞋壳袖子里都臧着锦囊妙计。不像<水浒传>:一个老大耍弄一百多个痴苶呆傻的兄弟去风风火火杀人,猥猥琐琐用计------
  张子岳表扬我成熟了,是个真正的战士。他总结“黄雀”行动:运筹得当,机智灵活地利用爱国的江湖志士,除了骡子这个心腹大患,他说,据悉,骡子早在三年前就被日本特务收买,并在特高科受过一年的特殊训练。
  这次行动的目标是铲除关东军特高科针对我冀北根据地制定的“眠蛇行动”。可这个计划却像个黑夜鬼,看不见摸不着,无踪无影。
  內线只知道培训地在青阳,对象是从各军管区严格筛选的尉以上青年军官,共有十人,都是精骑射善格斗之人。主训官是位女姓中佐,叫正野良子,此人素以敏捷严厉凶狠著称,有母狼之名,是武士道高手日谍巨头川岛速浪和土肥原的女弟子。张子岳说,在除蛇时还要杀一位代号“野狼”的资深日谍,骡子就曾是此人手中的木偶,是他策划指挥破获了多起“匪谍案”,对辽西我党的生死存亡威胁极大,上级命令必须除之。
  日伪的残暴严酷随着统治措施的完善而变本加厉。归屯并户。保甲制度。十户联坐。关东军的特高科宪兵队,伪政府的警察局侦缉队密探,再加上领取津贴的地痞流氓。数量比,我们的力量不及敌人千分之一。优劣比,敌人如狼似虎横行无忌。我们则如洞中鼠提心吊胆,小心翼翼。 难度可想而知。任务如同紧箍咒箍在头上。 时间却如阳光过隙。
  我们的时间只有二十七天。
  时间带着焦虑,像泥鳅从指缝间攸然滑过。三天,一无所获。
  临近年关,鬼子又不断的搞搜捕戒严和宵禁,我忧虑地对张子岳说: 这真是想过黄河发大水,要上太行雪封山!张子岳很镇静地劝我:焦躁好比是人在高烧,容易烧出炎症。所以要镇静,要退烧。我想想也有道理。为了化解焦灼,我就给张子岳讲我娘说的往事。因为张作霖是她表叔,这门威震中国的显赫近亲值得她炫耀,所以她总是借张家说事儿。
  当年,二次直奉大战,我表姥爷,四十九岁的张大帅把吴佩孚打得屁滚尿流。开战前,吴秀才踌躇满志,胸有成竹地埋下一招绝户棋:命冯玉祥轻兵急出古北口,迅速占领辽西青阳和蒙疆开鲁。以便在山海关一线打得你咬我啃掰不开镊子时,老冯的马后炮正好悄悄到位!你张胡帅不抹脖子也得上吊!可惜他棋输一招:因为这老冯是后娘养的,平时总是喝粥扛麻袋,连嫖的钱都没有,所以就阳奉阴违唱假戏,当正面打成一锅粥时,老冯一个回马枪杀回北京,囚禁了大总统曹锟,让吴帅的后腚炮变成了完蛋屁。
  从血战山海关到天津马场大战,我表姥爷把吴佩孚打得一败涂地,还捋着胡子骂着妈了个巴子下令:打!打他个兔崽子们,撵到姥姥家打!前方大捷,大帅家也风调雨顺,种菠菜收翡翠,把天下十五省都整成了张家窝铺。我爷爷就眼红,骂:妈了个x!看人家,金子银子像黄豆高粱,整得仓满囤流,像河套水哗哗地往里流。我们吕家却赶上了歉年。百亩地收两斗,还净是秕子,连种籽都没收回来。因为我二叔二秧子死了。那家伙在集上看中了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就派人尾随而去并给人家扔下二两银子,说是下定礼。第三天就带着一帮狐朋狗友去娶亲,还吹吹打打整得挺热闹。他驴性霸道,却不禁打。姑娘的哥哥一锄头,白花花的脑浆子就造出来了。我爷爷仨儿子一傻一死,就剩下我爹一个囫囵人。他忧烦得像坐在鏊子上一样没着没落,出去坐席就拿人家的红烧肉出气,还整了半斤二锅头。贪便宜换来的是肠肚挣扎着报复,他只好噌噌地跑茅房。生气加嫉妒,他哆嗦着手骂,操他妈地,吃几口肉也蹿三天鞭杆子稀,他娘地,放屁砸肿脚后跟、喝凉水噎得翻白眼儿。
  我爷爷十九岁时曾跟张作霖入过绺子。第二年。一百个现大洋,他把一个受伤的伙计卖给了官府。伙计被忽忽悠悠地送回了太姥姥家。他就连夜携枪款撒丫子狂奔青阳。自戕脸伤后更姓换名,后来逐渐发家。发家了,除了逛窑子买地就是把钱往肋条上串。 逛集时他总会顺手牵羊地顺回些青瓜绿枣或偷人家几个鸡蛋。下馆子偷人家醋壶,伙计讨要,我爷爷恼羞成怒撒了泼。掏出家什就往人家门上呲尿。他逛窑子总给人家半价,说自个儿老了没那么折腾。窑姐儿骂他;老种!呸!都赶上叫驴了,还说没折腾,再来让你光腚走------
  说起砸二秧子那一锄头,张子岳问:你猜那楞小子是谁? 我问:谁?他说:我!当年的当天,你爷告了官,要我偿命。瘦马拉不动车,没钱只有在大牢等死。当时我有个表哥在奉天做事,听说了这事儿,就义愤填膺地呈了状子。当时的奉天省长王永江接了状子,亲批:死者仗势欺人强抢民女,系恶霸!打死勿论!命犯本应严惩,姑念其舍身救妺,系无奈失手。着该县杖其三十,发来奉天从军。直奉二次开战,奉张风卷残云地打过长江。我厌倦军旅,就开小差改名换姓去了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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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初七,省委又命:速谋计划,春节前务必除“蛇”,因为“蛇”们将在大年初三出洞。
  我尤其烦躁。但望着风尘仆仆疲惫不堪的伙计们,那种野兔在狼群中潜行,鼠在猫鼻子下觅食的危艰,远非常人所想------,我体谅他们,他们把能想到的都做了。我,尤其是张子岳,只能深居简出,“帐”只能由他们来催讨。一切只能慎而又慎。一丁点的疏忽都将是一场血腥的灾难!难题无解时总会有不安和焦躁,可除了勇敢面对和智慧的等待外,别无选择!
  墙上的黄历又被撕心裂肺地扯去三页。时间成了鏊子,煎得人在上面跳脚,心似烟囱,呼呼的冒黒烟。
  毎晚的分析会照例进行。窗子用棉被堵得严严实实,寂静中,昏黄的油灯无精打采,连灯花的爆裂都非常响亮。沉默许久,一位伙计慢条斯理地分析道:有没有可能藏在警备队等几处高墙深院内?蓦然回首,峰回路转!新的思路。引来一线生机!
  万不得已。张子岳决定请示省委,启动内线。为安全计,报只发一个“风”字。 上级回答:“雨”。
  腊月十一晨。宪兵队斜对过。锦州菜馆。
  这里主营被康熙皇帝誉为食林一秀的锦州小菜。其厅壁挂出了两轴满洲国首任国务总理郑孝胥的书法立轴。一是宋王令的<送春>:“子规半夜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二为陆游的:“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下午二时许,一位日军少佐从宪兵队来到菜馆,他提了一篓什锦小菜而回,前后不过两分钟。
  腊月十二。中午。昨日那位少佐同几位日军官佐有说有笑地来到杏花邨饭庄。他们只点了熏鱼,生鱼片和寿司米饭团。愉悦的餐前,那位少佐去了次卫生间。饭食简单,加之军人的麻利,就餐时间短得如风过庭堂。
  我和张子岳细研“风”送出的“菜单”。“风”告知,宪兵队的后挎院确实住着十几个神秘人,从未见他们出过院,诸多事项都有专人负责,连宪兵队长都无权过问。情报还说,通过观察,有位男子毎周一至周五都准时从商会院儿来宪兵队,朝至晚归。门岗从未阻拦过。
  蛇洞已确认。
  但从商会院儿走出的男子是谁?宪兵见官大三级。那院子非常人可入!商会属半官半民的行业组织。因为我爹的声望和干练,无论是赈灾济困筹措善款,催捐缴税,协调商家纠纷,组织慰劳皇军,全都做得有声有色,八面玲珑各方满意。所以本县的商会就如羊群里的骆驼,特殊。据我所知,商会没有青年男子!我爹公大于私,住会较多。两个副会长一位是绸缎庄的赵结巴,另一位是海丰贸易公司的刘大拿。三个办事员都是我爹在大连经商时的老伙计,一个瓦房店人,两个朝鲜人。另一个叫孔玉兰,是我爹的漂亮女仆兼小老婆。
  在思考制定除蛇方案时,我以出来谈生意为名,连续两天到锦州菜馆实地观察。坐在菜馆的靠窗处,在那个雷打不动的固定时间内,我看见一位穿棉袍、用黑毛围巾遮脸的人出现,他迈着小步快走。看不清眉目。看步伐体态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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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提供了宪兵队的基本情况及火力兵员状态图。
  这是个日字形大院。前为宪兵队,后是蛇窝。
  宪兵队共十七人。队长中村少佐,下辖两个班十二人,另有4名內勤。武器有轻机枪3挺,十七支手枪。前院正房为办公室,审讯室,武器库。西厢房是寝室。东厢房为伙房餐厅。靠大门东有值班室,一挺机枪常年架在桌上对准大门。后院(蛇窝)六间正房,其中有四间一明的大屋。东厢房做寝室。西厢房是厨房饭厅仓库。武器不详。前院西侧有角门通后院。宪兵队还有四辆挎斗摩托车,一辆轿车。大门口昼夜设岗。
  我和张子岳连夜编制行动方案。
  我们把敌我兵力配备及武器、可能发生的意外、一次次推测,一遍遍假设,毎一个细节都经过反复缜密的设计。最后敲定:调虎离山!只要上级调虎成功,我们这里十五分钟解决战斗!
  买卖需由掌柜定夺。敌人的电台监测密如蛛丝,已把天空网住,慎重起见,还是派人!
  腊月十三交通把报告送出。张子岳和我一样,眼仁儿罩满了血丝。 他若有所思地问我:最难忍受的煎熬是什么?我有些心不在焉,说:热锅里的活鱼? 他略微一顿后说:是等待!
  见我焦虑,他拍拍我肩膀说:关羽温酒斩华雄,长坂坡上有赵云,君复何惧!他手掌里满是关爱和鼓励。话不多却给人以信心和力量,我觉得有股暖流涌遍全身,反过来劝慰他:是的,真正打败敌人的是自己,坚持就是胜利!
  他又问:你说<.三国演义>中最能表现诸葛亮智慧的是哪出戏?想了一会我回答说:空城计?他说:对!在危急关头,丝毫的疏忽和慌乱都是灭顶之灾。正是那三尺瑶琴流淌出的从容不迫和镇定才吓退了司马懿。
  接着我们把青阳的敌兵力又重新梳理一遍。本县约有鬼子四十人,特务,警察,警备队,加第五军管区司令应振复的四个连,总兵力约三百人。共有轻机枪十二挺,掷弹筒六个。最关键的问题是:这些蛇在母狼的野兽全能法的训练下,己届一年,必然是人人机警如狼,敏捷似豹,个个凶悍无比。
  二十五做豆腐。年,进入倒计时。省委批准了除蛇计划。
  二十七宰公鸡。我们的铺子照常营业。傍晚,风尘仆仆的八名行动队员陆续到达,加之我们现有五人,行动队共十三人。省委考虑周全,怕万一调虎有误,宪兵队门口的那挺机枪就是鬼门关。为了避免枪响引来麻烦,特地选了四名弓弩手。行动人员挤在货栈的小仓库里,枪关保险,人不许抽烟,用手势说话,啃干粮喝凉水。连火都不敢烧一把。那样敌人会从酒杯中看到蛇影,从黑烟里找出彩虹。他们的鼻子比狼狗的嗅觉还灵。在箭拔弩张又焦急的战前等待中,张子岳低声戏语,称我们这是眠虎梦中斩毒蛇,引起了无语的笑声,这大大的缓解了人们的情绪。望着摩拳擦掌的战友们,张子岳又说,鬼冢能否押上家底儿和老婆,就看掌柜的那边把戏唱地热闹与否了。同志们,咱们都在党旗下举过拳头,都有宁折不弯的脊梁,党考验咱的时候到了,能当孬种吗?众人同仇敌忾,低声齐应:脑袋掉了碗大疤,誓把毒蛇全斩杀!语调沉重,如石夯地,壮士们泪花闪烁。
  二十八,穷人去买豆腐渣,富人家家把面发。年,到了破釜沉舟的根儿。清早宁布就来了。多日不见,这狗东西胖了。他来买紫菜,说急着给皇军做寿司。他没像以往那样慢条斯理地抿酒,牛x闪闪地神吹海聊。而是三大口就干了那碗
  “爹”,然后说:日本人也真是,借肚子养孩儿让别人X疼,真他妈的损!我假装没听懂,问咋回事?他说:忙着呢,哪天再说。骑上马就跑。
  看着他从没有过的匆忙,直觉告诉我:有戏!因而,担心和紧张立刻就减轻了许多。
  晌午。办年货的人渐渐增多。日子太难兜里没钱,人流像山洪,来的急去的快,购物却少得可怜,人们戏称赶穷汉子集。避开那些锥子一样乱扎乱戳的目光,乘人流混乱,张子岳带一组人像泥鳅般钻进浑水,去锦州菜馆潜伏(刘瞎子门前的几个摊子一年前已撤走)。
  焦灼中的太阳像个冻僵的黄蜗牛,畏缩不前。我用心的鞭子狠狠抽它!鞭子舞动,连树稍都发出尖利的呻吟。我怕抽疯自己。黄蜗牛在风中颤抖着,终于爬上了窗西的杨树。我想象着:戏将开演,大幕拉开,锵锵锵,咚咚哐,锣鼓开场。接着是刀光剑影弹如飞蝗,------,参事官鬼冢的电话会像个报丧鬼,哭爹喊娘。 可我的手心还是直出汗。
  黄蜗牛终于斜挂在秃了头的杨树枝上。刘瞎子说书馆前有个小叫花子放了两个呲花炮。磷硝挟裹着糠屑迸发出红蓝的烟花,像绽放的牡丹,煞是好看!只可惜瞬间就被风吹得无影无踪。有个挎洋刀的警察骂着娘过来赶他,他用烟头又点着一个麻雷子,边跑边扔向空荡荡的街心。呲花炮是告知有两辆兵车开走,麻雷子是说,宪兵队带着机枪也开走了。我的心顿时狂欢跳跃,兴奋!
  12
  苍天知累,暗为诡道。夜,意味深长,包藏祸心又不怀好意地拉下了黑幕。
  弩箭带着风射出,木橛子似的哨兵软绵绵倒地。拖走尸体后,有个队员戴上钢盔背着三八大盖儿枪,站到哨位上。值班的“风”带领两名弓弩手去正房收拾了另外两名宪兵。完成任务后这两名弓弩手守着角门,负责漏网之鱼和警戒大门。张子岳我们11个人迅速直扑后院。伙房和正房的大屋亮着灯,人影闪动。另外两名持弩队员随张子岳奔向伙房。我们则像猫一样避开灯光摸向大屋。
  软底布鞋在凛冽的寒风中悄然无声。伴随着手势,我们分别守住走廊和窗口。不料,伙房却传来一声枪响,在风中它像一声二踢脚,响在年根儿?K不特别,因为街上零零落落总在响着爆竹。但对我们却无异于晴天霹雳,让人心哆嗦!我觉得浑身出了冷汗。我们规定,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开枪!因为城里还有许多的特务暗探和部分警察,枪声就是命令,他们会在短时间内迅速聚拢。
  张子岳对我说,麻烦大了!话音刚落,更大的麻烦接踵而至。随着啪啪两声枪响,大屋的两盏灯应声而灭。狡猾的毒蛇在报警!
  张子岳三人解决了伙房后奔向这里。院里一片漆黑。屋内的敌人已醒悟,眼睛也适应了黑夜的欺骗。
  先下手为强。我和张子岳几乎同声命令:手榴弹!话音没落,跟随着屋里泼水似射出的子弹,有数团黑影同时撞碎玻璃,旋风般刮出,接着就是几个魔术般的滚翻跃到院心,伴随着迅疾的动作,他们手中的枪乒乓乱射,撂倒了我们三名队员。再有几秒钟他们就能蹿上前房脊。其行动之果敢,动作之矫捷,决非一般练武之人所能比,大有鱼死网破,上天入地之势。后果不堪设想!蛇若飞去麻烦大,打狼不成必被吃,祸从天降眨眼间!时间是鱼。果断是熊掌。必须兼得!张子岳和我同时喊打!前后夹击!我们十几支匣子枪共同织出一张连鸟都飞不出去的火网。倾刻间,只见飞蛇折翅,纷纷坠地。几乎在同时,东厢房窗户突然喷出一串串火舌,像巨蛇的红信子狂舔队员,狂泻的弹雨像恶妇撒泼般的蹦高撒欢,嗒嗒嗒,嗒嗒嗒,肆无忌惮!更大的麻烦和灾难从天而降!又有数名队员倒下。
  角门的两名队员见情况危急,就贴着墙根儿连?L带爬迅速地接近窗口。两颗手榴弹,两声轰响。狂吼的机枪顿时哑口无言。这时,也有队员向大屋内连扔了十几颗手榴弹。爆炸声过后,硝烟弥漫,一切复归寂静。只有伤员在呻吟。
  我们分头行动,一组人用最快的速度消灭伤残之敌,一组人包扎受伤的队员。
  我和张子岳跑进东厢房。手电光下,腿折胳膊断的机枪被炸飞到床上,一具长发女尸俯卧着,后背在汨汨流血。我扳过尸身细看,不免惊叫出声:孔玉兰!张子岳见状已知倪端,他略一思索,果断地说:快走,你家有鬼!拉我转身快撤。
  这时,却听身后传来微弱的嘶喊,说:我就是野狼,天皇万岁!话音未落,
  “叭”地一声枪响,张子岳晃了几晃,俯身倒下。我狂喊着对准孔玉兰打光了弹仓,再哭着去摸张子岳时,已没了气息。
  这一仗我们将蛇尽斩。自己死九人,(两名重伤员为了不累及同志而饮弹自杀。)轻伤两人。损失惨重!但仇恨不能淹灭理智。我来到门口值班室,按着他自己的要求,我向“风”开了两枪,一枪把头皮犁了道深沟,顿时鲜血如注,一枪打在右胸下方,他倒地昏死。“风”是日共和中共秘密党员,1935年年加入我党,受潜伏在日军上层的中村功中将和延安的李克农双重领导。
  前后虽不过十二分钟,但我的感觉却像走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季。远处已有此起彼伏的枪声和哨子声传来。同志们像风一样刮进寒夜中。
  13
  张子岳牺牲了。“野狼”未除。我必须杀掉他!
  孔玉兰临死还自称野狼,这是不是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张子岳曾告诫过我:在地狱里生活,睡觉也要睁大一只眼睛。他说,为兵之计,实实虚虚,虚即实,实即虚,乃兵之诡也。想到商会,家,鬼,野狼,我爹,孔玉兰------,我一边急匆匆往家赶,大脑一边陷入冥思苦想。我仿佛在云飘雾霭中徘徊行走。我觉得天空广阔如同人世,变幻莫测吉凶无常,时而霞光万道忽又云飞雾罩雨骤雷鸣,它时而又安然无恙镇静从容,有时还无动于衷冷漠地俯视大地,唉,傲睨万物的苍穹,你想干什么?你在戏弄、嘲笑我?想到比狐狸还机敏的张子岳,和他告诫的:你家有鬼!默念着鬼,想着那神秘又写满谜语的家,再想到我那从来都高深莫测,一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爹,我那颗刚才还在迷惑的心反而瞬间清醒了,镇定了,接下来是如何下手和是否下得了手。想到张子岳和那些死去的战友,想到日本鬼子的残暴统治和民族灾难,我蓦然下定决心:凡事该了结总须了结。该面对的就必须勇敢面对。
  碾子是碾子磨是磨。虽然都是千锤万击出深山,却各有自的坐标和使命。
  想到野狼,我不禁涌上一丝怅惘。虽然彼此感情比纸还薄,甚至水火不容,但一个“爹”确是极其复杂的。既然此刻谜底揭开。那么现在父与子的关系和生死,就由两个亲情的符号变戏法似的成了两种敌对的信仰,变成了残酷的现实!而且还要撕杀,闹个你死我活!现在,脑海就是它们决斗的战场。刀来枪往,叮叮当当,矛和盾都在拚命,------井是井,缸是缸。井有泉源,缸是水的驿站,各有各的使命和信仰,井时刻仰望天空,不破碎却是缸的理想。我的信仰不允许我悚惧彷徨,不让我儿女情长。我又一次坚定信心,杀!
  进了院儿。刚迈进我的屋门儿,柏青急步追过来低声说:别言语,快!跟我走!我狐疑,挣扎,拒绝。他说,吕云卿的人马上就到,你等死吗?
  我问:为什么?
  柏青说:他是”野狼”!
  谜底虽早已亮出。但我还是疑惑,震惊。
  你是什么人?我疑惑重重。柏青语速急促:别问,没时间了!我挣扎着说:我必须杀他!柏青用他钳子般手抓住我,让我无法挣扎。并厉声说:刚才外面的枪声已让他早有准备,我刚偷听了他的电话,特务马上就到,晚半分钟先死的就是你!
  他死死地钳住我的手不容反抗。并果断地拉着我七绕八拐一路小跑,来到一个门口后,他颤抖着手开锁,在挪开一个柜子后,指着一个黑黝黝的洞口说:这是暗道口,出去后钻过树林翻过山就一直向北。快!快!说着塞给我一个布包嘱咐道:摸着黑翻山越岭要前后长眼。快!他闪身锁门,小跑离去。
  我像枪下的兔子急忙钻进了地道。然后穿树林,连滚带爬上了山梁。回首镇里时,枪声炒豆子般的噼噼啪啪响,子弹像萤火虫摇曳着亮光飞来飞去,手电筒,火把像妖怪的眼睛忽明忽暗,狼喊狗叫,乱哄哄的一片。
  14
  二十九,家家户户蒸馒头。
  上天也与穷人较劲,冷得能冻掉下巴。在夜那居心叵测杀机四伏的帏幕中,恶毒的石头把我的脚磨得血泡模糊。不怀好意的荆棘撕得我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比叫花子还狼狈。一夜的仓皇奔逃,让肠肚哭天嚎地。我眼前金星乱舞昏昏欲睡,两条腿灌满了铅,抬一下都难,只有勉强挣扎着,像一只饿狼蹄子前的小兔子,只有得得瑟瑟发抖。
  在雄鸡谢幕,晨曦羞涩时。我眼前一群金色的苍蝇飘飘扬扬飞舞而至。接着就是一阵眩晕。不知过了何时,我才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经过打量后发现,我躺在一间地窨子里。一扇毛纸小窗上射进一缕含蓄羞涩的阳光,还有一张干巴枣似的黑脸。是这个叫马宝的老人救了奄奄一息的我。唉!1943年这个多雪的残冬。这时我已是共产党青阳区委负责人。
  马宝爷爷告诉我说,这是敖汉地界。我问到青阳有多远。老人颤抖着花白的山羊胡子回答:一百二十里!天呐!我是土行孙?我用疲惫沙哑的声音喊道。打量着烟熏火燎的小屋和老人沟壑纵横的脸,我又想起了张子岳的告诫:时局危艰,遍地荆棘,人心难测。我们每做指甲大一点事都要考虑周全,以防不测。他讲过一件事:在燕山东北,我们的游击队曾把一个重伤员放在其亲戚家养伤。那是一个深山沟,里边只有零零散散十来户穷人,临走时他们留下了药物和仅有的九块大洋。但游击队走后,那个看似老实巴交,又曾信誓旦旦指天发誓的放羊汉,第二天就把亲表弟交给了鬼子,然后拿着赏钱风一样没了。
  望着连只猫都藏不下的小屋,出于安全和“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考虑,我掏出怀里布包,把三十六块大洋悉数送给老人。并流着泪对他说,我被仇人追杀,万般无奈才落得这般狼狈,伤好后定有厚报,只求把我藏在一个安全地方。老人在我诚心实意的劝说下勉强收起钱,拿着仅有的一床棉被把我放进深约两米,伸不直腿的萝卜窖里,?K把秸杆儿垛挪到水桶粗的窖口上。
  第二天,也就是大年三十儿,老人赶穷汉子集,给我买回了白茬皮祆。
  在万家团圆的时候,在这个坛子形黑而潮闷的小世界里,我体会着孤独和尺蠖之屈------我想象着革命,思念着蓝蓝的天。感叹着:“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兮,雨雪霏霏。”孤独中,我静默惊诧:历史总有着惊人的相似,昨天的故事今又重复,四年前,我把张子岳藏在表妹家的地窖里------
  想到表妺,我仿佛看见,湖面上只有风儿在轻轻揉动水的面颊,于是,水面上就闪烁出鱼磷般的细波,金光耀眼。水面上一株嫩荷亭亭玉立,荷叶在微风中轻歌曼舞,抿着桃红的骨朵嘴似笑还羞------那株嫩荷突然变成了表妹婵娟,只见她害羞地躲闪着。但最终还是顺水推舟的扬起了玉面朱唇。我的一只手毫无羞耻、恬不要脸的乘虚而入,直奔主题。表妹用嗓子眼唱歌,一只手却坚决果断毫不犹豫地阻止了它阴谋下行的险恶用意。让它改变了行军路线。我刚才还理直气壮肆意妄为的手好像突然变得懂事了,有点儿温文尔雅、温良恭俭让又小心客气。我热烈的手谦虚谨慎地亲吻着那对儿汉白玉雕就,闪着温柔瓷光的白鸽子。我觉得心在唱,唱的激情铿锵、慷慨激昂。------
  道德是堤,欲望是水。洪水一泻千里汹涌澎湃,冲破大堤。一只蜜蜂儿愉快而惬意地亲吻花蕊。鲜艳夺目、芬芳馥郁的花朵张开幸福的翅膀迎接蜜蜂。蜜蜂嘤嘤低唱,一边儿向花儿倾诉着青春躁动的欢快,一边儿对自己欲望的疯狂致以放荡的安慰。------
  突然,一阵马蹄声打碎了我美丽的梦,接着传来隐隐约约的呵斥声。我的心像受惊地兔子,狂跳奔跑,冷汗伴随着如果------我用手按着甜瓜式手雷的保险,(它和“黄雀”行动用的那颗一样,其威力可炸毁一座雕堡)手在巍巍颤抖,我做了最坏打算。
  这时,我又想起了张子岳所说的遍地陷阱中的另一件事。
  在冀东北山区,八路的群众基础较好,游击队很活跃。鬼子拉网清剿,突击扫荡,折腾得精疲力竭都所获不大,为了割断群众与八路的关系,伤透脑筋的日本鬼子,搜肠刮肚用尽了毒计。
  那是燕山下的一个小村子,在一个墨染的夜里。一家农户的小窗棂被敲得嗒嗒直响,敲得主家汉子惊慌失措心直跳,他低声喝问是什么人?想干啥?外面的人带着哭腔有气无力,说自已是山里的八路,队伍打散了,三天水米没打牙了,看在都是中国人的份上,无论如何给口吃的,猪食都行。主家犹豫,说自家也两天没揭锅盖了。那人哀求说,八路打鬼子就是救穷人救中国,做人得有良心!还叫着主家的名字说,大哥,咱们是亲戚,你姑父王林的二兄弟是我的表姑丈人。主家以前住过八路,知道八路是咋回事,就开了门,还拿出仅有的两个糠菜饼子,那个饿得脸都绿了的人狼吞虎咽地吃了,喝下一瓢凉水后,满口恩人祖宗地走了。天刚蒙蒙亮时,一队鬼子汉奸绑走汉子,杀了他的老婆孩子,还敲锣示众,说这就是私通八路的下场。
  咒骂声陪伴着马蹄声终于渐行渐远。我的心才稍微安静。不一会儿,又有几拨人日爹骂娘,凶来狠去。但都被老人唉声叹气地哄骗走了。感谢马宝老人!多少年后我一直这样说。
  15
  扮成讨饭人,藏好马爷爷给的四块大洋,一路辗转,正月十五这天我来到凌源县城,按图索骥找到同德堂药铺。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我被人一前一后地领着,山路崎岖,跌跌撞撞,人已气喘如牛浑身臭汗,寒风一吹棉衣便硬如铁甲。天蒙蒙亮时我们才步履蹒跚地走进深山,不久又举步维艰的进入迷宫般的幽谷。小半晌时,终于见到了几个生还的除蛇队员和游击队的刘政委,我顿时累瘫在地。
  汇报时,我捡讨了没杀成”野狼”的原因,辜负了组织的信任和希望,并请求处分,也说了柏青救我的过程。我询问柏青身份?他怎么知道吕云卿就是野狼? 刘政委告诉我,张子岳,柏青和冀东北的李运昌司令都相识于毛泽东主持的湖南农民运动讲习所,是志同道合的好友,并一起入的党。柏青是省特支的人,不与我们发生横向联系。他在吕府当管家肯定是有特殊任务。
  吕云卿?是他指使骡子把我钓进烟花柳巷,推入索命烟枪?为什么?我不愿意,也不敢想象,迷惑中我想起了柏青教的诗,祖国陆沉人有责,天涯漂泊我无家。
  老刘告诉我,为了这次除蛇行动,省委精心准备,周密部署,联合邓华将军留下的冀东支队和冀察边的李支队,加上我们热辽边的几支游击队,共一千多人布疑兵虚张声势。在约定的时间内从四面八方猛攻凌源县城。这是自抗战以来伪满洲国境内最大的一次攻击战。这让敌人不明就里中了计,生怕失去这个辽西北重要据点。满洲国西线防卫军司令吉野少将急得像猴子站在火堆上,直跳脚,把电话打得浑身是汗呲牙咧嘴,急令青阳,喀喇沁左翼旗,承德的日伪军全部出动增援。这一仗虽然没给鬼子造成什么实质性重创,但却成功的调虎离山,干净彻底的消灭了那批毒蛇,这就是最大的胜利!老刘说:这批蛇是经过全能野兽法训练,准备以各种身份派往各游击区搞潜伏,如果这一阴谋得逞,我们的损失将无法估算。叹口气后他又说:古来就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之说。这次我们的付出太大,张子岳同志------
  说起张子岳,他帮我戒鸦片烟的往事又历历在目。当年,在怡春院我凭一时之勇救了他。我又连夜转移,把他藏在表妹家的菜窖里,并陪伴他二十多天。这期间,他给我讲了许多延安和八路军的故事和共产党抗日救国的道理。他讲的东西唤醒了我心中那些原始朴素的正义感,让我有如春风拂面,好像胸腔子里都装满了阳光,热乎,敞亮!觉得外面的鸟叫都沾满了洋洋喜气儿。
  为我戒烟,他讲了一个故事。青阳有个报号孙朝阳的胡子。九一八后改为抗日救国义勇军。在一个叫赵尚志的帮助下,在哈尔滨一带杀得鬼子一日三惊提心吊胆。关东军司令岗村宁次跳着高吼:满洲人如皆效仿,帝国武运何长?铁桶战术!剿!大大地剿!
  时值赵尚志去吉林联络抗联,孙朝阳的队伍被鬼子步步紧逼,疲于奔命。这天,他们来到宾县深山老林里一个只有十几户马架房的小村。正在埋锅造饭时,探子回报,说讨伐队有进山迹象。二头领听了,忙命令火速备马,蹽!撒丫子!老孙刚好犯了瘾,躺着不起来,非要烧个泡儿。说,妈拉个巴子,慌什么慌?不就是迹象吗?火没上房!二头领急了,带着哭音儿说:当家的,火上房粥就凉啦!他说,凉不了!赶趟!妈了个巴子个迹象。急得手下人直跳脚。孙朝阳一个泡儿刚抽完,外面马嘶人叫,机关枪响得一塌糊涂,像刮风下雨,一个大英雄。一口烟。就这样,那颗几多豪迈几分艾怨几许遗憾的头颅被鬼子挂上了宾县城楼。
  孙朝阳一个把兄弟重举义旗后决心戒烟。他问心腹刘四儿:我要有难你救不?刘四儿答,粉身碎骨在所不惜!他又问,我要戒烟,在大烟揪我心抽我筋时你给不给?刘四迟疑。他一个大嘴巴甩去,大骂混蛋,然后,他命人把自已锁在屋里。半天后,哈欠连天无精打彩,眼泪鼻涕一齐流。第二天,他骨头里虫子长獠牙,啃得他浑身酸痛学狗爬,撞墙磕头。在精疲力竭时他像受伤的狼哀嚎着昏死过去,睡了一天一夜。
  孙朝阳之死,让我的心灵受到审判和震撼。好男儿就该顶天立地,吐口吐沫是块铁。一跺脚我也戒了大烟,绝了妓院路。张子岳非常满意,他笑着夸奖我:关公刮骨疗毒,你刮垢磨光。关东爷们儿,是条汉子!风刮不走山,雷炸不破天。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啥时候都钢钢地!
  那天他介绍我入了党,我才有了新生。
  刘政委与我总结了”黄雀”行动和”除蛇行动”。?K写出详细报告送热辽省委。报告中还写了我没除掉野狼的原因和我建立备用联络站的事情。
  在黄雀行动后,我用”苦肉计”把一个伙计送进了监狱。半年后由其亲戚具保获释。伙什与我“反目成仇”,并与一个伪官吏合伙开了个铺子。三年中,我除了吸取营养武装自己外,并没有睡大觉。黄雀和除蛇两次行动,像两个撼天雷炸飞了鬼子的魔爪,把敌人炸得惊锷颤抖,目瞪口呆像傻子,心疼得放泼打滚儿哭。关东军总司令山田乙三沮丧的说:八路的,大大地狡猾。比孙猴子还精,专门变成飞虫往你肚子里钻,再抓心挠肝地折磨你,让你寝食难安。
  未雨绸缪。我预先在敌人心脏又砸下一根钉子,埋下一颗雷。“除蛇行动”让野狼和我同时露出真面目,怀念着我的领路人,我只能留在游击队里。我们和冀东支队,察南李运昌的游击队互相配合遥相呼应,互相配合,偷袭夜扰打埋伏,东游西击麻雀战,整得冀热辽边的敌人寝不安席,食无甘味,燕山周边草木皆兵,大凌河畔风声鹤唳。
  16
  “除蛇行动”成功地粉碎了关东军特高科的一次重大阴谋。也让野狼露出真面目。我成功逃出。柏青却残酷被杀 。他是我的启蒙恩师和救命恩人。让我永生难忘,也让我想到了我俩的初识往事。
  在我赶走丁师傅的五天后,来了第二位师傅。一个目光炯炯,瘦却健朗的青年汉子,灰布长袍束一条深蓝布带,一条油光光的粗辩子垂在背后,利落精神。我故伎重演:前瞻后顾扯耳拧腮。他依旧朗朗诵读、目不斜视。我蹬鼻子上脸。他一声咳嗽屋瓦嗡嗡响,梁上掉尘土。
  第二天早上,我和还不是骡子的堂兄早早来到书房,把窗纸洇个小洞,像木匠单眼吊线地盯着。堂兄的声音沾满了欢快:来了。我兴奋得心口咚咚。手端铜盆恭候落汤鸡。门吱哑一响,“哗”地一盆水如瀑布倾泻而出。然而,滴水未沾的他却没事人一样进了屋,把手中的锄杠放到门后。我顿时心凉半截傻了眼,习惯了发号施令当孩子王的我不由得恼羞成怒。悄没声的走过去,抄起锄扛双手举起,狠狠向他后脑勺打去,虽知他脑后有眼且手快带风,嗖地一把抓住木杠,然后慢慢转过身,盯着我,他的目光里没有恼怒却温柔如水,但动作却让我瞠目结舌,只见他双手轻松一动没费吹灰之力,咔叭一声,锄杠断为两截,然后把它们扔向旮旯才拍拍手走向坐位。 羞辱之火呼地蹿上我的脑门儿。今天就是砸锅卖铁拆船烧火,也得整个你死我活,我心里想着,就呼地冲过去,双手用尽全力薅住了他那根黑亮的粗辫子,心想:老子扯下你这驴尾巴当鞭子耍。但万万没有料到曹操走了华容道,关公也掉过链子走了麦城。尽管我拚尽全力,他那根黑亮肥壮的驴尾巴竟像棵根深叶茂的藤,纹丝不动。只见他仄歪过身,很轻松,像猫玩耗子似的用辫子把我拎到胸前,然后抓住我的袄领子,像拎小鸡一样把三尺半高的我拎过他头顶,还用力在空中晃了几晃,直弄得我腰酸骨酥四肢无力,像被抽了筋的蛇,瘫倒在地。从此我规规矩矩。
  柏青在讲堂上,能把风吹树叶,雨打芭蕉,都说出琴声和诗情画意。也能把两军嘶杀的人喊马叫形容得如身临其境。在讲杨家将,岳飞的故事时,真让人觉得也置身在烽火狼烟之中。既听见了萧太后战马的咴儿咴儿狂叫,也闻到了四狼主轰天大炮未散的硝烟。让人不由自主的眼含热泪,恨不得也跃马挥枪,和那耶律什么,金兀术等大战三百个回合,杀他个人仰马翻,血流成河!也整几句:“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渇饮凶奴血。”抒发一下心中的愤慨!他还眼噙泪花给我们讲中日甲午战争和日俄争霸辽东,炮火连天,中国人尸横遍野------,他把“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道理讲得像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一样明明白白。让我也咬牙切齿,摩拳擦掌,心里默默地盼望着自己也像夏天的苞米秧,一个月就蹿一房高。也像岳云戚继光他们一样,和那些狗日的兔崽子们拚个你死我活!
  我觉得他比那些古代的英雄们还高大。他烙在我心上的一句话就是:无论谁,任何时候也灭不了中国!------  然而,17年后他却死得那样悲壮惨烈!
  1944年初春。人们像潮水一样涌向城外西天台。初春,寒风料峭,像小刀子一样刺骨。风挟着黄沙疯子一样到处弥漫,太阳像吊在空中的红倭瓜,毫无热情,显得无趣儿而又冷漠。五辆土黄色的大汽车像醉汉摇摇晃晃地开来,它们如虎行羊群威风凛凛兽性张扬。车头顶上都架着机关枪,日本兵刺刀雪亮耀眼。中间车上放个大囚笼。上百名警察和日本兵早已脸冲人群圈出了大块空地。
  汽车驶进场内,四辆车各自占据了四个角。鬼子从囚笼里拖下他,在后背插上了宽大的木牌。牌上红字:共匪柏青。只见柏青满脸胡须头发凌乱,黑棉袍上血迹斑斑。他的舌头已被割去,但眼神儿却像发威的豹子,转动着射出让人不寒而栗的光。
  鬼子们牵着四头大如小牛的狼狗。一名鬼子官手拄军刀,呜里哇啦地喊着。一个模样斯文戴眼镜的人,像个奴才似地鹦鹉学舌。大意是,这是个潜伏已久的共匪间谍,他刺探情报,组织土匪反满抗日,打伤皇军官佐并放跑八路,他处心积虑地死心塌地的与大日本皇军作对。皇军飘洋过海万里迢迢,不辞千辛万苦来这里帮你们建设王道乐土,建设大东亚共荣圈,建设自由富强,人人快乐的新满洲,容易吗?你们不体谅皇军的良苦用心和苦衷,不感谢天皇陛下对你们的恩赐,不感谢康德皇帝对日满亲善的诚意,还仇视帝国杀皇军,真是罪大恶极。今天,为了杀鸡给猴子看,以敬效优,皇军要让你们这些猪一样的东亚病夫们知道知道阎王爷的厉害!
  绑在木桩上被剥去上衣的柏靑露出了身上黑、红、青和烫焦了的疤痕。一个手持利刃,头上缠着红膏药白布条的刽子手站在旁边,他把眼睛紧紧地盯着那军官,仿佛是准备扑向羊羔的恶狼。鬼子官戴白手套的手在空中挥了一下,刽子手握着寒光闪闪的利刃,呜呜哇哇地狞笑着,慢歩走向木桩。人们的心都不由自主的提到了喉咙。只见那个刽子手用刀拍了拍那冻得惨白又瘦骨嶙峋的前胸。长吁短叹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连胆小人上下牙的打架声都清晰入耳。鬼子官又哇啦了一通,翻译喊道:你听好,这是最后的机会!如肯归顺皇军就点点头,不然------,
  倔犟的脑袋昂然扬向空中。
  白手套再次挥动,利刃无声地从胸前刺入。“嗤”地一声,肚皮被利刃拉开。顿时,血流满地。黄黄绿绿的肠子悄然无声地跳跃翻滚而出,有点争先恐后。露出了腔子里鲜红颤抖的肝肺和噗噗跳动的心。 血腥味儿夹杂着脏器特有的臊味在空气中弥漫。 柏青眼喷怒火,身体抽搐扭动,嗓子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吼声。围观的人们都痛苦地垂下头。顷刻,人群开始骚动、聚集。汽车上的机关枪喷出了火舌,子弹在人们头皮上清脆地唱响,有人被射杀。人群复归寂静。
  白手套又一次挥起。四条狼狗摁捺已久,被血腥味馋得兴致勃勃兽性大发,迫不及待地纵身扑向------当夜,盗尸人中了埋伏。往复五夜死六人,骨尸终被盗走。
  17
  鬼子投降了。
  老蒋和老美成了把兄弟。老蒋的腰杆儿从杨木棍儿换成了铁杆儿,走路挺胸看天,腆肚如扣锅。他在南京召开伪国大,信心百倍,大言不惭地声称三个月拿下共军,让共党彻底没戏。老蒋招降纳叛,调兵遣将,一时间弄得大江上下舰船如过江鲫鱼,万里长空飞机像屠户家苍蝇。接收大员满天飞。
  姐俩抢嫁妆,手快自然赢。延安的毛主席早已把功夫练得出神入化,神鬼莫测,且身手敏捷铆足了劲。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出其不意地踢出抢占东北这一脚,出奇制胜定了输赢。尤其是后来的辽沈战役,可谓千古绝唱,未见张弓箭己到,就像当年我踢骡子,一记夺魂脚,把老蒋直接踢成了李莲英,表面看还像个人,实际上是彻底废了。就连他苦心培养多年的亲兵宠将也一样,也被吓破了胆儿,不是临门捋不直溜萎缩不前,就是举而不坚临阵脱逃。
  我们当时归属于冀热辽边区李运昌司令。后随冀东支队曾克林司令奉命出关,他一炮定乾坤,智摄山海关日寇,然后率我们坐火车来到被苏联大鼻子霸占的沈阳。他娘的大鼻子楞是听不懂人语,不容我们站脚。按理说,老大哥帮兄弟打完架就应该回家,蹭几顿山珍海味,抄足了金银财宝,该见好就收。但老大哥却瞄上了兄弟的家业和媳妇,硬赖着不走,还蛮不讲理,坐在热炕头当主人,处处限制兄弟们的自由,这不许动,那也不能碰,什么东西!曾司令说的沫沫叽叽,嘴皮子磨起了膙子,动了孙悟空斗金角大王的心思,费了弼马温大战牛魔王的力气才落了脚。真他娘地!后来,曾司令坐飞机去延安向毛主席汇报情况,中央领导出面与苏共高层反复交涉,我们这才有了自由。两个月后,我带一个班人回青阳刘家窝堡组建县大队。开始了与野狼的国民党部队、土匪特务之间剿匪又被匪剿的拉锯战。
  时光如水。从斩蛇胜利到险被野狼杀害又钻地道出逃,至今已近两年,吕云卿的画皮被揭,我娘也早已安全转移,但神秘的幕后,又掩盖着多少泣血悲情与故事?
  在塔山阻击战打得昏天黑地尸横遍野时,在山崩地裂的炮声中,我被任命为青阳县长兼县大队长。筹粮送米,组织民兵民?柑У<芫壬嗽保币磺锌啥钡娜肆ξ锪χ埃Φ梦胰缫煌肥苌说睦匣⒁坏咭还眨永炅郊账荩酆熘壮ろ髂亢W蠲Φ囊淮斡腥炝揭姑缓涎郏ㄑ对奔移1沟蒙⒘瞬剑桓右桓某檠蹋薏坏糜媚竟靼蜒燮ぶ希徒欣匆桓钡<埽退竞旁币患饭狙劬桶盐肄舻降<苌希伊⒖獭彼馈绷?------辽沈战役尾声时,侦察员报告:吕云卿带着电台和五个特务跑了。我分析:狡猾的野狼极有可能走海路。
  集合号滴滴答答,铁蹄叩地如雷。马队狂飙,风驰电掣。我们追到了营口鲅鱼圈。茫茫大海,茫茫得让人头皮发麻心打怵。浪滔打着?L儿,用白花花的手后排推前排,哗哗地从远方涌来。海鸥叫唤着飞来飞去。一艘火轮船伫立在不远处,接应野狼的小艇正靠近火轮。火轮一本正经装犊子,傲慢牛逼。烟囱突突突冒着黑烟,把蔑视写向天空,仿佛在说:土八路,晩啦!不晚也是干瞪眼!除非马变龙,除非有孙悟空的避水神针,否则,全不好使!咱大功告成,再见!爷们儿!
  谢谢王排长仅有的三发迫击炮炮弹。
  第一炮,咣!小钢炮贼响。小艇忽悠一下紧仄歪,挺玄,却跑了偏。
  第二炮,校正,咣!白浪滔天,一惊一乍,有惊无险。
  第三炮,眼看着小艇接近大船,就在野狼得意忘形兴高采烈的时候,第三炮像施了魔法长了眼,炮弹正中船心。这第三炮真漂亮!花开花落,魔鬼在天堂路上惊魂丧魄,烟飞灰灭。这第三炮炸得恨消怨散,云开日出。这第三炮,炸死了曾经的罪孽深重的日军大佐,现今吃活人心肝罪恶滔天的国军少将。它该立特等功!进历史博物馆!
  炸死了即将登舰的野狼,除了魔患。我们搜査了他的老巢。走进商会院子,我想起了秦??泉”来到此地愧姓秦”的名句,真有狐狸洞里一窝骚的感觉。清理他没来得及烧毁的文件,发现了吕云卿的几个笔记本。为了进一歩看清他的嘴脸,我抄录了几段。
  民国十年x月:新婚的我来大连进海货,偶然邂逅了温良恭顺的正野良子。她漂亮性感,像刚开的桃花。-----原来她是肃亲王十四格格稻川芳子的师妹。是大特务土肥原贤二的学生。我被她留了下来。在这十字路口,我非常矛盾。心扭结变形流血。抛开马芙蓉这件花布衫不说,扔就扔了,没什么可惜。现在是走哪条路的问题。我如果甘做良子的马会有两种结果。甲:我将是大满洲国的功臣。凭我的学识才干,必是前程似锦,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且光宗耀祖显赫门庭。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何不舍枯求荣?学秦桧张邦昌臭也万古留名。乙:满洲国败了,树倒猢狲散,我就是罪人,但又有何惜?大丈夫遗臭万年又何妨?我宁做日本人的狗锦衣玉食,也不学傻种岳飞去流芳千古。活着为了啥?啥他妈的良心,踢得远远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谁不知?
  民国十一年x月:我是一匹陷入泥潭的马,越挣扎陷得愈深。我完全被她拴在了腰带上。成了一条夜晩供她骑乐白天咬人的狗。唉!真是仆本丧心,遇贤女何至如此?昨接家信,说马芙蓉生子。本应高兴,不知为什么却万分沮丧,预感告知,他将是我的累赘和麻烦。
  民国十九年正月:关东洲特高科派我潜回青阳,成了大日本特务机关驻辽西上尉谍报员。正野良子化名孔玉兰,以女仆名义来指挥一切。她不允许我认春生,说世界上只有大和民族和日尔曼人才是最优良的人种!其它的种族只配做奴役或灭种!我加入了大日本囯籍,升少佐。
  民国二十八年x日:在她的怂恿监督下我收买骡子,让他引诱春生入妓院抽大烟,为的是让春生在温柔乡里销魂,鸦片烟中蚀骨,成为行尸走肉。我承认:这日本娘儿们真他妈的毒!
  民国三十二年腊月:四门贴告示,总能碰上不识字的。我明是商会会长。暗地里搜集情报操纵特务土匪,配合日本人铲除八路奸细。胡涂虫们还夸咱积德行善、德高望重,叫我吕善人。 前接军部命令:”眠蛇”训练马上完成,数日后就要出洞。正野良子驯蛇成功,明日(腊月二十九)将代表关东军前往上海重光堂,配合影佐祯昭搞溥汪同流满宁合作。不幸的是,她今晚却被春生连那批蛇一块儿杀害。她是太阳,照耀了我半生。是她领我步入天堂(也可能是地狱),从上尉到大佐,极尽荣耀。现在太阳陨落,我伤心,痛惜,悲哀!为帝国宠儿悲哀!为世界末日悲哀!
  民国三十三年初春:柏青浑水摸鱼放跑了春生。又妄图杀我。我让他尝尽了各种酷刑,让日本人把他开膛破肚喂了狼狗。
  民国三十四年秋:戴笠手下大将,九一八前就给少帅当情报科长的陈旭东来了。他是铁岭人也是我表兄。出于政治目的,他慷慨地接收了我,还委任我为国军驻辽西站上校情报站长。同时他还嘱咐我务必找到人称”飞猫”的田志富的遗骨厚葬,因为他是军统中校行动员,在执行任务时以身殉国。唉!当年是我指挥骡子连端国共两党五个黑窝,还把功劳写在骡子脸上。”飞猫”杀了我最得力的心腹干将,挖了我的眼,今天我却给他收尸,还要树碑立传。唉!历史总开大玩笑。既让人喷饭也让人掉牙。 漏船载重遇激流,不是冤家不碰头。我那个宝贝儿子也拉起了县大队。老君炉里蹦出孙猴子,他的县大队一眨眼就成了齐天大圣,和美式装备的保安团、流氓地痞组成的自卫团杀地难舍难分,犬牙交错。狗咬狼一嘴毛,狼咬狗一口肉。我们爷们儿就风起云涌、潮起潮落,真枪实炮地斗上了法。孙悟空大战牛魔王,整得轰隆隆山呼海啸、稀哩哗啦地动山摇,真像戏里唱的:直杀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鬼哭狼嚎、血流遍地。穷棒子也混水摸鱼趁火打劫,  分田地分浮财。我就组织还乡团反攻倒算,报仇雪恨。财主们咬牙切齿仇恨满腔。打跑了阴魂不散卷土重来。把那些农会干部挖眼割舌、扒皮抽筋点天灯、五马分尸大卸八块。
  民国三十四年x月:在胡家堡子,我让穷棒子挖了八八六十四个坑,然后赶进去一百二八个男女,八路好开会儿,死了也配对儿。土埋到脖梗时,穷鬼们个个眼珠子外鼓血涌脸胀。棍棒锄头轻轻一砸或是马蹄一踢一踏,登时血喷数丈高,红花朵朵开。整得围观的穷光蛋们痛哭流涕几昏几死,小鬼儿哆哆嗦嗦,阎王爷哈哈大笑。
  我喝美酒赏圆月,听着穷鬼们唱着哭爹喊娘鬼叫狼嚎的戏,心里真是畅快!真想唱上几嗓子!这时,八大金刚中的老五走过来:活人心做的醒酒汤和酒爆活人肝鲜美无比。我拍桌大骂:日你姐的蠢才!不赶紧做来还得瑟你娘个腿!
  大日本皇军或杜聿明不是孬种饭桶。林彪、罗荣桓也不都是英雄!问题出在老蒋优柔寡断坐失良机又任人唯亲;关键是毛泽东诡计多端太狡滑,他雄才大略审时度势棋高一筹。一个只拿打狗棍的要饭花子,竟然打趴下了洋枪洋炮威风凛凛的阔少爷,还打得望风而逃,丢盔弃甲,狼狈不堪。------
  18
  朝霞,美仑美奂,把天空打扮得像个光彩照人的新娘子,她驱走了黎明后仅存的几丝阴云。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朝气蓬勃,光耀宇宙,让绿水青山英姿焕发;让苍茫大地神采奕奕。
  我向母亲述说了第三炮的情景,她默默无言。我问,他是我亲爹?她理理鬓角的白发后,口中念有词:佛??在上,佛有眼。我佛慈悲。魔换了他心------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她诵起了<金刚经>。
  说心里话,在挥手下令时,我以把痛苦和矛盾,把已往的恩恩怨怨统统研成炸药,装进炮弹,第三颗炮弹承载着情仇,欢呼着飞去的一刹那,我的心也在颤抖。那即将粉身碎骨的人是我亲爹。虽然他坏事做绝死有余辜!
  因为主义和信仰,让父子的心隔千重山万里海,在炮弹呼啸的一刹那,我甚至抱有幻想,希望它------,但现实不容我遐想和怯懦,因为他是民族的罪人,在国家的危亡之秋,在国家最需要儿女们挺身而出的时候,他却助纣为虐,沦为千古罪人。 当“野狼”露出真身后,我曾怀着沉重的心情写下这样的话:“无论任何时代,贪欲都是毒蘑菌,罪恶像土壤、温度和水,使其慢慢地发酵成长,在吞噬光亲情和良心后,再与亲人反目成仇!难道这也是宿命?天有慧眼把蒙尘打开!但有谁知道今天的彩虹,昨日的阴霾?大江东去,历史沉浮,荣辱成败;父子恨,家国仇,这就是命运的安排?”我思索着古往今来:同一时候,有开怀者必有倒霉蛋,有宠儿就有受气包,这是历史的关怀和不灭定律。
  对于逝去的往事,不能如老牛反刍一样不停的咀嚼。我对自己说:要把昨天的苦痛转化成今天的力量!只有把被践踏成泥的野草磨成浆,再制成纸,才会有新的图画!
  一炮泯恩仇?我心悲哀!
  19,后记.人物自语
  马芙蓉语:我叫马芙蓉,俊俏贤惠。我忍辱负重地活着完全是为了儿子春生。婚后,吕云卿即去大连经商。他把我当块旧抺布扔进了灰堆。家教和礼数这根绳,把羔羊捆成了粽子。我只能忍气吞声用青灯佛卷打发时光。
  红尘夹杂在岁月的风烟中,弥漫在远去的风影里。青莲沐浴着梵唱,静静地绽放在忘忧河里,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无为山上翠竹颌首,轻拂风,细听雨,看阳骄月醉------。佛在叹息:你前尘孽债,今世累还。
  柏青自语:我是冀热辽特支委员,来吕府当管家潜伏,是为寻找野狼。特委怀疑吕云卿已久。刘雅秋是个好姑娘。春生娘接她来家小住,吕云卿借机强奸了她。他阅尽千峰万壑不缺各种女人,唯一目的就是让春生陷于痛苦之渊不能自拔,从而毁了他。因为正野良子已把他彻底变成了鬼。春生戒烟、断了青楼路。吕云卿摔碎了心爱的白玉九龙杯。那几天,他的眼神儿阴森恐怖,像绿花红脖子长虫吐出的信子,喷着毒。那次春生送朋友刚走,我偷听电话,吕云卿说有两位客人要去哈尔滨,准备在四平迎接。因为我在此没有组织关系,急得搓脚挠头。
  腊月二十八,忙年的人如雨天的河水来去匆忙。街上传来零零落落的鞭炮声。太阳正晃悠在西山顶上和人们说再见。夜幕垂下。不知何故,宪兵队方向传来剧烈枪声和炸弹声,吕云卿的电话哭得抽抽嗒嗒没完没了。他像条饿红了眼的狼,转圈儿急走,眼露凶光。他从窗户看见春生进了院。我屏声静气地站在门外偷听,他打电话命令特务速来抓人。我吓出了一身冷汗,大脑飞快地盘算着。
  我用早以配好钥匙,用最快的速度,从暗道送走春生。然后来杀野狼,他正在摆弄一瓶日本大关清酒,他常喝的那种。我装作向他请示明日祭祖之事。他很烦,绉着眉放下酒瓶想说什么,茶几上的电话又响了。就在他弯腰拿电话时,我抄起酒瓶猛地砸在他的后脑勺上,他像一条瘫痪了的狗无声地倒下。我刚挥起匕首,特务冲了进来。
  吕云卿自述: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神马,一忽悠就化为飘拂飞扬的浮云。日本人跑了。共党的什么曾克林、万毅、林彪,罗荣恒都一古脑的跑来抢地盘儿。国军都是嘎嘎新的美式装备,连人都成了铁嘴钢牙。但晚了一歩。共产党会撒豆成兵,孙悟空拔汗毛吹口仙气儿,遍地都是猴精。穷鬼们中了魔法一呼百应。说起来春生这野种也算福大命大。良子让骡子把他当爹供奉,就是想把他剔成骷髅!没想到,他还真是个咬钢嚼铁的汉子,说戒就咬牙瞪眼一跺脚,都戒了,这点狠劲真像我。我干了一辈子特工,不得不服气,春生这小子藏得真深,就像煤堆里的一块墨石。近两年的监侦竟然没看出半毫的蛛丝马迹。我自以为是千年的狐狸,才跟蒲松龄玩儿聊斋,出乎意外,小鬼耍了老妖精。可惜呀,真是一疏忽成千古恨。正想杀他时又让柏青这混蛋给坏了事。要是骡子不死,------
  老蒋的棍儿楞让共党橛了!撅得脆生!他娘的,打不过共产党春生,咱也是熟读兵书少年时,走为上计嘎嘎熟!咱现今是堂堂保密局少将专员,不能让你个犊子抓住。跑吧,就到了海边儿。
  哈哈!看!接我的小火轮耀武扬威。狡兔三窟兵之诡,溜之大吉非穷途,毛人风对咱还有重任以待。咱已上了接应的小艇,一颗烟功夫就能登船。春生,你个杂种!带着骑兵吠天犬撵丧家犬似地来了。还架起了机关枪迫击炮。哈哈,不是老子瞧不起人,就凭你们?嘁!看!还弄啥鸡巴炮?扯蛋!一炮,咣,打在了船右边儿,还水柱冲天。 咣,第二炮,又打在了左边儿,还整得浪花四溅船忽悠,很好玩儿,还是他娘地不靠谱。嘿嘿,还有十米就登舰,春生!你奈我何?看!软梯已经放好,两个军官戴着雪白耀眼的手套笑着向我敬礼,我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地挥舞着大盖帽欢呼胜利。
  咣!哎呀妈呀,他娘的,这第三炮不好玩儿。小艇咋炸飞了?
  我抓着大盖帽的半支胳膊旋转着飞舞在空中,像老鹰叼着半截狗腿缓缓下降。我的脑袋、腿、脚、躯干也被炸成了饺子馅儿,伴随着浪花木屑凌空乱舞,又争先恐后的纷纷落水。盘旋中我的鼻子闻到了火药的香味儿,小时侯放烟花炮杖就是这个味儿,日俄之战和九一八那浓浓的炮火硝烟也是这个味儿,真好闻!我在刹那间我还闻到了弥漫半空的血腥味儿,就和当年日本人的大狼狗撕碎柏青是一个味儿,也和前不久吃农会主席的心肝没什么区别。在这同时,我飞在半空的眼球看见他妈的小火轮呜呜地啍着丧歌跑了,哎--,真是爹死娘嫁人!我和伙伴被炸碎的骨肉争风吃醋抢孝帽子般地落在海水里,一大群各式各样,认识的、不认识的鱼,正像逐臭的苍蝇抢腐的乌鸦,在争先恐后兴致勃勃津津有味地聚餐,有的鱼说,狐狸肉,真臊!有的鱼说,是臭狗肉,腥!你抢我夺吵吵闹闹,真他妈的不绅士!更可恶的是,一条章鱼吞下我的舌头和一团脑浆后还咂吧着嘴说,呸!呸!真他妈的没一点儿人味儿!唉!没毛的凤凰不如鸡,遭瘟的病虎被犬欺。这要是早几年,我非让皇军或骡子活活扒你们的皮,千刀万剐再灭你九族!哎呀呀!更遗憾的事来啦,一只海鸥又叼走了我的眼球。我的嘴在落水那一刻还骂了句:去他娘地党国,去他娘地这日狗命的第三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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